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子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驰骋（原创）

“研究生毕业那年，城里当官的老祖打电话让我考选调生，我说傻瓜才去考！问我为什么不考，我直接回怼他：不喜欢！当初真听了他的话，我今天估计养活自己都难！”

“今年单是本科毕业生全国一共就有一千一百多万，就业是大难题，想要找到真正喜欢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除非你是不得了的人才，才会有人抢着要你。我妈说，北大、清华毕业的'天之骄子'都在送外卖，像我这种三流学校毕业的'蠢才'，如若能考上选调生顺理成章地当上公务员，简直就是买彩票中了大奖……”

“条条道路通罗马，想成为人才也不复杂，只要你真正活得像自己，你就是'天之骄子'，你就是人才！退一万步讲，当不了人才也不能当奴才吧，你就是你自己的地盘，你的地盘你做主！凭什么让你妈摆布？”

“那根据我学的专业，你觉得我适合干啥？”

“ 文凭都不重要，专业抵个屁用！干啥？和我一样当老板呗！北大才子陆步轩博士毕业卖猪肉，本小姐财大硕士毕业卖土豆，文凭和专业有那么重要吗！”

“哈哈哈，声名远播的土豆西施、财大气粗的创业达人，文凭专业对你确实没啥用哈！”

“大学知识很重要，社会知识更重要。毛主席都说：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既然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那就回来和我一起轰轰烈烈干一场，为乡村振兴做点贡献吧！”

我和女儿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芽子和麦子的对话。

“老祖！你……你……你稀客哦，大老远跑我这里来，有……有事么？”

“没事！没事！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聊。”女儿今年就要高考了，也准备报考财大，本来是想找芽子问一下在财大有没有熟人，可否在选专业、填自愿方面帮助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可听了她的一些话，我不好意思再打听了。芽子和我说话时明显很尴尬，因为她当初研究生毕业时，我确实建议过她考选调生，但她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芽子和麦子都是老家的亲戚。芽子爹叫秋生，芽子妈叫俊花，麦子是芽子的表妹。秋生和俊花都矮我三辈，所以芽子和麦子都叫我老祖。

芽子比麦子早一年参加高考，芽子考的财大，先毕业。麦子考的理工大，后毕业。

芽子家一直都很穷，几代人都吃了没文化的亏。秋生三岁那年，突然得了场病，又呕吐又发烧，芽子奶奶在给秋生喂药时，由于不识字，把退烧用的“解热止痛散”拿成了毒老鼠的“磷化锌”，要不是我母亲碰了个巧，就出大事了。

儿时的遭遇，让秋生记忆犹新，尽管后来自己也没念多少书，但他暗暗告诫自己，将来绝对不可以再让自己的孩子走前几代人走过的老路。

农村有句谚语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秋生和俊花生了芽子和蝉子两个闺女，上有老下有小，负担挺重。芽子和蝉子从小就没少吃苦。上学前，姐妹俩都属于被父母放任自流的那种野孩子。一次秋生和俊花出门干农活，随带把芽子放到一块平坦开阔的菜地里玩耍，等拾掇好庄稼准备收工时，才发现芽子不见了，吓出一身冷汗的秋生好不容易才在一块杂草丛中找到呼呼大睡的芽子，憨态可掬的她满身是泥，嘴里流着口水，手中捏着半截被自己咬掉了脑袋的狗儿虫……芽子自小就胆大，男孩子的顽劣在她身上一样不少，捅马蜂窝、抓蛇、掏鸟蛋，她样样精通、手到擒来。当然，在一个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她也是父母的好帮手。四五岁时，她就可以摘菜淘米，七八岁时她已经可以洗衣做饭了。在通村公路没有修通之前，家里的农资农具都要分期分批到县城去采购，哪家质量好、哪家价格贵、哪家可以赊账，芽子都一清二楚。为了把采购好的物质运回家，芽子曾创造过一天往返县城三次的记录……

芽子上初中时，村里通了公路，家里的条件明显改善。为了不耽误孩子们学习，秋生和俊花基本不让两个孩子干农活。芽子虽然个头不算高，还偏瘦，但从小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的她在学校不但体育成绩好，文化成绩也是数一数二。高三那年，她以全班第一的分数顺利地考上了财经大学。

“娃儿考得好是好，但到省城读书后，开销会不小哦……”

“熬了这么多年，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的结果么？开销再大也要咬牙挺过去！”

“蝉子紧接着也要高中毕业了，到时候压力会更大，不把骨油给你熬干才怪……”

“去去去！活人还会被尿憋死？走一步看一步！”

孩子考上大学，秋生和俊花既喜也忧，喜的是芽子是他们这个家族有史以来考上大学的第一人，忧的是家里才刚刚跨过了温饱线，两个孩子的开销还得四处筹措。

“爸、妈，甭担心！我到大学后会全方位努力，多挣点奖学金，给家里少添麻烦！”芽子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对父母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

大二那年，在省城混熟了的芽子突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发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个巴掌大的鸡毛店，卖点家常小吃，生意火得不得了，她和同学去吃了几次，感觉味道和自己在家里做的也没多大区别。

“麦子，我准备在财大旁边开个快餐店卖盒饭，你要么入伙，要么借点钱给我！”

“理工大离你那里远了点！再说我也没这方面的天赋，伙就不入了，这么多年积攒的零用钱、压岁钱全给你！”

麦子的爸妈都是教师，条件相对较好，平时给麦子的零花钱也多，这为麦子支持芽子开店简直是创造了绝佳条件。

说干就干，风风火火的芽子才花了一个月的工夫，快餐店就开张了。她请了专门的厨师做主厨，同时也把自己做饭的经验同厨师一一沟通，最后提出了八个字的要求：干净卫生、价廉物美。

芽子平时专心上课，闲时就往快餐店跑，尤其是双休日，几乎全天候在店里“安营扎寨”。

功夫不负有心人。开张不到一个月，芽子的店火了！火遍了整条小街、火遍了财大校园。时间一久，学校的师生都知道，旁边的快餐店是财大的一个农村来的叫芽子的学生开的。不管是出于同情也好、佩服也好、鼓励也好，他们几乎都成了芽子快餐店的常客。

“妈，我的店实在忙不过来！请别人和请您都是发工资，但您来帮我，我更放心！”快餐店收的零钱多，只要关张盘点，芽子都会熬更守夜，尽管麦子常来帮忙，但芽子也经常累得直不起腰，增加人手势在必行。

母亲到店里帮忙后，芽子轻松了一半，她把多数的心思也调整到了学习上。从大二到研究生毕业，芽子不但没有再花过家里的一分钱。相反，蝉子上专科的所有学费都是她出的，秋生生病住院的手术费也是她出的。

“老祖，芽子研究生毕业了，想请您支个招，帮她推荐个工作！”

“她成绩不错，最稳妥的是考选调生，以后当公务员！”

秋生和俊花在芽子毕业时来找过我，我也当着他们俩口子的面给芽子通过电话。

芽子是个既有主见又有闯劲的人，她直接拒绝了我的建议。研究生毕业后，芽子把快餐店转让给了别人，带着所有的积蓄和以前开店时认识的几个菜贩子一起到内蒙贩蔬菜去了……

逢年过节回老家，偶尔会碰到芽子，交流虽然不多，但话里话外都能感觉出芽子的成熟稳重。当然从秋生和俊花的精神面貌和穿着打扮的巨大变化，也可以推猜出这些年芽子的生意做得不错。

父亲八十岁生日时，我回老家祝寿，在回乡的路上与芽子偶遇。

“老祖，你回来啦！”芽子摇下轻卡车的挡风玻璃给我打招呼。

“芽子，这么危险的山路，你居然敢开轻卡车？”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对面驾驶室里坐着的司机是芽子。

“老祖，这不算啥！你别看我长得苗条小巧，大到'长拖挂'、中到'小轻卡'、小到'洋马马'……路上用的十八般兵器我都能驾驭！哈哈哈……”芽子银铃般的笑声让我倍受感染又自愧不如。

在同父亲的交谈中我才得知，一年前秋生因为突发疾病去世了。在外地干得风生水起的芽子毅然决然地选择回乡，她回来承包下了村里的几百亩地，将她父亲原来的养羊厂和养牛场扩大了规模，同时她也在县城做蔬菜粮食生意，主营业务是土豆批发。由于她垄断了整个县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豆批发业务，人手稀缺，蝉子专科毕业后也投奔了她。

在给父亲祝完寿返回的路上，我碰巧刷到了当时火遍全网的视频——《二舅》，看了好几遍，看得我热泪盈眶。我总觉得“二舅”和芽子虽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们的经历也大不相同，但他们身上共同体现出的那种勤劳善良、乐观向上的精神特别让人感动……

回到县城时，我临时决定在县城住一夜，我要带妻子和女儿去芽子的批发店看看芽子。

“老祖，你可是贵客哦！还专门来看晚辈，叫我怎么承受得起呀……”

“芽子是当代大学毕业生应该学习的榜样，也是我们村里人的骄傲，我来看你是假、学习请教是真！”

我的突然造访，芽子刚开始时还有点手足无措，话匣子一打开，她就滔滔不绝了……芽子专门注册了一家农产品贸易公司，在县里有两家大的门店，一个月单是批发出去的土豆就有两百多吨。由于生意太好，我在同她交流时，都有分销商的电话不断地打进来。

从芽子的话语中，我也了解到，从开快餐店到今天把生意做这么大，她也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她告诉我，一次出去进货，遇到下暴雪，在大草原上堵了七天七夜的车，携带的干粮全吃完了，差点就饿死在了路上；还有一次遇到了同行的菜霸，在拔刀相向的情况下，都还坑了她好几万元货款，最惨的一次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货运司机，居然在半路上勾结不法分子把她整车的货卖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讲起这些平时电视剧、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惊险镜头，居然还有说有笑，我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她的勇敢和坚强……

“麦子，你姐刚才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如何选择呢？”

“其实我觉得芽子姐说的不无道理。有父母依靠的时候，我们像个'句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但“治愈”了我们的好奇心，还浇灭了我们探索的渴望；但我们毕竟迟早是要踏入社会独立生存的，我们更应该像芽子姐一样——一直是个'问号'，更应该通过社会传导过来的各种压力把自身潜在的、蛰伏的、美好的东西引发出来。考选调生好不好不能一概而论，但每个人应该取长补短、用好自身强项，就我而言，当选调生不过就是干着一份消耗灵魂的、死水一潭的工作！太卷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平日里一向少言寡语的麦子，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听她这口气，被芽子“拉下水”是迟早的事。

上周周末，我再次回乡下看望父亲，顺便也去看了看芽子的养殖场。

“老祖，您又回来啦！”正在忙着给圈舍消毒的芽子老远就和我打起了招呼。

看着养得膘肥肉壮的几百头牛和几百头羊，我突然想起了去世了两年的秋生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秋生一辈子好久当过“英雄”嘛？咋他的女儿就这么“好汉”呢？

“芽子，你这养殖场效益如何啊？”

“好着呢！现在在我这里打工的管里人员的工资收入和公务员队伍里一个处级干部的收入相当！”

从养殖场的主管那里得知： 脱贫攻坚结束后，部分贫困户又出现了返贫，为了确保他们不掉队，芽子主动和他们结了对子；村里的一名孤寡老人前几天去世，还是芽子出钱出力拉到火葬场火化安葬的……

离开养殖场时，芽子告诉我，蝉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现在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另外，麦子也放弃了考选调生的机会，投奔到了她的公司，现在是负责采购的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