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个略微潮湿的晚上,月亮特别亮特别圆还特别大,甚至嵌入月球表层的环形山我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人类前仆后继地登月,给这些深浅大小不一的环形山命名,仿佛只要在所有人发现它之前为其命名,它就是属于他的了。这是假的,不过有人认为是真的。
舍友有的跟女朋友出去住了,有的在网吧通宵打游戏,而我跟相恋三年的女友分手了,以前也闹过矛盾,吵过分手,不过后来和好了,可这东西像铁钉一样钉在我们各自的木板上,虽然每次都拔出来了,但是依旧留着密密麻麻的钉孔。这次我们彼此看起来都挺认真的,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反正我挺难受。
宿舍屋内只有我一个人。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腰,转头看了一圈,看到在我的书架上,插着一朵被黑金色的塑料包装包着的郁金香,已经不新鲜了,花瓣顶端略微有点发萎,这是她送给我的。是在一个晚会上,搞活动送的。当时她顶着一头绿色的头发,她喜欢染发,我见过她四种发色。她当时上身穿着一件低胸短袖,外面还披了一件棕黑色的外套。她把花拿给我的时候,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笑。在此之前我也送给她一束,是情人节送的,包了只有十九朵花,再多的我买不起了。但她很开心,是我预想中的开心。
旁边的舍友桌子上放着一盒烟,一盒我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盒子是绿色的,盒顶上画着一条幽细的小巷。还有他的水杯、被子、洗面奶、还有他床下的一双运动鞋和拖鞋。都是绿色的。宿舍阳台门口竖着一把电吉他,橱子那里还有两把木吉他。
我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到底了,道路上的昏黄路灯亮起,路人很多,他们习惯并肩着走或者勾肩搭背,女孩们大多手牵着手,他们没剩下多少青春了,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是。我拉上暗黄的窗帘,上面印着扇子的花纹。披了件黑色灯芯绒外套,锁了门,下楼到小卖部买了瓶白酒,骑着电车去了操场。
操场的门从没闲着,总是有人出入。有人出就有人进,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理由。操场内部的足球草坪上有流行音乐演唱专业的同学唱歌,他们往往坐在高凳子上,怀里抱着吉他。当然也有不是专业的,只是爱好而已,不过我听着没比专业的差多少。操场本来是没有灯的,可是围坐在歌唱者周围的人们手里打着小巧而温馨的灯,或者开着手机手电筒,众人没有规律地左右摆手。
我手里提着白酒围着跑道缓走了一圈,风来了,我扣上外套的扣子,跟着他们唱的流行歌曲哼唱了几句,可没跟上节奏。我找了块没人的草坪坐下看了眼手机,微信,没有人找我,朋友圈,没有人更新。我给老刘发信息:在。他也没回我。老刘是我的老乡,我们曾喝过几次酒,也算一位不错的朋友。我想找他去喝点酒,就他一个熟人了。过了二十几分钟才回我:咋了?我写下:一起去喝点酒吧?我请。左右看了几眼,我就又一字不落地都删了,只发了:没事。
我吸了口气,拧开白酒大喝了一口,我躺在草坪上,看着今晚的圆亮的月亮,甚至能隐约看到上面的环形山。上面有很多白色的星点,还有几条黑色的道纹,像流淌在月球上的黑水,像柏油马路。
一阵晚风袭向我,吹得我睁不开眼睛,风没吹周围的人,他们还在跟同伴畅聊,还在唱歌,还在跑步,还在嘻嘻笑笑。我顿然明白,风是挑人吹的。但我不可怜,我甚至感到了庆幸。
我走到操场的观众席边,抬腿走上台阶,先找个高点的地方坐坐,我走到最高处,坐下,在上面可以看清底下的所有人。我又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白酒,手伸进裤口袋里摸着烟,烟盒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卫生纸,我又把手指往里伸了伸,两指费劲地夹出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里,还拿出火机就看到了他,他的名字叫毕郎星。
我认识他,他是我的老乡,家就住在我的邻村,吕家庄。每月七号十四号,在吕家庄的一条旧路上,就有集市,那是我们方圆几里内最繁华商品也最多的集市。集市上,在一处街角会有一个小摊子卖豆腐脑和油条,我小时总去吃。那时会拿着自家的瓷碗去买上一碗,因为自家的碗相比之下稍微大点。不过那个卖家也不会在意这些,拿什么碗都可以。差不多已经过去十年了,卖豆腐脑的那位老伯已经换成了他的儿子,炸油条的夫妇也已经不在那炸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那对精明敦厚的夫妇了。事实上,我也很久不去吕家庄集市了。
我点上烟,看着毕郎星在下面的塑胶跑道上自顾自地缓缓散步,跟我一样,自己一个人。我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狠狠抽了口烟,紧了紧外套,这件外套异常宽松,风长驱直入地从下面吹进我的脊背,再从我的脖颈处逃出。
我们虽然在同一所大学,但我们好像从来没说过话,也从没相认过。他宿舍楼就在我宿舍楼对面,我有次在楼下看到他,他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然后他看向天,我看向旁边的垃圾桶。
他爷爷跟我爷爷是战友,两人年轻时曾一起在福建当兵。镇上不只有他们两个去福建当兵了,大约还有十几个人,每年的八一节他们还会在镇上的饭店聚一聚,我爷爷他七十多了,除了耳朵听不太见之外,其他方面还好,我觉得确实是我奶奶照顾的好,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坐着轮椅被推来的,或者被扶来的,又或者来坐一坐就得走的。尤其是近些年,人越来越少。去年八一时,毕郎星他爷爷没来。
这是我爷爷参加聚会回来跟我说的,他爷爷七月底的时候因病去世了。爷爷和父亲参加了他的葬礼,我也去了,毕家的大院里哭声一片,毕郎星身上挂着白色的麻衣一直低着脑袋,脚上蹚了一双缝着白布的运动鞋,脚后跟露在外面,拖着步子走。
他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老者,读过书,在他们那个年代读过书不容易,吕家庄的村铭就是他爷爷写的,现在还立在村头,凡是路过这里的人都能看见。以前家里也殷实,毕郎星他老爷爷是地主,后来建国后分了地,被压了。毕郎星他爸跪在院子里的水缸旁边,只见泪水缓缓滴到砖缝之间,不听一丝一毫的声响,他泣不成声了。他爸是个高壮的男子,身上始终穿着发旧的外套,他是做机械维修工作的,所以全身始终泛着油光,手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固态油泥。
劳动节回家时,我奶奶还在上街买药时遇到了他奶奶,当时我奶奶骑着电动三轮车去给爷爷买药,我爷爷的病都是慢性病,又是药店的老顾客了,所以每次都有优惠,过年过节还送礼品,比如鸡蛋食油之类的,那所药店也是老药铺了,听说清朝的时候就有了。我奶奶在骑着电车三轮车回家的途中,在村口遇到了他奶奶,他奶奶正走着,可是两条胳膊的腋下都架着拐杖,蹒跚走着。我奶奶了解了情况,回来告诉我,他奶奶前两天被一辆摩托车撞断了左腿,骨折了,左脚也骨裂了,上面打着石膏,刚才她去小卖部打了半桶酱油。
我正想到这里,他已经在操场走完了一圈,径直出了操场门,我跟了上去,手中的白酒还剩一半,我开始后悔没戴个帽子,现在头被风吹得疼。
出了操场的大门,他顺着路走,路上的行人已经寥寥,只有路灯还在亮着,路灯排列有序,有几盏还在闪闪扑朔迷离。两边的地上铺着红色绿色的小巧的方形砖,是我抬头看了看夜空,又看向地,空气中的温度朦朦胧胧,略显潮湿。这时我才看清他穿了什么:上身一件破洞牛仔外套,下身穿着有白色标志的黑色运动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风仿佛越来越大,可他根本感觉不到,敞着怀,双手插在裤兜里。他低头慢慢地走,他走的每一步,每一步子的迈出,似乎都带着世上最沉重的怀疑和不解。
我走在路灯下,又点上了一根烟,才抽了半根,燃烧着的烟头就已经快被风吹灭了,我赶快紧紧吸了几口,才挽留回来,我看到他,躲避了所有被路灯照到的地上,甚至不惜从草地里走,绕着树绕着花圃走,即使草地里的露水已经把他的裤腿打湿,即使多走了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多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他的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跟他从小学就是同学,当时我们几个村的附近就有一所小学,叫黄山小学,学校的面积非常的小,而且当时的师资力量也不是很强,数学老师也充当体育老师。所以其实我的数学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我们在同一个班,小学每一年级只有一个班,因为实在招不来两个班的学生。后来也分成了两个班,实际上人数还是没变,之所以这样,是说出去也能好听点。可是因为当时我在学校里寻衅滋事又打架斗殴,我就转学了,新的学校学生很多,有足足四个班,一个班也比黄山小学的名声上说的两个班的人还要多。
小学时他很老实,我把他打哭的次数四只手也数不过来,可他从不还手,也不向老师父母告状。每次放学总有一大批家长围住我爸告我的状,我爸也只能一个一个的道歉。可毕郎星从没告过我的状,也从没跟父母说过。直到那次,他爷爷来接他回家,他爷爷跟我爸说了,他跟他爷爷说了,显然他爷爷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了,可他也只是跟我爸聊天时模糊地提了一嘴。然后他就牵着毕郎星的手走了,他爷爷走路一跛一跛的,爷孙俩就这样缓缓走远了。我看着他们缓缓走远,我以为没事,可回家后我爸就把我揍了,揍得快把我脊柱打断了,我爷爷还有一直最疼爱我的奶奶也全然不顾我的哀嚎,没劝我爸,只是坐着低着头,脸色都极其难看。
后来我就转学了,转到了由一所高中改成的小学,师资力量强厚,年纪大,地势复杂,一片都是五六层那么高的教学楼,我爷爷正好在那里开校车,也方便点,因为我爷爷是老司机了,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挺敬重我爷爷的,大部分老师包括学校的领导都坐过我爷爷的车。
毕郎星一直走着,路过了车棚,我一路跟着。
到了初中我也还是顽皮,可被班主任骂了几次,被学校警告处分了几次,被开回家反省了几次,那些日子,办公室的老师和学生们每天都在讨论我天生就是个流氓痞子。后来慢慢学习慢慢长大了也就不那么顽皮了,可毕郎星还是很老实,在班内被女生们嘲笑,在宿舍内被舍友欺负,我宿舍就在他们宿舍旁边,两个宿舍挨着,但每天晚上都在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事。
他晚上上床临睡时被舍友用巴掌打醒,他坐起身来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要打他,那个人跟他说,因为好玩。他还是不敢跟他老师说,也还是不敢跟家人说,因为他没有他们能说,老师不会相信他,或者说老师不会相信个人,只会相信一群人,而宿舍中有一个人是他们班主任的侄子。他明白这些裙带关系,可明白又能怎么样,他也可能忍,于是每晚,我们宿舍都在快乐地聊天,聊动漫聊游戏还聊班里的某个好看的女生。而他们宿舍,毕郎星只能希冀着那个不知从哪里扇来的巴掌落到他脸上的时候能轻点,别让班里那些每天嘲笑他发型他肤色他服装的女生们看出昨天某个落在他脸上的巴掌印子。
我看在眼里,我看在眼里,我看在眼里,我看在眼里。可我也害怕,害怕我被开除回家,害怕我再被留校处分,害怕众人议论的流氓痞子之词,害怕家人的担忧,害怕他们人多势众,害怕我再怎么能打,也难敌四手。我只能保证别人不欺负我,我也不欺负别人,这种事,我只能仅仅是看在眼里。
冬天,每天早晨我洗漱完去教室上早自习的时候,能看到他一趟一趟地出宿舍门给他宿舍那些人倒洗脸水,全宿舍的热水都是他打的。他睡在下铺,上铺没人,有次他蹬了一下上铺的木床板,被他们告诉了他们班主任,他们班主任罚他围着操场跑了十圈。还有一次他们宿舍床位调整,他的舍长命令他搬到门口去睡,那时正是冬天。确实,是得有一个人必须要住在门口,接受整个冬天的寒风的甜蜜照顾,因为宿舍就那么大,正好住十个人,可那个住在门口的人为什么必须是他。
毕郎星一直走着,路过了餐厅,我一路跟着。
任何事物,以往被压地越狠,那么以后某个时候,也就反弹地越狠。
我们上了初二,分了班,我为毕郎星高兴,从此以后他的宿舍里就不是那些人了,并且从此以后他自己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可他宿舍还在我宿舍的旁边,只是楼层换到了二楼,还是在东边。
情况也完全变了。
过完暑假回来,他就像换了一个人,甚至换了一个脑子,换了一枚心。他先是不知用什么方法集结了一帮人,把他原来宿舍的那些人堵在厕所打了一顿,那天下午我也去了,很多人都去了,甚至很多高年级的人也去了。可没人拉架,一群人围着他们,最里面是那几个人,可唯独少了那个班主任的侄子。毕郎星就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想跑,可周围全是毕郎星的人,他们跑不了。不过没人帮毕郎星,就他自己打。我敢确信那是毕郎星这辈子第一次打人,他充分地发挥了他个子高的优势,几拳就把他们打的鲜血横流,那几个人满脸是血,像是把那几颗脑袋都浸进了血海里。
情况越来越不对,即使上课铃已经响了,可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走的也没有,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迈步冲过去,一下用手抓住毕郎星的胳膊,我喊:
“你想把他们打死吗?”
他停了下来,死死地看着我,那个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眼神里面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没有疑惑,那里面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坚定。我俩就那么平视着相互看着。最后我放开了他的手,再次冲出人群,去上课了。在回头往外走的瞬间,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就像之前我听不见他任何声音一样。
那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一辆警车跟着一辆救护车从学校的那条公路上驶进了学校。
他把以前那几个人对他做的,都一针不动地还给了另外几个人身上。甚至几乎每晚,我看到他一进宿舍就往一个同学肚子上踢,从宿舍门口踢到那个同学的床上,然后他才悠然自得地放下书包放下水杯,坐在他床上唱当时最流行的歌曲。说起这个,他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让别人脱下裤子,反对着他,用一根筷子插进那人的后门里。然后抽出来,再插进去……他还让另一个人脱下裤子,正对着他,先是给他上下猛烈套弄,然后用牙膏抹在那人的龟头上,前提是,两个人必须笑着面对他对他们做的一切,如果他看到他们面色有一点难受,立刻一个耳光扇上去,直到扇到他们笑了为止。他买了一箱牛奶,倒进脸盆里,倒了满满一盆,在床底下放了几个月,等着他床下脸盆里的牛奶变了质变了味,他就端起脸盆对着他们宿舍的人挨个泼,再一路把他们踢到水龙头旁边,用手指着水龙头,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
“洗干净。”
他有时兴起,在晚上检查老师走了之后,他突然从蹦起来,挑一个人,然后用被子捂上,又是一顿揍,有时他揍累了,还招呼其他人来揍。等他休息过来了,再打。
这是每天发生的事,此起彼伏的唔唔唔声能透过墙壁穿进我们宿舍。
他日被他殴打的那个同学是跟他一个村的,都是吕家庄的,那个同学的父母发现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问出了事情的缘由。本来关系不错的两个同村家庭因此破裂,通过私了,赔了人家几万块钱。可毕郎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渐渐的,他以前还算合格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放了学就在学校门口转悠,抢夺学生的钱财和零食。
毕郎星一直走着,路过了宿舍,宿舍不远处的那条路已经被下水道反涌的废水淹没了,这是常有的事儿,混浊的绿水泛着半缺的月光,那里的路灯最多,但是他宁愿从垃圾场走,翻滚过一袋袋圆滚滚的黑色塑胶袋,也不愿被路灯的一丝丝灯光照到身上,甚至他还躲避着天上的月光,那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极其致命的病毒,好似光能把他无情地腐蚀掉,我还是一路跟着。
我手中的白酒已经被我喝光了,顺便扔在了垃圾场,就扔在圆滚滚的黑色塑胶袋上面,烟盒里的烟也只剩下两根。他好像没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人。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他的感官已经丧失了,只有双腿还在不停地走着。
上了初三之后,他爸妈给他找了几位家庭教师,一对一辅导,总算把他的学习成绩给挽救回来了。他中考考地不错,去了我们县第一高中,而我则去了一所普通高中。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与我同上了一所大学。上了大学之后,有次我饭后问我爷爷,为什么毕郎星他爷爷的腿是瘸的,可始终都不拄拐杖呢?爷爷正在看电视,他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告诉我,爷爷和毕郎星爷爷在福建当兵时,有次军区开来了一辆货车,那是在一处山区,地势崎岖,首长让他们卸货,还找了几个人,货车上是一根根粗壮的钢筋,首长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点,别被砸着。结果我爷爷卸货时货车最上面的一根钢筋忽然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我爷爷脑袋上,是毕郎星他爷爷,他爷爷一把推开了我爷爷,我爷爷被他一下子推到堆草丛里,而那块钢板先是砸在毕郎星他爷爷的腿上,又砸在他的脚上,以至于右脚的半只脚被砸得血肉模糊,后来不得已截了去,小腿也骨折了。
爷爷摸了摸脸,说:
“如果没有他……”
我明白爷爷的意思,如果没有他爷爷。
校园的道路上只有我和毕郎星两个人了,有几盏路灯半亮半灭,我们一直走到综合楼,前面就是校门口了,校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校外的人和车辆却不少。我正想拿出剩下的两根烟抽了,走在前面的毕郎星径直走出校门,我也跟了上去,忽地,远处疾驰来一辆轿车,速度风驰电掣,摩擦着空气,车前玻璃反映着月光,快得像一道闪电,我一时无神,突然,他迫不及待地、兴奋的、甚至癫狂地冲了上去,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想被车灯温情地抚摸,事实正是如此,路灯的光他要躲避,车灯却要迎上去。
毕郎星被轿车撞飞,落到地上的时身体朝地,左腿被撞断,向身体处弯着,他的脑袋处缓缓淌出了一道红血,并且不断蔓延,淌到了我的脚边。
我是蒙的,脑袋里先是一道白色的光亮闪过,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司机迅速下车,车门都没关,他年龄不大,看上去只有三十不到,戴着眼镜,穿着黑色的外套,他上前看了一眼,说了声:操。然后慌不迭地地拿出手机打幺二零。旁边有好几个人指着躺在地上的毕郎星说:“没用了,我看人已经不行了。”司机猛地回过头去,冲那人疾步而去,用手狠狠地指着,说:“你他妈的说什么!操你娘能不能闭嘴!”这时从那车上下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孕妇,她双手捂着肚子,面带绝望地哭泣。年轻司机马上转过身去紧忙拦住她,急说:“你怎么下来了?啊?快,上车上去,快点上去。”
人群一顾涌地都围过来,我被包在里面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学校门口就被堵的水泄不通,很多出租车司机也停下车出来探望,后面的车根本走不动,陆续有人围上来,门卫大爷也背着手过来看,旁边正在吵得激烈的情侣也都闭上嘴安静下来,我突然浑身剧烈颤抖。
后面忽然有个人说了句:
“你看见他了吧。”
我没回头,也没管他是谁,我有些不知所措,没说话。
他的音量慢慢变大,说:
“你看见他了吧?”
这时我才回答说:
“嗯,看见了。”
他又说: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
“我跟他不熟。”
“不熟?那你怎么知道他那么多事。”
我回头看,后面根本没人,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他的事?你是谁?”
他没说话。
“你是谁!”
他又问我:
“你看到不远处的空中那对透明的有黑色脉络的翅膀了吗?”
我被人群挤到后面,回头朝天空看了一眼,我说:
“没看见。”
他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想当然地说:
“哦,那你迟早有一天会看见的。”
我有些不耐烦了,骂道: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才徐徐开口,说:
“你。”
我小步退出人群,不远处,被风吹动的树摇摇晃晃,学校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人都在门口拥挤着。我看着还在亮着灯的高大魁梧的教学楼,雨忽然稀稀拉拉地下起来,人群缓缓散了。他们熙熙攘攘吵闹着,我听不清。
有人从我身旁路过,蹭了我一下,他回过头说:“不好意思啊。”我摇头摆摆手,说:“没事。”
他慢慢走远。
我摸了摸脸。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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