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莺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三期：小城故事

红樱抱着一束花枝，像平常一样迈过门槛，小心翼翼地插在花瓶里。花枝的切口尚且新鲜，未绽的花苞盈盈带露，在日光下朦胧可爱。

“许先生，早上好。”

红樱望向一旁端坐的男人，柔和地微笑。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如今看来甚是奇特的洋装，鼻梁上架了一副精致考究的金丝眼镜。他兀自坐在梨花木椅上，沉默不语。

红樱慢慢走到梳妆台边，从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小心地拨动机关，盒子的扣锁“啪嗒”一下开了，里面是摆放齐整的厚厚一叠信纸。

“昨日读到哪一封了？”红樱取了老花镜戴上，镜架垂下细细的金链。

男人仍旧沉默着，浮尘飘飞，房间内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唔，民国二十七年……该是这封了。”红樱抬头温柔地看一眼男人，旋即低下头，开始念。

“樱，展信安。前日随仲远访学，过湖心，岸上植红樱林，灿灿若霞，便想起你。花开可赏，丽容难觅。终日神思昏昏，误以信纸当作讲义携至课堂，引众哄笑也。”

红樱读至此处，唇边笑意漾开，轻轻摇头：“你呀……”

最后一字的尾音化成叹息，又仿佛含了丝丝哀愁，飘散在花香袅袅的庭院。

木椅上的男人只是沉默，似乎不曾听见。日光渐移，窗台上的花和一旁端坐的男人逐渐隐匿在阴影里。

红樱瞧了他许久，取下一方干净的手绢，在铜盆里浸了水，拧干，温柔地给他擦拭。手绢擦过脸颊，眉眼，手臂，红樱忽地停住了。这双手，曾经揽她入怀，曾经牵她漫步，可是现在……所触之处，全然一片冰凉。

红樱愣怔一瞬，复又轻轻笑起来。

“许先生，你会来接我对吗？”

一直到她走不动了，看不清了，或许那个人就会回来了。

“有人在吗？”铁门被砸得砰砰响。

“稍等。”红樱慢慢走过去，当她打开门看清来人时，不由得恍神。

像。

英气的眉，高挺的鼻，若是再戴一副金边眼镜，就更像了。

“这里是许公馆，没错吧？”一个稍矮些的人拿着文件挤过来，冷冷地打量着她。

“是。”红樱收回目光，“请问二位来有什么事吗？”

“这位是许恒川先生的侄子，我是他的律师。老先生过世，身边没有别的亲人，这房子该由许先生继承。”自称律师的人翻开文件，找出一张递过去，“红樱女士，根据我雇主的意愿，你必须在三日内搬走，否则我们将使用法律手段维护我雇主的正当利益。”

红樱颤抖着接过那张纸，读了又读，终是问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大伯早已觅得良配，为什么要见你？”年轻的许先生冷笑，“我大伯母是他在海外留学时认识的，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你又算什么呢，红樱女士？”

红樱攥着那张纸，泪水漫过了岁月在脸上刻下的丘壑。

“若是我没记错，你只是我大伯在年轻时结识的歌女，他让你住在这里，可没有给你什么名分吧？”

“红樱女士，你与许恒川先生并非夫妻，也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无权继承这座房子。”律师附和道。

“好……我搬。”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

身后隐约传来交谈声。

“胡律师，你给我尽快办妥这事，那边老板急着要入住了。”

“是是是，只要她签字，事情就好办了。”

“嗯。到时候把这些樱花都砍了，我看着碍眼。”

红樱伸手去拿窗台上的相框，却一时失手没拿稳，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红莺……这名字风尘气太重，不若改作红樱罢，正好我也喜欢樱花。等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赏花。”

她怔怔地盯着相片上的人，他仍旧是年轻的样子，一如初见时意气风发。

泪水再一次盈满眼眶，滴落在破碎的相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