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灯

作者: 再见皮卡丘 | 来源:发表于2022-04-07 16:34 被阅读0次

    民间有传闻,流波山以南有一辜西城,其民皆为仙人;以北有一魍魉深林,居有一山魈,可编织世间最美的梦。

    然,百年来无数的侠士踏遍了流波山南北,也不曾有人寻见这二者之一。现今若有人提起,也只会当成无稽之谈。

    只有尤泠知晓,辜西城真的存在,而见过山魈的人,都永远的留在了魍魉深林。

    尤泠自忘川河畔一路飘荡至流波山,正值酷暑七月,山的南面气候如春,这北面却是飘着寒雪,万里冰封。

    尤泠轻飘飘地站立在这呼啸的风雪间,素手轻挥,霎时在这空阔无垠的雪域上,劈出另一番景象。而后缓步一路踏去,一步幻三月飞花,五步变十月枫红。

    须臾间,四季轮换。

    踏至深处,周遭起了浓雾,朦胧中只见这片枯松雪林间亮了一盏幽幽灯火,泛着诡异的血色。有女子匍匐在旁,奄奄一息,戴着锁魂铐的手费力地拉扯着尤泠的衣摆,喃喃着:“我还不想死啊……”

    片刻后,便没了声响。

    尤泠一叹,伸手欲提起地上的灯盏,又蓦地顿住。

    “魍魉深林有来无回,姑娘擅闯此处,当真好胆量。”

    虚空飘来的干哑的声音显得苍老,尤泠闻声抬眸,浓雾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自前方而来。

    待雾逐渐散去,也只见宽大的斗篷将其全身笼得严实,兜帽下黑漆漆的,不见其貌。

    尤泠悠然地提着灯盏上前,姿态从容,并无半分惧意,“你的灯。”

    他并未立马接过,默然良久才从衣袍里伸出一只如枯木般干皱的手接过了灯盏,接着便听见几声狼嚎,尤泠回头,看着从四方涌来的狼群将地面的女子啃食得只剩一堆残骨。

    “你不怕?”

    尤泠轻浅笑起:“这深林里,还有什么比山魈更可怕的吗?”

    雾散了,却飘起了雪。

    尤泠只着一身单薄素衣,半绾的发间别着素花,眉黛似远山一般朦胧,唯独那双永远含笑的樱唇,像极了雪中盛放的红梅,娇艳欲滴,偏偏又透着股清冷。

    “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寻夫。”

    山魈静默须臾,似在思量。

    “这里只有梦,并无姑娘的郎君。”

    尤泠也不急,拂去肩头残雪才缓缓开腔:“听闻山魈能织世间最美的梦,而我不要什么美梦,只要你帮我编织一段过往。”

    山魈仿佛听了笑话一般轻笑两声,“你只是一缕幽魂,没有心头血与寿命来点燃灵魃灯,是无法织梦的。”

    “可以燃魂。”

    这世间知晓燃魂织梦之术的不过只有二人,除却他,另一位早在百年前消陨。

    而这女子不过一介幽魂,竟能闯入此处,还知晓此术。山魈不由沉了声调:“那么,代价呢?”

    尤泠望着他手中通体晶莹的灯盏,隐隐泛着血色,灯芯上飘着一簇荧光。那是将将从那女子身上采集的灵识。

    “你一直在采集不同的灵识,在我魂灭之前,取走我的灵识便是了。”她言语间很是平淡轻松,仿佛除了她要的那个梦境,其余一切皆不在乎。

    燃魂是极其痛苦的,堪比挑筋剔骨。

    尤泠却全然感受不到一般,手执青竹伞,伫立于连天雨幕中,遥望着前方院中一隅的那抹身影。

    那人紫衫锦袍,面庞如玉,端的是翩翩俊儿郎。可他此刻对着一个木偶挥着神羽,几近癫狂的模样,却像极失了心智的疯魔。

    里面的男子见尤泠归来,当即将她拉了过去,指着地面的木偶颇为激动:“阿泠你看,我快成功了,就差一步了……”

    尤泠神色淡淡,“可你已走火入魔了。”

    或许当初她不该将神羽赠与他的。

    神羽乃是上古邪器,若能通晓其中之道,便可用其将死去之人画魂重生。而尤泠不明白,辜晏如此执着要参透此物,哪怕为此失心入魔,究竟是为何?

    “此物于你,当真如此重要?”

    他双目猩红,“可以救她!”

    “可阿晏于我,也很重要。”尤泠凝望着他,“你我既是夫妻,便不该瞒着我的。”

    尤泠将辜晏抱住,轻微一叹。她怎会不知,从一开始他出现在她眼前,她便知晓了他的目的是神羽。

    “你想要神羽,我给了你。我不知你要救的是何人,但想必那是对阿晏很重要的人。我虽无法帮你,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神羽的献祭品。”

    话落,辜晏倏然推开了她,整个人翻倒在地,全身的筋脉开始极速喷张。神羽的反噬已经让辜晏逐渐失去理智,这般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便会彻底入魔,全身精血枯竭而亡。

    梦境之外的山魈陡然睁眼,此刻尤泠的梦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织梦千万,从未有过如此情况。

    此梦是根据尤泠的记忆编织还原的,山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即毫不犹豫地闯入了她的梦境,在辜晏彻底魔化、尤泠奋不顾身替他献祭神羽之际,强行将她拉了回来。

    梦境轰然崩裂,山魈受了内伤,尤泠的魂元被灵魃灯燃了一半,如今更为薄弱。

    “做献祭品很有趣是吗?一次不够,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突如其来的冷嘲让尤泠一愣,那嘶哑的声音里似乎隐着不易察觉的愠怒。山魈竟破例没要她的灵识,而是直接赶她走。

    “都说魍魉深林有来无回,皆是一命换一梦。今日你予我一梦,未取我灵识,还救了我一命。是传闻有假?还是……我只是个例外?”

    尤泠看他的目光灼灼,见他不语,复又笑起。

    “可我若就此离开,也是死路一条。总归我是过不了奈何桥入不了轮回道的,生前我献祭给了神羽,如今魂元献祭给灵魃灯也并无不可。至少在临死前又见了他一面,倒也值了。”

    献祭神羽之后,尤泠仅留得一缕魂元,飘荡在忘川河畔。本以为辜晏会来找她的,可是百年过去,他也带着神羽在世间彻底销声匿迹。

    山魈始终未再言语,身形隐在浓雾里,让她看不真切。

    尤泠端端注视他良久,白雪都落了满头,适才幽幽一叹:“你不该救我的,辜晏。”

    尤泠将山魈的宽大斗篷取下,对比他的惊怔,她却是意外的从容。

    “你不愿认我,可你又怎么瞒得过我。你的谎言太拙劣,从前是,现在亦是。”她眸光流转,轻抚上他的面容,已不复曾经的俊逸,枯老得像个垂暮的老儿。

    当年他因神羽入魔,虽最终活了下来,但也成了这般模样。

    山魈别开脸,似乎想闪躲她。尤泠却先一步扑进他怀间,将他紧拥。

    “那个人这般重要吗?能让你将自己折磨得如此?”尤泠似有不甘,轻问:“那我呢?”

    他不语,她再复问:“那我呢?”

    仍是未得回答,尤泠垂眸,放开了他。

    “也罢,生前你那般骗我置我于不顾,不过都是为了得到神羽,为了那个人而已。”她自嘲一笑,“或许于你而言,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妻子,方才又何必救我呢?”

    山魈几度启唇,终是未语。直到她黯然转身,适才将她拉住,又蓦地松开。

    “灵魃灯可以修养魂元。”

    尤泠回眸端端望着他,呆愣须臾后才明白过来,他大抵是想让她留在灵魃灯里修养受损的魂元,她不由轻笑开来:“既然里头已经有了别人,便容不下我了。辜晏,我要的不是怜悯。”

    她要的,他大抵永远都给不了。

    尤泠终是离开了魍魉深林,此后便没了踪迹。

    而山魈始终在这片枯松雪林中,守着灵魃灯,等待着另一个人归来。

    灵魃灯是上古魔物,几百年前流落到辜西城,为祭梦司所用。以灵魃灯编织的梦,完美得无人可破,但同时灵魃灯也会吸食受梦人的灵识。

    如今灵魃灯内载着数不尽的灵识,而被供养在其中的那个残缺的魂元,也逐渐修复完整。

    月食来临之际,天地昏暗。

    通体晶莹的灵魃灯倏然炸开一束华光,光芒褪去,有一团虚影浮于半空。彼时山魈手持神羽,将其画魂入藕,重铸肉身。

    顷刻之间,原本只是一副冰冷的人形莲藕,已然化作了妙曼美人,安然躺在他的怀中。山魈抚摸着那熟悉的容颜,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悄月,悄月,我们终于能重聚了……”

    他等了百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流波山以南,气候如春。

    尤泠途经山麓的灵池,倏然想起当年她初遇辜晏的时候,便是此处。彼时的他将将狼狈地从辜西城跑了出来,便撞上了在池中洗浴的尤泠。

    尤泠虽羞恼,但并未让其负责。不想辜晏却是主动承诺要娶她为妻。或许是漫长的人生过于无趣,尤泠竟就这么答应了。

    她从不信一眼万年,却在与辜晏相依相伴的朝朝暮暮里真情相付,忘却了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假象。

    如今想来,当真是愚蠢至极,却也怨不得别人。自食其果罢了。

    一声叹罢,尤泠足尖轻点池面,风掠起衣袂飘飘,转眼已悄然立于城墙之上。俯瞰着这座世人所传的仙人之城,此刻在这清冷的月色下显得过于沉寂,像座死城。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车舆自远处而来,檐角挂着一盏灯火,在夜幕中欲熄未灭。

    车舆行至城门,朱漆大门缓缓而开,驾车之人却倏然顿下,望着前方缓步而来的翩然身影,仍旧是一袭素衣,在月色下平添了几分清冷与陌生感。

    辜晏有些意外,干哑的声线又低沉几分:“你怎会在此处?”

    “她终于活了过来,你应当很开心吧……”尤泠答非所问,停在离他十步之遥,望向他身后的车舆:“可惜,她回来了,这辜西城却无法复原如初了。”

    辜晏目光深幽,即便当初以夫妻之名共处了几年,他却好像始终不曾了解过她。“你……究竟是何人?”她又知道些什么?

    尤泠悠然注视着他,“你当真忘了。”

    “也罢。”叹息间,尤泠素手轻抬,原本昏暗冷清的一座城霎时灯火通明,人烟稠密。

    辜晏一时怔住,即便他织梦之术已达至臻,也有一瞬以为自己跌入了梦象里,可眼前的一切却真切得仿佛方才的荒寂才是假象。这不是区区一个魂元就可以完成的事。

    而尤泠全然不顾辜晏的困惑,犹自笑着:“这就当是报以你那天救我的恩情罢。”

    随之,在车舆内的人醒来之际,化作一缕烟雾,散于风中。

    车舆缓缓而行,依偎在辜晏怀中的人儿巧笑倩兮,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繁闹景象,一时喟叹:“没想到我在外养病这些年,这里倒是一点也没变。”

    云悄月望着他枯老的容颜,眸含水光,“倒是苦了阿晏,为了我成了这般模样……”

    辜晏拥着她,“为你,一切都值得。”

    云悄月在他怀中含羞带笑,当年还需要她保护的少年已然成长为令她心安的依靠。

    “阿晏自小天赋异禀,织梦之术早已远胜于我,此番我们归来,也该由你接掌祭梦司了。”

    彼时恰好抵达了祭梦司,辜晏看着这座熟悉的府邸,有丝恍惚。他未告诉云悄月,其实祭梦司早已不复存在,这里的所有人,皆死在了百年前他编织的那场梦魇里。

    辜西城几百年来与外世隔绝。所谓的世外桃源、仙人之城,不过是祭梦司给来往此城的人编织的一场荒梦。

    祭梦司在此的地位,仅次于城主之下。

    百年前,辜晏接掌祭梦司时,恰是城主娶妃之日。而城主所娶之人,正是上一任司主、他的师傅云悄月。

    那天,也是辜西城亡之日。

    而云悄月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切发生之前,或者说,是辜晏给她编织的梦取代了她真实的记忆。

    辜晏再次接掌祭梦司这天,也是他与云悄月大婚的日子。

    红烛暖帐,辜晏将喜盖挑起,四目相对,彼此的眉眼间皆盈满了柔情。

    “今日起我便不再是阿晏的师傅了。”云悄月覆上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满腔的浓情蜜意,“执手偕老,真好。”

    缠绵相拥,辜晏却望着案上飘忽的烛火有一瞬的失神,眼前浮现的是她一袭嫁衣依偎在他人怀中,随其决然离去的身影。

    当年她那决绝的话还犹在耳畔:“今日之后,我便是这辜西城的王妃,你我也不再是师徒,此后莫要再有此纠缠了。”

    辜晏臂力倏然一紧,目光森冷的模样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柔,直到云悄月吃疼的唤他好几声,适才回神,将她紧拥。仿若跌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悄月,永远都不要丢下我……永远不能。”

    “傻瓜,你我已是夫妻,自当是生死不离的。”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对他许诺,可那份莫名的不踏实感却愈发强烈。甚至在梦中都是她与那人恩爱缠绵的景象。

    辜晏惊醒,已是夜半。

    身侧的人呼吸绵长,酣眠梦中,浑然不觉此刻定在她身上的目光由温和转变成嗜血。

    梦中的景象如同一个魔障在逐渐吞噬他的理智。辜晏抱着头,状似痛苦。

    “你现在是我的了,是我的了,没人能抢走你的,悄月,没有人可以……”

    一声叹息自虚空飘来,一抹素影悄然站立在他身后,清冷的声线里透着些许无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辜晏倏然安静下来,猩红的眸子微眯,“你来做什么?”

    尤泠浅笑,缓缓启唇:“杀人。”

    “阿晏……”

    轻柔的叫唤戛然而止,辜晏甚至来不及反应,堪堪醒来的云悄月已然被尤泠拎在掌中,接着一道寒光刺入眉心,绽放了一抹殷红,而后便没了生息。

    “你杀了她!”

    尤泠从容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全然不理会身后之人的疯狂,直到将匕首擦净收回刀鞘,适才悠然地移开抵在她脖间的寒剑。回眸看辜晏怀里还抱着没了生息的人儿,执剑指向她的悲愤模样像极了当年。

    尤泠有些无奈:“辜晏,你陷得太深了,再不醒可就要输了。”

    “你说什么?”

    辜晏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尤泠也没有给他解答,而是看着他怀中的云悄月似笑非笑,“你忘了?云悄月在百年前便死了。”

    “想来爱而不得当真令人痛苦,不然当年你也不会为了她,不惜将自己出卖给灵魃灯的魔灵,让整座辜西城陷入梦魇之中,所有人都死了,可你也彻底失去了她。”

    尤泠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薄唇勾起邪肆的笑意:“还记得吗?当年你便是用这把她赠你的匕首亲手杀了她的。”

    “砰!”寒剑直直从她耳侧划过,入墙三分,震出嗡鸣。比她高出些许的辜晏彼时单手掐着尤泠的脖颈,逼近她脸侧,几近癫狂地咆哮着:“可我救活了她的,我明明救活了她的!是你,是你杀死了她!”

    尤泠轻笑,“她能为了她的夫君,甘愿死在你手里,你又怎么可能救得了她呢?”

    “闭嘴!”

    辜晏此刻面容狰狞,没了昔日的温润和善,匕首出鞘,抵在了尤泠心口,“她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动她,你杀了她,就该死!”

    “你当真要为她杀我?”尤泠握住他执着刀的手,抬眸端端望进他的眼。“你若就此杀了我,你也会死的,死在这个令你痛苦的梦魇里。”

    “梦魇?”

    辜晏双目猩红,抵在她心口的刀却迟迟没有再进一寸,身形颤栗着,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尤泠竟有些不忍,轻而易举的移开心口上的匕首,上前将他轻拥。

    辜晏倏然一僵,唇上覆来如雪冰凉的温度,带着红梅的清香。他呆怔地望进眼前那双清潭明眸,任她从容地撬开唇关,拉着他一并沉沦。

    “叮”的声响,匕首落地,周遭的景象霎时变了模样。原本红帷幔幔的府邸已成残垣断壁,瞬息之间,满城荒芜,人烟绝迹,只剩下了尤泠与他。

    “尤泠……”辜晏的眸子已恢复清明,望着高空明月良久,最终疲惫地阖眸,“你究竟是谁?”

    “你当真是入了戏,自是不记得了。”尤泠松开了他,终年如春的辜西城竟飘起了绒绒白雪。

    辜晏疑惑未解,便见她转身迎着风雪而去,余留虚空飘来一声轻叹:“在这里陪你上百年,那场赌约也该结束了。”

    魍魉深林白雾弥漫,有一屋舍隐在其间。

    案上一盏幽幽灯火泛着血色,自灯芯里幻现一抹素影,悄然立于床榻边。

    榻上的人尚在沉睡,尤泠轻柔地将他紧拧的眉头抚平,而后伏在他身侧端端注视着他,轻轻缓缓地开口:“其实当年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救不了云悄月,蛊惑你陪我玩这场游戏,不过只是我活得太无趣想找点乐子罢了。”

    想起当年辜晏抱着云悄月的尸首来求她救人的情形,尤泠不禁笑起:“想来你也是真傻,竟会相信一个魔灵的话。”

    云悄月曾经赠与他防身的匕首,是可以弑魂的道家名器——炼凝刀。在辜晏将炼凝刀刺入云悄月体内的时候,她便彻底魂元俱灭了。

    所以尤泠不可能救得了她。

    所谓的用灵识修补魂元,以神羽画魂重生,不过都是尤泠在这场为他设计的游戏里,给他一个支撑着活下去的执念罢了。

    已然入戏的辜晏怎会知晓这百年来发生的一切,不过皆是她精心谋划的梦中戏。

    “如今你没能摆脱我设下的梦魇,便是输了,所以我应该就让你永远的留在那个梦魇里周而复始的过下去,最后死在这里。”

    “只是,我也输了。”

    当初尤泠未曾想过,在这场漫长的游戏里,自己会从一个看戏人沉沦为戏中人。

    尤泠以指描摹着他枯老的面容,从眉心至薄唇,指间所经之处皆一寸寸恢复白皙,如同那场百年的梦,在一点点褪去痕迹。

    不过片刻,原本老如枯木的人已然变成为面庞如玉的翩翩俊儿郎。

    尤泠的指尖贪恋的停留在他的唇间,随后俯下身靠近,却停留在毫厘之间,摇摇头自嘲一笑,便起身离开。

    “若当真只是一场游戏,那在我因神羽入魔之时,何必救我?”

    尤泠堪堪转身,榻上的人倏然发声,只是并未睁眼。辜晏能醒得如此快,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虽是身处梦中,但我给你的神羽是真的。若你就此死了,可就无趣了。”

    “那么燃魂织梦呢?”

    尤泠回身,轻笑:“真是呆子,虽然此术是真,但我本就是灵魃灯的魔灵,那燃魂一梦,不过也是戏中戏罢了。”

    “如此,那灵识修复魂元,也是假的?”辜晏始终未睁眼,可尤泠却从中听出了丝黯然,不由移开定在他身上的目光。

    “灵识可以修复魂元不假,但仅是对我而已。”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许该高兴,这些年你采集的灵识都是假象,我曾献祭了魂羽却是真的,如今魂元受损,没有了灵识支撑,也是迟早要死的。”

    辜晏未再言语。

    尤泠推开了半掩的窗,外面灰蒙蒙一片,有风吹拂进来,她看着案上逐渐变得微弱的灯火,轻轻阖眸。

    “说来可笑,我曾在灵魃灯里待了万把年,除了寂寞了些,倒也未觉得难过。如今竟会不愿再回去,有些舍不得你这呆子了呢。”

    “只是你如今怕已是恨我入骨吧?毕竟我这般耍弄你。”尤泠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样也好,总归你是记住我了。”

    再睁眸,她望向外面的天,浓雾散去,已是天明。萦绕在灵魃灯上的雾变得越发稀薄,微弱的火光也逐渐熄灭。

    辜晏缓缓睁开眼眸的时候,最后一缕雾气也彻底消散,屋舍中除却他,便只剩案上的一支神羽与一盏通体晶莹的灵魃灯。

    传闻流波山以南曾有一座仙人之城,在百年前突然消亡。不久前又听闻,流波山以北有一片魍魉深林,居有一山魈,食人灵识,可编织最美的梦。

    心头血点燃了灯火,燃尽的是受梦人的寿命。

    浓雾中,有紫裳身影缓步而来,提起了泛着血色的灵魃灯,望着地面上那位自梦中死去的女子,一声叹罢,转身又隐入蒙蒙雾中。

    徒留一声喃语消弭于这片寂寥的枯松雪林里。

    “尤泠,我会救你回来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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