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盗圣

作者: 林易仙 | 来源:发表于2023-05-25 06: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光泄在草垛上,他靠着满是月光的草垛,云层飘飘忽忽,仿佛是在悠闲地漫步。李白、苏轼、白乐天……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诗人,所以此刻他想念一首诗。

    他没有名字,少白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的经历使他还意识不到这个名字的可爱之处,所以他给自己的寓意是比太白差一点,当然,这是另一种“滑稽”的表达。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曼声低吟,左手二两装的小酒瓶在掌中盘旋,倾泻入右手的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他举杯邀明月,自酌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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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这样子喝酒才足够风雅,如果用嘴巴对着酒瓶牛饮未免过于粗俗。他也不会喝多,二两喝完刚刚好,微醺之余他抬手瞄了一眼手表,忽地腾空而起,他喜爱夜晚。

    瓶子落在了草垛边,他疾驰的脚步近乎于漂浮的鬼魅一般穿行在这座旅游小镇的巷道,在这座小镇上,他就是所有人的噩梦。

    终于,在一座二层小别墅前停下脚步,他顺着墙根似蝙蝠般轻盈地袭上二楼窗台,除了落地短促的“沙沙”声,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

    熟练的军刀沿着窗户的边缘划开,窗纱如纸屑般脱落,他微微一笑,潇洒地将军刀收入口袋,然后纵身一跃,游鱼般滑入窗内。

    明亮的吊灯,舒适的沙发,宽敞的桌面上落了一层灰,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此刻这里就像他的家,他松弛地躺在沙发上,尽力的让自己的身体融入沙发的海绵,然后翘起二郎腿,怡然自得地点燃一支烟。

    烟灰漫不经心地落在地上,沙发如同一台旧式录音机,播放着他断断续续的鼾声。

    这座旅游小镇於三年前开发,原本当地很多工业被迫迁址,因此也让很多人被迫失业,少白就是其中之一。

    而当时很多商贾认为这里很有潜力;奇货可居,纷纷买下房产投资。但天不遂人愿,三年间这里的旅游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搞起来,而那些本来用于投资的房产也就变成了一间间空屋,只有少数当地的原住民回迁至新建的小区,他们从横向的矮屋搬进了纵向的高楼,距离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近。

    农民住进了高楼,生活习惯却不容易改变,小区楼下并未完工的绿化,如今变成一个个微型的小菜园,种满了葱、蒜、茄子、辣椒……

    三年以来,这里已经发生了几十起盗窃案件,不过与这些农民无关,偷盗者只会侵袭那些无人居住的高端别墅,且作案手法统一,风格一致,所以警方几乎认定是同一人作案。另外每一间失窃的别墅里都有盗贼居住过的痕迹,却从来没有目击者见过他,这让当地的警方很是头痛,为此专门为他取了个“雅号”——飞贼。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他每天醒来,都会有不同的诗句感慨,这仿佛已经形成了习惯。

    “诗人”也要吃饭,“饭”不知道在哪里?却就在这间房子里,于是他开始翻箱倒柜。

    他几乎翻遍了每个角落,这里关于吃的东西,只有一盒干海参,一箱五粮液。他摇摇头,这些年“走家串户”的他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他勉强的表情显露他似乎不太满意,因为这海参的成色一般,酒的话勉强只能算凑合。

    厨房的灶台还能打着火,他象征性冲了一下锅,然后接了半锅水,开火的同时,海参已经全部倒入锅内。让其一边泡发,一边煮……

    海参在煮,他开始收罗值钱的,便于携带的东西,他的眼光越来越高,一般东西逐渐看不上,所以收罗来,收罗去他也只看上了抽屉里的几枚生肖纪念金币,连同那箱五粮液,其他的,他一概不想带走。

    金币装进口袋,海参也煮的差不多了,他连锅端起放在了客厅桌上。

    他坐下来,掏出自备的筷子去夹锅里的海参,小心翼翼地送入嘴巴,这种白水煮出,没有任何调料的海参味道可想而知?但他仿佛没有味蕾一般,微微闭着双眼,脸上满是一幅满足享受的表情。

    海参在咀嚼中慢慢融化,他慢慢睁开眼睛,准备点燃一支烟!

    突然,他看到了一幅画。

    这幅画在与他对视!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目光注视着正前方的墙壁!

    这是一副人物画,画上是一个挺着大肚的虬髯大汉,面色黝黑,豹头环眼,有点像《三国》里张飞的模样,不同的是画中人手里拿着的不是丈八蛇矛,而是一柄剑,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是宽袍大袖的古代文官服饰。

    鲜亮的大红色官服显得格外扎眼,尤其是那画中人的眼神,犀利,坚定,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摄人心魄。

    他定住心神,离座靠近观看辨认,右上角是“横剑气如虹在天”七字行书款,还剩下两个字他就不认识了,但他知道这两个字应该是画家的姓名,因为字的下方是一朱一白两方印章。

    仅凭这些信息结合脑海的知识,他依然无法分辨画面的内容和寓意,但这副画却不因读懂内容而神圣,直视他的眼神,少白总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严厉的先生面前。

    他将凳子垫在脚下,微微泛黄的纸面让其意识到这副画的年代感,他双手恭敬地取下画轴缓缓卷了起来,装入了一个黑色袋子里。

    夜色如墨。

    少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隐入了茫茫黑夜。

    李世襄。

    李世襄是京城知名的书画鉴定大师,一天只看二十件,周末一件不看,且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少白带着鸭舌帽,捧着画递给了李大师,大师示意他落座。

    “从哪儿得来的?”他一边问,一边徐徐展开画轴。

    少白回答道:“朋友做生意欠钱,拿它抵得债!”

    “抵了多少钱?”大师又问。

    “没多少钱,朋友之间,我也没拿这画当回事!”

    大师微笑着点头,眼神却已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展开的画面,看他的神色,仿佛在观摩一件遗世的神品。

    少白正襟危坐。

    “你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吗?”李大师的表情已恢复平静。

    少白摇头:“不知道,看着像张飞!”

    “哈哈,这可不是张飞,是钟馗!”李大师笑道。

    少白一脸疑惑:“钟馗?”显然他并不知道钟馗是谁。

    李大师解释道:“钟馗是抓鬼的!”接着他指着画上的款识:“这款是横剑如虹在天,心畬。心畬就是溥心畬先生,怹是清朝皇室后裔,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堂哥。老人家山水,人物,花鸟皆擅,画风清新高雅,时与张大千有南张北溥之称!”

    少白像个用心听课的学生,李大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道:“这钟馗相传是唐初长安终南山人,自幼博览群书,天资聪颖,但长相奇特,皮肤黑如碳,满脸络腮胡,让人又怕又讨厌。后来钟馗参加科举凭借过人的才学一路考到殿试一举夺魁,成为了状元。成为状元后要面圣,结果唐玄宗见他如此丑陋,就罢免了他状元的身份,钟馗一时激愤,拔出身边护卫的宝剑自刎而死!”

    少白听的有些入神,目不转睛。

    李大师接着道:“钟馗死后,唐玄宗夜里经常做梦被小鬼纠缠困扰,此时梦里就有一个身穿红袍的虬髯大汉出现制服了小鬼,玄宗连忙问其姓名,那大汉说他是名叫钟馗,是当年应考的举子,玄宗听闻惭愧不已。待梦醒后,他令画圣吴道子绘出钟馗像,颁布天下,从此民间皆挂钟馗像辟邪驱鬼……”

    李大师的话未说完,少白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说钟馗真是义士,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李大师笑道:“不错,钟馗这个题材很多名家都画过,不过溥心畬笔下的钟馗不太一样,一般画的凶神恶煞,他的钟馗则充满着文气,这张画无论从笔墨功夫,还是阿睹传神,都是一张不可多得的精品,是真迹无疑!”

    少白面无表情,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问道:“不知价值……?”

    李大师一边卷画,一边道:“溥心畬的东西价格一直在涨,这张虽然三个平尺不到一点,怎么也要四十万出头了!”

    少白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双手恭敬地接过画,却没有离座的意思。

    李大师有所察觉,笑问:“怎么了,先生,还有事?”

    少白有点犹豫:“我想……”

    李大师狡黠一笑:“你想出是吗?”

    少白点点头:“嗯嗯,价格好商量!”

    李大师沉吟片刻,忽而笑道:“我这里是没有这项服务地,不过我有一个朋友,书画收藏爱好者,你留个号码,好吧?”

    少白留了个号码,起身表达谢意,抱着画离开了工作室。

    一天后,他回到旅游小镇,回到了他的“家”。

    是夜,他的手机铃声如约响起,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您好,请问是少白先生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仿佛从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彬彬有礼。

    “您好,是的。”少白道。

    中年男子直接道:“您好您好,我姓王,李大师和我介绍了您的藏品,我很感兴趣,也很有意向请这张画,不知您仙乡何处?我可登门造访!”

    他说的很直接,很明了;少白听得出来,这也是个爽快人,跟爽快人也应该爽快,于是他笑道:“明天晚上八点,小聚茶楼。”

    中年男子的语气仍带着笑意:“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小聚茶楼是当地有名的茶楼,很多层次很高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谈事,当然,也有一些自认为层次高的人。

    晚上喝茶的人不多,所以茶楼里略显空旷。

    少白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少白连忙伸手去握手:“王先生晚上好,您来的真早,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王先生伸出双手去握他的手:“没有没有,我也才到一会,再说我早来是应该的,这是诚意!”

    双方落座,茶水,小吃上桌,少白压了压帽沿,从布袋中取出了画,王先生连忙将茶水移到角落。

    画面徐徐展开,王先生抬起眼镜,凑到近处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笑容。

    “李大师掌过眼的东西,基本没有任何争议!”王先生协助他收起画作,颇为感慨道。

    茶水重新移到了中央,少白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道:“您是行家,您出个价,我是个爽快人,只要差不多,我不会多说什么!”

    王先生微微一笑,然后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在了少白面前,道:“一口价!”

    少白拿起这张三十万的支票,双手托画递给了他,只说了两个字:“成交!”

    双方握手庆祝这场简洁,明快的交易。

    茶楼门口。

    目送着王先生驱车在夜幕下离开后,他的手伸进口袋,紧紧攥着“沉甸甸”的支票,他觉得自己应该兴奋。但失去了那幅画,他似乎又有一些怅然若失,他知道,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风在呼啸。

    他点燃一支烟,招停了一辆计程车,师傅示意他丢掉烟蒂,他狠狠抽了一口,尽力的让尼古丁麻醉自己的大脑。

    计程车停在了别墅门口,他从窗户回到了“家”;他原本已经没有回来的必要了,似乎是自己随便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就稀里糊涂的回到了这里。地上的五粮液被拆出一瓶,他倒了一杯,然后瘫在沙发上。

    “问君能有几多愁?呵呵,呵呵……”他低吟着,沉沉睡去。

    他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画中的钟馗,钟馗在翩翩起舞,幽深的眼神死死地凝视着他,然后横起了手中的宝剑!

    他惊恐地从沙发上“弹射”起来,额头上满是冰冷的汗珠。

    客厅的灯明亮如雪,茶几上放着那杯一口未喝的五粮液。

    “这是一个梦!”他长舒一口气,别墅的门却开了!

    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还有一个人,正是几小时前见过……彬彬有礼的王先生!

    这还是梦吗?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然后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王先生走到了他的面前:“少白先生,我很佩服你,但现在你应该会感到有一些意外吧?”

    少白的手已经被箍上手铐,他无奈地摇摇头:“有一点,但算不上十分意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买走了原本就属于你的画,另外这里应该是你的家!”

    王先生用一种冷峻的眼神望着他:“你何止是飞贼,你简直像个鬼!”

    少白的脑海里浮现出李大师的话。

    “钟馗是抓鬼的!”

                                        2023年5月24於上海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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