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腿老董的篮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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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体育】。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篮球的人们！

楔子

八八年出生的董焱刚满三十五岁，早早被周围人冠以老董的名号。一来董焱长相齁实着急，唤作老董半点也不违和。二来，老董的董也是懂事的懂，更是懂球的懂，老董好打篮球，早上打晨练，晚上赶夜场，一群人里打得风生水起，一个人也能玩得自得其乐，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蒙子。

老董早先并不喜欢打篮球，要不以他后来打球的专注劲，进不了国家队都算是忒没天理。老董和篮球结缘还得从老董的媳妇罗曼说起，老董和罗曼是大学同学，同系不同班，老董一门心思追求罗曼，却苦于没有搭话的机会，后来听说罗曼喜欢去篮球场看人打篮球，老董硬着头皮混在体育系篮球队里蹭球，那段时间他可没少被体育系的大汉们蹂躏。

话分两头，虽说老董当初打球的动机不单纯，奈何天赋异禀，四年下来，愣是把一帮体育专业的学生打得服服帖帖，当然，其间老董也不忘自己打篮球的初衷，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终于在毕业前让罗曼点了头，毕业没多久，两人修成正果，结婚、生子，简简单单、顺顺利利，一晃就是十年。

老董和罗曼的缘分，篮球该算是半个媒人，可结婚之后，老董和他媳妇却经常为了打篮球这事掐架，老董急了就说老子当年可是为了追你才去打的篮球，他媳妇一听这话就上火，原来罗曼当年经常去篮球场压根不是因为喜欢篮球，罗曼当年最好的闺蜜和体育系一个打篮球的打得火热，罗曼当时的角色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陪跑蹭饭的电灯泡。

媳妇反感他打球，他也曾打定主意，变着方地想把球戒了。钓过鱼、打过游戏、练过唱歌，还写了长长短短几十篇啥啥都不是的小说，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离不开篮球，只要一天不打球，一整天哪哪都不得劲。事情到了这地步，老董媳妇也没了辙，赌气撂了句狠话：打吧，总有一天得把腿打折了。

罗曼这嘴九成九开过光，这话说完没过三天，老董和人打球，就把腿伤了，小腿骨折，打完石膏，拄上拐，如假包换的半个残疾人。

出事那天，老董和球友约了外社区的一支球队打友谊赛，按说这友谊赛一没奖牌二没奖金，练练球，混个脸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犯不上较真。老董他们身体素质和球技都明显高对方一筹，半场下来，领先了十几分，中场休息，老董这边嘻嘻哈哈，笑岔了声，另一边呢，个个冷了个脸，上上下下没一个好脸色。到了下半场，对方一上来就上了紧逼，掏手、顶腰，小动作不断，气氛明显就有些不对劲。

打球那天场地上没安排裁判，老董他们想着打着玩玩，不在乎输赢，犯不着搞得那么正式，双方又是第一次打球，弄得一本正经的，反倒显得生分。可是，对方和老董他们不是一样的心思，既然没有裁判，那便是没有规矩，随着小动作的增加，场内的火药味也越发浓郁起来。

防守老董的是个名叫刘非的球油子，下黑手的功夫炉火纯青，奈何老董一米八三的大个，整高出他半头，一身腱子肉，苦了刘非一身的手段用在老董身上更像是小猫搔痒痒，没啥屁用，比赛到了末端，老董连突带投，砍下二十多分，把盯防老董的刘非打成了筛子。

老董的出色发挥像是揭了刘非的短，队友的埋怨，加上对手有意无意的嘲讽，早早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边老董又接上了球，刘非贴身防守，老董底线左突右闪，突然一个后撤步后仰投篮，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手感丝滑，出手的那一刻，老董就知道，这球稳了。

篮球空心入筐，老董落地时，右脚一脚踩在扑上来的刘非的脚面上，老董当时心里一凉，今天受伤是难免了。到了这里，老董最多也就是崴个脚的事，但被老董虐了一整场，丢了颜面的刘非这时动了歪心思，老董踩在他脚面的一刹那，他收了腿。

老董倒地之后，双手抱着小腿，牙关咬得死死的，大颗的汗珠瞬间爬满了脑门。老董的队友一下子围了上来，把刘非围在了中央，刘非的队友不甘示弱，双方开始相互推搡，眼看着一场友谊赛马上就要变成全武行。按说，刘非用了这样下作的动作，掐一架，本也是情理之中，特别是一直视老董为师父的祥子此时已经冲过人群，一手抄起刘非的脖领，一手挥起的拳头撂到了半空。

“祥子，住手。”

祥子愣了愣，改砸为推，把刘非推出去七八米，但终究没有真动手，对面理亏，骂骂咧咧，秃噜了几句，然后不欢而散。

“哥，你腿咋样了？”

祥子说着话，想要扶老董起身，老董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动，随即道：“别动，断了！”

祥子愣了愣，叫骂道：“哥，你别拦着我，我去废了那孙子。”其他兄弟也跟着起哄，想要追上去再干一架。

“都给我回来。”老董忍着疼，叫住众人，训斥道：“我们是来打球的，不是来打架的，这架一干起来，性质就变了，想进局子吗?工作都不要了？”

“哥，他们欺人太甚，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太憋屈了。”祥子一拳砸在球架上，整个篮球架被震得直晃荡。

老董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平淡道：“权当是自己摔的，打上石膏，三两个月就好了。”

老董的话说对了一半，他这一伤，恢复用了大半年，医生嘱咐他，一年内都不要有剧烈运动。老董在一家大型国企上班，十年里虽说工作干得不积极，但好歹资历摆在那里，勉勉强强搭上了中层管理的末班车，单位上下也都了解老董秉性，给他安排了一个不算紧张的闲散工作，虽说老董在单位摸鱼成性，但好歹没犯过什么大错，现在又到了提干的节骨眼，领导犯了难，提他吧，难以服众，不提他吧，他年龄资历又摆在那里，老董这一伤，反倒成全了领导，给老董扣了一个“办事不靠谱”的高帽子，晋升无望，还生生降了半级。

在老董眼里，降半级就降半级，工龄工资一样也没变，反倒落了个清闲，可罗曼这回不干了，为这事和老董大吵了一架，且和老董发了狠话：以后要是再敢打球，就离婚！

1、

罗曼这次闹离婚是动了真火，离婚协议书打成一式两份，又弄出一份禁球保证书甩老董面前，逼着老董二选一，老董哪见过这阵仗，麻溜地在禁球保证书上签了字，保证今后再不打篮球，这事才勉强算是趟过去翻了篇。

签了字的老董依旧每天坚持去球场报到，只是再没敢上手，任凭球友们怎么生拉硬拽，老董始终不动如山，有说老董受了不可逆的伤打不了球的，也有说老董受伤吓破了胆，老董自己不出来解释，谁也弄不懂老董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董呢，死要面子活受罪，打球被老婆逼了宫，这事要传出去，那脸面真真是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又让人踩了个稀烂。

罗曼禁了老董的篮球既是生气老董降职，又不全是为了老董降职。老董祖上殷实，虽然家道中落，几代挥霍下来，家境早已不是原先的光景，传到老董手里，仍有几处薄产，但也再经不起折腾。偏偏老董家二世祖的遗传基因强大，虽不至于挥金如土，却也懒于经营，日子得过且过，白白荒废了大好青春。

罗曼自己经营一家主营羊杂汤的小餐馆，生意马马虎虎，小本买卖，每天起早贪黑轮轴转。罗曼当年大学毕业，完全可以去南方寻一个更好的前程，奈何听信了老董的鬼话，随他回了北方这个十八线的小城市，一肚子的学问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老董原先的意思是要罗曼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凭着他那些薄产，勉强衣食无忧倒也不难。但是罗曼是个生来闲不住的性子，生完孩子之后，说什么也不愿在家待了，出来张罗开了这家羊杂汤的小餐馆，虽白白浪费自己的学问，但总比在家当个闲散废人强。

这几年，罗曼越发看不上老董这游戏人间的懒散脾性，特别是老董打篮球这事，老董打篮球越认真，在罗曼眼里便越是不务正业，老董这次受伤被降职只是点炸矛盾的一根引线，把罗曼这些年所有的忍耐、委屈以及对老董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一并点了包，身在其中的老董不明就里，老婆找茬跟他发脾气，他满脸堆笑，任凭罗曼说得义愤填膺他都嘻嘻哈哈地应着。老董自觉将一招死猪不怕开水烫用得炉火纯青，可他哪知道，他越是这样，罗曼就越是觉得委屈，她把自己一个轻淑淡雅的好脾气生生炼成了骂街的泼妇，却依然骂不醒装睡的老董，真真是哀莫大于心死。

老董这天看完球，出了球场，慢悠悠地往家晃，路过世贸广场时候，看见不远处一女的拿着两大包东西急慌慌地赶路，光看背影，和自家媳妇倒有几分相像，老董心里揶揄，自家媳妇绝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突然，前面那女的手中一个袋子掉落地上，女人弯腰来捡，半张脸露了出来。这一看，老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媳妇罗曼。

罗曼这个点应该在店里忙才对啊，这大包小包的，要上哪里去？罗曼捡起东西继续急慌慌地赶路，老董隔着远，来不及叫住罗曼，于是只能远远跟着罗曼，刚转过路口，广场的路边几个卖小吃的小摊摆成了一字长蛇阵，罗曼正站在其中一个挂着羊杂汤招牌的小摊上收拾东西，刚满十岁的女儿西西站在旁边帮手，想必刚才罗曼去拿东西的时候，就是女儿西西一个人帮忙看的摊。

老董上前想要找罗曼理论理论，罗曼不好好在店里待着，带着女儿在广场上摆摊算是怎么回事，且不说这事耽误孩子学习，单说要是遇见熟人，他老董的面子该往哪放？人罗曼一个校花跟了你，回头还得到街头摆摊，这算哪门子校花，这不妥妥就是个笑话吗？再说他自己，大小还是国企的中层干部，要是让同事知道自己老婆在街头卖小吃，还不得让别人戳脊梁骨啊？

“妈，这天气，待店里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你这孩子懂啥，店里一整天的生意也赶不上这几个小时的夜宵摊，苦点累点，可是能挣钱啊。”

“这人来人往的，你不怕丢人。”

“凭本事吃饭，丢啥人，你和小弟后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得替你们存着点。”

“妈，咋不让爸来帮忙？”

“你爸忙，没空。”

老董知道，媳妇不是怕自己累着，而是碍着自己那点脸面，老董自己的德性，他自个人比谁都清楚，但是今天他算明白了，比他自己还懂他自己个儿的，还得是他媳妇罗曼。

“咋没空？成天忙着打篮球，闲得很。”

“你这孩子，不准这么说你爸，好了，我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回去温书吧。”

“我不回去，今天周末，人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明天白天温习，你放心，耽误不了功课。”

羊杂汤的摊位旁边是一家火烧摊，中间人来人走，老董躲在火烧摊后面听见母女对话，这会脸上像是刚烫熟一整块火烧。

没一会工夫，夜色浓郁了起来，广场上人来人往，香气四溢的小摊很快被饥肠辘辘的路人围了起来，罗曼忙着下料起锅，女儿西西帮忙打包，看着一边擦汗一边喜笑颜开的母女，老董恨不得抽自己几记耳光，他是爱老婆孩子的，可爱是啥玩意？是她伤心时无关痛痒地安慰两句，还是面对现实时自欺欺人的自我表白？老董又想起了当初罗曼答应他求婚时的誓言，他说要让罗曼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兜兜转转，如今，他违背了诺言，不知不觉间已经活成了当初他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他一遍又一遍地反问自己，爱究竟应该是个什么东西？

两个锅同时潽了出来，罗曼一只手正递着饭盒，忙不迭地用另一只手去关火，两个灶头，她只有一只手，眼看远端的锅水潽过锅沿，一只大手在水漫出前将灶头的火熄灭。

“谢谢！”罗曼以为是哪个好心的路人帮个手，没成想一抬头看见是自家的老董，老董啥也没说，当即把罗曼的围裙解下，一下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顺手接过了罗曼手里的漏勺，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羊杂，一边大声叫卖。

女儿西西转头看着她爹，先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瞥了她妈一眼，随即笑成了花儿。

罗曼还保持着刚见到老董时的姿势，眼前这个还是她那个游手好闲、冷暖不知的老公吗？没来由的鼻子一酸，瞬间湿红了眼。

2、

老董转了性，不但每天忙前忙后和媳妇抢着做家务，晚上雷打不动地到广场帮忙卖羊杂汤，白天在单位，老董也收起了成天摸鱼的秉性，来了事情也抢着干，对上不再敷衍，对下更是以身作则，弄得上上下下反倒有些不适应，据说有人谣传老董这是查出了什么大问题，时日无多，话传到老董的直属领导的耳朵里，人事还特意找了老董谈话，说是老董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和组织上说，组织上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他渡过难关，弄得老董哭笑不得。

看着老董的变化，罗曼颇有些感慨，她甚至要感谢那场意外的受伤，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她过去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理儿，只活到了眼前的年月，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味儿来。

老董是真心的浪子回头，可他却没真心戒了篮球，虽说不打球，可还是雷打不动地一早一晚往球场跑，看别人打球，手心脚心都痒痒，毕竟十来年的习惯，可不是说断就能断了的。

老董上了球场，手脚闲着，嘴皮子可不落闲，小张的球传得不到位，老刘带球总是习惯性走步，祥子防守的时候后脚跟不着地……一样也逃不过老董的眼睛，老董不但眼睛尖，舌头也毒，“小张，你眼睛忘家了吗？三岁孩子都比你传得到位。”“老王，你昨晚是练腰过度吗？瞅瞅你的脚步，你咋不抱着球往内线跑呢？”“祥子，就你这拖泥带水的防守，我要上场，分分钟让你五犯下场。”……

老董的声音在球场上此起彼伏，光听声音，比过去更加积极。

“老董，别光顾着在场边磨嘴皮子啊，光说不练假把式，上来打两球。”

“董哥，来嘛，我让你一只手。”

“祥子别瞎说，至少还得加上一条腿。”

……

每每说到这里，老董就把头一低，随便找个角落装死，他也不生气，等大家再开始打球，他又跳出来指指点点，大家拿他没办法，于是老董又多了一个头衔，大伙爱叫他董指导。

为了迎接新年，由团工委牵头，篮协主办，各社区居委会协办，组织了一场全市范围内，以居委会为单位的篮球赛，冠军奖金高达三万，有了这钱，把全队上下的装备可以换一遍新还有富余，消息一出，各个居委会争相报名，奖金还是其次，这可是为各自篮球队正名的大好机会，虽然平时各个社区之间也有友谊赛，可那都是不正规的小打小闹，输了的不服气，赢了的也不露脸，可这回不同，不但有奖金，还要颁发奖状和奖杯，对这些球蒙子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私下里都憋着一股劲，都想在这场万众瞩目的比赛里拔下头筹。

老董也想参加比赛，看着居委会公告栏里贴着的那张显眼的宣传海报，他心里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回到家，几次话到嘴边，可一面对忙忙碌碌的妻子和懂事贴心的女儿，他那些一早想好的说辞便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这天祥子去居委会报名回来，又定了比赛的球衣，老董远远看着祥子给大家发球衣，一通酸水泛上心头，没成想，到了最后，祥子将一件球衣丢给坐在场边的老董。

老董拿起球衣来一瞅，球衣身后赫然印着“24号 董焱”，老董把球衣捏在手里揉了揉，最后还是一甩手又丢回给祥子，说道：“啥意思？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不打球。”

“没说让你打球。”祥子把球衣叠了叠，又放回到老董的手里，祥子继续道，“社区说了，一支球队得八个人，其中一个兼职教练员，相当于联络人，咱们队除了你只有七个人，放心，不用你打球，你就是帮忙联络联络，比赛的时候在场边布置布置战术，这些天你在场边不是一直这么干嘛，这回可算是名正言顺了，老董，你可是球队的老同志了，这时候可不能掉链子。”

老董仔细一盘算，他和媳妇保证的是不打球，可没说不让做教练啊，做教练又不会受伤，他媳妇也没有再阻拦他的理由，虽然做教练不如上场打球过瘾，可是和在场下干瞪眼一比，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变通，当下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球衣收了起来。

老董和他老婆的协议，祥子自然不知道，老董的心思祥子更无从知晓，大家当时的主意是先斩后奏，先把老董的名字报上，骗他入伙，等他上了贼船，万一比赛胶着或者落后，以老董的尿性还能憋住不上场，看着大家输球？

既然木已成舟，老董自然也乐意坐享其成，晚上干活的时候也更加卖力，时不时还哼哼小曲，不忙的时候，站着想事情，想着想着不自禁地噗嗤笑出一声，弄得他媳妇和孩子一脸的莫名其妙。给球队做教练这事，老董没和罗曼提，一来觉得没必要，单位和家里的活一样也没落下，球是一下也没碰，算不上违约。二来，他也怕媳妇真的反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这事实在没法和球队上上下下交代，比赛加一起也就是个把星期的事情，一晃就过去了，罗曼没准发现不了。

3、

老董自打干起了球队教练，人也变得仔细了，方方面面工作做得一丝不苟，跑居委会核对比赛时间，调研对手的信息，分析各个对手的技术特点，组织训练和布置针对性的战术，每一样老董都是尽心尽责，被老董带着训练几天，大家惊奇地发现，以前没让老董当教练简直是埋没人才，这老董真就是天生当教练的材料。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老董是把不能打球的愤懑一股脑地都发泄在了现在的职务上，球该怎么打不该怎么打，以前在场上，即便知道，奈何球虫上脑，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选择不说，但是如今不同了，他做了教练，没了顾忌，也算是歪打正着，站在上帝视角，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反倒让人心悦诚服。

老董抓训练，不抓基本功，在他看来，打业余的这些人，身上打球的那些坏毛病已经定型，改不改的没多大鸟用，歪瓜裂枣，根本掰不直，但歪瓜有歪瓜的奇特，裂枣有裂枣的效用，只要用法得当，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老董把训练的重心集中在小范围的配合上，球打到什么地方，谁接应、谁主攻、谁掩护、联防、破联防、紧逼都一一布置妥当，反反复复地练习，一个月下来，进攻流畅了，防守也更加稳固，对于即将开始的比赛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唯一值得遗憾的是，老董没有像祥子他们预想的那样忍不住上场打球，而是在教练的位置上扎了根，兢兢业业，却又绝不越过雷池一步。

罗曼去过几次球场，看过老董在场边落寞不语，也看过老董在场边指指点点，罗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默默地离开，她真讨厌老董打球吗？或许不支持，但说讨厌，却也未必，毕竟两人的缘分和篮球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每每看见老董放着一大家子的事情不闻不问，一心扑在篮球上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家、孩子、生活不该是她罗曼一个人的责任，她不想让老董郁闷，可也不能对生活冒险。

老董当教练这事，罗曼知道，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老董不说，她就假装不知，生活不是选择题，没有非黑即白的选项，可以心照不宣，也能虚与委蛇。

小组赛第一场，老董带着队员们铆足了劲上场，对手也很配合，半场领先二十分，第四节还没开打，比赛早早进入了垃圾时间，一场酣畅淋漓的开门红一下子把队内气氛推上了高潮，之后的两场小组赛也打得极为顺利，都是大比分获胜，三场比赛下来，兵不血刃，队员们原先绷紧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了下来，有人已经开始讨论奖金的分配，还有人讨论起了MVP的归属。

在队伍里，有机会争夺MVP的有三个人，小张年纪最轻得分最多，老刘是控球后卫助攻数无人能及，祥子的身高摆在那里妥妥的篮板王。这三人原先配合默契，三场球下来，心里暗暗动了心思，小张回防的时候也不忘冲抢几个篮板，老刘眼看着位置更好的球员要球却偏偏要勉强出手，祥子抢到篮板有快攻的机会却偏要放慢节奏等他跑到篮下打阵地，这些毛病若是偶尔为之，还能勉强和积极沾点边，可是长久这么打，不但失误增多，也会破坏教练安排的战术体系，时间一长，便成了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

第四场球，球队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依旧碾压了对手，但是老董安排的战术完全没有打出来，每个人都有极高的表现欲望，无论谁，只要一持球，那球就像是粘在手上一般，或是强行突破，或是被压到了死角勉强传球，不过好在对手实力偏弱，球队虽然获得了胜利，却埋下了更加危险的种子。小组赛第五场，对手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体工队，也是成天混在一起的球友，技术娴熟，配合默契，比赛开始后，比分交替上升，双方咬得很死，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最后一球，小张一次强行突破打内线造犯规，两罚全中之后一分险胜。

比赛结束之后，队员们一边埋怨今天的手感太差，一边又庆幸胜利天秤的眷顾，除了老董，没有人在意今天比赛当中多达二十多次的失误，更没有人在意团队意识的缺失，老董好心提醒大家注意团队配合，可是被连胜冲昏头脑的队员根本就听不进去，胜者为王在体育竞技中是唯一的丛林法则，胜利者拥有话语权，可以为所有的失误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老董的理智的提醒成了耳边风，被胜利的欢愉挤得稀碎。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董的球队很快便品尝到了自以为是的苦果，小组赛最后一场，对手是由学校的体育老师组成，无论是体力还是技术，都高出老董他们一头，比赛一开打，老董他们完全被压制住，对方全场紧逼，老刘的带球失误频频，小张在进攻端也找不到机会，回过头来，人高马大的祥子的身高优势在对手的快攻面前漏洞百出，比赛刚开打，就注定了结局。这场比赛浑浑噩噩地打满全场，平日里自傲的技术优势荡然无存，整体进攻又打得毫无章法，当所有人都失去自信的时候，输球就成了必然，全场输了二十多分，可算是一场惨败。

虽然输了一场，老董的球队依然凭借前五场的出色发挥以小组第二顺利晋级八强，但这场意料之外的输球彻底摧毁了队员们的自信，比赛结束之后，更衣室里的气氛异常压抑，所有人都用毛巾裹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比赛在这一天已经画上了终结。

被悲观情绪笼罩的更衣室里，唯一没有被这种压抑的情绪左右的人只有老董，也许只有老董一个人在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在他看来，这甚至是一场恰似及时雨的输球，小组赛输球总比淘汰赛输球要好很多，他们还有机会，他们还有明天。

4、

小组赛结束后的第一次训练，队员们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显然刚刚经历了惨败的队员还没能走出失利的阴影，仿佛他们已经输掉了整个系列赛。

老董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当天的基础训练结束之后，老董要求大家留下来加练，过几天就要开打淘汰赛，这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加练，换在过去，大家都会认真配合，但是今天，队员们显然兴致不高，私下里甚至小声埋怨老董多此一举，比赛都输成这样了，加练还有什么意义？

老董对此继续假装视而不见，随即语气淡然地安排了今天的加练内容：控球后卫老刘带球和中锋祥子一起进行二十圈折返跑，如果祥子在这二十圈里被老刘套圈，祥子加罚100个俯卧撑，反之老刘加罚。

老董虽然只是个挂名的教练，可这么些年，球队一直都是以他为核心打的球，他在球队里的威信绝不是一个教练职位给予的，那是真刀真枪一个球一个球实打实拼出来的，祥子算他半个徒弟，他说的话，祥子就是一万个不愿意，那还得照办。

一个中锋和后卫比折返跑，比不过是板上钉钉事，可要说想不被套圈，那还是有拼一拼的可能，100个俯卧撑不算啥，可要认输，谁也丢不下这面儿，祥子是灵活型中锋，靠弹跳力吃饭，本身也年轻，再加上老刘还是带球跑，前几圈，祥子勉强能跟上老刘的脚步，仅仅落后一个身位，但老刘毕竟是控卫，速度起来之后，带球的阻碍也就不再是限制，很快便拉开了和祥子的距离，祥子这时也上了脾气，咬着牙加速，这一下两人都较上了劲。

“老董这是要整啥？比拼毅力吗？”

“实力不行，毅力顶个屁用，别人打你跟玩似的，那不是越拼越难看？”

“谁说不是呢？反正冠军是没指望了，碰上之前那帮人，直接投降得了，何苦白费力气。”

“就是就是，人家都是体育专业出生，输他们也不丢人。”

……

其他队员在下面窃窃私语，老董全然不顾，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的两人，老刘在第16圈追上了祥子，套了祥子一圈，祥子一下子泄了气，在最后冲刺前再次被老刘套圈，到了终点，祥子把队友递过来的毛巾重重地甩在了地上，输了本就有些难堪，输两圈这面子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祥子也算硬气，休息了片刻，咬着牙做满一百个俯卧撑，老董静静地看他把惩罚做完，对所有人说道：“来来，大家都过来。”等所有人都围齐了，老董问祥子，“说说，啥想法？”

“没啥想法。”祥子赌气，把头扭向一边。

“没想法？”老董像是故意挑事一般，揶揄道：“就跟你们输的那场一样？”

老董这话戳了祥子的脊梁骨，祥子红着脸争辩道：“董哥，你是想说我要是多坚持一下就不会被再次套圈吗？是，我多努力一下，或许不会被套两圈，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挣扎有意思吗？就像输的那场比赛，输两分和输二十分有什么区别？输了就是输了。”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老董把目光扫向其他人，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点了头。

“祥子，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老董拍了拍祥子的肩膀，继而道，“输两分和输二十分对比赛结果没有区别，但对比赛的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结果虽然无法改变，但是输两分希望还在，输二十分，那就是输得连底裤都没了，但这不是重点，我问你，你觉得今天这场比试有意思吗？”

“有个毛意思，要不是你安排的，我一个中锋脑残了才会和一个控卫赛跑，真当是龟兔赛跑呢，他老刘能停下来等我？”

“你们觉得呢？”老董看向众人，这次包括老刘在内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你们比赛的时候就偏要做这种脑子进水的事呢？”老董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老董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小张，你一个得分后卫，在外线冲抢篮板就算了，跑内线冲抢篮板算怎么回事，上一场，光因为抢篮板和祥子撞一起的失误就有两次，老刘，你是控卫，掌控比赛节奏，明明没有快攻机会，你拿了球就往前场跑，祥子还没落位，你进攻就打完了，祥子跟着你来回折返跑，你觉得他跑得过你吗？还有祥子，老刘傻傻跑，你就傻傻跟着，你那个速度你自己没个数吗？这一个个打球都不带脑子吗?”

老董一气说了一大段，停下来喘口气，祥子想争辩，被老董伸手拦住，继续道：“先别辩解，听我说完，你们觉得技术不如人，这球就没法打了？紧逼没效果不能换联防吗？他们个人能力强，不能上包夹吗？人家有技术优势，你们就不能用整体配合来打破别人的优势吗？还是说比赛一开始，你们就认定自己会输，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输那么多。”

听了老董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了，是的，老董捅破了用来遮羞的窗户纸，这就是他们意志消弭却又不敢面对的输球背后的真正原因。老董看着一帮低头不语的青壮汉子，几乎是嘶吼着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打球？是为了那三万块奖金，还是为了那个金光灿灿的冠军奖杯，又或者是那个虚无缥缈的MVP，你们想要赢，赢得越多就越害怕输，输了就一蹶不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打球的初衷是什么？就仅仅是为了赢吗？你们还能记得那种在赛场上挥洒汗水的快乐吗？你们还能体会到拼尽全力超越自我的快感吗？打球不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因为什么聚集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欢乐和热爱吗？”

老董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他们看向老董目光有力量在聚集，满脑子都是当初第一次踏进篮球场的情景。

5、

老董那段慷慨激昂的陈词本是孤注一掷的强心针，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方子，这得罪人又不讨喜的事，换做以前的老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自打罗曼不让他打球之后，他却越发地感受到自己对于篮球场的渴望，他对篮球的热爱也越发的纯粹。所以，当他看到队伍走向崩溃边缘的时候，他对于篮球的赤城之心便彻底爆发了。

老董破釜沉舟之举起到了奇效，虽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做出任何表态，但是从训练的状态上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变化，原先那帮对篮球充满爱和自信的他们又回来了，进攻更加流畅，防守更加积极，战术执行得一丝不苟，一切又回归到原本该有的模样。

淘汰赛第一场，对手依然强劲，面对强敌，队员们在进攻防守两端的表现都很积极，老董布置的战术执行得非常彻底，比分一分一分地去咬，相似的对手，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当比赛结束的哨音吹响时，他们最终以微弱的优势涉险过关，进军四强，那一天大家抱在一起欢笑，傻傻的就像一群被幸福包裹着的半大孩子。

半决赛的对手出炉，冤家路窄，对手名单里一个名字格外扎眼——得分后卫刘非，老董断腿事件里的罪魁祸首。

要说不在意那是瞎话，当初若不是刘非下的黑脚，老董不会受伤，也不会因此降职，更不至于到现在也不能上场比赛。可这就是江湖，做不了想做的事，却总会遇见不想再见的人。对于过去的恩怨，老董的想法是：他咬你一口，你再反咬回去，那是狗干的事，不是人事，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祥子要替老董出头，老董拦着不让他闹事的原因，在篮球场上，对下作的对手最好的回敬就是堂堂正正地战胜他，这才是正道。

比赛当天，老董和队友们早早到了赛场，因为是半决赛，比赛特意安排在了当地中学的体育馆，虽然和职业联赛的场地没法比，可比起之前的街道场地，一眼就能看得出差别，居委会还特意组织了辖区内的居民到场观战加油，这是老董他们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馆打正式比赛。

“董哥，这么隆重啊，我手直哆嗦，咋办？”祥子毕竟还是年轻，话虽是自嘲，但心里也是半真半假地发憷。

“咋办？凉拌，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打球又不是让你去打仗，怕成这么样。”老董嘴上讲得硬气，心里其实也是直打鼓，虽说不用他上场，可毛巾掩盖下的两条腿也在不停打颤。

“哥，我肚子疼，我得去趟厕所。”祥子一脸苦涩。

“哟，谁这么废物，球还没开打就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了，要不干脆别打了，与其输个几十分，还不如直接弃权来得体面一点。”刘非阴阳怪气的声音从祥子身后传来，祥子一转头，看见刘非歪嘴邪笑，一边还用手遮在鼻子前扇风。

“说谁废物呢？上次输几十分不记得了吗？”祥子反唇相讥，他看了看刘非身后的几人，讽刺道：“怎么，打不过，连队友都换了，摊上你这么个二五仔的队友，真还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冤孽。”

“输几十分？啥时候的事，上次那比赛咱们打完了吗？我怎么记得是因为某人弄伤了腿，比赛被迫终止了呢。”刘非左顾右盼，一副无赖嘴脸。

大家这才明白，刘非当时弄伤老董原来是打的这心思，真真的好算计。

祥子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老董看着情势不对，插话道：“打嘴仗算啥本事？有本事球场上见真章。”

“哟，这谁啊？我倒是想和你在球场上分个高下呢，可也得你这个瘸子有本事上场才行啊。”刘非一脸贱笑。

“说什么呢，你说谁瘸子呢？”老董还没发话，祥子抢先一步冲到刘非面前，一把抄起刘非的领子，双方队员立马向两人靠拢过来，剑拔弩张，一场冲突已经箭在弦上。

“干嘛呢，干嘛呢？想闹事是不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扒开人群，径直走到祥子和刘非的面前。

“你哪位啊？”祥子一脸嫌弃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也不多话，一拉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裁判服来，狠狠道：“认识一下，我是今天的当值主裁判，周娜。”

“女裁判？”祥子有点懵圈，今天这场比赛还没开打，就哪哪都不顺。

“手先放下来。”周娜拉了一把祥子的胳膊，祥子脸上有点绷不住，放开刘非时，故意用了点力，刘非退后两步，两人又互相瞪了一眼，周娜扫了两人一眼，质问祥子道，“怎么，看不起女裁判？”

“哪能啊！男女平等。”老董抢在祥子面前和周娜打哈哈，他怕祥子嘴巴把不住门，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裁判不能得罪，女裁判更不能得罪。

“你是他们的……”

“教练，我叫董焱，有事你招呼。”

“管束好你的队员。”周娜瞥了一眼老董，路过祥子身边时，目光一直盯着祥子，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实点，别闹事，我会盯着你的。

送走目光犀利的女裁判，老董刚准备开始布置战术，肩膀突然被人一拍，老董一转身，看见女儿站在他身后，老董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四顾，果然在女儿身后不远处的看台上看到了媳妇罗曼的身影，罗曼坐在看台上，戏谑地盯着老董，看得老董心里阵阵发毛。

6、

比赛刚开打的时候，老董还沉浸在被罗曼支配的恐惧中，女儿对他说：“爸，妈让我跟你说，我们不是来看你打球的，我们是看着你不让你打球的。”

所以此时，老董时时刻刻都觉得罗曼的眼睛一直锁在他的身后，后背一阵又一阵的灼热袭来。

比赛一开打，双方就拉开了架势开干，就差没把死磕喊出声来，虽然老董和祥子都看不上刘非，但是有一说一，刘非找来的这帮新队友的篮球水平比起过去那帮人，实实在在要高出一大截。

双方的比分交替上升，与之相对的，两边的犯规数量也在交替上升，因为之前的恩怨，双方场上的动作都有点大，特别是祥子和刘非，第一节比赛，两人各自吃了一个T（技术犯规），要说周娜这女裁判，判罚的时候真不手软，有一个吹一个，生生把双方的火气在爆发冲突的边缘又拉回到比赛本身。第一节比赛结束，双方平分秋色，比分打平。

到了第二节，对方加强了突破，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突破造犯规，老董及时应变，改了联防，团体配合本来就是他们的优势，这几个人，一起打球多年，别的不敢说，但是配合默契程度是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雇佣军不好比的，果然，老董的战术起了奇效，中场前，祥子带着全队打出了一波小高潮，到中场休息的时候，领先对手十分结束比赛。

中场休息的时候，老董没有讲解更多的战术，而是鼓励大家多传球，多打团队篮球，争取在第三节巩固优势。

可是下半场一上来，对方在组织后卫、小前锋、中锋的位置上连换了三名队员，这三人一上来，便是一整套组合拳，无论在个人技术上，还是在配合默契度上，都比之前的人上了一个台阶，显然，这个安排是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为的就是打老董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比分迅速被拉近，对方也打出一波小高潮，等到第三节比赛结束，对手反超了三分，情势一下子变得严峻了起来。

最后一节开打前，老董重新布置了战术，并做了详细的讲解和部署，哨音响起，双方球员再次回到场上，落后一方的老董的队友们孤注一掷全场紧逼人盯人，给对手足够的压力，迫使对手失误，对方球一过半场，落到阵地，又立马改成联防，抓住对方失误，老董的队友们又实现了反超。比赛到了个时候，比的是毅力，比的是求胜欲，当然还有手段和不要脸。

刘非打球的能力一般，但是下黑手的功夫却是一流，他的犯规动作能控制在积极防守和犯规之间，即便是裁判也很难裁决，再加上这种级别的比赛没有录像回看，所以这小子的隐蔽动作多数都能逃过裁判的判罚，这支球队或许也就是看上他这个特点，才把他招揽进队。

刘非这次的目标是祥子，祥子个子高，防守面积大，但是相应的也有身体笨重，不够灵活的缺陷，每次背身防守，刘非都会贴身一边飚着垃圾话，一边不断地做着小动作，祥子被他搞得不胜其烦，有时候忍不住强行转身，刘非这小子就像是贴身的泥鳅，祥子一转身，他贴身就倒，转眼间，祥子的犯规已经来到了四次，再有一次他就该被罚下场了，祥子犯了难，对面突破到篮下，他起跳的时候都得缩着腰，生怕对手故意造犯规。

祥子是中锋，他们队里没有替补中锋，祥子要是下去，这球基本就没法打了，没有办法，只能由其他队员上来补位，有时候看着不行了，还得故意犯规，替祥子挡枪，转眼便有两名队员五犯下场，随着最后一名替补队员登场，如果再有一人被罚下场，老董他们这边就要面临这无人可用的局面，到时候人员不够，只能被迫认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非看准了情况，也动起了歪脑筋，小张强突内线上篮的时候，刘非看准时机挡在小张的落地点上，小张侧身躲避的时候，重重地撞在篮架上，手腕立刻肿了起来，比赛当时就没法打了。

双方球员又一次围了上来，周娜上前吹着哨子强行将两队分开，老董终于也忍不住了，指着周娜质问：“裁判，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给犯规吗？”

周娜面有难色，但还是坚定地说道：“没有身体接触，不算犯规。”

老董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碎碎念道：“女裁判，真就是他妈的女裁判，黑哨，懂吗？黑哨！”

周娜脸色一黑，立马给了老董一个T，老董还想理论，被大家劝了下来，大家的意思，小张伤了，替补也没有了，现在能救场的就只有老董了，他这会可不能和裁判再起冲突，要是裁判再给他一个T，那他也得上看台，到时候比赛可就真没戏了。

比赛还剩一分钟，老董他们落后四分，估摸着双方各有两次进攻机会，还有机会赢，老董也想上场，可是媳妇的禁球令如同一把尚方宝剑在头顶高悬，如果罗曼没在现场，他或许会想个蒙混过关的法子，可是罗曼就在他身后，他是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甚至连回头看罗曼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候刘非站在远处挑衅：“你们还有没有人上，没人上快点认输。”

就在这时，女儿又蹦蹦跳跳地来到老董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妈说了，看刚才那孙子不顺眼，特批你上场打比赛，必须要赢，但是不准受伤。”

老董一听这话，马上喜上眉梢，但还是假装生气地弹了女儿一个脑瓜崩，教训道：“小孩子，不准说脏话。”

女儿揉着额头在一旁嘟囔：“这是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老董抬眼看向罗曼，罗曼强忍着笑意的表情让他一阵温暖，为了感谢媳妇的理解，他远远地向着罗曼竖起了大拇指。

7、

老董上场是意外中的意外，老董已经快一年没打上球了，最后一分钟的决胜，上谁也不该上他，可这会球队也没得选择，老董成了比赛进行下去的救命稻草。

比赛继续进行，老董也有自知之明，站在弧顶自己投篮最有把握的地方接应，用来牵制对方外线的防守，老刘带球快攻，突破内线强行上篮，球砸在筐上，弹出来时被祥子抢到进攻篮板，祥子不等着地，空中一点，二次进攻将球打进，双方比分拉近到两分。

易边再战，对方弧顶放三分，想终结比赛，球也稍稍偏出，老董他们吓出一身冷汗。球权易手，老刘故伎重演，突破分球给内线的祥子，对手也不是吃素的，有了之前的教训，祥子一拿球，立马两人上来包夹，祥子怕犯规，也不敢贴上去强打，躲着防守中距离投篮，砸筐弹出，球权再次回到对方手中。

这时候距离比赛结束仅剩二十秒，老董大声呼喊，全场紧逼，所有人都豁出命去紧逼，关键时候，刘非护球不稳，被老董掏了裆，球飞向场外，祥子飞身扑救，赶在皮球落地之前把球救了回来，老刘从人群里倒地将球拼抢出来，时间还剩十秒，祥子爬起身，拍马赶到内线，老刘眼疾手快，人到球到，祥子持球进攻，对面还是两人包夹，但这一次祥子没有选择强打，而是快速再将球倒到外线，老刘弧顶45度角早就等在那里，这是老董一早安排好的战术，他们已经没有换人名额，祥子的犯规数更是定时炸弹，实在打不起加时赛，这个三分战术是他们最后的赌注。老刘三分出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空中的那条弧线上，篮球稳稳地落向篮筐，可是，老刘的投篮还是让所有人失望了，前面的拼抢耗尽了老刘的体力，篮球飞出去的弧度稍稍低了一点，篮球重重地砸在前筐上，那一刻，欢呼声和嘘声同时响起，对面的球迷已经在欢庆。

篮球崩筐的力量有点大，直接崩到了另一边的弧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董的面前，刘非正在老董面前防守，一样的对手，一样的动作，老董左右晃动了一下，后撤步后仰投篮，刘非眼中流露出愤怒的火焰，下手更加坚决，先一步把腿伸向老董的脚下，他在跟老董赌意志，只要老董动作变形，大概率这球就打不进。

半空中的老董瞄到了刘非，可是刘非还是低估老董的决心，完美的手型，完美的弧线。老董落地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踩到了东西，篮球正中筐心，老董和刘非同时倒地。

比赛时间归零，两边的队员一起围了上来，老董和刘非都抱着脚踝，两人都眉头紧皱，一副痛苦的表情。现场医生上来检查伤情，老董脚踝扭伤，比起之前的小腿骨折已经算是万幸，刘非想勉强起身，却发现脚踝疼痛异常，检查结果，脚踝骨裂。

刘非被抬上担架，老董被队友架着起身，路过刘非身边的时候，祥子唾了一口唾沫，指桑骂槐地喊了一嗓子：“苍天有眼，报应，这种小人，活该。”

这时，主裁判周娜小跑到球场中央，手臂向下一挥，球进，祥子和队友们一起欢呼，老董虽然脚踝疼痛，但也开心地笑了出来。但是周娜手指一比，两分，大家的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

两分，就是打平，比加时赛，加上老董的受伤，他们已经凑不出五个人出战了，这等于判了他们输。

这时候，祥子不干了，冲到周娜面前，吼道：“你眼瞎了吗？这是三分球，三分，你收了他们多少钱？黑哨。”

“他落地时踩线了。”周娜风波不惊地解释。

“什么？”祥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娜。

周娜指了指担架上的刘非，说道：“本来落地应该在线外，但是24号因为踩到了他的脚踝，改变了原来的落地点，踩到了三分线。”

祥子还想争辩，被老董拉开，老董说：“祥子，别说了，我确实踩线了，别为难人家裁判。”

刘非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虽然受伤比老董重，但眼看就要拿下比赛，心中还是平添出几分得意，狂笑道：“怎么样，我早说了吧，一个瘸子，能打什么比赛。”

祥子再次火气上头，抡着拳头就要往刘非身边跑，被老董死死抓住。

“哥，你别拉着我，我不怕输球，可这么输球太窝囊了，你让我揍他一顿，进局子我也认了。”祥子说这话时带着哭腔，一个铁塔似的汉子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老董拉着他的手不放，沉声道：“祥子，冷静，为这孙子留案底，不值当。”

周娜突然又走到刘非的面前又做了一个手势：T，违体犯规，罚一球。

刘非愣住了，祥子愣住了，老董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刚才还在劝祥子冷静的老董自己不冷静了，心里不禁腹诽：这他娘的什么神仙剧情？

尾声

医生为老董紧急处理伤情的时候，队员们把老董围在中央，老董的脚踝肿成了拳头大，也不是现场处理就能有效果的。

“放心好了，脚伤成那样，这球不可能罚得进，兄弟们，看着吧，他们输定了。”刘非这话像是在安慰队友，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他希望老董这球罚不进，他甚至诅咒老董在罚球的时候加重伤情，但是此时他的呼号并没有得到他的队友的响应，回应他的是冷眼和沉默。

篮球场上，除了竞争，还应该有尊严，比赛里可以有垃圾话，可以做点脏活，但是以伤人为目的下作行为，是所有人都不齿的。

老董的脚又伤了，他不知道这次受伤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单位会不会因此再对他处罚？媳妇罗曼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甚至像她之前警告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老董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这个手感再熟悉不过了。老董侧过身，露出一脸贱笑，他的目光不敢和罗曼交织，左右闪烁着讨好道：“又受伤了，是我不好，但是媳妇你放心，这次没有骨折，只是扭伤，没几天就好了。”

“董哥，要不罚球别上算了，比赛输就输了呗，不就是一场球嘛，哥，咱输得起，犯不上冒险。”祥子虽然有些不甘，但他更心疼老董的伤势。

“不行，这球一定得罚。”老董还没开口，罗曼却抢着替他回了话，老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其实如果罗曼坚决反对，他也打算放弃了，比起一个无关痛痒的比赛，婚姻显然更重要。

“嫂子，我也不甘心，可是，你也看到了，董哥的脚踝伤了，站都站不住，这样的状态上去罚球十之八九也罚不进，为这个冒险，万一腿伤加重，那就得不偿失了。”祥子以为罗曼不懂球，急着跟她解释。

“你们哪，还是不了解你董哥，你们以为他真就一年不摸球了。”罗曼瞥了一眼老董，老董识趣地别过脸去，罗曼冷笑道：“他要是罚不进，对得起你们每天训练结束后他每天几百次的投篮。”

“几百次？”所有人都表现出惊讶的神色。

“媳妇，你都看见啦？”老董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就你那点出息，能瞒得住我。”罗曼昂了昂头，拍着胸脯给老董的兄弟们打包票：“放心，这球他要是打进了，就是腿瘸了，我卖羊杂汤养他一辈子！”

老董先是一愣，随即对着媳妇认真地比了比大拇指，赞了个：“霸气”。

“嫂子，要是打不进呢？”祥子不识抬举地追问。

罗曼看向老董的目光陡然一冷，柔声道：“我也不为难他，让他拄着拐棍跪个三天三夜。”

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董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祥子架着老董来到罚球线前，周娜手递手把篮球塞进老董手里，一声哨响，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董深吸一口气，抬手就把球投了出去，半点也不拖泥带水，篮球空心入筐。

现场短暂的沉寂之后，掌声从稀疏到密集，最后响彻整个体育馆，就连对手的几名球员也忍不住给老董鼓了掌，当然，其中并不包括孤家寡人刘非。

周娜走到老董面前，轻声道：“放心，今天的比赛我找人录了视频，这小子干的这事，我会如实报到篮球协会，以后只要是协会举办的赛事，他就别指望了，这种害群之马我们绝不姑息。”

“美女，讲究！”老董真心地赞了一句。

周娜姗姗离开，刚走出去两步，突然回头给老董挤了挤眼睛，问道：“以后还叫我黑哨不？”没等老董反应过来，周娜已经转身离去。

队员们围着老董庆祝胜利，老董却被罗曼揪着耳朵追问：“老董，刚才那个美女是不是给你抛媚眼了？”

球队虽然闯入了决赛，奈何两员大将受伤不能出战，虽然祥子和队友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以几分之差，遗憾败北，比赛结束以后，大家坐下来聊天，反倒没有一个人觉得遗憾，虽然丢了冠军，但是他们又找回了打篮球的快乐。

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老董躺在床上养伤，罗曼坐在床边给他剥桔子。

“媳妇，你那天说的话是真心的？”老董撒娇似的问罗曼。

“哪句？”罗曼明知故问。

“就是那句，你说要是我腿断了，你就养我一辈子。”老董厚颜无耻地秋后算账。

罗曼仰起头想了想，把一瓣塞到老董嘴边的桔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嚼了嚼，一本正经地回道：“你听岔了，我说的是，你就是断了腿，也得养我一辈子。”

老董瞬间石化，罗曼看着老董傻愣愣的模样，最后实在没绷住，噗嗤一声，嚼碎的桔子沫喷了老董一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