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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可独自一人站在玻璃柜前，摆弄着柜里的玉器，与上次见过时一样，她还是穿着制服，看起来白白净净，只是颜色变了，变成灰褐色。
“你们是架子最大的嘉宾。”见到我们她揶揄道。
“他不来，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请假，他要来，就只能一起等下班，不然整个办公室都走光了像什么样子，所以要怪就怪他。”赵希儿将迟到的责任全部推在我身上。
“我若不来，这么远的路谁会巴巴地开车送你。”
“你不知道两块钱就可以环市游吗？”
“二路司机接送？”
“可不，还是A证司机，比某人开车稳。”
“早说，我好省下车油钱。”
“省你个头啊，那么晚才坐车，什么时候能到！”
“怎么道理都在你这里啊。”
赵稀儿憋着笑，很是可爱。
“你们是来这吵架的吧。”林可可实在忍不住插口道。
“我有种感觉，在她面前，我常常左右不是人。”我对林可可苦笑道。
“你可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林可可也笑了。
“别说他了，这个人不值一提……可儿，要不要雇人，我来这儿帮你怎么样？”赵希儿笑道。
“你俩我一个都请不起，大集团大公司的人，光一个月的工资就要我赚好几年。我叫了安雅来帮忙了。”
“夸张！”我和赵稀儿异口同声。
“把她挖过来了？”见林可可只是笑，赵希儿问道。
“是英伯让她过来帮我的，英伯很支持，那人的店暂时不太忙。”
“安雅人呢？”
“我叫她先回去了，今天可够她忙的。场面还算热闹，就是少了你们俩。”
“你看你！”赵希儿瞪了我一眼。我有苦难说，本来就很晚才出发，她还要去洗手间改个妆，都怀疑要拖时间的人是她。
就这当口，一个戴墨镜，罩着灰色鸭舌帽的客人走了进来。他看着我们，脸颊上的肌肉开始温柔地往上提，露出积雪般的牙齿，边走边把墨镜摘去，他的脸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来人开口说道，原来也是一个迟到的主。
“安雅拟的邀请名单里怕是没有你的名字。”林可可说道，看上去冷若冰霜。
“我是不请自来，多亏了和英伯通了电话……两年了，你和希儿都没变。”
“请不要对我妄加评论，我变与没变与任何人都没关系。”赵希儿说道。
那人嘿嘿笑着，踱到其他柜子前，俯低身子端详，嘴里赞叹不已：“可可的眼光真是不差，到哪淘的这些好货？”
“所以说某些人是天生眼盲，就看不出有些是在店里拿的？”林可可说道。
“店里的货你要尽管拿就是，英伯和我说过了。我说你要什么都给，这次我还带来了几块上好的石料，你有空就可以过去瞧瞧。”他转过身来，眼睛却飘向赵希儿。
听着这些话，他的身份慢慢清晰起来。这个男人近距离看更帅，高耸的鼻子衬得整张脸英气蓬勃，他的眼睛无时无刻无不充盈着志得意满，说实话，突然间就让我自惭形秽。
他慢慢走回来，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坐下。
赵希儿看着我，仿佛有话要说却不想开口。我对她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这种默契不知何时形成。我倒是很享受两人之间少有的心灵相通。只是四人的气氛实在古怪得有点尴尬。
当三个人都没有讲话时，后来的第四人就非说不可了。
“我来迟了，本来要早点的，可是只有一班飞机，急死我了。这样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晚就一起吃个饭。这位朋友也一起去吗？”他终于注意到我。
“他不去。”我还没答，赵希儿就替我表明。
他带着问号看着我，像是领悟到赵希儿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而其实八成领会错了。
“你就替他决定了？”他转向赵希儿，不知是不相信自己的理解还是不相信赵希儿。
“有什么问题吗？”赵希儿微微抬起头，柳眉竖起。
这小表情，我曾在一头母鸡身上看到过。
他张了张口，看了林可可一眼，有一句话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眼光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有点生气，但还没开口赵希儿又抢道：“我的眼光一向不好，但现在学会用心看人。”说完站了起来往外走，见我还坐着，回头说：“怎么？你想去？”
我慌忙起身，对林可可说：“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后来我想，其实我不用那么紧张的，我尽可以表现得从容一些，那样才显得见过世面。
但我很快跟着赵希儿走了出去，她义无返顾的姿势让我不知不觉产生了逃离的心理。
“你说都没对可可说一声。”
“说什么，和她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我是留下空间给他们。”
“你上次就留了是吧。”
“关你屁事！”她气道。
“希儿！”他从店里追了出来，赶上我们。
希儿没回头，他便和我一左一右夹着她走，走过几间玉器店，走过垃圾转运站。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酸臭味，忙伸手掩住自己的鼻子，又将另一只手伸去捂赵希儿的嘴，被她没好气地拍掉。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可可说清楚。”他上气接不住下气。
“说什么，关我什么事！”赵希儿的步伐丝毫没停下的意思。
“我承认，我之前和她好过，但这两年来，我想的一直都是你。”
“有什么意义！”赵希儿停了下又继续往前走，害得我乱了节奏，差点绊倒。
“我是认真的，我找了好久的紫罗兰，打了一对，你瞧瞧。”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檀色礼品盒，颤抖着翻出盖子，两个紫色戒指并排插在白色绒包夹缝里。
赵希儿没能拦住好奇心，冷眼匆匆一瞥：色相润泽，戴在手上倒也不失华贵。
“这个不适合我，老气！”赵希儿不忘再下一城。
只听扑通一声，拿着戒指的人突然矮了下去，单膝着地。
我愣住了，惊愕得将掩鼻的手放下。
赵希儿站住、转身，她的表情凝重，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人此刻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是的，那是她曾经偷偷遐想过无数次的画面。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记得刚认识时，自己就为之倾倒。她看过爸爸年青时的照片，帅气、稳重。可是这个人比爸爸还要帅气，还要令人驻足。眉清目秀，高耸的鼻子，当他告诉她，自己来售楼处买一套房子就是为了制造和她相处的机会时着实让她大吃一惊。连年来，自己身边总是不乏追求的人，但像他这么直接而大胆却是没有。
他开始频繁约她，疯狂又体贴的电话攻势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他们在售楼处不远的一家奶茶店里，两人有了第一次短暂而略显尴尬的约会。之后几乎每一个天气姣好的夜晚，他们都要约到一起，牵着手走遍了城里每一处适合恋人们幽会的地方：江边、西湖公园、学宫前街、进贤门亭、还有已经拉下闸门，他开的玉器店里。
也就在那段时间，她才算是真正熟悉了自己出生的这个小城市，就像电影里说，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也就在那年七月底的一个傍晚，他们在山上一棵松树下，第一次忘情地拥吻了。
赵希儿永远忘不了过耳的山风，树下松针特有的烟熏味，还有他双唇啜吻时透出浓浓的男子气息。直到了晚上躺在自己床上，她依然免不了阵阵晕炫。
然而时间这个第三者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插足进来。
他变得懒懒散散，不再小心体贴，就像一根绷直了很久的风筝线，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松掉了。
午夜里睡不着，她脑子里不断出现爸爸临走时带她见的那个陌生女人的脸。单眼皮，画着红艳艳的唇膏。她现在对她的身份无比清晰了，她就是那个让他爸爸忍心抛下自己和妈妈的人。
她也和她妈妈一样，不想去追究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风筝的线松垮了。想来终究还是风筝不好，那就放弃吧，它想飘去哪就飘去那，就算坠进阴沟里，也让它永远地烂在那里。
她伤心了好一阵子，辞去了售楼处的工作，换了在收费站上班，那份工作好，不用动脑子。
有一天晚上，他来找她，说很想她。
她笑了笑，又不是到站的公车，想上就上。
“我爱的是你。”他说。
“原来是真有别人。”这除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别无意义，仅此而已，她好像早以看透了男人这种生物。
她冰冷地竖起了一座高墙，毫不犹豫地将他挡在自己的生活圈之外。她不想见到任何与他有瓜葛的人，就连他的消息都要屏蔽起来。
只是后来，还是隐隐约约听到，结束他们这段感情的人就是林可可。
听到这个异常的消息，她也只是心里微微一动。他和林可可这人在玉器店里朝夕相对，产生感情又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是在自己之前，却是在自己之后。这只能说明，还是这个男人不好。
当他说出“我爱的是你”之后，她就开始可怜起林可可来了。林可可不就是他一时兴起的牺牲品，牺牲品又怎么能长久。
只是她想不到，他们真的那么快就分手了。
此时的他跪在水泥地上，高举的戒指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幼稚的圈套。
赵希儿脸上的表情由凝重变得儿戏，由儿戏变成了哈哈大笑。
从她脸上的变化和掩嘴的肢体动作，无不让人觉得此时跪在地上这个人是多么的可笑，怎么就有信心在分手许久之后，仍相信她的前女友会突然答应戴上这个冷冰冰的戒指。
“下跪的姿势看着还行，但你难道不觉得跪错了方向？”赵希儿说着抬起目光，引着我和他向后看去：在路的尽头，林可可正站在自己的店门前，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地发生着。在那一瞬，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怜意，她的心该有多痛，就在今天，在她新店开张的大喜日子里，她所爱的人向前女友求婚了。
“我还要重复多少次，希儿，我爱的是你。”下跪的人转回头，斩钉截铁地说。说得好像十头牛都拉他不回去。他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了背景，包括林可可。
“当你觉得有机会可以在我们之间选择时，你就没有资格来爱我了。”赵希儿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一边快速跟上她，一边匆匆回头。玉店门口原先站着林可可的地方此时已经空空荡荡，阒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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