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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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前半年，文化局副局长马亦然无意中得到一个重要信息：组织部部长黄敬文正在寻找一把夜壶。
所谓夜壶，无非旧时人家半夜小解使用的便器。黄部长要找的当然不是普通夜壶，而是民国初年出窑的《红楼梦》十二金钗壶。据说这套壶单独一把并不值钱，行情最好时也就是一万元左右，但是十二把夜壶一齐出手便是天价。黄部长有多少把夜壶不知道，是自己收藏夜壶还是帮别人找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找的只是其中的一把：“探春”。
信息的来源绝对可靠。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兼民间收藏家协会名誉理事长曾文斌昨天汇报工作，临走时顺便提了一嘴，说是早在年初，黄部长就在悄悄打听“探春”了。而且，他好像听说本县的某人就收藏得有“探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亦然立即意识到机遇来了。这两年给领导送礼，既要到位，又要显得脱俗，最好的办法是送名人字画，送古玩文物。问清楚十二金钗的来龙去脉，他马上接口道：太巧了，老曾，我有个大学的同班同学也在找“探春”。我当时想，不就是一把夜壶么，请曾所长帮忙找就是了，没有当回事，闹半天这夜壶还是宝物。你看这样好不好，黄部长的闲事我们先不管，我那位老同学的忙是一定要帮的。你马上去悄悄打听下，如果有，我出一万二，不，一万五买这把夜壶。另外，要注意保密，不然黄部长还以为姓马的在跟他争夜壶呢！
曾文斌一走，马亦然就禁不住笑出声来。笑过又唱：山不转来水在转，水不转来云在转，云不转来风在转，风不转来心也转。一副破锣嗓子，荒腔走板，倒也唱得喜气洋洋。文化局按理说是个大局，但班子成员多，加起来可以拼两桌麻将。文管所人也不少，办公场地是一所大庙，但人是闲人，庙是空庙，整个文管所最多摆了几件不值钱的明清文物。他在那儿也有一间办公室，却从来没进去办过公。办啥公呢？曾文斌一伙人正大光明地打麻将，他这个分管文物的副局长莫非跑去分管赌博。在局机关，成天可有可无地呆着，一张报纸从头版看到中缝，他早就想换个位置了，城建，交通，人事等部门，哪怕当个中层干部都比这儿强。这下好了，天无绝人之路，不掉馅饼掉夜壶。一把夜壶不显山不显水的，“顺便”给黄部长凑成一套，就等于送了十万八万，哈哈！
下午一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是曾文斌。
马局长吗？我打听到了。我们收协的文老先生有十二把夜壶。不是十二金钗。我的意思是他也没有收齐，还缺一把，其中有两把是重复的，正好多一把“探春”。要不要马上带他到你办公室来？
马亦然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差点仰天放出一串哈哈。但他立即把脸板好，说是现在正忙，晚饭后把人请到他家见个面，最好把夜壶带上，先看看再说。放下电话，马亦然赶紧叫了老婆一起回家，又一起到银行取钱。兴奋之下，晚饭时哪里看得见盘中之物，一桌子摆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夜壶。
晚上，客人如约而至。文老先生看上去年近八旬，一副斯文人的模样，入座后仍死死抱着一个蓝布包袱，任凭马亦然端香茶、递水果，始终一言不发。好半天，慢慢打开包袱，万分不情愿地亮出那把夜壶来。
马亦然用放大镜上下左右地反复看，从陶瓷的成色到人物的线条，从色彩到壶底的题款，果然是民国初年的“探春”无疑。
文老先生，这是一万五，您老点个数。马亦然递过钱去，谁知老人把钱推开，又小心地把夜壶包上了。
莫非嫌钱少？马亦然暗暗叫一声糟糕，忘了假装不是很感兴趣。事已至此，只好笑道：文老先生，钱嘛，好商量，好商量。你看是不是再加......
马局长，是这样的，一旁曾文斌说道：文老先生的父亲从民国年间就开始收这套十二金钗，到了他手上还是没有收齐。多余的这把“探春”本来是不卖的，因为他缺一把“惜春”，想用“探春”去交换。老人家说，如果你有“惜春”，自然最好不过，但是要买“探春”，就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好说，好说。马亦然忙不迭地应承，只要肯卖夜壶，一切都好说。
原来，这位文老先生儿女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孙子，退伍后一直找不到工作。这次参加公务员考试，离录取线只差一分。老人生性正直，从未求过人，为了孙子的前途，只好忍痛割爱，牺牲珍藏多年的“探春”了。他的条件是，只要孙子正式上了班，立马奉上夜壶，而且分文不取。
现如今别说公务员，便是事业单位编制，也是相当难弄。年前文管所打算招一名考古专业的本科生，因为是曾文斌的侄儿，他这个副局长放下架子，跑人事局，跑编制办，找分管县长，逢人便下矮桩、说好话，到现在八字都没有一撇。文老先生的孙子考什么不好，偏偏考啥公务员！除非老子是税务、城建局副局长！如果老子管着税务或者城建，话又说回来，什么这春那春的，说毬得好听，不就是一把破夜壶吗。
以马亦然目前掌握的资源，要走通这个后门是相当艰难的。这一夜他睡了A面睡B面，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把所有可能帮上忙的亲朋好友都过滤了一遍，快天亮时，终于想起一个人来：党校中青班同学，人事局常务副局长张春秋。前不久同学聚会还再一起喝过酒，差点给忘了。
第二天一上班，顾不上泡茶，先给张春秋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对方一口应允：
马同学，我以为多大个事咧。你老先生开了金口，还有搞不定的？
马亦然激动得险些掉泪。这年头，总算还有顾念同学情谊的好人。
谁知对方还有下文：
老同学，我正好也有个小事要找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
就说嘛，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马亦然悻悻地放下电话。去年文化局举办“蓝剑杯”歌手赛，他挂了个组委会副主任，在一堆副主任中，与同为副主任的蓝剑集团王总有一面之缘。蓝剑要在广州设办事处，张春秋所说的“小事”，是让他在蓝剑搞销售的隔房表妹去当主任。
没办法，又试着拔通了王总的电话。没想到王总不但记得他而且相当爽快，一口就答应了。然而——，马局啊，我们公司在外地，我和你们县里的头头脑脑也不熟，不像你那么方便。说来事情也不大，就在昨天，产品出了点小问题，被工商局抓住了，说啥也要罚十万。我呢，眼下正忙着筹建广州办事处，脱不开身，拜托你把这事摆平了，让他们象征性罚一两千。 兄弟单位之间好说话，你马大局长一出马，保证马到功成。
工商局一把手也姓马，但正职的马和副职的马差别实在太大。而且，像这种事不可能直来直去说在明处。有了！蓝剑集团大力支持本县的文艺活动，得到了有关领导的高度肯定。得知企业被罚款，——当然，这件事文化局也不知道是谁汇报上去的一一分管领导责成文化部门出门协调一下，在不影响工商局执法的情况下给企业适当照顾。马亦然想了半天说辞，且在心里几易其“稿”，这才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尽管事先知道马一把不好打交道，马亦然还是险些被对方的冷漠噎出内伤。他已经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得不能再低了，甚至已经自称文化局的“小马”了，客套了半天，汇报了半天，对方一声不吭。有一会儿，他疑惑地看一眼听筒，以为电话没打通。什么叫拿热脸贴冷屁股，这就是了。问题是你想拿脸去贴，人家的屁股还要躲。等他汇报完，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对方的答复：这件事我不太清楚，你应该找分管局长。然后，“再见”都不说一声，挂了。
找分管局长你倒是早说呀！这不是拿我开涮吗？“小马”差一点破口大骂。无奈，继续找分管执法的副局长。副局长听说他是分管文物的副局长之后，非常客气地要他直接找执法中队汪队长。汪队长首先愤怒声讨了黑心企业的各种劣迹，接着话锋一转，说既然县领导过问了，为了招商引资的大局，处罚额度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然后问：听说文化系统经常跟学校打交道，马领导肯定与实验小学的校长很熟......
从工商局到教育局，从教育局到城建局，从城建局又回到人事局，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夜壶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够，那“探春”却离他越来越远。
这天晚上，马亦然彻底失眠了。他数羊，数着数着，眼前便出现了夜壶。他再数羊，数着数着，又看见了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哼哼哈哈的面孔。他继续数羊，却发现自己成了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不，比皮球都不如，你他妈就是一把被人拎来拎去的夜壶！罢了，他想，文化局再穷，好歹也是个局。清水衙门再清，至少很清闲。明天给老曾打电话，让他转告文老头，夜壶不要了，就说走后门这种事，马某不屑为之。
第二天，明明想着给老曾打电话，鬼使神差，又拨通了张春秋。
张春秋仍然热情洋溢：
老马啊，我正要找你帮忙，你就打过来了。不不不，不是那件事。我表妹的事已经搞定，就不麻烦你了。你说那件事目前难度很大，不过还是很有希望的。你今天不打电话我也要找你。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想找一把夜壶，是民国初年出窑的，嗯，那什么《红楼梦》十二金钗中的一把，叫“探春”。对了，就是“探春”。谁要啊？还能有谁，我大学的同班同学，老铁。这件事不宜声张，最好不要说我在找这把夜壶。夜壶说起来不好听，容易误会。前列腺啥的。怎么样？你老兄分管文物，可别说没有办法。
......
“探春”！姓张的也在找夜壶？大学同班同学，切！都他妈的在保密！砰，马亦然愤怒地砸下电话。
老子有办法？老子要是有办法，你们一个二个，又算他妈哪把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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