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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玉巷。
衣衫褴褛的乞丐们懒洋洋地倚着墙壁,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有的用手抠着脚底板的泥,还有的干脆躺在地上,像几具臭烘烘的挺尸。
糜烂颓废的画面,一眼入目,二闻扑鼻,让人忍不住作呕。
众乞丐中,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光景,正吮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巷口。
两名腰间系刀的衙役,门神般蹲坐在巷口两侧,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嫌弃地看着巷内一众衣不掩体,食不果腹的流民,突然望见小乞丐清澈的双眼,其中一个衙役的嘴角即刻弯了一下。
他对着小乞丐招了招手,小乞丐便一溜烟地窜了过去。
“苏绝,你小子一天猴急猴急的,这许府的婢女是好看,但也不是你能觊觎的!”招手的衙役暼了一眼飞奔而至的小乞丐,揶揄道。
土猴般的小乞丐,搓了搓手,嘿嘿一乐,“我就看看。”
说罢,两条腿跟蹬风火轮似的,很快奔远。
另一个衙役疑惑道:“王鹤,你怎么独独对他另眼相看?”
王鹤抖了抖肩膀,缓缓站起身来,径自伸了个懒腰,周身响起爆豆子似的响动。没有搭理同僚的问话,他拿着连鞘的刀,砸了几下巷口的土墙,嚷嚷道:“你们这帮该死的流民,都给老子滚出去。顺便说一句,谁敢死皮赖脸地骚扰老爷们的家眷夫人,哪怕是下贱婢女,犯到老子手里,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衙役见状,也悻悻然站起身来,对着巷内呵斥道:“都给老子滚!”
乞丐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往外挪动,也有的还在挺尸。
乞讨这买卖实不是早晚的事。能否遇到良善人家,混口吃食,得看老天爷是否开眼。
待天玉巷的乞丐们走得所剩无几的时候,苏绝正躲在翠银楼旁的窄巷里。他歪斜着身子,将半颗头探出巷口,目光透过乱发的间隙,死死地盯着翠银楼门口,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一个穿着红绣鞋,婢女装扮的小丫头,从翠银楼里走出。苏绝的眼睛蓦然亮起,比见到完整的白馒头还要热切。
苏绝笑了。
自然而然。
上下十六颗的牙齿张扬在暗色的脸上,白得让人心悸。
少女豆蔻年华。
红润的脸绝不俊俏,但却让人见之清爽。她身段似将抽未抽的柳枝,既不丰韵也不修长,但带着浓郁的青春气息,隐隐能见如小荷初露尖尖角的胸脯。
就是这样一个婢子,在苏绝眼里却仿佛是世间最美。
他始终记得流落到镇上后递给他一整个松软白馒头的纤纤玉手。
她叫何莲,许家小姐的婢女。
苏绝对何莲的情绪很微妙。
他既想天天见到她,却又自惭形秽,只能偷偷地从暗处暼上几眼,以全了心底的念想。
以往偷偷看上几眼,苏绝也就走了。可这回却不知为何,他一直盯着何莲的背影,不肯离去。
这也让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声“八百里加急”,伴着骏马的嘶鸣,响彻在小镇的主干道上。商贾和行人慌张躲闪,一时间鸡飞狗跳,但骏马的速度却丝毫未减。何莲被撞得飞起的时候,骏马上的军士连头都没有回,便挥舞着马鞭扬长而去。
画面在苏绝的眼里变得明暗不定,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一生。
当何莲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只红绣鞋被甩到他脚下时,他脑中一片空白。
曾经的奢望变成了稀碎的幻象,如被狠狠摔在青石板上的瓷器,片片飞溅。
苏绝刚要上前,一个老人便挡住了他的视野。
老人白髯,脸型方正,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锋利,“苏绝,记得这一幕。这个世间,唯有力量能守护一切。”
“你是谁?”
话还未落地,小乞儿便被老人一记手刀拍昏过去。
王鹤正坐在衙门的偏堂,虚抱着刀,假寐着。蓦然,一小块金子破窗而入,正好落在他脚边,他赶忙俯身捡起,然后快步踏出房门。
衙门一如往昔。
除了来回行走的同僚,没有任何异样。
他只得隐晦地对着四周抱了抱拳,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屋内。
其实,他也不明白。
为什么恩人独独对苏绝青睐有加?
按常理来讲,虽说苏绝的心性不错,但委实过了最佳的武道启蒙年龄。
或许恩人能看得更深远?
毕竟高山仰止!
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随手扔出的一片落叶便救下了他的性命。
破庙里。
擒叶杀人的老人,俯着身子,双手在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身上游走,灵活得宛如两尾鱼。
从天灵到脚底,老人的脸始终平和,但眼中时不时闪动的精芒,显示了他与外表大相径庭的心情。
大部分道理适用于绝大部分人,但天数茫茫,总有遁去的“一”。
那便是例外,不在规则之内,比如苏绝。
在老人看来,苏绝虽然年纪略大,但骨坚而脉宽,气血固而经络韧,稍加打磨便是武道璞玉,有望站在问鼎武林,完成他未尽之约。
当年,意气风发的老人也曾在绝山之巅,神情傲然地挥出重刀。
但三招过后,停在他眉心的幽白剑尖,带着彻骨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一动不动,汗水浸透全身。
曾经的傲然,在惨败面前如同笑话。
一死剑,九生刀。
代代相争从未消。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击垮东风。但传承不断,这武林绝颠的宿命之战,从未雨打风吹去,反而越演越烈。
老人欣慰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或许几代的纠葛,将于苏绝处画上一个句号。留个一段或悲壮或超然的武林传说。
绝世剑尊收剑于鞘,大袖飘飘,宛如降世谪仙,“任九霄,我不杀你。你我各自授徒,以三十年为限,一死,九生,便在下一代做个了断吧!”
任九霄默然转身,在秋风里留下一道萧瑟又挺拔的背影。
二十年了。
任九霄走遍大江南北。
武林世家,野村小店,他寻了个遍,却始终未遇佳徒首选。
直到遇见乞儿苏绝。
隐去璞玉资质不说。
身处泥沼,心向光明,更重要的是心怀感恩。
一个馒头便已让他笃定世间最美的女子。
想到这。
老人有些憾然。
如果不是要给苏绝打造一把趁手兵器,他离开了些许时日,那个名为“何莲”,心地善良的小婢女,便不会在含苞待放的年华,香消玉损,如斯凋零。
可世事没有如果。
生死之间,自有定数。
而且,对于苏绝的成长来讲,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见惯了江湖风雨的老人,暗叹了一口气,沧桑浸满的眼底,一道芳华绝代的倩影,若隐若现。
“待败了秦白衣,我就来娶你!”
一晃二十载。
任九霄再也没见过那袭在风中摇曳的淡蓝裙摆……
恍然过后。
老人并指轻点,少年睁开双眸。
蔚明山,山巅。
一袭白衣的秦白衣,腰间随意地别着一把纤长的窄剑,负手立于一颗枝叶参天的青松之上,极目远眺。
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托着下颚,坐在他身旁的树杈上,时而好奇地侧身仰头,时而将目光放到极远。
视线落处。
天际蔚蔚而蓝,如丝的白云拉扯在宛如浅海般澄澈透明的天幕之上。
近处山林郁郁,装饰着逶迤青山,似绿意昂然的巨浪。
一层一层,一道一道,绵延不绝。
这天地悠悠,景色绝然,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秦白衣目光游离,许久过后,他才拢了一下衣袖,半蹲到女童旁边,用大手摩挲着她的头顶,轻轻说道:“卓珺,十年之后,你替为师打一架,可好?”
卓珺仰起头,天真地问道:“师傅,是打坏人吗?”
白衣剑尊摇了摇头,“卓珺,这世间并非非好即坏。有些仗,避无可避,是宿命。”
小卓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绝正在挨揍。
出手的是一位老者。
他出手如飞,一双千锤百炼的铁拳,雨点般砸在苏绝周身。一下一下,似在打铁,力道和每拳间的间隔,都是恰好。
既不让苏绝痛昏过去,又让他求死不能,神志清醒地感知到疼痛传来的细微处。
挨打的少年面目狰狞,五官麻花般扭曲在一起,却偏偏无一丝声响发出。这并不是苏绝的忍耐力有多高明,实属无可奈何。
起初他也杀猪般惨叫,但很快便被老人粗暴地点了穴道。
天地瞬间清静!
苏绝嫌疼,他老人家还嫌麻烦呢。
可这打磨体魄本就最是熬人。
要去芜存菁,锦上添花。手段,功力,耐心,缺一不可。
任九霄围着苏绝转了足足九圈。这才垂手而立,吁出一口长气,脸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至于苏绝,在老人停手的瞬间,便烂泥般瘫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看着两个月前刚拜的师尊,满目幽怨。
这样的痛苦。每九天,他便要经历一回,而且要经历九次,历时九九八十一天。
用老人的话说,“九”为数之极,万物历九,始见圆满。
“从今日起,你便随为师游历江湖。行、走、坐、卧,自依九生门功法,一一践行。若是做不到,嘿嘿……”
“做!做!做!”
老人话还没说完,苏绝便连忙俯仰唯唯地点头答应,话间没有半点骨气。
这也由不得他。
在深不可测的师尊面前,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都算是抬举。
毕竟眼前的老人可是一苇渡江,擒叶杀人的武林刀圣。
夕阳西下,余晖遍洒。
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拉长,消失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八年后。
青冥山,天下第二隐世剑门,惊鸿。
山脚下,一个背刀的男人静静站在滂沱大雨里,宛如怒海中矗立的一块礁石。
他面容冷厉,一双眸子空洞得令人发指。满天风雨和脚下的泥泞在他瞳孔里形同虚无,但在其眸子最深处,两团火燃烧正旺。
同时间,他背后宽一尺,长五尺的无锋重刀,微微颤栗着。
钝刃处的雨水如微型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在地面上,在地与刃之间,画出一条笔直又连绵的水线。
水线骤断。
男人抬脚踏在身前的泥泞里,激起四溅的黄水。他的步伐沉重又有力,恍如托着山岳的巨人迈步出行。
冥冥中自有感应。
不多时,疾风停,天际开,烈阳愤怒地剥开云彩,射下不尽炙热。
苍翠欲滴的森林里,叶子们借着雨水短暂的滋润使劲支愣着,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暴晒发出无声的怒吼。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起初急促声隆,随后轻微如絮。
奔袭的男子好似蜻蜓点水般在泥泞上踏飞了起来,箭一样向山上掠去。
山腰处的一处小院子前,两名衣诀飘飘的白衣女子,正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浊水横流的羊肠小道。
微凉的山风徐徐吹来,荡起女子头上丝丝缕缕的秀发。
她们本应是美如画的山间佳人,但过于冰冷的面容,使得整个画面充斥着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男子出现在小道上尽头,起初是刀削般的冷酷面容,而后双肩,胸腰,臀腿……似缓实快间,一个青布麻衣的背刀客,带着山倾般的压力,侵入两女的视野。
“你们的师傅,念澄前辈呢?你们俩还不够格!”
人尚有百米距离。声音却凭空响彻在两女耳畔。
清晰,低沉,冰冷。
两女悄然对视一眼。只见彼此眸中的骇然之色,昭彰欲出!
霸刀苏绝!
九生传人,与幽剑卓珺,同被誉为当代武林的绝代双骄。
苏绝踏步前行。
每一步都重如山岳,每一步都不急不缓,却似踏在两女心跳的间隙里,让刚要舒展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下一下,仿佛神人擂鼓。
与此同时,随着步伐,苏绝周身气势徒增。初如巨石,后似渊海,仿佛他身后兀然耸立起一位顶天立地的模糊身影,正缓缓俯下头颅,目光冷然地注视着世间红尘。
立于左侧的女子顶着强绝的压力,向右前跨了一小步,挡在另一名女子前方,朗然开口:“苏绝,师傅仙逝前曾言,若你前来,可为你演示一剑,以全你霸刀心境无碍。”
苏绝停步,负手而立。
他眸子里依旧冰冷,却多了些难明的意味。
女人面前山倾般的压力亦随着他的静默,蓦然一松。
历时两年,连战八座天下顶尖宗门,苏绝虽然险象环生,但战绩全胜。
他的无敌刀势亦随着一个个强大敌人的倒下,几近大成。
若今日能与念澄一战,且败之,苏绝有信心酝成无敌大势,携着必胜信念挑战宿敌卓珺。
人算天算。
世上本无完美之事。
而今念澄已死,苏绝几近无瑕的心境蓦然染霾。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就在苏绝分心之际,白衣女子面容肃穆地抽出腰间佩剑。一抹银在她手中骤然亮起,无声无息间便停顿在苏绝眉间三寸之处。
苏绝微微蹙眉,便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径自闭目。
在女子出剑瞬间,他眼中竟出现五道女子虚影,同时递出一剑,剑速叠加,快如雷电!
“唯快不破吗?”
苏绝呢喃自语,随后他对着女子抱了一下拳,便转身离开。
苏绝走后。
新雨后的空山里,蒸腾起烟云般的水雾,隐在其中一问一答,飘飘渺渺。
“师姐,你说苏绝和卓珺孰强孰弱?”
“师尊曾言,九生刀霸绝天下,如山岳倾轧,一旦被刀势笼罩,便要承受一刀重过一刀,连绵不断的攻击,直到力竭而亡。一死剑则如春风拂面,柔柔弱弱,却又无孔不入,直取人之要害,实为天下第一快剑。一是以力破万法,一是剑速无双。相较之下,各有各的武道理念。至于孰强孰弱,只看用的人。”
“那咱们惊鸿剑与一死剑呢?”
“惊鸿九剑,也只传下了八剑,饶是以师尊惊才绝艳,也只推出九剑雏形。第九剑,就靠师妹你了。”
“咯咯咯,还是师姐你来吧,我去做饭啦。”
“……”
那时,后来享誉武林的“惊鸿仙子”庄晓夜,真的没有想过惊鸿第九剑最终会完善在她手里。而比她资质更佳的师姐,秦依柳,会因为一个男子,香消玉殒。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晨光里。
碧波潭。
一袭红色劲装的卓珺,端坐在潭中的一块奇石上,安静得宛如精美的雕刻。只有间续许久的呼吸和微微晃动的睫毛,才隐隐透露着微弱的生命气息。
日初升。
鸟鸣喧闹如潮,将寞夜击得粉碎。
卓珺睁开双眼,先是些许迷离,而后亮如璨星眸子里一下子生动起来。
少女站起身,抻了两下懒腰,又扭了扭胯,紧接着不合时宜地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口吃了起来。
潭畔的茅庐里,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老者恰好走出,看着眼前一幕,颇为无语。谁能想到江湖上盛誉无双的幽剑卓珺,私底下竟是这般小女孩做派。
也罢,若不是这稚子般澄澈的心境,卓珺也未必能在短短的八年之内,展现出青出于蓝的强绝之势,以十九岁的弱龄便几乎彻悟“天人合一”的武道止境,武功直逼年近古稀的昔日剑尊。
可一想到徒儿的性子,秦白衣便哭笑不得。
难不成,和苏绝比武之前,卓珺还要问上一句,“大锅,你是好人坏人?”
苏绝会原地石化吧?
秦白衣甩甩头,将这些令他极度不适的画面甩出脑海,苦笑着对着潭上招呼道:“卓珺,吃饭了!”
听到召唤的卓珺,连忙转身,双腮像仓鼠一样鼓弄了几下,又用小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油,这才一脸平静地转身踏石飞起。
飘飘乎乎,像个仙女。
苏绝挨骂了。
骂他的是一位老媪。
她鹤发童颜,身着一袭蓝裙。若不是皓首银丝,单看身段,说是年芳二八亦无不可。
姜有颜。
昔年江山美人榜排名第三。
喜蓝色,性如火,为人亦正亦邪,一杆裂山枪威名赫赫。
而今美人迟暮,但红颜不改。当然,脾气也没怎么改,特别是终于在一年前逮住了任九霄,姜有颜着实越发凶残,蹂躏得师徒二人敢怒不敢言。
“苏绝,你年纪不大,天天老气横秋,瞪着个死鱼眼,给谁看啊!多给我笑笑!还有你,任九霄,不就是败了嘛,人又没死,你躲了我二十七年,你看看老娘这头发,白了都……”
姜有颜越说越气,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向任九霄脑袋上砸去。任九霄连忙用手护住头,还在手腕处运上了真气。
姜有颜的筷子可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一个不慎,就是骨断筋折的下场。哪怕以他任九霄的修为,脑门也得砸出个旬余都下不去的大包。
果不其然,筷子砸在手腕上,传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
“好啊,任九霄,你还敢用真气,看我不打死你!”
姜有颜刚说完,任九霄便抱头鼠窜,瞬间不见了踪影。姜有颜大骂着追了出去,留下一脸淡然的苏绝,自顾自地喝着清茶。
见怪不怪。
这一年他对师父师母的别样恩爱,早已习以为常。
茶馆不远的巷弄里。
任九霄抱头蹲在墙角,嘴里嘟囔着:“有颜,别打了,你来真的啊?你说苏绝能悟透你们姜家的震字决不?”
“能,每次揍你,他看得老仔细了。少说么用的,我让你躲,还一躲就二十来年……”
姜有颜一边应着,一边对着任九霄的屁股又踹了两脚。
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窝囊老头,她眼里突然有些湿润,嘴角渐渐泛起笑意。
嫣然如昨日。
绝山之巅。
在秦白衣的咳嗦声里,卓珺终于正过歪着的脑袋,把目光移向对面三人。
皓首如银的蓝裙老媪,精神矍铄的麻衣老者,面容冷峻的背刀男子。
看着漫不经心的卓珺,苏绝有些无言,可心中却生不出半点被忽视的怨怼,仿佛卓珺所做的一切,自然而然,合乎一种说不出来的天地至理。
至于任九霄和姜有颜,眼中的惊艳已经毫不掩饰。
任九霄甚至还有些隐隐幽怨。在他看来,苏绝要是妖孽,卓珺便是妖中之妖。
这得多大造化,才能收得如此先天无垢,心澄如镜的天生武胚为徒。
苏绝虽强,但对上卓珺,赢面极小。
先天资质就差了一截,而且心境上,过刚易折。
这仗,不好打咯。
苏绝不知道师傅心中所想,即使知道了,也只会翻个大大的白眼。
持刀者,当披荆斩棘,无论前为山岳,亦或渊海,我自一刀斩之。
重刀于苏绝胸前坠地,将地面的山石砸得四溅而飞。苏绝双手握住几乎与脖颈齐平的刀柄,以一种诡异的起刀势开启大战序幕。
刀名月镰。
形似初五六的天月,将半未半,弦度饱满。其身漆黑如墨,即使艳阳高悬,也没有丝毫反光,似一抹从苍穹扯下的弯夜。
苏绝面沉似水。
十指于刀柄处以诡异的频率快速弹动,仿佛在弹奏曲行激烈处的古筝。
律动传至刀身。
月镰急剧晃动,似乎每个瞬间都不在原位,周遭空间亦隐隐变得模模糊糊。
任九霄和姜有颜见状,彼此对视一眼,颇为欣慰地相互颔首。
苏绝所用,分明是已臻化境的“震字决”,且不知何时已被他完美地融入刀势之中。
若说之前的九生刀是一往无前,只知蛮力的莽夫,那么融入了“震字绝”的九生刀便是有勇有谋,集攻防于一身的盖世名将。
这一战,变数徒增!
秦白衣蓦然神情肃穆,卓珺的眼眸则乍然一亮。
极少有人见到真容的随风剑,被她从腰间拔出,横于胸前。
剑长三尺,剑身纤窄,剑刃极薄。
呼吸渐微,卓珺如入定的老僧般,从生入死,明明一人是持剑,却似只余一剑悬空,再无其它。
棋逢对手难藏幸,将遇良材好用功!
同为武林当代翘楚的二人,第一时间同时选择倾尽全力,欲毕其功于一役。而秦白衣等三位长者亦严阵以待,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风起!
剑来!
卓珺凌空而起,随风融于清风。
苏绝只觉周身似被一团徐风笼罩,轻轻柔柔,却又暗藏锋芒,仿佛只要一缕入身,便能穿透躯体。
月镰震颤如癫。
似莽汉灵活起舞,轻重缓急间,滑稽而曼妙,每每在剑芒临身的一瞬,便诡异地震动起来,将对方的力道完全泄去,使之丝毫不能加身。
试探无果。
卓珺的目光蓦然一凛。
随风便似一抹银线,带着无以伦比的速度,破空袭来,直指苏绝双眉之间。
风虽无形,但若力聚一处,亦可覆海摧山。
气息牵动。
苏绝自然而然地举起月镰,如樵夫砍树般,毫无花哨地野蛮劈下,正中剑尖。
刀剑相交,寂静无声。
但以在场诸人的眼力,分明看到月镰在接触随风的瞬间,向下震颤了足足九次,这才止住颓势,勉强与之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不打啦,不打啦。又打不赢你,我都饿了!”
卓珺随意收剑于腰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鸡腿和一个馒头,正要张口就吃,瞥见了如石雕般举着重刀不知所措的苏绝,有些赧然。想了想,她又拿出一只鸡腿,将馒头掰了一半,一同递了过去,问道:“苏绝,饿不饿?吃点啊,我真的很少给人的。”
苏绝看着白花花的馒头和那支手腕处系着俏皮红绳的纤纤玉手,一时恍然如梦,随即咧开大嘴,露出上下十六颗牙齿,灿如星辰。
姜有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突然对着秦白衣传音道:“卓珺可曾婚配?”
秦白衣默然以对,然后对着任九霄拱了拱手,说道:“任师弟,九生,一死,以和为论,当再度合一,重建元一门。”
任九霄微笑颔首,“全凭秦师兄做主!”
话音刚落,任九霄顿感脑门生疼,耳畔传来了姜有颜冰冷的声音,“我相中卓珺了。你赶紧去替苏绝向秦白衣提亲,否则一天揍你八回!”
任九霄看着并排坐在一起大口吃鸡的男女,忍着疼,颠头耸脑,连忙应下。
传闻,三百年前,有一对师兄妹,相互爱慕,但因武道理念迥异,分道扬镳,各自建了门派,一为九生,一为一死,代代征伐不休,并且约定,若有朝一日,九生与一死不分胜负,当重建元一门,并将祖师墓合葬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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