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

作者: 啰啰甲 | 来源:发表于2021-12-11 23:38 被阅读0次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溪水清且浅,浪花敲着石头,奏出一曲汩汩轻歌,悠远绵长,仿佛流不尽的好心情。我脱了鞋和袜,提在手里,光脚踩在河底滑滑腻腻、冰冰凉凉的鹅卵石上,逆水而上,回溯这泓清流的源泉。

    顺着水流,时有一片片桃花瓣漂来,粉嫩的色彩,点缀清溪,宛如一幅流淌的画卷。我弯腰掬起一片,看着手中羞赧的粉,心中很是欢喜。前方不远处,定然有一片如云般舒展成片的桃花林,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沿着溪水走了许久,面前出现一汪深潭,一老翁独坐潭边,竹杖芒鞋,孤舟蓑笠,似画中人走进这山水间。我拿出手机,想给老翁拍张照片,遂上了岸,来到老翁身边:“老爷爷,你好,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老翁手里擎着鱼竿,一动不动,似与这山水万物融为一体。“难不成是泥塑的假人?”我心中疑惑,蹲下身仔细查看。

    “姑娘向何处去?”老翁突然说话了,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定了定神,回答道:“早春风景好,我出来看风景,拍几张照片。”

    “此处荒山野岭,没什么好景致,姑娘还是请回吧!”老翁坐着不动,也不曾抬头看我,只是文邹邹地回答。

    “是吗?”我直起腰,向四方飘渺山色观望了一阵,刚才未曾留意到,原来溪水上游不远处,一片粉色的桃花林,漫山遍野地开得正热闹。“前面不是有桃花林吗?”

    听了我的话,老翁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似乎蕴藏着千年的往事,“姑娘能看见桃花林?”

    “嗯!”我点点头,抬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细看了一下,“看起来也不远,差不多走十几分钟就能到!”我略略估算了一下时间。

    “姑娘请稍候!”老翁腾得起身,丢了鱼竿,转身便走。我看着他闪进一处树丛,连忙跟上,绿树掩映背后,原来藏着一间茅草屋。老翁已经捧着一个酒坛子从屋内走出来,细细地擦去坛身的灰尘,递给我。我愣住了,不知道老翁是什么意思,只好摆手拒绝:“老爷爷,我就是单纯出来玩的,不买酒,我也不会喝酒啊!”

    老翁固执地将酒坛子塞进我怀里,“老朽有一老友,就住在桃林深处,若姑娘有缘得见,请代老朽将这坛酒送给他,也算了结这许多年的缘分。”老翁说着,双眼中竟有泪光闪闪。我心中一阵感动,为两人的友情,可转念一想,又很好奇,“您为什么不亲自送去呢?也没多远路。”

    老翁抬头望着溪水上游,眼神茫然而空洞,“老朽与他缘浅,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语气中透出深沉的悲哀,我不再推脱,接过酒坛子。

    “那您的朋友叫什么呢?”酒坛子不轻,我尽力抱着。

    老翁不语。我又问:“那您怎么称呼呢?”“武陵人。”老翁回了一句,便不再理我,自顾自地走到潭水边,拾起鱼竿继续钓起鱼来,无论我再问什么,老翁都是一副泥塑的模样,不言语。

    心中暗叫倒霉,我本来轻装简行,一路看看景,拍拍照,好不快活,却莫名其妙地遇见这个怪老头,揽了这么一件苦差事。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我不再计较,寻路向桃花林出发,刚走了几步,身后的老翁却突然又说道:“姑娘当真要去吗?这缘分虽然是千载难逢,却是一段孽缘。”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去送酒的吗?怎么突然又改口,语气里似乎劝我不要去。“啊?那还送不送酒嘞?”我开口问道。老翁转过头,看着我,神色庄重严肃:“姑娘好自珍重!”说罢继续钓鱼。

    这老头好古怪,我抱着酒坛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春风拂面杨柳风,人面桃花相映红。都走了这么远了,不去看看这桃花林怎么甘心。这老头的好友,多半也是另一个老头,我和一个老头能有什么孽缘。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我对路程估算得极准,果然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已经能看到桃花林了。桃花盛放如十里锦绣,朵朵花瓣展着粉红的羞赧,在春风中絮语。一阵风过,落英缤纷,飘飘然如步入一个嫣红色的美梦。

    美景在前,我一时忘记了手中的沉重的酒坛子,徜徉其间,想抽出手机来拍几张照片,却不能够,看来要先把手中差事了结了才能尽情赏景。依老翁所言,他的好友住在桃林深处,我只好尽量往里面走。

    老翁和他的朋友倒是性情中人,选了这么一处神仙似的居所,我不禁有些羡慕起来。我们这些城里人,看见个小公园都能高兴半天,所以一有时间就往外跑,挤得大小景区里到处都是人,让出门旅游变成了从城里看人到去景区看人。因此,我特地挑了一条无人的荒路,想着既能够躲开人,还没准能有缘遇见一处好景致。

    一边看一边走,眼看着桃花林已然到了尽头,可是却并没有看见什么房舍。我抱着酒坛子气喘吁吁地来回找了好几圈,的确没有房子,没有茅屋,连个人影也没有。

    “喂喂!有人吗?”我大喊了一声,只有远处的青山回应着我叫声,声音在山间荡来荡去,逐渐消弭于无声。“我来送酒!老爷爷!”我又叫了一嗓子,仍是无人回应。我心中有些烦躁,盘算着干脆就把酒扔在这算了,总不会还要抱着还回去吧!心中想起老翁悲切的眼神,我又有些不忍,只好耐着性子再次找起来。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走过山脚下的时候,缠绕的藤蔓后有风吹出来,我心中一动:有风!是山洞?难道老翁的朋友住在山洞里?放下酒坛子,我费力地扒开遮住洞口的藤蔓,山洞内一片漆黑,但的确有风吹出来。

    “有人吗?”我朝着山洞里大喊一声,只有风呼呼地回应。我心中犹疑不定,这黑漆漆的山洞不像是有人居住,况且这么吓人。可再一想,这附近又没有房屋,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

    犹豫再三,我拿出手机,点亮手电筒,还是决议进去看看。

    山洞内很安静,回荡着我的脚步声,还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往前走了百十步,面前出现一片开敞的空地,我眯着眼睛看了看,似乎有光明在山洞的那头迎接我,是一团幽昧的微曦,我疾步向前,又走了几分钟,蓦然间天地豁然开朗。我从黑暗中走出,面前是无尽的光明。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骤然走进光里,刺得我眼睛睁不开,眯起眼睛缓了一会,才敢睁眼看。面前是一处古色古香的村落,良田错落有致,但见上有高山,下有清涧,竹林茅舍,俨然世外桃源一般。想到这,我突然心思一动,老翁自称是“武陵人”,这?这难道是什么桃花源主题的农家乐吗?

    我一边感叹着现在揽客的手段真是五花八门,一边向村落里走去。突然路旁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上跃下一个人影,身穿天青色的长衫,衣袂飘飘,长发挽起,用一根桃木簪子绾在头上。他轻飘飘地落在我跟前,仿佛御风而行的仙人。

    “敢问姑娘从何处来?”男子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似有万种风情,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我从山洞外面来。”我看得呆了。

    男子微微侧头,看向我身后,眼神中有一丝茫然。我费力地抬起手中的酒坛子,自证道:“有一个老爷爷,拜托我送这坛子酒给他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住在这!”

    “武陵人。”男子低头看着我手中的酒,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从他眼底漾起,似是悲伤,又似有些遗憾,他伸出手来,欲接过酒坛子。我却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带了几分警惕。

    “等等!”怎么看这个年轻的小帅哥也不可能是老翁的朋友啊!“你是那个老爷爷的朋友?不太可能吧!你今年几岁,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吗?”我连珠炮似的发问。

    男子有些惆怅,抬头看向远山,可视线似乎飘到了比山更远的地方,“我认识武陵人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后生,如今已然是老人了吗?”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人难道有什么角色分配?怎么一个个说起话来都这么莫名其妙。

    “这酒真是给你的?”我抱着酒坛子重得很,想尽快脱手。

    “武陵人说他家乡最是产好酒,若有缘一定邀我共饮一杯。如今酒到了,人怕是再也见不着了。”男子还在自我感伤,我有些不耐烦,这个迎宾长得倒是十分俊俏,可惜有点啰嗦。我将怀中的酒塞给他,向村落走去,我可是出来玩的,没空在这演戏。

    临近村落,却觉得有些反常。村落里出奇的安静,街道两旁房屋修缮得极为精致,但不见有行人,家家户户也没什么烟火气。我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难道是刚刚修好,还未投入使用的景点吗?那揽客的老大爷和迎宾的帅哥又是怎么回事?

    对了,帅哥!我转身想向山洞口的帅哥问个明白,刚一回头,就见到那男子怀抱着酒坛子,仍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虽说隔得有些远了,我却真真地看见男子紧锁的眉头,隐隐间似乎有些担忧。

    “村里没有其他人吗?”我朝他大喊。

    “我们等你好久了,阁下可是武陵人?”冷不丁地身后突然有人问道。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眼前的景象惊得我合不拢嘴巴。

    原本空无一人的村落突然间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女子云鬓花颜,男儿束发银冠,竟都是古装打扮。问我话的男子态度温文尔雅,倒像是个彬彬有礼的书生。

    “我就是进来送酒,你们这接待游客吗?不会是拍电视剧的影视城吧!”我讪讪地问,为自己的贸然闯入而感到有些惭愧。男子歪着头,似乎没听懂我的话,但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姑娘不是武陵人吗?”我有些不明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这人是NPC吗?

    “不是不是!”我慌忙摇着头退开几步,想找个正常人聊会儿天,看看村里有没有游客,“我本来在山洞外面看桃花,偶然发现这个山洞才进来的,你们要是不接待游客的话,我马上出去。”此话一出,仿佛按了游戏的暂停键一般,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看向我。

    我紧张得无所适从,恨不得在脚下寻个地缝钻进去。男子犹疑片刻,神色恢复如常,依旧是带着和煦的笑容:“姑娘远来是客,岂有不接待之理。在下洛桃,敢问姑娘芳名?”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我,我叫小甲。”看着男子真挚的目光,我不禁少女心泛滥,脸上两抹红晕晕染开来。

    “小甲姑娘家住何处呢?”洛桃一伸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我向前走。

    “就从A城来,A城离你们这儿挺近的,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感觉男子并没有跟上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今外面是什么朝代呢?”男子目光空洞无神,怔怔问道。

    “朝代?哪还有什么朝代!二十一世纪都过了二十多年了!”我不禁好笑,觉得此人入戏太深。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见武陵人时,他还道是晋朝,不想世事沧桑,前尘隔海!”男子说着竟然眷然泪下,身边的行人们也停住脚步,一个个悲悲戚戚,伤心不已。

    我有些慌了,众人的悲伤如此真实,似乎不像是演戏。难道我经由一个山洞,竟然迈进了千年之前的桃花源不成?可是山洞外钓鱼的老翁又作何解释呢?他难道真的是当年的武陵人,那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呢?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我顾不得伤心哭泣的众人,只想着马上逃回去,回到我的世界中。

    才跑了几步,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7、8岁的样子,梳着总角发髻,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小男孩向我伸出手,用稚嫩的童声呼唤道:“姐姐不要怕,请随我来!”

    看着小男孩纯真的双眼,我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拉住小男孩的手。小男孩带着我绕过行人来到一座宏伟的房舍中。

    “姐姐是从山洞外来的吗?”小男孩仰起脸,好奇地发问。

    “是!”我有些心虚,想起外面的人们悲切的神情,不知该如何抚慰一颗稚嫩的童心。

    “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小男孩似乎并不像村里的人们那样感怀,只是一昧的好奇。

    “外面的世界呢有高楼大厦、有火车飞机……”我用尽毕生所学词藻,将外面的花花世界描述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听。小孩听了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奇和讶异,仍是仰着脸,眼神纯真而干净。

    “那姐姐能带我们出去吗?”小男孩继续问道。

    看着小男孩期待的眼神,我不忍心拒绝,坚定地点点头,“如果姐姐能出去,一定想办法带你们出去。”小男孩这才满意地绽开了笑容。

    “那现在走吗?”我心里十分着急,起身就要拉着小男孩走。小男孩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语气淡淡地说了句:“现在还不是时候,姐姐要再等几天才行。”

    “等几天?在哪等?在这?难道你们还要看了黄历,选一个良辰吉日才能走吗?”我急着走,一连追问了好几句。哪知道小男孩看着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姐姐不要怕,我们只是想出去,自己又看不到出去的路,所以需要你的眼睛,大家都不是坏人。”小男孩握紧我的手,安慰了一句。“我叫桃夭”小男孩又补充道。

    小男孩拉着我的手,将我引荐给村里众人,也说了我会带他们出去,大家悲痛稍减,对我十分感激,争相邀请我去家中做客,准备设宴款待我。我一一拒绝了,还不知道是否真能出去,无功不受禄。

    我沿着曲折的村道而出,回到我进来的山洞口。小男孩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还好山洞还在,我长舒了一口气。山洞前的桃花树下,初见的男子靠着树干,一碗一碗地品着我带来的酒。

    “姑娘是要走了吗?”男子醉眼迷离,似是在看我,又像是视线穿过了我,看向未知的远方。“烦请姑娘替我谢过武陵人的好酒。”

    “我,还不走,说好了要带他们出去的。”我朝身后努努头,小男孩从我背后闪身出来。

    “司川,这次我们一定要出去。”小男孩看着男子,开口说道。

    “还不死心吗?当年武陵人带不走你们,如今这个小姑娘恐怕也不能,何苦再徒增失望呢?”男子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炯炯有神,死盯着桃夭。

    “此番我们心意已决,你不要从中作梗。”桃夭迎上司川的目光,眼神中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我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分析这两人的关系,这个叫司川的人难道是看门人?守着这一处小小的村落,不肯放一个人离开。

    “此处是被红尘遗忘之地,生在此处便是他们的宿命,姑娘还是不要插手,自行离开为好。”司川又转向我,言语恳切,劝我离开。小男孩桃夭站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又恢复了童真,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握紧桃夭的手,想起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于是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喊出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宿命不宿命的,我们新世纪的好青年不信这个。”说完,不理睬惊呆了的司川,拉着桃夭的手回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受到了整个村庄全方位的款待。菜鲜酒醇畅开怀, 其乐融融荡挚纯。村里的男男女女都以桃为名,恍若唐寅诗中住在桃花庵里的众位桃花仙。为何山洞口的男人与众不同,名字叫司川呢?

    我心有疑虑,抬头寻找桃夭的身影。人群背后,桃夭小小的身影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仿佛背后的欢歌盛宴与他无关,抬着头,望着月亮出神。天边的月亮只剩一道细细的弯,明日就是朔夜了。

    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一团不详的阴影,挥也挥不去。木门“咯吱”一声,一个身影闪进来,借着床头的烛火,我看清了来人,是司川。

    “你不会是来杀我灭口的吧!”我腾然起身,缩到床角落里。“姑娘莫怕!”司川嘴上说着,却仍然上前来,一把揽我进怀,抱着我飞身而出。只几个腾挪,就来到了山洞口。司川放下我,一拂长衫。

    “姑娘请回吧!村中人虽有苦衷,却并非全然良善之辈,姑娘在此恐有危险,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你们在这隔绝凡尘的世外桃源,虽然闲适安逸,可外面的世界很大,也有独特的美好,大家想出去看看又有什么错呢?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我语气和缓,谆谆劝导道。

    司川看向我进来的山洞处,可是视线却没有聚焦。在他眼里,那里只是一处虚无的所在吧!

    “我真心想带你们出去,外面的世界很漂亮,也很精彩,我也想让你们看看。”说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的电量已经亮起红灯。我本来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开相册,向司川展示着尘世的美好。

    司川与我并肩而坐,看着手机里的画面,看得那么认真而专注,眼神里是真挚的虔诚,嘴角渐渐勾出一抹浅浅的笑。直到手机电量耗尽,屏幕一片漆黑,司川眼中的向往却并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烈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出去?”我继续诱导他。司川抬起头,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笑着看向我,“多谢姑娘,在下已经看到了,此生心愿已了。”

    “唉!”我不由得有些气馁,这人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才看到这么一点点就满足了吗?”

    司川起身,神色从容,“姑娘一片好意,不过还是请回吧!”我也跟着站起来,有些气愤,“你不想看,可村里人却很想,你不该剥夺了他们追求自由的权利。”

    司川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在下只是不想姑娘受伤。”

    “姐姐!”我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突然传来桃夭的声音。“姐姐反悔了,想丢下我们不管吗?”桃夭说得委屈。“当然没有。”我应声转身,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出发的日子就在今夜了。”桃夭看向天边,最远的翠微背后,朝阳的曦光正点亮天空。

    朔夜,村落里的男男女女围在村口,个个静默不语,虔诚地恭候着我的到来。桃夭牵着我的手,引我到人群中央。

    “走吧!大家跟我来!”我自信地招招手,示意大家跟我来。一迈步,突然手被死死拉住。桃夭一只小手,似有无穷的力量,钳着我的手,让我无法移动分毫。

    我回头,不解地看向桃夭,“怎么了?不走吗?”桃夭眼睛里还是一派纯真,清澈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恶意,“我说过,我们只想要姐姐的眼睛。”我突然惊慌失措,用力地想扯出自己的手:“你松手!”

    徒劳地挣扎了半天,还是被抓着。周围的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一步步地围上来。我突然醒悟,看着桃夭:“你不是一个小孩儿,你才是这村庄的首领吧!”

    桃夭笑得天真烂漫:“自然,莫非山洞外的世界都是以貌取人吗?”我有些绝望了,不知该如何自救,一着急,眼泪就流出来了。泪眼朦胧中,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御风而来,飞过重重人墙,落在我身前。轻轻在桃夭手上一点,桃夭就似受到什么重击一般,吃痛松开手。

    司川揽着我的腰,腾空跃起,朝山洞口而去。我伏在他怀里,心里别提有多感激了,可是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只是哭个不停。司川看着我一笑,“姑娘不必言谢!”

    身后的人群发出了一声声尖厉的吼叫,张牙舞爪地追着我们而来。山洞口,司川放下我。看着远处飞快逼近的人群,我紧紧拉住司川的手不放,“跟我一起走吧!我拉着你不放手,一定可以带你出去的。”

    司川也不拒绝,微笑着看我,任由我拉着跑向山洞。踏入山洞,黑暗将我吞噬,我凭感觉摸索着前进,没多久,前方又出现了那团熟悉的微光。我欣喜若狂地朝着光芒飞奔而去,瞬间,黑暗将我吐回给白昼,还是我进山洞时的光景,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回头,想和司川分享这份喜悦,可是背后空空如也,我手中牵着一枝桃花,沐浴着阳光,开得格外艳丽。

    我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回想起他看着手机时的渴望,极目远山时的落寞,桃花树下那个孤寂的身影。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桃花源记》东晋 陶渊明


    眼前是一片荒山,漫山盛放的桃花不知所踪。再回头,身后的山洞亦不复存在,我手中那枝嫣红的桃花是留存的唯一证据。

    沿着山路,我一步步地走下山,脚步沉重,心情更沉重。深潭边钓鱼的老翁还在,抬头看了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桃花,一声长叹。

    “孽缘无果,姑娘不必为此暗自神伤。”

    山脚下的茅屋旁又多了一座茅屋,门前栽着一棵桃树。偶尔有上山的人,总是见到一个老翁和他的孙女临潭而坐,眼神飘渺地看着溪水上游,不知在看些什么。

    门前的桃花开了又开,今已亭亭如盖矣。我照例坐在潭边,清澈的流水中,一片粉嫩的花瓣顺水而下,裹挟在激流中打着旋儿。我眼中一亮,蓦然回首,半山腰上桃花如云,舒展成一片嫣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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