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1

“秋日渐浓，一杯加了西班牙橙子的蓝色玛格丽特，微醺过后驱走所有烦闷。”韩梅梅在微信上编辑完这一行字，仔细瞅了两遍，又问了一下旁边等着的女孩酒的名字是否拼错，得到心里肯定的答案后方才满意的把这条信息po在了朋友圈里面。朋友圈九张照片格子物尽其用的被铺满，其中六张是韩梅梅端着酒杯欲饮的自拍照，来自不同的角度。有一张她很满意，黄晕的灯光正巧打在迷离的右侧眼睑上，无形中营造了一种淡淡的明暗对比效果，使她那本来小巧的五官被衬托的很有立体感。这团光线也无意间淡化了她那块儿橡皮擦大小的红色胎记，那是她对这张脸最不满意的地方。

这张是她唯一没有用修图软件进行后期加工的照片。拍完后，她还没来得及再仔细回味欣赏几遍。旁边的女孩已经在催促提醒她可以离开座位了，她有些不情愿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走的时候眼神瞟了一眼桌上的蓝色玛格丽特，烫金色的高脚杯里装着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液体，在胡桃木的酒桌上闪着光。

“好了，大家收拾一下，去洗手间把衣服脱下来给助理，然后我们去市图书馆。”没有给韩梅梅更多遐思的时间，艾米姐已经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艾米姐是沙龙的组织者，一个作风干练，精明外漏的女人，她的简历表里内容很丰硕，曾经做过明星助理、职业经理人、商业包装策划，对名媛社交有清晰明确的定位，人脉广博。她最得意的两件事是前几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两名爱将，一个嫁给了台湾流行说唱歌手潘小波，一个嫁给了香港老天王郭大成，这在宣传栏里用加粗的黑体备注了一下。两位爱将倒也懂得饮水思源的道理，每年都会受邀到公司讲课，分享一下鲤跃龙门的感想和自己独到的经验与干货，对这种VIP级别的课程韩梅梅向往已久，但是十万元的价格又让他不得不望而却步。毕竟，五万块的入会费她还是从朋友那里东拼西凑过来的。

每次的摆拍行程都定在周末，主要原因当然是非工作日大家的时间都好安排，按照艾米的策划，什么时间穿什么衣服拍什么照片，以及什么时候发圈，这些都有严格的要求，所有一切都是在精确计算客户的心理需求后分析所得。

韩梅梅走出包厢，精致的包厢里人满为患，把本来雅致的氛围堆挤成了一个旮旯。他与这些人并不相熟，每次活动，艾米姐会叫助理在群里推送活动信息，说是活动信息其实不过是一个类似拼多多似的购物链接，上面写着描述活动的进程，进程下有拼团的链接，类似时尚的咖啡馆、酒吧、图书馆、购物广场、party、游轮。按照时间收费，拼到手的价格200到300元不等，这些场合都是用来拍照和视频宣传用的，多人共享一个场景，最后剪辑po到各大网络平台。

包装这个词是艾米姐时常挂在嘴边的，这是个什么都可以包装的年代，她在讲台上稀松平常地就为一个时代下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定义。一张照片，一个视频，几万或几十万个流量，你暴露在镜头上的这张脸就已经被认识了。

“我在市中心的慢摇咖啡厅喝咖啡，我觉得一杯用牙买加蓝山手磨的咖啡比玛格丽特更能温暖秋天的心。”微信提示弹出来，韩梅梅划开解锁屏，是李雷发过来的。

看着信息，韩梅梅露出几丝颇值得玩味的笑容。

“据说酒精能够抒解很多烦恼，但是咖啡只会让人绷紧神经，所以我对咖啡过敏。”

“哈哈，酒也是需要知己才能够喝出味道的，我猜你现在一定缺一个和你共饮的知己，来陪你度过这个满是愁绪的午后。”李雷喜欢在微信的一句话末尾加一长串的句号，似乎是想代替省略号，或者给这个句子一个意味悠长的伸展。

“我想还是不用了，我酒量浅，一杯玛格丽特，我的愁就被酒精稀释的无影无踪了，我要回家喝下午茶了。”韩梅梅回完信息把手机塞进包里面，不再管对方说些什么。欲擒故纵，她晓得如何搔挠一个男人最痒的地方，然后再若无其事的走开。

留着干练短发，透着男孩子气的助理已经在洗手间的门口等了很久，韩梅梅走过去，她面无表情的把一件cucci的淡粉色连衣裙递给她。

“去洗手间第二间换，记得脱下来的衣服别弄上水渍。”例行公事地提醒，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大一码的吗？”韩梅梅展开在走廊的镜子前比了比肩宽，她并不胖，但是肩膀要比正常女孩子宽一些。

“拼团的活动，厂家只会提供均码款。”助理推了推眼镜，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哦。”均码款也就是所谓的网红款，很多类似的团队会统一去租一个款式的衣服，然后给不同的网红穿来试镜，这件衣服之前不晓得被多少人穿过。想到这里，韩梅梅心里起了一层疙瘩。当然，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拿着衣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洗手间。

衣服确实有些不合身，肩膀部位有些紧，刚才穿得那款抹胸蕾丝明显更适合她。韩梅梅在镜子前转了几圈，不知道是不是品牌的加成提升了心理上的审美，她对这款衣服总体还是很满意的。

没留给她更多自我审视的时间，艾米姐已经在门口的小巴车上催促了。她急匆匆跑上车，在她前面拍照的几个女生已经换好衣服安静坐在车上等候。她们的衣服除了颜色不同，款式都差不多，换装后，女孩们比玛格丽特前妩媚流离的样子要淑女了许多。

这些女生似乎在为接下来拍照的场景提前预热，韩梅梅坐在她们中间，很快适应了一言不发的沉默氛围。

她们有的在刷圈，有的在用修图软件调自己的照片，美白、大眼、瘦脸，再选好滤镜，调一调光照和对比度，只有慢工才能磨出艺术品。

韩梅梅也在翻手机，有几十条未读的微信留言，李雷的有四条。

韩梅梅的另两个微信一个名字叫anber,一个名字叫miliy，简短的英文名高雅而不俗套，这是在公司的微信名参考簿上面挑选的，公司的会员太多，撞名的事情稀松平常，但是因为圈子和匹配的资源不同，倒是少了被潜在客户认错人的尴尬。

李雷是被韩梅梅默许的潜在客户之一，两个人已经交流了很久，李雷家境不错，是家上市企业的高管。她们相识于一家商务酒会上。那家酒会是韩梅梅花了两千元拼来的，在公司的周年庆上。艾米姐的团队会定时给会员定制这样的活动，为的是让会员能够在高端的酒会上结识优质的客户。

相识之后，李雷请韩梅梅吃过两次饭，在N市最豪华的茶餐厅，这家餐厅韩梅梅之前也去过，不过都是为了拍照，在样菜前面摆几个动作，学一些餐前的礼仪，学会了生活的仪式感，就要用在生活的仪式上，李雷无疑提供了这样的仪式。

吃完饭，李雷开着他那台保时捷Panamera载着韩梅梅在外海兜风，李雷说他们俩有缘分，因为初中的英语课本里，有两个小孩就叫李雷和韩梅梅，他觉得那两个人长大了以后就变成了他们俩。李雷找到了韩梅梅，多么美妙的故事。

韩梅梅假装用心的听着李雷有些蹩脚和单纯的情话，认真地让自己投入其中，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个瞬间心动了，但是她还是要假装矜持一下，因为艾米姐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别人都不会很珍惜，你自己也不会很珍惜。

艾米姐的话韩梅梅都用心背了下来，因为她觉得自己花钱报了个进修班，如果不多领悟一些别人领悟不到的东西，就会很对不起自己借来的那几万块钱。

欲擒故纵也是艾米姐的心得之一，韩梅梅经常在朋友圈里面发一些意味深长模棱两可的状态，比如“有的时候，太主动留下微信或者其他联系方式也是自作多情的犯贱行为，但是，你好像不一样。”

这个“你”在这里从一个特定指向变成了一个泛指词，那些潜在的客户其实都包含在里面，她要发给他们看，看看他们谁会自投罗网跑出来问自己是不是那个特别的一个，广撒网虽然不一定都能捞到大鱼，但在大鱼没出现前，一定不要错过捕每一条鱼的机会。每当此时，李雷总是第一个回复的，他对她的在意，明显比别人更早一些也更多一些，比那些单纯想骗她上床的男人。有的时候，通过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去推断一个人是否真心可能会显得幼稚草率，但是韩梅梅笃定，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一个细节堆积起来的，对于那些连细节都懒得考虑的男人，肯定是不合格的劣质品。

“晚上我在市中区的一家法国餐厅订了位置，一起去尝尝？”

韩梅梅望着信息沉吟了一会儿，她在思索是该婉拒一下还是答应？

线放的太长肯定有收不回来的风险。

“还在吗？”李雷的短信又弹了出来，韩梅梅嗅到了对面的急不可耐。

“不好意思啊，刚才去洗了个澡，没有看到。”末了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微信表情总是比大段的文字能够多表达一些丰富的意思。

“哈哈，没事儿，我已经闻到你身上的阿玛尼椰草香味。”

“咦，你怎么晓得我喜欢用这款沐浴乳？”

“我之前看你朋友圈里发过。”

“哎呀，你记忆力真好。”又是一个泛着腮红的娇羞可爱表情。男人喜欢女人娇羞幼稚的样子，其实他们不知道装傻充愣是很多女人必备的基本素质。

“那晚上不见不散，吃完饭，去我的公寓喝杯红酒，朋友新送了我一款不错的波尔多Producteur Comande。”

韩梅梅以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结束了这段对话，话不要点透，看他的表现吧。

车子已经驶入图书馆，女孩们按照座号找好位置，艾米姐提前让助理在二楼包了个场，包场的钱自然是女孩儿们拼单团购的。

“现在客户不光要求女孩儿们漂亮，生活还得要有品位，不能只会灯红酒绿，额外里还要经营一下文艺的小人设。”艾米姐在名媛修炼守则里这样写道。

图书馆被提前分成三块区域，每一个区域都装扮了不同风格的色调，像被切割开的不同花色的奶油蛋糕。

钢琴间、绘画间、阅读间，每一间留给女孩儿们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几个早已经熟稔于胸的摆拍动作，在钢琴前、画纸前、书桌前，优雅地重复几遍就OK了。画纸上有早已经画完的草稿，为了营造真实，助理在女孩儿们的手指上抹了一些水彩涂料。

钢琴间会选用视频的方式记录，一个长长的特写镜头，拍完换上钢琴老师弹奏后追加一个手部特写，把一段著名钢琴曲剪辑进去，后期修成mv或者写真的风格。

阅读间准备的多是矫情文艺女青年的最爱，比如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或者三毛张爱玲，翻到标记的页码，纤细的手掌轻轻地放在手上面，假装沉浸在一段有些忘我的阅读历程里面。

“每次读村上都有一种孤独感，渗透到字里行间，敲打着你的内心。”

“作为一个女人，也不得不佩服张爱玲那无与伦比的细腻。”

文案是艾米姐早就写好的，女孩们只要在发圈和推送微博的时候编辑到上面就可以了。

这几组照片够姑娘们用一个月的了，细水长流，团队有规定不能密集地去发，隔三到五天更新一次，这样一是避免同团队的频繁撞车，另一方面就是要营造一种不刻意显摆的高冷。

“要有生活气。”艾米姐如是说。

忙完写真拍照，韩梅梅看了看手上的女款百达翡丽，手表是从某宝低价淘来的二手货，虽然是二手的，但是指针一直指得很准。如果有人说韩梅梅的表款式有些老，她会回一句“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恋旧的人，真的没办法。”这个时候，她或许会忘了自己身边还放着一款时下最新潮的A货cucci香肩包。

离和李雷约好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还来得及回去洗个澡补补妆，顺便从她那靠拼团组装起来的二手衣柜里面挑一款晚装。

想起晚上可能会和李雷有进一步的可能，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粉底掩盖不住的红晕。

                                      2

韩梅梅走进图书馆的时候，李雷刚刚急匆匆从旁边的写字楼里跑出来。两人隔着几百米擦肩而过，李雷顾不上用余光扫视这边一群聚焦了大片目光的姑娘们，韩梅梅当然也没认出那一身工装谢着顶的油腻男人会是李雷。

还有四个小时，留给李雷的时间有些仓促。

李雷是PUA培训班的应届生，这是一个晚上八点才会开班的培训机构。外界听到名字会一阵疑惑，不知道这个机构是干嘛的。机构对外的宣传是打造时尚成功男士。其实这句宣传语只说对了一半，时尚可以打造，至于成功，未必能真实地建造出来。好在这个社会，百分之八十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成功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有钱吧？帅气多金，或者你能假装有钱也行，反正都是让别人看到的，真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自己不在乎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刷上卡，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往后面挤，挤出一身黏腻的臭汗。勉强找到一个扶手站定，掏出手机，韩梅梅那个娇羞的表情还占据他四分之三的视线，他在回味这个表情的意思。

看来晚上有戏，他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伸手抹了一把淌到下巴上的汗水。他在盘算着怎么用最快的时间完成之前的计划。

“如果不是该死的领导突然说周末开会，中午就应该能约上了，妈的。”嘴里嘟囔着，他把手机切换到培训机构安装的软件里面。

租了一个小时的保时捷Panamera，晚上要找借口喝点酒，不能用餐厅的酒，因为拼团的时候酒不包含在里面，幸好贴牌的波尔多订了一箱，足够用。酒驾不能开车是个完美的理由，上餐的时候给同宿舍的李同打电话把租来的车给人送回去。晚上打车直接回公寓，租公寓的钱算是大头了，花了将近半个月的工资，还他娘的按钟点收费，商家真他妈的坑。

算了，一切都花得值。主要是韩梅梅这个妞正点，在培训机构安排的晚宴上两个人相识，她像出现在已经饿了几天的雪狼面前的兔子，一下就闯进了李雷眼里。当时培训机构给他冠名的身份是某某公司的CEO，当然周边的培训班同学也都有自己赫赫的名头。

那是一场高端酒会，牵头组织方是市内著名化妆品企业，邀请来的是各个阶层的精英和名媛，韩梅梅是美国归来的高学历硕士。两人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一见如故，谈笑风生是真，一见如故可能是两个人自认为的。

参加这场酒会的人都觉得自己颇有收获，彼此盯准了猎物，撕咬和追逐的事情就留给时间吧。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著名化妆品企业只是冠了个名字，其实私下是艾米姐和PUA机构共同策划了这一场晚宴，两家从一开始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能够出去钓到大鱼是她们的本事，如果钓不到大鱼，肥水不流外人田，多收点培训费，让这些被圈养的雏儿们互相练练手，用理论去检验实践也是一举多得的事情。艾米姐有清晰的职业规划和定位，毕竟圈儿里的大佬都是人精，潘小波和郭大成这样马失前蹄河边湿鞋的例子可遇而不可求。

李雷加入PUA的目的很直接，获得充足的约炮资源。这和韩梅梅的目的有相似点也有不同点，相似点是大家都在伪装，不同点是韩梅梅是长期投资，李雷是短期获利。玩猫鼠游戏的人可能各怀鬼胎，但是通关的结局总是殊途同归的。

公交车缓慢地在城市的人潮里前进，李雷单手抓着把手，尽量在车厢轻微的摇晃中稳住身子。手机频繁地切换常用的几款软件，此时微博弹出了韩梅梅更新动态的消息，他迅速滑开，还没有看内容先点了一个赞。抢沙发这种无聊的事情带给他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微博内容是一段视频，韩梅梅上个月在艾米团队的安排下看得一场时装秀，说是时装秀，不过是姐妹们拼团包了个小型的秀场，几个团队的人穿着剪去标牌的衣服在上面走几圈。

衣服是在某仿韩潮的服装厂批量购来的，挑一些时下流行的花色款式，台下有艾米团队的员工充当观众，相机的闪光灯一直在闪，从女孩们有些僵硬的微笑移动到她们花枝招展的身体，所有细节都被完整地捕捉到。视频和照片经过剪辑师的后期处理，瞬间提升了几个逼格。韩梅梅为视频配了一行文字“在美国选修的时装设计一直派不上用场，但是梦想一直存在心中，感谢公司为我提供这个机会，看着女孩们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走在T台上，心中涌出万语千言，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愿所有的人都能不忘初心，找到最开始的动力。”

这段话说得漂亮，把所有想要表达的内容都展现在了里面，而且丝毫不会让你觉得有刻意和装逼的痕迹。据说艾米姐团队的文案策划都是一流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一段段文字在他们反复推敲中获得新生。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跟你自身的定位合拍，所有一切都经过量身裁剪，不能透露半分的违和感。包装是一门艺术，艺术家要追求极致的完美。艾米姐的金句很多，多到两本箴言录都装不下的地步。

“我觉得这些衣服穿在你的身上要比台上走秀的女孩更漂亮。”对女人的赞扬无论说得多么俗气，似乎都不会引来被赞颂对象的厌恶。李雷留完言又反复把视频看了几遍，接着往上翻，浏览了近一个月韩梅梅所有的状态，那些已经印在他脑海中的照片，此刻又在挑逗他的心弦。公交车走走停停，刚上车的乘客在人堆的缝隙里奋力地挤着，想要用力气挤出一个落脚地。李雷的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溢出，顺着脸颊淌下来，有几滴落在了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口擦了擦，伸手扯了扯领带，好能畅快地喘几口气。

培训班的老师微信弹出来，一堆关于金融方面的资料发了过来。

“今天晚上八点有关于金融知识的补习，你能参加吗？”

“抱歉啊，老师，今天过不去了，有约。”李雷在文字后面配上一个擦汗的表情，以示对错过这次充电活动感到遗憾。

“好的，了解。”培训老师坏笑了一下，“你自己有空的时候翻翻资料，尽量把一些标注的知识点记住，毕竟做戏要做足。”

“OK，明白。”李雷回完信息，点开资料大体扫了几眼，这些资料都是一个合格pua会员必备的自我修养，用知识来武装自己，放在哪一行业都是带领你进步的真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韩梅梅的身体，以及晚上微醺后在公寓发生的不可言喻的后续故事。所有细节都像高清摄像机一般，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这儿，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灼热的血液从脚底冲到头顶。猎物就在眼前，谁他妈还顾得上那些复习资料。

这会儿韩梅梅已经完成了拍摄，一个多小时，那件cucii的裙子始终勒在肩膀上，几乎要陷进肉里去。她像是如蒙大赦般从这件衣服中逃离出来，舒缓着有些僵硬的肩膀。洗手间的镜子里完整地装进了她比例匀称的身体，她下意识地转了几圈，眼睛从自己的脸缓缓向下移动，提拔的鼻梁，尖尖的下巴，高耸的乳房，水蛇般的腰线，她的眼睛对镜子里的一切都很满意，虽然有些是原装的，有些是二手的。

审视完毕，把自己再装回临来时穿的一套休闲装里面，整个人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门外的助理已经在催促，她拿起裙子，眼睛在镜子上又瞄了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大厅里，女孩儿们端着表情刻意了这么久，如今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闲聊。艾米姐走到大厅中央的台子上，拍了拍手，示意女孩们安静下来。

“今天的活动就到这儿，明天是例行的课程培训，上午茶艺和料理，下午瑜伽。大家安排好时间，活动链接晚上我会让助理发到群里面。这次活动结束后，大家要写一些心得，心得等周一单独发给我，本次培训周期结束后，我们还会安排实践考试，考试通过才能算正式结业。”她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像是销售公司的领导在为活动做总结，又像是一次班主任毕业考试前的动员。韩梅梅很佩服艾米姐的百变，她可以自由切换风格，需要娇羞淑女的时候比谁都温婉，需要干练的时候又马上切换成公司高管事业女强人的派头，好像已经锤炼多年的老戏骨，连眼睛里都藏着戏。

回去的小巴车上，手机提示音在不断地响，她提前设定时间在多个平台发了走秀的视频，微博、朋友圈、抖音、快手，艾米姐说做宣传要矩阵，广撒网才能多捞鱼。韩梅梅现在顾不上去理会那些评论栏里跃跃欲试的鱼儿们。她在聚精会神地翻看《淑女手册》，把吃法餐要注意的细节再温习一遍，顺便构思一下晚上穿什么比较好。

夕阳缓缓下沉，最后的余晖被一堆又一堆的高楼遮挡住，夜幕跃跃欲试地追了上来，小巴车逐渐驶入一团繁华中。韩梅梅望向外面，整个城市的侧面像一张张稍纵即逝的照片，又像是不断跳跃的万花筒。最后一丝疲惫被满怀的憧憬与期待赶走，她抬头望了望华灯升起前的昏暗，感觉自己被拥抱在其中，缓慢而又坚定的朝着预期的目标行进。

3

回到宿舍，李雷从行李包里面把自己的行头一件件拿出来。Canali的西装，John Lobb的皮鞋，搭配劳力士的绿水鬼和Dior的领带，虽然从上到下没有一件真货，但是坐进那台宝石蓝色的Panamera里面，就不会有人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临了，肯定不会忘记在皮鞋里面塞一块三公分的增高鞋垫。

衣服换完，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把假发片粘在上面，假发片的胶水对皮肤有刺激，贴紧头皮的时候毛孔传来一阵瘙痒，之所以不选用头套，是李雷害怕在床上剧烈运动的时候头套会掉下来。

喷了半瓶摩丝把造型定住，顺带掩盖劣质胶水散发出的气味。

弄完头发，李雷从行李箱里面摸出一个化妆盒，慢慢打开，隔离霜、粉底液，淡眼影，这个时代，化妆自然不仅仅是只属于女孩子的专利。

李雷小心翼翼地遮盖自己脸上的痘印，而韩梅梅正在用粉底和眼影打磨眼皮上的那一块儿胎记。

两人的手法都很娴熟，毕竟师出同门，艾米姐的团队和pua培训班共用一个化妆老师。

收拾完，李雷来到自己宿舍的卫生间，那里面有一架他专门定制的仿皇室轻奢风的镜子和洗漱台。那是这个简陋宿舍最豪华的部分。培训班的课本上说，“你虽然不一定能买得起豪华公寓，但你最起码可以打造豪华的一角，在网络上，这不经意流露出的豪华一角就足够衬托你想表现的生活了。”

李雷照例掏出那台备用的，商务人士专款8848钛金手机，在镜子前自拍了一张，发在了那个叫Jony的微信号上。

此时的韩梅梅，已经穿好花了155块钱从团队姐妹那买来的二手阿玛尼丝袜，踏上镶满水晶钻的高跟鞋。

两人在出门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那注定丰姿多彩，迷离氤氲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