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三期儿童科幻故事主题写作。】

一、

“铃铃铃……”希望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一窝蜂地从教室里涌出来，飞向乡间小路。或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或你追我赶、跑跑闹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夕阳的余光中。

一个黑瘦的男孩，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包，走出校门。男孩约莫八九岁，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很机灵的样子。他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半旧运动服，脚上是磨皮退色的鞋子，多半来自城里好心人的捐赠。

男孩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才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上回家的路。走了几步，打开书包瞧了一眼，咧开嘴露出几颗小虎牙。

树林里突然窜出四个男孩子，把黑瘦男孩围在中间。为首的小胖子说：“可算逮到你了。今天不打你，书包里藏了什么好玩意，给我们瞧瞧。”

黑瘦男孩迟疑了一下，把书包递过去。小胖子正要去接，黑瘦男孩侧身往他肚子上一撞，把他撞了个趔趄。待他回过神来，黑瘦男孩已经撒开腿跑了。

“小勇，我今天非揍扁你不可！”随着小胖子的怒吼，四个男孩飞快地追上来。

小勇抱着书包跑啊跑，风呼啸着从耳边经过，他一刻也不敢停。可他快，后面的男孩更快。就在他快要被一个男孩拽住衣服时，书包里突然泛出一道柔光。小勇顿时觉得身体变轻了，脚尖在地上一掂一大步，没多久就把四个男孩甩了一大截。

四个男孩追得气喘吁吁，终于支撑不住，停下来大口哈着气，眼睁睁地看着小勇变成一个小黑点，被暮色吞没。

小勇不知跑了多久，也不觉得累。直到柔光消失，才像泄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地上。

他赶紧打开书包，捧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紧张地说：“小米朵，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消耗了一点能量。”小人偶眨着眼睛说。

“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肯定跑不过他们。”

“你为什么要跑呢？”

“你不知道，胖墩是个败家子，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都会被拆得稀巴烂。上个月，我的奥特曼被他抢走了，还回来的时候，胳膊腿全被拧断了。我哭了好几天，那是妈妈春节回来特意给我带的礼物……我可不敢再让他把你抢走了！”

小米朵打了个寒噤，依偎在男孩手心。

小勇轻声说：“小米朵，别怕。在外星人妈妈找到你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米朵嘴角弯弯，眼睛眯眯，在他手心里转着圈圈。

小米朵是小勇几日前上山打柴时捡到的。那天，小勇正在费力地挖一截老树墩，突然听到“呜呜呜”的哭声。他四下查看，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一个小人偶。

那人偶小小的个头，光秃秃的脑袋，圆鼓鼓的眼睛，又尖又长的耳朵，就像动画片里的精灵。

“咦，是你在哭吗？”小勇拿起小人偶，放在手心，仔细看着，“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叫小米朵，从火星来的。我和妈妈坐飞碟来地球旅游，逛集市的时候，我不小心走丢了。”小人偶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像是从扩音器里发出来的，“你能帮我找妈妈吗？”

“额，我愿意帮忙，可我要怎么帮你呢？”小勇一只手抓着脑袋问。

“你能先带我回家吗？我不想孤零零地留在山里。”小米朵说，“妈妈一定在到处找我，只要她来到附近，我就有感应。到时候，我释放出能量，妈妈就能找到我了。”

小勇把小米朵带回家，晚上偎着被子一起睡觉，白天藏在书包里，带去学校。小米朵特别乖，有旁人在，从来不出声。只有和小勇单独相处时，才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火星上有很多兄弟姐妹，我们经常一起玩。”

“我们那里没有奥特曼，但是有个巨人叫奥吉，它会帮我们打怪兽。”

“火星上面看不到云，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

自从有了小米朵，小勇再也不孤单了。

二、

小勇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奶奶正在替爷爷擦洗身子，饭菜在灶上热着。

小勇吃完饭，洗了碗，去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小米朵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写作业呢？”小米朵轻声问。

“我要好好学习，过两年才能去城里念中学。这样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

小勇的父母在城里打工，为了节省开支，每年只有春节时回来小住几天。小勇自记事起，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他。去年，爷爷突然中风，虽然抢救过来，身体却不灵便了。奶奶忙里忙外，还要照顾爷爷。小勇少不得替奶奶分担一些家务。

写完作业，冲了个澡，小勇带着小米朵钻进被子，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深了，皎白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温柔地洒在床上。小米朵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月亮发呆。

上一个月圆之夜，妈妈带着它来到地球，坐在飞碟里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小米朵黯然垂下头，然后就看见小勇的睫毛颤动着，鼻子一抽一抽的，似乎在睡梦中哭泣。

小米朵将小手搭在小勇的头上，感应到他的梦境。

妈妈坐在床沿，俯下身子，在小勇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她的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没有落泪。

奶奶推开门，走进来，“小勇妈，该走了，常伯等着哩。不就着他的拖拉机进城，今儿个就走不了了。”

“知道了，妈。”小勇妈恋恋不舍地看着儿子，用手捂着嘴轻轻抽泣。

“走吧，待会儿孩子醒了，哭哭闹闹的，你又该难受了。”

“妈，家里就拜托你啦！”

“放心去吧、去吧！”

小勇像是被什么魇住了，眼皮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鞋子也不穿，赤脚往村里唯一的柏油路跑去。

拖拉机在蜿蜒的村路上愈行愈远，早已看不清后面坐着的人。小勇拼命地跑、拼命地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终于，他摔倒在柏油路上，手掌和膝盖各蹭破了一大块……

“妈妈、妈妈……”小勇在睡梦中哭喊着，泪水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来，床单很快沁湿了一片。

小米朵抚摸着小勇的额头，想给他一点安慰，可是无济于事。小勇依旧在喊着“妈妈”，流着泪。

小米朵眨了眨眼睛，将手放在小勇头顶，嘴里轻轻地念着未知的语言。一道柔光从它手心散发出来，像涟漪似的涤荡着小勇的头部。

小勇的梦境变了。

仍旧是村里唯一的柏油路，小勇站在路口，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一辆拖拉机缓缓驶来，“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车顶上冒着灰黑色的烟，腾起小小的蘑菇云。

拖拉机在路口停下，后面的围栏打开。妈妈扶着车身跳下来，把小勇紧紧地抱在怀里。

“妈妈，你是不是不走了？”

“妈妈不走，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

小勇不再流泪。月光照着他恬静的面容，小米朵看到他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

三、

天蒙蒙亮，小勇带着小米朵，沿小路攀登七角山。

“七角山有七个峰顶，中间的峰顶最高，咱们就爬那座峰。到了峰顶，咱们一起大声喊，说不定你的外星人妈妈就能听到了。”小勇说。

“这座山好奇怪呀。”小米朵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恶龙，到处作怪害人。人们祈求玉皇大帝除掉恶龙。玉皇大帝派了赤脚大仙下凡，用七根铜柱把恶龙钉住。后来，恶龙和铜柱一起，化作七个峰顶。所以这座山叫七角山。”

小勇随手从路旁的树上摘下一个奶白色的果子，从水壶里倒了水清洗干净，掰成两半，分一半给小米朵。

“好香啊，这是什么？”小米朵小口嚼着，吃得很慢。

“这个叫蟠桃，孙悟空在王母娘娘的果园里偷吃的就是这种果子，我们每年都可以吃到很多很多。”

“太好吃了！”

“吃蟠桃可得小心，要掰开了吃。有一次，我掰开一个蟠桃，里面竟然藏着一条小蜈蚣，吓死我了！”

“蜈蚣是什么，可以吃吗？”

“……蜈蚣是一种很毒很毒的虫子，被它蛰到了可疼了。”

“哦，那我离它远点。”

到了峰顶，小勇带着小米朵爬上一块巨石，向山的另一面望去。山脚是一汪银白色的水，那是金沙湖。金沙湖后面，是一层层飘渺的楼房，看上去很远、很远。

小勇指着那些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楼房，说：“爸爸妈妈就在那里打工。我经常爬到这峰顶看他们，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小米朵爬到小勇肩膀上，想看清楚些。但是太远了，它也看不到。

“外星人妈妈说不定也在城里，我们一起喊吧。”小勇说，他把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深吸一口气，用最嘹亮的声音喊道，“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听到大山空旷的回声，小米朵吓了一跳，从小勇的肩膀上跌下来。幸亏小勇一把接住了它。

“你也试试吧，很好玩的。”小勇捧着小米朵，把它送回自己肩膀上。

“妈妈……”小米朵小声喊了一句。

“大点声音，不用害怕，多喊几次就习惯了。声音太小，妈妈听不见的。”

“妈妈——妈妈——”小米朵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妈妈——妈妈——”大山回应着。

这次，小米朵不再害怕。它学着小勇的样子，把手放到嘴边作喇叭状，“妈妈——妈妈——”

小勇也大声喊：“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

大山绵延不绝地回应着。

小勇和小米朵不停地喊呀、喊呀，喊一会儿笑一会儿，回声没了又接着喊。

空旷的山顶上，一个孩子、一个小人偶，和群山此起起伏地喊着：“妈妈——妈妈——”

小勇喊累了，一屁股坐在巨石上，笑啊，笑啊，笑出了眼泪。

然后，他就开始哭，不停地哭，放声大哭。大山也跟着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小米朵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圆鼓鼓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滚下泪珠……

四、

“我们回去吧，妈妈今天不会来了。”

小米朵不知道小勇说的是他的妈妈，还是自己的外星人妈妈。它也没有问，只是温顺地点点头。

下山的路上，小勇沉默了一阵子，小米朵也不说话。

走到半山腰，小勇从灌木丛里摘下几颗紫红色的圆圆的小果子，掐掉蒂叶，递给小米朵，“这是野山楂，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嗯，好吃。”小米朵吧嗒着嘴巴，很喜欢的样子。

“山里的野果可多了。山莓、野柿子、枇杷果、酸枣、桑椹、板栗……以后，我带你吃个够。”

“好啊好啊。”小米朵回答得很欢快。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的外星人妈妈早点找到你，带你回家。不然，她会担心的。”

小米朵不说话了。小勇摸了摸它光秃秃的小脑袋，知道它其实很想回家。

“救命……救命……”山脚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还有“扑通、扑通”的水声。

“是胖墩的声音。”小勇说着，沿着小路飞快往山下跑。

山脚的水库里，胖墩的脑袋在水里时隐时现。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越挣扎，重心越是不稳。随着水流呛进嘴里，他的呼救声越来越弱。

四下无人，求援是不可能的。小勇放下小米朵，在山里捡了一根长木棍，试探着向水中走去。他忘了胖墩平日里总是欺负自己、抢自己的玩具，忘了自己挨了胖墩多少打……

小勇用木棍试探着水的深浅，沿浅水处走向胖墩。慢慢靠近后，把木棍递给在水里挣扎着的胖墩。胖墩抓住木棍，勉强能站稳。两人试图着向岸边走去。

突然，胖墩脚下一滑，向后仰倒，一双手仍然死死地抓着木棍。他长得肥，自然比瘦弱的小勇重许多。小勇被木棍那头的力道牵扯着，和胖墩一同跌向深水区。

两个孩子再也站不稳，两颗小脑袋在水里浮浮沉沉……

小米朵惊慌失措地看着落水的朋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后，它的神情平静下来，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念些什么。

它小小的身体，焕发出柔和的光。那光芒越来越旺盛，自山脚溢到山腰、山顶，甚至更高的地方。小米朵走进水里，被那道柔光托着，飘浮在水面。它走近两个溺水的孩子，一手抓着小勇，一手抓着胖墩，慢慢地向岸边挪去。

离岸边近了、近了，小米朵身上的柔光却越来越黯淡。它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提起两个孩子，将他们抛上岸。

小米朵身上的柔光消失了，小小的身体失去依托，掉落在水里，很快被吞没。

“小米朵、小米朵……”小勇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下水去救它。可是刚才一番折腾，喝了不少水，他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五、

突然，一艘飞碟自山顶飞来，风驰电掣般扎进了水库。飞碟遇水的刹那，关闭了所有窗户，像潜水艇一样沉进水里。

“哇，飞碟、外星人！”胖墩喊了一声，嘴巴半天合不拢。

小勇爬起来，盯着水面，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好一会儿，飞碟终于浮出水面，向岸上飞来。飞碟稳稳地落地，天窗摇落，小米朵从里面蹦出来，跳到了小勇的怀里。

“小米朵，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小勇轻轻抱着它，惊喜地喊着。

“是妈妈救了我！”随着小米朵的语声，一个比它大一倍的人偶从飞碟中跳下来，走到小勇面前。

“你就是小米朵的外星人妈妈？”小勇俯下身子，轻声问。

“是的。我一直在寻找我的孩子。直到今天，看到它发出的能量光，赶紧开着飞碟赶来。谢谢你，帮我照顾小米朵。”外星人妈妈说着，鞠了一躬。

“不、不，我没有照顾好它。”小勇惭愧地说，“是小米朵救了我们，它差点沉到水底，对不起……”

“如果它没有使用能量救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它呢。”外星人妈妈笑着说。

小勇轻轻地抚摸着小米朵的脑袋，“小米朵，外星人妈妈找到你了，你跟它回家吧。我……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小米朵低声说，语声中有几分呜咽。

外星人妈妈把小米朵抱上飞碟，向小勇摆摆手，驾着飞碟缓缓离去。

“哇，飞碟、外星人！”胖墩张大嘴巴，仍是这句话。

小勇没有搭理他，自己回家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转眼，小米朵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小勇不像最初那么强烈地怀念它了。偶尔想起相伴相依的日子，心里甜甜的。他照常上学、放学，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胖墩有时候会悄悄问他关于小米朵的事情，他不愿意说。这是他和小米朵的秘密。不过，胖墩再也没打他了。

这天，小勇放学回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小勇扑到妈妈怀里，“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回来接你去城里上学，咱们就不用再分开了。”妈妈柔声说。

“啊？”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勇有点发懵，“妈妈，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已经替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明天，你去学校和老师同学们道个别，就可以和妈妈一起进城了。”

奶奶走进来，问：“不是说城里的小学不好进吗？怎么又能进呢？”

“是这样的，上个月，老板来工地视察。戴着安全帽到现场查看工程进度时，楼顶突然掉下一块砖头。眼看就要砸到老板，小勇他爸冲过去把老板推开了。大家都吓得心惊胆战，好在两个人都没事。老板为了报答，帮忙弄了一个小学的名额，让我们带小勇去城里读书。老板还给我安排了一个闲活，小勇上学时过去做点事，放学放假了就在家照顾他。”

“神灵保佑啊，这样的好事落在咱家头上。”

“可不是吗，小勇他爸后来也说，自己是被神仙推过去救人的。在场的工友还看到他爸跑过去的时候，身上在发光。也有人说，看到什么飞碟飞过去……”

妈妈和奶奶后面说了些什么，小勇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听到“发光”、“飞碟”时，就明白了，是小米朵在帮他呢。

“小米朵，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小勇望着湛蓝的天空，在心里默默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