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 咸蛋螃蟹 | 来源:发表于2024-03-22 19:5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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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三期·回忆

                          一

    白莉莉今天退休。

    五十五岁的白莉莉穿着自己织的红色对襟开司米上衣,竖扭着的花纹贴着她的曲线,下面是黑色的中长薄呢裙,紧身后开叉,全身波澜起伏却没一丝看得见的褶皱,包括脸上。

    她正在收拾自己办公室里的东西,阳光从窗格里斜斜照进来,铺在她的办公桌和地上。所谓的办公室,是学校给她的一个宿舍。一张床只剩了架子和床板,床边有一张桌子,上面还有一个暖杯,他送的 ,她拿起来摩挲了一会,磨砂的杯身,像他下巴刚刚刮过胡须时的感觉,她微笑着把杯子碰了一下唇,又在脸上蹭蹭,他的下巴,温热的粗糙,微微的摩擦感,酥酥的。她小心地把杯子用纸巾包好放入包内。

    靠窗还有一张办公桌,桌上玻璃板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这玻璃是他替自己配的,下压着几张照片,都是她带的班级毕业照。办公室经常有老师来串门,有学生来谈话,她把私人的照片都收起来了,这照片都有些年头了。白莉莉扶扶眼镜,现在她眼睛有些老花,看小东西往往是大轮廓,就是大轮廓还常常是重影的,老了,真的老了。

    照片,背景是一排梧桐树,现在梧桐树还在。她伸头从窗格里向操场那边看过去,梧桐的叶子正郁郁葱葱,这个季节,山上的花也开得正艳,他果真年年负却花期。

    他负了花期却没有负了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每年这一天,花都到了。

    辨认毕业照上拥挤的小人头有点困难,好多人她已经叫不出名字来。不过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笑容浮上了她白皙的脸。

    那时候,他多大?他后来说他十五岁。十五岁的他头上顶着个母亲剪的宝盖头,抿着嘴鼓着腮站在她身后,微侧着头,眼睛看着前方。

    照片上她微笑端坐,小腿斜叠,坐姿优雅。她穿着一件红艳艳的上衣,显得脸白里透红。身后他的小脸黄黄的,她把眼镜抬抬,从眼镜底下凑近了看,他脸上似乎有一层细细的绒毛。

    就是个小毛头。她笑。

    他穿着母亲裁剪的黄色上衣,她笑,领边缝了两块菱形的红布。上衣上口袋里插着一只钢笔,那是她奖励给他的,他是优秀的课代表,帮她做了很多事情。

    他母亲,白莉莉脸上的笑收敛了,他母亲太厉害了,读了小学而已,给他取名叫李煜。

    她的办公室位置偏高,而教室在山脚,她经常和同事看着李煜抱着作业本猴着上身,一跃一跨几大步就上坡来了。他们笑,这么没正形的小李煜,不应该龙行虎步么。

    他也笑,憨憨的青涩的。

    是她告诉他,历史上有个南唐后主叫李煜,是一代词宗。问是否他听过一首歌叫《虞美人》,他摇头,他说他家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她说歌词是李煜的词,她读他写,又唱了一遍。后来,学校的元旦晚会上,他就清唱了一曲《虞美人》。他的嗓音清亮像山泉一样,歌声婉转略显忧郁,恰到好处。

    这些,她本来都不大记得。每三年就换一届学生,一届学生,她有两个班,每班有四十多个学生,哪里记得许多人和事。都是李煜后来跟她说的,他说说她就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喜欢夸奖学生,夸得他们不好意思,抓抓着头皮就乖了,然后借书给他们看作为奖励,她的学生都乖。

    李煜说,才不是,他们有点私下里怕你,其实他们很喜欢你。

    她在桌前坐下,他说他喜欢她坐在这里,阳光从窗格里款款地走进来,洒在桌上地上她身上。空气里,静静的有股幽香。

    白莉莉掀开玻璃板,把底下的照片都拿出来,这张毕业照片是过塑的,他后来送她的。她的许多毕业照都在压箱底,然后花掉了霉掉了,只剩陈旧的颜色。

    这张毕业照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的婚纱小照,这是小样,她和李煜一人一张。这张照片她从不示人,是他们俩的甜蜜回忆。

    她头戴公主冠捧着一束怒放的红玫瑰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湖边,身后是盈盈的湖水,她眼里也是波光粼粼。他穿着西装扎着领带半跪在她身旁,执着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白莉莉的脸上又现出红晕。照片上的她四十岁,虽然脸上身上没什么岁月的痕迹,在二十七的他身边也不年轻了。他说,她有岁月沉淀的才情和美,所以他跨过了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

    是的,千山万水。

    照片的后面是他的字:相见欢。穿越了千山万水才有的相见欢。

    词宗李煜的相见欢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太匆匆了,她退休了,要离开这个校园,她的青春和他的青春校园。

                        二

    白莉莉的人生大部分时间在这个中学里度过的。她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就几间土房子,后来毕业回来,学校规模越来越大。黄泥的房子换成砖房换成楼房。

    学校后面是山,山上有火红的明黄的紫蓝的杜鹃花,每一个春天,悄悄地开,悄悄地败。

    一年一年,花越开越艳。

    李煜说她像一朵花,烂漫的山花,在这里惊艳了很多年惊艳了很多人。

    他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许多同学都羡慕他,因为他经常去她的办公室坐她的对面。别人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她美得有种震慑力。

    其实,她那时候穿着很简单,经常是红上衣黑裙子,即使冬天,她也是这样穿着。以前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上,“你不知道你多美。”

    也许,自己在这里只为等他,她努力开那么久,只为惊艳他。

    离开学校后,每年假期他都和几位同学来看她,他们的脸渐渐长开了,眉眼舒展了俊俏了帅气了。

    初秋,老师提前开学到校。这个乡村中学在山脚下,群山环抱,白莉莉也像今天一样整理宿舍。那天她擦洗床板桌子,摆放物品,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尘缘如梦。梦醒了,只有灰与尘。

    有人敲她的窗棂,她回身一看,是李煜,站在窗外的香樟树影里呲着牙对着她笑。树叶碧绿在阳光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微风里带着幽幽的香味。整个窗外阳光灿烂。

    “快进来。”她的心情一下子秋高气爽。

    李煜进来了,毛茸茸的上唇,白衬衣,直筒牛仔裤,大刺刺地往椅子上一坐。白莉莉笑着叫起来:“快起来,我还没有擦,都一个多月了。”

    他弹跳起来,去拿了她手里的抹布,把椅子擦了几下,白莉莉摇摇头。他又把椅子的靠背和靠背的镂花都擦了,然后坐了下去。白莉莉给他泡了一杯茶,自己仍旧擦着桌子和抽屉。随口问他分去哪里上班了?城里吧?还没开学?

    “你这真香,阳光也好。我在底下那里有股霉味。”

    白莉莉的宿舍在山坡上,采光好。沿山坡往下,最下面的几个宿舍,被一排大树遮住,位置低,潮湿采光差,通常给新来的老师。

    白莉莉又喜又惊:“你回来了?傻瓜,你回来做什么!”

    他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按他的成绩,去重点高中是没问题的。这些年,不少学生考走了,能走的都走了,她欢喜。

    他笑着扫了她一眼,看向窗外说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香味,喜欢这里的人。

    “舍不得父母,过些年结了婚分了房可以接去啊。怎么着去县一中也挺好,回家也方便。”

    “我喜欢这里,书香花香还有……”

    他的语气有点不寻常,比较低沉,说得也有点走调,好像唱歌练了很多遍,上场却找不到调,有点迟疑又透着点急迫。

    房间里铺了一半的阳光,热乎乎的,白莉莉觉得后背上有了汗,脸上也热了起来,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今天没喊自己白老师。白莉莉没有回头,只是说这里采光好,有些热,还是你那里凉快些。县一中的条件好,他们每年都有招聘考试,不拘一格选人才,我劝你去考考。别窝在这里。

    他说他就想待在这里,和她一起。如果没有那三年,他就是个泥腿子李煜,白瞎了这个名字,连自己都看不见,照耀什么。那三年让他知道有个词宗皇帝叫李煜,世上有许多有意思的书,书里有那么大的世界。

    白莉莉说,老师和学校都不需要学生这样报答,在哪里发光发热都是对老师和母校的回报。

    她听见他的凳子吱呀响了一下,他清着喉咙。她也清清喉咙,用以前上课时的口吻说:“仔细想想再说,是不是还有别的答案。”

    白莉莉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热,暖洋洋的有些乏力。她知道有许多男生喜欢她,青春期的爱慕,会随着眼界的打开而变色。

    可是,他回来了,只为她的书香她的……她的心在胸腔里乱跳。

    “白老师。”她的班级化学老师来了,她吐了口气,听见身后椅子在地上的摩擦声,他站了起来,喊了声:“老师好。”

    “咦,这不是那个南唐后主吗?刚才听说是改教英语,是你呀。”

    她稳住了心跳,回头笑道:“章老师、李老师,新学期合作愉快。”

                        三

    白莉莉对着阳光,眼里泛着温柔的光。毕业后的李煜,虽然不是神骨秀逸,也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老师的模样,浅棕色皮肤,浓眉深眼。

    她尽量避开他的眼,可是他的眼到处黏着她。校长让她这个班主任带着新老师,像以前一样,他坐在教室后面听课,做笔记,她再也不敢上前去查看,上了课就急匆匆回去。

    他又给她写信。以前高中大学的时候,他也写,都是谈学习谈外面的世界,夹着节日的明信片,她就回张明信片,那些明信片上写着朦胧诗是对未来的向往,她家有满满的一抽屉学生寄的明信片,他的她也放进去了。

    每天在校园里碰面,还写信,第一封信和后来的信都是从窗格缝里掉落在她的桌上,兰花草的信封上黑色碳素墨水写着白莉莉,看着惊心动魄,揣着信关上门,不禁脸慢笑盈盈。

    他终于说了,他爱她,因为她,他才回到这里。

    他在信里说,以前她读课文的时候,喜欢拿着书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在他桌旁停留,一只手撑着他的桌子,五指纤纤,香风细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那香味。

    他看着她一步步下台阶往教室这边来,他想着是划袜步香阶。

    她想把信摔回去,很生气地摔回去!可是她舍不得。她没有收到过这样让她脸热心跳的信,以后也不会有。

    他是自己的学生,小很多的学生,这事绝对不可能。

    他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因为学生时代,她很照顾他。他读书的时候,家境很一般,他手里只有课本。

    白莉莉把自己订的期刊还有自己的文学书籍借给他看,每次就夹在一摞作业本里让他抱回去,交大家作业时夹带回来。除了这,她对他做的和普通同学一样。

    他说不一样,帮他打开了视野。

    他会明白的她的意思,就当让他尝一下失恋的滋味。

    她装着若无其事,当作根本没有看它们,除了上课,她深居简出,减少接触。可是,白莉莉明明关在宿舍里,也能听见他在上课,听见他在操场打球,他的声音,高中低各个音阶,像乐声,在校园内回旋。

    不行不行,自己是他老师。

    好不容易挨到假期,白莉莉落荒而逃。

    隔年的今日,早上上班的老师发现白莉莉的宿舍窗格上插着一束花,九支粉玫瑰被蓝色勿忘我拥着,浅浅的红娇娇的嫩。学生们喧哗起来,白莉莉的脸红得发紫。这个中学里是第一次有人送花来,小镇上当时都没花店,买花得去城里。

    鲜花,还是玫瑰,这花开进了每个师生的心里。山野的风,闻到了浪漫的气息。

    学校里也沸腾了。大家追问是谁,白莉莉的脸色有些发白,说不知道。

    她终于正视着他的眼睛说:“别这样,我们不可能,我是你老师。”

    “为什么不可能?现在我也是老师,我们是同事。”

    “不可能。”

    “就是因为你比我大?”

    “不仅仅这个。反正不行。别这样了,这样我都没法好好上课了。”

    真的不行,她第一次正式面对这个问题,她比他大十三岁。她冷静下来,跟他说:“李煜,真的不行。如果想结婚,我早就结了。”

    她装着冷漠的样子转身走了。

    她有过一次恋爱经历,差点结婚了。

    白莉莉摸着自己的头发梢的小卷儿,努力想第一个他什么样子,想不起来,就记得起先在家的他一身磨旧的蓝布衣服,后来,他补习了一年考取那所有名的樱花大学。

    他开始好像也写了许多信,还在信里给她夹着鲜花和树叶,花和树叶到她这里的时候,已经褪尽了鲜艳的颜色,只剩薄如蝉翼的苍白。

    正如他后面苍白的辩解,其实他就和高加林一样,投奔了漂亮的有家底的女同学。他们的爱情落入了俗套,这就是人生。

    不同的是,她后来没有遇见相当的人,她不能草草地把自己嫁了。她的父母朋友都说,她的丈夫不应该比那个陈世美差,陈世美才华横溢,能有几个,不是还有皇姑等着么,她就单了下来,静静地单了很多年。

    像后山的花,静静地花开花谢,只有学生知道。

                        四

    有人敲门,白莉莉站了起来,是校长,校长怀抱着一束花,蓝色的勿忘我和三支粉玫瑰。

    校长把花递过来,笑着看着花:“呀,哪个爱慕者这样锲而不舍?”

    校长的家离她老家就几条田埂,两家人都认识,所有的她的故事他们都知道。校长和她差不多年纪了,黑发里根根银丝。

    她笑笑,把花放在玻璃板上。

    “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去会议室,有个小型的欢送会,还有镇教育局的干事来,表达对你的敬意和谢意。”

    白莉莉点点头。

    按校长的说法,她把她美好的青春年华,把她毕生的精力都贡献在这里了。

    她逃离过这里,因为李煜,对外没说原因,校长给了她一个学习提升的机会。

    那时候她四面楚歌,失魂落魄。她感谢校长给了她那样一个机会,让她看清了自己。

    因为李煜不放弃,跟她说非她不娶。白莉莉心软了,她的心早软了。

    风言风语在学校里在乡村传开了。白莉莉这才发现她算得上是个公众人物,她的学生遍及每个村落,说起那个穿裙子的老师,无人不知。她勾引学生的事情很快成了人们口头谈资。

    压力大得超过她的想象,个别家长在路上遇见了不再是笑脸相迎,脸上不再浮着讨好地笑喊她停下坐坐,而是鄙视地朝她吐口水,骂她不要脸。她成了聊斋里专门勾引书生的狐狸精。

    家里人亲戚朋友轮番上阵,试图让她清醒,避免再次被抛弃的命运,肯定的,他们说,顶多一两年就了不起了,等他知道了你不过是那么回事儿,就不会要你了。

    然后李煜的母亲出场了。

    白莉莉见过李煜的母亲,每一批学生,三年中她都尽量去家访一次。

    李煜的家在山弯弯的河边,绕到傍晚,她才找到他的家,进门一抹黑她就站住了。

    他的母亲擦亮了一根火柴,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嘴里解释说这里经常断电。

    李煜家的房子很宽敞,墙皮没有刷,很暗。李煜的母亲中等个子很结实,肩膀头扎着两个小短辫,自己剪的齐刷刷的像两把小刷子。

    她是村里妇联主任,倒了茶一坐下就说白老师漂亮,会教学生,把她感谢一番,说得滴水不漏。

    那次油灯昏暗,她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记得他母亲说了很多话,场面话和衷心话交替使用,十分流畅。

    她想,果然厉害。

    这次,她站在白莉莉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她是李煜的妈,她心就沉了下去。

    李煜的妈,短发压在耳后,鼓着一张黑脸,没有一丝笑容,三角眼里射着愤怒的光。

    “白莉莉,你这不是祸害吗?你多大了?我儿子才二十四,二十四,嫩得掐得出水,你个老女人装什么嫩,你还是他老师,你好意思下手?”

    “你要是把你的这身妖精的皮扒了,你不也和泥巴田的大妈大婶差不多,你看看,你和我差多少。你看看李煜,你亏心不亏心!”

    窗外围着很多人,虽然站着远远的,白莉莉都忘了自己穿着美丽气质优雅,她感觉自己被人看穿了,她的衣服被她扒了,在大庭广众之下。

    “你现在叫我一声妈,你叫啊叫啊。”

    白莉莉被校长叫去了,也算帮她解了围。校长皱着眉说,恋爱是个人的行为,可是也得考虑影响,为人师表,老师的尊严威严很重要。要不,你先休假,我找人把你课先上了。

    白莉莉躲了一阵子,然后申请安排出去学习,这期间,李煜调去另一所中学教书,后来考了一中的编制。

    白莉莉在城里学习的时候,触觉还留在乡村,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他还在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去她家里看她的爸妈,求他们答应,他在等她。

    学习中,白莉莉也有被外地来学习的大龄同学追求,送花送电影票送音乐会的门票。一刹那她发现她心里已经长满了勿忘我,勿忘我花从里是粉玫瑰,洒满了阳光,那是绝美的画面。

    她常常在花店前驻足,看梦幻一样的勿忘我和粉玫瑰,每一朵花心里都有他的眼睛。她想着他的唇他的大手,城里的阳光城里的风雨,都和她无关。

                        五

    白莉莉回到学校重新上班,宿舍的门缝里窗格的缝隙里都塞着他的信。他说,只要这个宿舍留着,他知道,她白莉莉就会回来。

    “你怕什么呢?因为你比我大?如果我们的年龄掉过个儿,你会拒绝吗?”

    “太难了。”

    “你这样下去,他们会送牌坊给你吗?”

    她决定答应跟他结婚,哪怕几个月一两年就分开,对于她也够了。

    他带她去照结婚照,摄影师微微有点惊讶,很快就调整了表情,给他们推荐衣服建议室外拍摄。

    拿到小样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笼罩在他爱的目光里,心在幸福地颤栗,值了,这些年的煎熬,都值了。她跟他说,什么时候他后悔了她会放手,她不会后悔。

    他说,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不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来的吗?还有什么能拦住我们?

    李煜的母亲去她家闹过两回,她和李煜商量之后就没有大办了,就是结婚照也没有给亲友们看,他们领证结婚了。

    童话一样,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想过放手,那年她女人信号消失的时候,她很惶恐,跟他说分开吧,自己老了。他笑她傻。

    “我就这样傻傻地幸福了十几年了。”

    白莉莉痴痴地看着照片,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手,她的回忆。然后想起什么抬手看了一下表,把照片叠在一起放进了包内,就走出去带上了门。

    学校里有几排高大的梧桐树,是每年拍照片的背景。以前的教学楼都掩映其中,宁静悠远。现在的教学楼是楼房了,会议室在新教学楼的顶楼,她扶着栏杆踏着台阶上去了,想起他写的相见欢几个字,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此刻,阳光灿烂,花月正春风。

    白莉莉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里面就响起了掌声,校长教导主任都拍着手站起来,里面是一片椅子脚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刺耳的声音。

    她的座位上摆着一束鲜花,鲜红的康乃馨,一朵朵,血一样的红,发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她微微皱眉,把花往旁边移了移。

    会议开始,校长如数家珍,把她这些年的成绩一一列出来,她有点恍惚,三十年,就这几条?不过,她自己记不得几条,有三十年了吗?好像没过去多久,她就谈了两场恋爱,那时候自己很年轻,像花一样,美丽芬芳。

    她听见校长说,白老师虽然自己没机会做母亲,但是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伟大的母爱。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做母亲,当初和李煜,她眺望了一眼外边的梧桐树,透过十几年的光阴,年轻的他在树影里打篮球。

    校长又说了长长的一段感谢词,声情并茂,大家感动得几次鼓掌打断了校长的发言。

    校长说,白莉莉把她的青春和一生最精彩的岁月无私地奉献在这里,为此她牺牲了她的两段爱情。她婉拒了两位优秀追求者定居外地的邀请,宁可放弃宝贵的感情,孑然一身坚守家乡的岗位,输送了很多人才,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和家乡的发展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校长接着说,虽然白老师一生未婚未育,但是她的桃李满天下,每一个学生都是她的孩子,我要替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表以真诚的感谢。

    白莉莉的眼里也浮出了泪水,她听见掌声和欢呼声,她也拼命地鼓起掌,掌声震得她手掌发麻。

    抱着鲜花走出校园的时候,白莉莉回头看看后山,山上火红的明黄的紫蓝的花开得正艳,又正值花期,年年不负花期,那是童话。人人都负了。只有漫山遍野的绿草,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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