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萧郎是路人

作者: 杜痕远 | 来源:发表于2016-12-22 18:25 被阅读61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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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杜痕远

她说,其实每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生命里的时间都只是一部分,只不同的是,有的人是小的部分,有的人是大的部分。她说,顾柏,我注定了只存在于你生命中微小的部分,余下的便是此生的寂静与漫长。

1遇见

顾柏起来喝水的时候是凌晨两点。风从逼仄的弄堂吹过来,夹杂着芙蓉花的香味。空气阴冷潮湿。

顾柏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然后看见婉凉。她的脸穿越过红尘里的喧嚣与光影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都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她穿着领口绣花的上衣,光脚穿凉鞋,她的脚踝裸露在空气里,绵软而忧伤。顾柏知道,那样薄凉而倔强的模样,不是一般的女子所能有的。

顾柏仍记得,第一次遇见婉凉,是在街边的演出上。

城市的黑夜模糊而暧昧,尽是霓虹的光影和喧嚣的人群,暖风习习,顾柏下了公车,路过万达广场的时候,便看见商家举办的一场全民K歌会。不大的舞台却装饰得甚是华丽,舞台下是欢闹的人群。音乐显得有一点嘈杂,是糜烂的电子音乐,尖锐得似是要穿透耳膜一般。

宿命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时间地点场合人物,若是缺了哪一样,都只能擦肩而过。后来顾柏终是信了那样一句话,这世间万事万物在冥冥中都是有指引的,就像是他遇见谢婉凉,这都是早已注定的事。

那晚,顾柏原本是要离开的,却在转身的时候,听见音乐突然转为古旧的琴声,与先前的风格大相径庭。于是顾柏定了定脚步,驻足聆听,忽然地,便觉得这曲子恁熟悉起来。再细细想来,这分明就是母亲曾唱过的曲子啊。

2夜奔

幼时,顾柏是在母亲的襁褓下长大的孩子,母亲是小城里唱戏维生的女子。年幼的顾柏便常见到母亲站在镇上那家百年老宅子里,穿上戏服,眉眼轻吊,翘起兰花指便唱起一出哀怨的曲子。

那个时候的顾柏不懂,只是看着母亲翘起兰花指唱戏的样子,痴了迷。

在万达广场的K歌会上,顾柏在婉凉演唱结束后在台下找到她,她抱着奖励所得的海豚站在人群中。身子显得娇小而瘦削。手腕上戴有银镯子,眼睛大而黑,却并不觉得空洞,她的皮肤显得干燥,头发却像海藻一样浓密。顾柏的心里闪过一阵疼惜,他突然想拥抱她。

风从人群的罅隙里汹涌而过,于他身后透过来一丝柔和的灯光,于是他看见她隔着空气对他微笑的样子。她的影子倒影在他的瞳孔里,便成了隽永的刻印。然后她忽然对他唱起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顾柏说。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儿。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便已知晓。你叫什么名字?

谢婉凉。婉凉说这话的时候微笑起来,她左手抱着海豚,右手搁置在空气里。是修长而美丽的手指。在晃动的时候,银镯子便发出叮叮的声音,如风铃一样悦耳好听。

本是陌生的女子,顾柏却似乎也不觉得唐突,就像是她口中所唱,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而她的眉眼间,她的举手投足间,都像是从他梦里走出来的。

凌晨时分,那一场遇见划破城市的天空。他拉着她的手在宽大的街道上突然奔跑起来。然后他听见她尖叫的声音,像是年少时听见的母亲咿咿呀呀练声的样子。慵懒而魅惑。

城市的空气里弥漫了物质的萎靡的气味,以及路边盛开的栀子的清香。

已经是六月了,突然便淅淅沥沥落起了雨来。顾柏脱下外套顶在头上,送婉凉上了出租车。

他们在告别的时候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而他给她存的名字,单单的是一个“凉”字。

3重逢

那一年的顾柏初到这个城市,一个人住在南门的一套简陋的出租屋里,频繁的换工作,亦显出内心的焦灼不安。终于在一家广告公司里稳定下来已是在八月的时候,后来工作渐有起色。生活亦逐日安定起来。开始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

而很多次已经拨出那个存着“凉”字的电话号码,却又迅速挂断。那段时日,在顾柏的手机里,唯有这个名字是最为安静的。

遇见的,消失了。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

而顾柏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会再一次遇见谢婉凉。

在公司周一的会议上,许安介绍说,谢婉凉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员工,工作上不熟悉,大家要多多照顾啊。于他身后,便是顾柏那一日遇见的女子,谢婉凉。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婉凉的长发剪短了,显得简洁干练,身体却更为瘦削了,所以眼睛显得更加大,略微凹陷的。依旧是浅色系的衣裳,领口有绣花。不穿袜子,脚踝裸露在空气。

顾柏掏出手机偷偷给谢婉凉发了第一条短信,说的是,还记得我吗,一个月的晚上我们有过一场夜奔。然后兀自地笑了。婉凉亦随后在人群里认出了他来,直盯盯地看着他笑。

晚上,一行同事嚷着去K歌,也拉上了谢婉凉和顾柏。是钱柜的包厢,昏暗的灯光下,顾柏看见谢婉凉光洁的脸,像是盛开的一朵栀子。婉凉所唱的是奶茶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原来你也在这里。她的声音细细的尖尖的,如同某种兽类一般,从空气里辗转过来,然后直抵心间。这是顾柏第一次听见婉凉唱流行歌曲,她唱的时候捏着麦克风站在人群前十分安静的样子,声音也是极为悦耳的。

歌曲结束后,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许安接过婉凉手中的麦克风,然后问了婉凉第一个问题,谢婉凉有没有男朋友?全体人员都笑了,很多人把喝光了饮料的塑料瓶子给许安扔过去。而顾柏只是不停地喝啤酒,似乎是要掩饰什么。他看着谢婉凉羞涩地笑了起来。

谢婉凉说,有啊。然后转身面向身旁的顾柏,拉起他的手。

众人惊呼,原来你俩是一对儿啊?许多饮料瓶子沙发垫子全部被扔了过来。顾柏看见婉凉挥手遮挡,便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婉凉时,她抱着海豚站在人群中的模样。

4眼泪

谢婉凉搬到了顾柏的出租屋里,早上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顾柏的眼睛上,顾柏醒过来,便看到婉凉穿着人字拖鞋在厨房里给他做早餐的样子。她围着围裙,动作熟稔地打破鸡蛋,或者调整火的大小。

原本清净的屋子便因此显得热闹起来。婉凉走路的脚步声,锅碗瓢盆的声音。生活是那么真实而快乐。

十月的时候,婉凉的头发又长了一截,她在家里的时候把头发扎成马尾,显得活泼阳光。她是这样一点点地变得快乐起来,都是因了顾柏。

在有的时候,婉凉会哼着那些旧旧的曲子,翘起兰花指,声音悠扬婉转。昆曲的调子便那么从她的嘴里衍生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顾柏着了迷。

那段时间顾柏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是幼时的母亲站在宅子里,点妆画眉,着上青衣。唱起一幕幕的人间痴情。那些曲子在顾柏的梦境里经久不灭。

是婉凉的一个亲吻叫醒了他,顾柏翻转身便把婉凉压在了身体下,简陋的木板床在那个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细碎声响,时光似乎在那时停止了流转,他闻到窗外的芙蓉花的香味,而她的眼泪湿了她的手掌。

5告别

然而,生活始终是这样。不停的遇见,最终仍旧是告别。

顾柏没有想到,这世间脱俗的女子已不再,而婉凉似乎也不过终将归于现实。婉凉离开的时候已然是深秋,丹桂飘香。她似乎是南飞的鸟儿,倏忽不见。她来的时候只带了那个海豚,走的时候亦不带走其余任何。

婉凉抱着海豚搬进了许安的高级公寓。她走的时候给顾柏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其实每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生命里的时间都只是一部分,只不同的是,有的人是小的部分,有的人是大的部分。她说,顾柏,我注定了只存在于你生命中微小的部分。

她留给了他手腕的银镯子。顾柏把银镯子用红线穿过挂在窗户的梁上,晚上起风的时候,便会听到叮叮的细碎声音。顾柏便会在那时想起婉凉唱歌的样子,她的嗓音细细的尖尖的,绵长的忧伤的。

许安喜欢婉凉,早在他在公司的会议上介绍婉凉的那一刻,顾柏便看出来。

顾柏跟婉凉在一起的时候,许安便对婉凉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他似乎并不在乎婉凉已经有了男友的事,或者还因为自己是公司的副总,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倔强,喜欢的人便是一定要得到手的。

而婉凉终是没有抵御过许安糖衣炮弹的袭击。

城市的冬天来的猝不及防,顾柏辞了职。生活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搬出了南门的出租屋,不停的换工作,内心焦灼不安。而他随身携带的,是婉凉送给她的银镯子。莫不是这样,顾柏似乎都将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遇见过那个叫谢婉凉的女孩儿。

6从此萧郎是路人

离开城市的前一晚,顾柏约了婉凉见面。是第二年的春天,花团锦簇。路边满是盛开的细碎小花。

寒暄之后,问及彼此生活的现状,顾柏才知道,原来婉凉与许安的婚礼即将在下个月举行,他们终是走向相反方向的人。别离之后,便是此生的寂静与漫长。

顾柏显得很平静,他把婉凉送给自己的银镯子给她重新带在手腕上,然后又想起那一晚,她们在暗夜里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像是要吸干彼此身体里的水分。他在她的身体里盛开然后枯萎。那是婉凉离开的前一晚。顾柏预感到她的离开。

因为婉凉轻轻把嘴唇伏在他耳边说,顾柏,我注定了只存在于你生命中微小的部分,余下的便是此生的寂静与漫长。然后婉凉便唱着那曲子,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顾柏把手中的水果刀刺进婉凉的身体里,紧紧地搂着她,亲吻她的眉心。他说,婉凉。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我们终于永别。

她又想起幼时,父亲死去的日子里,在门缝里看见母亲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年幼的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流着眼泪点着脚尖离开。却在屋外遇见一个手上戴银镯子的女孩儿,同样一脸的眼泪。女孩儿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女孩儿的声音婉转悦耳,女孩儿说原本是由父亲带来拜顾柏的母亲为师的,她想学唱戏。却不想自己的父亲与顾柏的母亲勾搭在了一起。

那个女孩儿便是婉凉,顾柏原本也是没有意料到的,是在后来仔细看了婉凉给他的银镯子,才忽然记起来。只是,流光轻易把人抛。他们在多年以后忘记了遇见彼此的时候,最初的样子。在城市里遇见的时候已经隔了很多年。他在一家公司工作。她亦不再是一个戏子。

而母亲跟着那个男人离开的那一年,便似是注定了这最后的结局,顾柏的心里充满了怨念,他恨母亲,亦恨那个陌生的男人。是他们让自己一直孤独。

顾柏常梦见母亲,醒来后才知是一场虚幻。而明明是怨恨的,为何在梦境里却又是无尽的想念。还有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无爱的人,又为何后来又会对婉凉心存想念。

7此生的寂静与漫长。

遇见的,消失了。一切都已结束。凌晨两点,顾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在暗夜里点了一根烟,最后拨了110。

顾柏戴上手铐的时候,忽然地,就那么自顾自地吟唱起来,那句唱词是那样的: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而余下的,是此生的寂静与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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