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品》卷一23假痴不癫

原创/简书-妖怪来也

图仕墨与明武年轻力持，没有费多少力气，就爬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清风观。

那小道观外貌虽不甚起眼，只因建在山势嶙峋之处，并罩在一层云雾之中，却也如登临仙界一般虚虚幻幻。

二人步入清风观的大门，见里面算不得冷清，果真有几个燃香拜神的善男信女。图仕墨寻摸着了一个洒扫庭院的小道士，便急着走过去打听起爷爷的下落。

小道士搔搔脑袋并未答言，客客气气地把俩人领到客堂落座，然后返身出去。屋里面檀香烟气四溢，仙乐隐约入耳，气氛营造得十分奇幻。

过了会儿工夫，两人正在不耐烦，门外又走进来一位手执浮尘的老道士，将两人略作打量，便行礼作揖道：“无量天尊，请问二位小哥儿，你们是图老丈的什么人？”

“嘿，真在呢！”仕墨顿时来了精神，急喳喳问道，“人在哪儿呢？我们有要紧的事儿，您就胜造七级浮屠，赶紧带我去见吧！”

明武见那老道一蹙眉，忙接话道：“老道长，多有得罪，您别见怪！这位是个外行，四六不靠，他呀，是您嘴里那个图老丈的孙子！”

老道士一奇，将脸转向平白冒出的孙子细细观瞧。听图仕墨又道：“老道长，我听说我爷爷在你们这庙里边儿修行，大老远的来，想见他老人家一面，还请您帮个忙儿！”

“小哥儿，这里可不是庙——”老道士无奈道：“无量天尊，看得出二位是远道而来，莫急莫急，贫道会为你们行个方便！”

图仕墨乐了，装腔作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老道士心中克制已极，恨不得施展道法亮出法宝将图仕墨收了去，实在禁不住道：“果然邪兴了！这位小哥儿与那图老丈，一个亵神，一个乱道，真可谓是同道中人！去吧去吧，图老丈正在三清殿上做法——我看，你们顶好是能接了他去，也免得常年在我这小观里挂单！”

“做法？呵呵，我爷爷还有这本事？！”

老道士眼一瞥不屑道：“嗯，他老人家乃奇人异士，在鄙观修行两年有余，潜心独创了一个入定法门，正所谓‘睡神大法’是也！每日爬到三清殿的檐瓦上睡觉，钟敲鼓鸣都吵不醒他，醒来后精神焕发，自称清浊纳华，经脉神通，与仙结友，与神比肩——无量天尊，真乃神乎其技！”

“哟，是嘛？”

“这些年道教衰微，鄙观里香火冷清，连道士们的口粮都不济了！你说现在，很多人慕你爷爷的大名而来，拜师学艺，可这穷乡僻壤的，周围尽是些穷苦的百姓，碰上几个不舍昼夜勤学苦练的，我们还得管吃管住——唉，实在是负担不起呀！”

图仕墨一听便明白了，笑道：“哟，道长，你扯来扯去绕来绕去的，原来为的就是这个呀？这事儿忒好办，您仔细算算我爷爷挂单的账，回头全跟你了清！”

“贫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爷爷道行高深，要不是他时痴时癫的，我们早就把观主让他做了！他也给我们招徕了好些香客生意，不然我们更没法维持下去了。”

“嘿嘿，招徕生意？你们道士，也把这当生意了，嗯？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小哥儿莫要见怪。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这都是逼出来的！”

图仕墨不愿再与老道士继续交谈下去，道：“赶紧着吧，现在就带我看看我爷爷这块大招牌去！”

三人沿甬道步至三清殿下。上了台阶，图仕墨举头往殿顶上看，竟没找见。老道士挥动浮尘一指侧方殿墙，提示道：“到时辰，想是下来了。看见墙角没？哪儿有几个人围着。”

图仕墨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过去，挤入合围，但见众人中间团垫上坐一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正自闭目养神，脸上灰涂涂的，赤着脚，身上穿的都是旧衣服，蹭得满是泥土。

“爷爷！”图仕墨大呼道。

老爷子没反应，众人看着图仕墨纳罕。

“爷爷，爷爷，我是仕墨，仕墨，您孙子！”

老爷子不耐其烦突然蹦起来，一把抓住图仕墨的衣领，圆睁了双眼：“吵，吵你姥姥个腿儿！你一吵吵，把王母娘娘都吓跑了！”

“啊？”图仕墨一怔，才想起爷爷魔障了，于是顺着他编造道：“您别着急呀！王母走了，不是还有七仙女儿呢嘛！”

老爷子松了手，表情怪异的乐了：“嘿嘿嘿，对啦，七仙女儿还在摘蟠桃呢，我找他们去！”随即将脸得凑得极近的盯着图仕墨看，阴阳怪气地问道：“欸，你是谁呀？说，是不是玉皇派你来抓我的？”

图仕墨感到又多又硬的胡须刺挠得脸蛋发痒，大声回答：“我，我是你孙子！亲孙子！”

“嘿嘿，孙子！好，好！孙儿呀，走，跟爷爷一块儿去找七仙女儿吃蟠桃去！让你也长生不老，走！”老爷子一把拉上图仕墨迈腿就要走。

图仕墨没想到爷爷竟魔障成这样，心下思量，只得以彼之道还至彼身，才一本正经劝道：“您不知道，可了不得了！刚我进了天门，看见好些个天兵天将、各路神仙都聚齐儿了，玉皇大帝下令，要来逮您呢！要不咱先回家。回头我把七仙女请过来给您老唱歌跳舞，怎么样？”

老爷子苦恼地挠挠后脑勺，瘪瘪嘴，咽了口口水，前前后后来回扭了好几回脖颈子，显得颇为作难，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道：“行！就先回家！那什么，你在这儿等着，我跟里边儿那仨老哥们儿说道说道去！”

“老哥们儿？”图仕墨莫名其妙，但见爷爷径直朝三清殿殿门走去，继而一下子明白过来。

明武忍不住逗了一句道：“仕墨，怎么还有仨老头儿？一块儿带回去可没地方住了！”

图仕墨叉着腰瞅着明武，一脑门儿的官司：“明爷，您看笑话儿是不是？”

三清殿内，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的三清塑像，后有大幅壁画，前有石台，铁鼎，花瓶，烛台，殿中有盘龙石柱。老爷子蹲在地上，手里拿一草棍在青砖地面上划拉，含着眼泪跟三清说话：

“老哥儿几个，我孙子他接我来了……我都算过啦，时间准准儿的……你们说，我都在你们顶上睡了好几年了，你们也不生我气……让我离开，哎呀，我这真是还舍不得你们哪……”

紧闭的殿门外，图仕墨背着手踱步候着。

老爷子哭诉完了，把眼泪儿胡乱一抹，又猴儿似的蹦起来，开门跨过殿门槛，抓起图仕墨的手，说：“孙儿，咱走吧！待我召来一片祥云，咱爷儿俩便脚踏祥云而去也！”

图仕墨扑哧一乐：“爷爷，孙子一上高处儿就头晕，咱别腾云驾雾了。您看——”他抬手一指明武，“孙子早把观音菩萨的座驾金毛犼给您借来了，您老往他身上一骑，嘿呦，甭提多滋润！”

明武一听傻了眼，眼见着老爷子喜不自胜，冲着自己就过来，那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好孙儿！回去我先给你封个花果山二当家的！”

图仕墨朝明武挤眉弄眼地嘱咐：“将就点儿，将就点儿啊，咱抻一会儿就到——累了换我啊！”

“摆驾！走人！”图仕墨大声吆喝着。

明武咬着牙瞪着眼把身子蹲下，让老爷子骑到了背上。然后不甘心地站起来，一摇一摇的往清风观大门走。

老道士有点儿不知所措：“这，这——小哥儿，真走啊？”

“多新鲜哪！这我爷爷，我得把他接回家供着去，还放在这儿给你们当招牌呀？回见了您哪！”图仕墨看也没看，跟着明武潇洒地向身后一摆手。

这一场乱腾，招得满道院的善男信女都来看热闹，连观里大小道士也尾随出了观门，拥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程，那送别的阵势着实不老小。

山道崎岖，一步步小心谨慎，图仕墨和明武停停走走、来来回回地给老爷子换了几次坐骑，俩人浑汗如雨，累得吐了舌头哈气。老爷子却稳如泰山，神态颇为怡然自得，还时不时地在图仕墨耳边儿发问道：“孙儿，七仙女儿是来齐了吧？”

待艰辛备至回到农舍进了院子，老爷子刚打明武背上下来，图仕墨便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恭敬地拜了几拜，嘴里说：“爷爷，爹让我来找您，今儿个总算是见着您了！孙儿不孝，让家门遭了不幸，您老可该出山了！”

老爷子略微转了一下神，却突然又蹦蹦跳跳起来，口里喊叫着：“我不要看下跪舞，我要看七仙女的水袖舞，看水袖舞！”

屋子里的晴儿闻声下炕，踮着脚尖出来吱扭开了门，身子倚到门框上向外看着。

图仕墨看着疯癫的爷爷，抬胳膊向晴儿一指，道：“爷爷，那就是七仙女。”

“啊？七仙女儿？”老爷子连忙跑到晴儿面前，可随即哭丧着脸回来，埋怨图仕墨道：“孙儿，你净瞎糊弄爷爷！那明明是个爷们儿！”

“哪儿能呢！您再细看看，细看看啊——”

老爷子纳着闷又跑到晴儿身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咦？还真是啊！面皮白白的，手指细细的，身上香香的——你是七仙女儿啊？怎么穿这身衣裳，王母没给你做裙子啊？哎，你到底是老几呀？”

图仕墨苦笑着又道：“晴儿，看见了吧？这就是咱盖世无双的爷爷——你是我图家的女人，也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吧！”

晴儿听了，忍着脚痛离了门，找了块平地儿，也不顾什么灰土弄脏了衣裳，双膝一弯就跪倒在地：“爷爷，我给您叩头了，您可得再仔细瞅瞅——您要是认了我，我就是您堂堂正正的孙媳妇了！”话说完抬起头来时，那秀目中不知怎的，竟溢满了泪花。

老爷子神色中的异样转瞬即逝，他转过头不经意似的看着天，突然大叫道：“来呀，二郎神，待我与你战个天昏地暗！”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同向天空望去。在远处山尖，二郎神果然放出了天狗，把一轮淡色的满月已吃掉了一个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