01

凌儿一个人蹲在自家院子里玩小石子。这个院子是他从小到大最主要的活动场地。

凌儿一边玩一边看向正在井边洗衣服的母亲，母亲洗衣服的身影在他眼里是最好看的。

玩了一阵子后，凌儿觉得无聊，便大声地喊起来：“妈妈，妈妈，你来陪我玩，我自己玩没意思！”

母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笑着说：“你出去找小朋友玩吧。”

“妈妈，我不想去，他们不会和我玩的，人家都有自己的朋友。”凌儿嗫嚅着。

母亲放下手中的衣服，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蹲在凌儿身边，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儿子，你去试一试，想想办法，一定会有人和你玩的。如果你找到了朋友，妈妈给你烙糖饼。”

凌儿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问：“妈妈，你真的要给我烙饼吃吗？”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有半年多没吃过糖饼了。

凌儿看到母亲笑着点了点头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母亲望着凌儿欢快跑出去的背影，眼睛潮湿了，苦涩的记忆随之浮现出来。

凌儿是个遗腹子，1950年10月，他的爸爸响应号召应征入伍，告别了新婚不久的妻子，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但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凌儿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而自己却只有妈妈，非常自卑，也变得越来越孤僻，甚至不愿意出门。

知子莫如母，不能让儿子再这么孤僻下去了。想到这里，凌儿妈擦拭了一下眼角，转身回到屋里。

她换上一件还能穿得出去的衣服，到邻居李大妈家借了点面。

刚烙好糖饼，凌儿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小脸蛋红彤彤的，他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我交了一个朋友！”

母亲拍拍手为凌儿鼓掌，惊喜地说：“儿子，快给妈妈讲讲！”

凌儿说：“我在村边玩，看见两个淘小子正在揪一个女孩的辫子，小女孩坐在地上疼得直哭。我把小褂蒙在头上，大喝‘不许欺负女孩子，她家大人来了’，两个淘小子吓跑了，我拉起地上的女孩，我就有了第一个朋友。”

母亲喜上眉梢，赶紧把拿出刚刚烙好的糖饼，递给了凌儿，说：“儿子，你做得对。但你为什么要用小褂蒙上脑袋？”“因为他们看不清我的脸，以后就不会找我麻烦！”凌儿奶声奶气地答道 。

凌儿说完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津津有味吃起了糖饼，他觉得今天的糖饼格外好吃。

02

凌儿到了上学的年龄。他背上母亲给他做的小书包，欢欢喜喜去上学。

村小的教室破旧不堪，桌子、椅子都是临时拼凑的，破破烂烂，有的桌子少个角，有的桌面上还有个窟窿，有的椅子要散架了。 更悲催的是，一旦外面下雨，教室里就会下小雨，有的学生只好顶着雨布上课。

五个年级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依次轮流上课。许多孩子坐不住板凳，更别说学习了，教室经常乱哄哄的。

凌儿却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他除了认认真真听课、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外，还跟着高年级的学生学习新知识。

有一天，老师找到凌儿，要让他担任班长，但他有些犹豫。

晚上回到家中，凌儿和母亲说起这件事：“妈妈，老师想让我当班长，但我从来没当过班干部，我怕我干不好。”

母亲笑眯眯地说：“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

听了母亲的话，凌儿坚定了信心。第二天他回学校跟老师接下了这个重担，然后思考如何才能管好班级。

母亲曾告诉过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正人先正己。凌儿便以身作则，遵守纪律、不迟到早退。渐渐地，同学越来越敬佩他。

班级的各种事情很多，凌儿又找了几个优秀的高年级学生，请他们协助管理低年级学生。凌儿深知，只有自己学习好，才能让别人服气。于是他刻苦学习，勤于思考，还经常组织同学讨论，班级的学习氛围越来越浓了。他还主动帮助有困难的学生，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在学校组织的各项活动中，像帮助生产队集肥、拔草、秋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起着带头作用。

一年后，这个班级班风纯正、学风浓厚、秩序井然，凌儿因此被评为优秀班干部。

当凌儿飞奔着跑回家，把奖状递到母亲手上时，她笑眯眯地对他说：“这一试知道了吧，你是个好班长！” 凌儿也微笑着望向妈妈，他看到了妈妈眼里的光......

03

高中毕业时，高考制度被取消。一心渴望参加高考、一展宏图的凌儿只能回到村里种地。

他没有像村里有些年轻人那样“狂热”地参加运动，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儿。

凌儿喜欢去村外的大杨树下乘凉、偷偷地看书。在那里，凌儿看到了孤孤单单在河边洗衣服的子依。

子依是邻村的女孩，她的出身不好，村里人对她避而远之，好像她是一个瘟神似的。哪怕她花容月貌，冰清玉洁，哪怕她与人为善，与世无争。

子依故意穿上土灰色的宽大的衣服，深蓝色的裤子，尽量让自己变得和村里的农妇一样，但是两根长长的辫子和大大的眼睛依然无法掩饰她的美丽。

子依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父亲尚在狱中，母亲带着她和爷爷奶奶住在村子的最外边，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凌儿看到柔柔弱弱的子依，心里生出无限的怜惜。

子依洗完衣服，端起盆子，匆匆往家里走。凌儿远远地跟在后边，直到她进了院子，才放心地离开。

子依匆匆地走着，边走边回头扫上一眼。以前，她总会遇到不怀好意、对她吹口哨、撩闲的人。

子依在门口看着凌儿离开，她知道这个小伙子是在送她。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凌儿每天都去大榕树下面，期望能见到子依。

子依还会来河边洗衣服，但她从不多看他一眼，洗完衣服便匆匆离开，任他在身后远远相随。

以后的日子，凌儿快乐着，也痛苦着，他爱子依，但是不敢说出口。

凌儿饭茶不思、日渐消瘦，他的变化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一天，母亲把凌儿叫到跟前：“儿子，你的心思妈懂，你去试试吧！”

第二天，凌儿来到榕树下等待子依。中午时分，子依端着脸盆款款走来。他鼓起勇气，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三个字。

子依的泪水奔涌而出，她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只是自己的出身让她自惭形秽。

两年后，凌儿和子依走到了一起，纯朴善良的村里人并没有为难他们。

又过了一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04

1977年10月，国务院正式宣布恢复高考制度。

凌儿想参加高考，但又有很多顾虑——现在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而且高中的知识扔了那么多年，他怕考不上。

他和母亲、妻子商量，她俩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去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

凌儿埋头苦读了整整一年，家里的农活都丢给了母亲和妻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成了这个小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毕业后，凌儿留在了城里，被分配到一个机械厂里，当了一名技术员。

他把一家人从农村接到了城里，过上了简单而幸福的日子。

但是，这种幸福安逸的生活持续了不到十年。凌儿下岗了。

他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母亲已经过世，妻子一直没有工作，三个孩子还需要上学，家里......

凌儿的脑子一片混乱，忽然，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你去试一试！”是妈妈，是妈妈在说话！

他一下子站起来，望向广阔高远的天空，内心有了无穷的力量。

凌儿开始下海经商。他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他发现很多学生早上吃不上饭，而且这条街周围有很多商铺。

于是，凌儿决定开一个早餐店。妻子的面活儿手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最初的时候，凌儿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夫妻俩吃了不少的苦，挨了不少累，也挣不到多少钱。

后来，凌儿意识到，附近的早餐店很多，竞争力很强，只有把早餐店做得与众不同，才能做长做久。

凌儿在小店墙壁上打了一些小隔断，上面摆上一些适合各个年龄段的读物，等餐的人在可以随时翻一翻、看一看。

凌儿对所有的顾客都一视同仁，哪怕是流浪汉到他家小店，他也会笑脸相迎。

凌儿对附近的孤寡老人只收半费，为腿脚不好的顾客送餐，还为附近的环卫工人准备了热乎乎的豆浆。

他家小店为顾客准备了气管子、药箱、毛巾、香皂，甚至还准备了一些小玩具，只为给顾客提供最温馨、最贴心的服务。

凌儿讲求诚信，注重口碑，小店每天都到扫得干干净净，早餐价格便宜，干净可口，用的都是好肉好油。

凌儿一路吃苦，一路打拼，渐渐地，他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几年后，还开了两个分店，他和妻子都当上了老板。

凌儿在城里彻底立住了脚跟，有了自己的第一套商品房、第一辆轿车，孩子们先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05

现在，三个孩子都在城里安家立业，小日子都过得风生水起。最让凌儿高兴的是，小儿子小儿媳要完二孩，又生了三孩。

凌儿不顾儿女的劝阻，带着老伴儿和最小的孙子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乡村。

那个梳着两个大辫子的女孩，如今已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妪；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也变成垂垂老矣的老翁。落叶最终还是要归根的啊！

乡村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凌儿都会带着老伴、小孙子到小河边转转，到大榕树下坐坐，在那里，他的心特别踏实。

他的脊背靠着大杨树，眯着眼睛，看着一望无垠的田野。小孙子跑过来，“爷爷，爷爷，没人和我玩，这儿的小伙伴我不认识！”

他笑眯眯地摸着孙子的小脑袋：“你去试一试，想想办法，一定会有人和你玩的！”

说完，他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