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

作者: 长安酱酱酱 | 来源:发表于2022-08-08 19:3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含蓄地照在这一片山丘上,稀疏的矮松树下露出黄色的山体。山脚下有一排集装箱小房子,各自独立,相隔不足五米。不远处是个废弃的筒子型仓库,高高的屋顶下一排破烂的玻璃窗,离地有两米高。

    小希抱着双臂倚在仓库的大铁门前,嘴里反复嚼着一块橡皮一样的口香糖,装作一脸的漫不经心。

    大哥正在生气。“咣当”一声巨响,铁桌子倒在水泥地上,掀起一串烟尘。

    大哥左脚踏在倒下的桌子上,右手上的鞭子轻轻磕在左手手心,他吐掉嘴里的烟,“噗”的一下,“你再说一遍?”大哥右边嘴角轻轻上扬,牵扯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小希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大哥要发作,她想。

    鞭子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啪”的一声,与肉体碰撞发出闷响。 “啊!”跪在地上的男孩后背猛地抽动一下,毫无悬念地发出痛苦的喊声,“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

    “啪,啪,啪,”皮鞭起起落落,又是三下。

    “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啊……”他哭喊着求饶。皱巴巴的白色T恤上有殷殷红色渗出,一条一条的。小希心跳加速,她咬着下唇,低着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不用想,里层紧闭的铁门缝隙处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和小希一样在看着。

    “给我听好了,你再跑,我就剁掉你的脚。”大哥薅着男孩的头发,一字一顿,异常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短暂地回荡了一下 ,让小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带回去!”

    几个人应了一声,把不停啜泣的男孩拖了起来。他似乎向小希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和神似的眼神,小希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光顺着半开的门打在大哥结实的前胸和臂膀上,镀上一层冷峻的金色。他身形修长,眉目深邃,寸把长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不怒自威。但是现在,他怒了,他抬起左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唇,向着门口走来。

    “小希。”他声音很低,她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大哥!”她吐掉口香糖,迎上去。

    他抬手拂开她额前的头发,另一只手附上她的腰,皮鞭硬硬的硌在她的骨头上,她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他的气息吐在小希的脸侧,带着温热。

    “我不敢,大哥,我不敢!”小希将要哭出来,心跳得“咚咚”作响,她刻意扭头避开他。她不怕死,一颗心已然千疮百孔,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但是她怕不能再多耗上一刻,她怕不能替那个人赎一点罪。

    “门,真的不是我打开的。”她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又是“啪”的一声响,这次硬硬的鞭子划过小希的小腿掉在地上,她一哆嗦旋即长出一口气。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说,门是谁开的呢?”他放开她的唇,低声问她,随之声音又陡然升高,“谁?你觉得是谁?”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黝黑的眸子倒映着她的惊恐。

    “不,我,我不知道……”小希极力控制,不让颤抖听起来太明显。

    “你在怕什么?你还做了什么?”他捏住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看,“你知道了什么?你在抖,告诉我,你怕的是什么?”

    “我没有……”小希泪流满面,她想,只要她示弱,哪怕是一个拙劣的理由,他也许会暂时放过她的。可是她很紧张,一个理由也想不出来。她只希望那个被她伤害也伤害了她的女孩依然值得信任……


    2.

    汽车行驶在山路上,左边是从山上笔直切出来的峭壁,右边是悬崖,风景依然很美,但小希没心思看,她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个女孩。她把几支太阳花绑在一起,眨着细长的、漆黑的眼睛问,买一束鲜花吧?你看多漂亮啊!然后又把赚到的钱装到手缝的布包里,咧开嘴对着小希笑,再送你一束!我要收摊了!小希想一个人住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有多孤单啊?那么黑的夜,她不会害怕吗?

    小希忽然问,“妈妈,我们真的不能带邬衣回家吗?她那么可怜,我们可以领养她的吧?”她故意把尾音拖长一些,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我和你爸爸已经有你了,邬衣她有自己的命运!”妈妈的声音透着果决。

    “我们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啊!我想要个姐妹。”小希嘟囔着躺在后座上,锡兰村的孩子们大都有兄弟姐妹,小希羡慕得很。

    妈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他们带她来这个小山村说是为了看山顶的太阳花海,其实是想让小希体会一下山里人生存的艰辛,激励她热爱生活,好好学习。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对。

    “其实如果她愿意,带她走也不是不可以,也可以和小希做个伴!只是我们已经离开了。”爸爸的回答出乎小希的意料,她望着车顶绝望地想,爸爸要是早这么说就好了。

    “那女孩也真是可怜,无依无靠的,和小希差不多的年纪就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啊!”妈妈似乎也有些动摇,小希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爸爸说:“看看人家的生存能力,哪像小希,整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希,坐好!”

    小希怄气似地坐起来,系好安全带。就知道他们最终肯定要拐回到这些说教上面来。和他们永远都没有共同语言,要是真能有个邬衣这样的姐妹就好了。

    汽车在曲折的山路上拐着九十度的弯,爸爸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闭着嘴不再说话。妈妈在旁边大惊小怪地跟着欢呼,想要转移小希的注意力,“天呐,瞧那棵树,形状多古怪!”“天呐,那朵云太美了!”“天呐……”

    邬衣就是在妈妈“天呐”的惊叹声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天呐,那女孩,林光,快停车!”妈妈的惊呼让小希一下子从后座弹起来,“是邬衣!是那个叫邬衣的女孩!”她兴奋的大喊。

    邬衣的身体紧贴在峭壁上,腰上系着一根藤,离地大概有两米高,一只手拉着藤的上端,一只手对他们猛挥。

    见到他们停了车,她伸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藤条砍了两下,用脚一蹬一跳,“噗”的一下落在地上,身体轻盈得像一只山雀。她脸上有几道划痕,衣服也破得一条一缕的。她把匕首插到腰间的刀鞘里面,抬手背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可以让我搭个车吗?我想离开这里!”她修长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眸子漾满着决绝。

    “为什么呢?”妈妈弯着腰摘掉邬衣头上的树叶。

    “舅妈,她要把我卖给狼王!换钱给哥哥娶媳妇!”

    “哥哥?”小希很奇怪,“你还有个哥哥?”

    “是我舅妈的儿子。”邬衣低头看着露在鞋子外面的脚趾,上面有两道崭新的划痕正冒着血珠。“我要离开这里,带我走吧?把我扔在哪里都行,只要不在锡兰村。我不想被卖给狼王……”

    她倔强地抿着嘴唇。小希第一次知道“狼王”是代表一个人的,那时候她觉得他距离她很远,也并不可怕。

    “那,你以后也不想回来了吗?这里是你的家啊?”爸爸终于开口了。

    “家?”邬衣向着悬崖上望了一眼,“我没有家了,有过一个弟弟,去年被狼王买走了……”

    她破烂的衣服被风吹起,向身后瑟瑟伸展,像是在发抖,小希很想抱抱她。

    “那走吧!”爸爸和妈妈似乎商量了一下,最后得出这三个字的结论。小希差点跳起来,她比邬衣还高兴,紧紧拉着她的手。她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合不拢嘴地笑。“带邬衣上车去啊!”爸爸提醒了一句,小希才不由分说地把邬衣推上了车,“爸爸会帮我们处理好的,我们走吧。”

    小希就这样带着邬衣回到了她的家,爸爸把她房间里面的床换成了双层的,邬衣住在小希的上铺。两个人每天叽叽喳喳的挤在一起,家里多了一个人,像是多了一支队伍。

    “我想当舞蹈家!”小希悄悄告诉邬衣。邬衣放下画笔,笔下是画了一半的太阳花。她附在小希耳朵上说,“我帮你设计裙子,免费的。”两个人又笑闹作一团。

    “我还可以做你的保镖!”邬衣说着纵身翻回上铺,不堪重负的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妈妈在外面大喊,“干什么呢?女孩子比男孩子还淘气!”

    邬衣冲着小希一吐舌头,她是个假小子,喜欢练习飞刀,那把把手上带着皮套的匕首指哪儿打哪儿,小巷子里的墙壁上多了很多坑坑洼洼。周末的时候她们还去野外的树林练习。邬衣常常三下两下爬到树顶在上面向小希招手。“不要爬那么高,邬衣,你又不是猴子,上什么树呢?没点儿女孩子的样子。”妈妈总是在下面对着邬衣大喊。为了让她像个女孩子,妈妈给她买裙子,留长发,也是操碎了心。

    她们也会穿梭于大街小巷那些废弃的民房仓库,看看能不能有邬衣的弟弟的消息。

    后来,小希常常想,如果没有那次锡兰村的旅行,如果与邬衣从来不曾相识,那生活可不可以维持住幸福的假象呢?


    3.

    那一天,各个电台都在反复播报着台风“灯塔”要来的消息,弄得所有人都急急奔回家,小希的舞蹈学校提前放学。甚至于要去出差的妈妈也从高铁站折返回来。房门打开的瞬间,小希看到了客厅沙发上惊恐的爸爸,和一脸死寂的邬衣,他们赤LUO着纠缠在一起……妈妈愣了很久,终于还是歇斯底里地冲向爸爸……

    小希则傻傻的看着邬衣,这个和她一起生活了三年,睡在一个房间的,她上铺的姐妹。她似乎第一次认识她。

    她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死死拉着沙发上的薄毯想要盖住自己,修长的眼睛里溢满着小希不懂的情绪,恐惧?懊悔?绝望?释然?也许都不是。

    这场闹剧颠覆了小希的认知,她一直尊敬的爸爸和爱惜的姐妹亲手摧毁了她的水晶世界,哗的一下,当头碎裂,砸得她血肉模糊。

    她稀里糊涂地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地过来张望。穿好衣服的邬衣低着头夺门而出,她才鬼使神差地跟在她后面下了楼。

    大雨倾盆而下,邬衣的衣服贴在瘦弱的肩膀上,她逃跑似的,一直跑到小区外面空荡荡的公交站,坐在长椅上,用手捂住脸。许是她没想到小希会跟过来,拿开手的瞬间,她明显愣了愣。

    “为什么?”小希的声音在大雨里颤抖,“为什么?”

    邬衣倔强的昂起头,“对不起!”

    “我问你为什么?谁要听你说这种废话!”

    邬衣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眼泪配合着大雨稀里哗啦地流。

    “我妈妈对你那么好!”

    “对不起!”

    “是你毁了我的家,你这个贱女人!”小希冲过去把她推倒在水坑里。

    “你就该被卖掉,我们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出来!”小希一脚一脚踹在邬衣的身上,鞋子带着泥水宣泄着她的愤怒。

    “我比谁都珍惜,……”邬衣终于喊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敢反抗,我害怕……”她说完把脸埋在腿上出声的大哭起来。

    小希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故意伤害你?”

    “怎么可能?他是警察!他救过无数被拐卖的孩子!他是英雄,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能污蔑他?”

    “他说他可以帮我找到狼王,找回弟弟。他说只要我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没有人比我更想要这个家……”邬衣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哭声和雨声混为一体,小希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水里,她以为她救赎了邬衣,可以做她的英雄,没想到,是她亲手把她拉进另一个深渊?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爸爸可是她的英雄啊。

    她愤怒地起身,再次把她按倒,“谁和你是一家,你这个贱女人,你胡说!你胡说!”

    小希气冲冲地往家里走,她要去问问他,听他亲口给她一个回答。

    小区里面汪洋一片,积水没过脚踝。一声巨响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红色的。有只鞋子落到了小希脚边,白色运动鞋,右脚,前面有指腹大小一块淡淡的粉,那是妈妈生日那天,她带着邬衣和小希一起去蛋糕坊做蛋糕,半颗心形草莓不小心掉在了妈妈的鞋子上……

    脚下的水渐变成了红色,晕染开去,小希绝望地回头去看,雨水里,躺着她最熟悉的两个人,妈妈的长发胡乱的粘在已经变形的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爸爸倒在妈妈不远处,脸埋在血水里,看不清表情……

    一天之中要经历多少次重击才能让一个孩子彻底绝望呢?没人能知道,但是现在小希知道了。她的心被重创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口子,鲜血汩汩,她瞬间由天堂坠入地狱。


    4.

    邬衣再没露面。

    有人来告诉小希,那日,是她妈妈情绪激动要跳楼,他爸爸情急之中去拉她,因为大雨,窗台很滑,不小心一起翻到楼下造成的事故。小希点头说我知道了。他们大人光想到了他们的感情,却没人想到他这个女儿今后要怎么活下去,这还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父母,她可怜他们,也开始恨他们……

    既然没有爱支撑,那就用恨活下去吧。小希努力坚持着不想他们,她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坚持住,坚持到亲手击碎邬衣的谎言。

    但活下去也很难。

    县城很小,也许在钥匙打开门的瞬间爸爸就化身为魔。关于他的传说越来越多,她们说他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他自知罪有应得,随着他老婆跳楼自杀。他们编出了很多个故事的版本,他们说他们夫妻都是恶魔,假借领养那女孩的名义,满足他那见不得人的私欲,他们说他那个自恃清高的女儿也是他的玩物,多少个夜晚在他的床上,在他的身下……

    亲戚们在埋葬了小希的父母之后再也没联系过。倒是社区来找过她,说她只有十三岁,可以先去福利院,小希握着门把手没有打开,她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照顾自己其实也不难,只要穿上坚硬的铠甲,屏蔽掉那些她不想接受的信号。学校里的冷眼和风言风语,她都可以不看,不听。但放学路上的小流氓却总是躲不开。

    “嗨,快看啊,又是那个变态的女儿。”黄毛的声音夹带着变声初期的不自然,“怎么每天都能遇见你呢?真是晦气!”

    小希拉紧书包的肩带,低头想要疾步走过去。

    “不要着急嘛,小妹妹,陪哥哥们聊会儿天!我们和你爸爸可都是旧相识,他铁面无私的呢!”戴墨镜的瘦高个挡在了小希前面。

    “铁面无私,光是抓我们这种良民,自己却是个大变态……哈哈哈……”

    小希侧身想要顺着空隙挤过去,有人拽住了她的书包,她死死拉住包带。

    “啊呦,没看出来,还挺有劲儿的。我们都没嫌弃你恶心,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矮胖拍了拍小希的脸,揪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窄巷的墙上。

    小希双手双脚使劲儿挣扎着扑腾,却没能动地方,她瞪着面前的三个男生,“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我们主任要经过这条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矮胖男生不乐意了,“怎么,嫌我们没本事?主任怎么了?我们哥几个还能怕那个四眼不成?对不对,兄弟们?”

    “胖哥说得对,别想美事了,没人来救你的,你今天就跟哥几个走吧。”他们把小希从墙上松开,要拉着她走。小希趁机左右撞开他们,又对矮胖用尽全力踢了一脚,之后抱起书包就跑。身后传来一阵叫骂,随后是咚咚的脚步声。小希不敢走平日回家的路,顺着小巷七拐八拐转了好几圈,确信听不到声音了才停住喘口气。

    “看你往哪儿跑?”膝窝一软,小希跪趴在地上。“死丫头,下手还挺狠的。”不知什么时候那三个人追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小希把自己团成一只球,有人说,这样可以抗击打,这么多次,她也算是有经验了。他们无非是想羞辱她,打她发泄一下,一般不至于下死手,可是,小希不服气。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挨打的总是她。

    她把手伸向背包,摸到那硬硬的刀柄,把它抽了出来,对着前方一阵乱砍,三个人嘻哈笑着跳开了。

    “还带了武器了!”三人一使眼色一齐冲上来,小希不知道该顾哪边,被人捉住了胳膊抢走了那把刀。

    她再次抱住头,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力。只听“哎呦”一声,正前方拿刀的瘦高个抱着头惨叫一声,“谁?”又“哎吆”一声矮胖也被石头打中了后脑勺,他们骂骂咧咧四下里寻找。小希趁机起身就跑,拐过一个弯是个十字路口,小希正犹豫着该往哪边走,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向右边的巷子。那人手指修长,手臂纤细却很有力气,她短发带着棒球帽,肩膀瘦削,动作灵活,小希知道是谁,她想挣脱,却被那只手拉得更紧。

    那是小希在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见邬衣,她剪短了头发,像个男孩子一样。小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楼,单元门在身后关闭,“咚”的一声。

    那之后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放学路上盯着她,小希尝试藏在转角引她出来,但除了需要对付小流氓她会在暗中出手之外,她都不再露面。


    5.

    暑假开始的第一天,小希开始了在奶茶店打工的生活。

    老板个子很高,肌肉紧实,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打量着浓妆艳抹的小希,“你看起来根本没有十七岁啊!”

    小希低着头,“我需要这份工作。”她其实没有那么缺钱,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也能长大。她只是想试着自食其力,有个孤儿该有的样子。并且,她要留着钱,洗去那些她认为没有的罪恶。

    “我只拿一半的薪水,您就让我试试看吧!”

    老板看着她,点燃一支烟,烟圈顺着他的嘴巴升上屋顶,“去,把脸洗了。”

    小希洗了脸,老板扔给她一个围裙,“上午十点上班,晚上十点闭店。”

    小希没想到十点回家还会遇到那群人,几周下来受了不少伤。老板指着她胳膊上露出的青紫,又指指她额头的包问:“怎么弄的?”她洗好最后一个芒果,向下拉了拉袖口说:“不小心撞到了树上。”老板抿着嘴挑了挑眉毛,又点了点头。

    晚上下班,小希远远地看见有人坐在上坡处的铁栅栏上,她想换一条路,绕出去一段,从小区北门进去。一回头,看到了老板,他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小希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

    “嗨,你撞到我了。”瘦高个从栏杆上跳下来撞到小希身上,“我大哥上次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都不嫌弃你是变态的女儿。你还有什么可装的。”胖子也跳下来,斜眼看小希,一行五个人瞬间以她为圆心围成了个半环。

    小希后退几步,回头看,老板并没有跟上来。她有点憋屈,明明可以绕开的,结果听他的冲上来了,却也是个陷阱。她想,原来这个城市里与她为敌的人这么多。

    她抡起书包,胖子偏头躲了过去,“哥哥就是喜欢你这种不服输的劲儿,无论挨了多少打,每次都顽抗到底!好,你行!哥几个……”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有人在旁边给了他一个扫堂腿,他瞬间倒了下去。另外几个刚刚抡起拳头,也被一一放倒。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小希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几个人全都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小希上去跟着挨个踹了几脚。屡次打架都是她输,凭什么?说谁爸爸是变态呢?

    老板在旁边抱着胳膊看,谁貌似要反抗他就过去补一脚,那些人老老实实被小希打,不敢再扎刺。小希发泄够了,才想起来要谢谢老板,“老板……”她一开口,那个帅气有型的男人就打断她,“叫大哥,以后哥罩着你!”

    大哥点上一根烟,抬起左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嘴角,阴恻恻地对躺在地上不敢动的小流氓们说:"以后你们还可以尽情地欺负她,但要做好准备,我随时会出现,而且绝不留情。如果你们不认识我是谁,那最好出去打听一下,白狼……”

    小希第一次听到“白狼”这个称呼,没觉得有什么奇特的,但看到那几个小流氓的脸色当即明白,这也许是个了不得的称呼。

    自从小希有了这样的大哥,腰杆都挺直了,晚上回家,半路上再也没有捣乱的了。她的世界也单纯干净了许多,甚至连邬衣都没再来过。是的,她来做什么呢?让她继续恨吗?


    6.

    经过无数个夜晚的思量,小希觉得她是爱大哥的,她把他当做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那还不是爱吗?

    小希向大哥表白的时候,大哥还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你还太小,不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可以的,我已经15岁了,能够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小希抬高下巴,板着脸,婴儿肥的两腮稍稍有些鼓,让她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一样。

    大哥笑了,一低头,眼角微微有些上扬,他挽起的袖子隐隐露出胳膊上的一道疤,“我比你大13岁。而且,你并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

    “我不管!”小希第一次这样霸道,她觉得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她踮起脚尖吻了大哥,有一点紧张,更多的是害怕,她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他,大哥笑了,严肃的脸上表情温和了一点,他抬手摸摸小希的头,“那你要听话,不然我会生气的。”

    小希知道他这是从了。她大概是捉住了自己的幸福了。

    一切都在无意间,小希开始做个女朋友应该做的事,她帮他洗衣服,帮他做饭,帮他收拾房间。

    那天,她想帮大哥清洗那件沾上黄泥的背包,就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其中有个红色的小U盘,她好奇知道人人敬畏的“白狼”U盘里会存什么东西,就随意打开电脑插入了U盘。

    画面是偷拍的,用的隐蔽摄像头,角度都固定在一个点上。一间狭小昏暗充满欲望的房间里,一个个没她大的男孩女孩,眼神或惊恐或麻痹,他们身旁的男人无一不是在那孩子的颤栗中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其中有一个男孩有着和邬衣一样的眼睛。她们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看那男孩的照片,然后又在周末找遍城市的大街小巷,她记得太清楚了,绝不会认错。而彻底摧毁她希望的是,她看到了他爸爸的身影,作为那个被满足的男人。影像那样清晰,她想欺骗自己一下都不能。

    小希的大厦瞬间崩塌为一地渣渣,她像一条窒息的鱼,张着嘴却无法呼吸,再也没有存在下去的欲望了。

    她想起了她爸爸拯救出那些被拐卖的小孩时脸上的欣喜,她想到了她妈妈对她说,爸爸是英雄,她想到了自己那时候的自豪,还想到了邬衣,想到了爸爸和邬衣纠缠在一起的情景。她慌慌张张地关掉电脑,藏起了U盘,又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

    大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希,我出去一下。

    她心跳加快,大脑充血。听着大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终于记起来了,画面里是那个集装箱的房间。“白狼?”“狼王?”她早该想到的。

    小希远远地见过一次那个地方,她循着记忆找了过去。有两个人在看守,都恹恹欲睡。小希递上去两杯奶茶,他们认出她是大哥的女人,很高兴,接过奶茶就喝了起来,很快他们就真的睡了过去。

    小希打开门,那些孩子们都蜷缩在角落里,用惊恐的眼神看她。仓库高高的屋顶下,他们渺小如一粒尘埃。小希拉起那个细长眼睛的男孩把他拖出门外,“快跑,快跑去找你姐姐邬衣,她在城东福利院……”


    7.

    “所以,你还是不肯承认!你到底还是背叛了我?”大哥很痛心的样子,一巴掌打在小希脸上,转头命令,“把她也关进去!”

    “转移!”大哥怒吼的声音在空旷的高屋顶上回荡。

    一股腥咸流进口腔,小希被扔进那个房间。男孩爬过来碰了碰她,她对他笑了笑,“疼吗?”男孩的脸上还挂着泪,他摇摇头,“你认识我姐姐?”

    “嗯,认识。”小希望着屋顶,她希望邬衣信她的,不要犹豫。

    她想再说几句话鼓舞一下士气,但是很快孩子们就被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拉走了。

    邬衣没有辜负小希的希望,她行动很迅速。带来了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面包车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拦截住,里面的孩子们一个不少的被救了出来,邬衣也终于找到了弟弟。

    “小希呢?她在哪儿?”邬衣按住弟弟的肩膀焦急地问他。

    “狼王拉着她往山上跑去了。”弟弟指着松林。

    狼王扯着小希在山上飞奔逃命,他说,“走吧,就让我再拯救你一次,你这个人渣的女儿,你难道要亲手证明你爸爸是个禽兽吗?”

    小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狂奔了一个多小时,她体力不支,警犬的声音、搜山的警察喇叭里喊话的声音似乎都渐渐远去,她大口喘着气,头嗡嗡作响,“你自己……跑吧,这样……你跑不掉的……”

    “反正也跑不掉了。”他后背抵在一棵树上,拉过小希,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小希想,真是太多此一举了,你以为我还有活下去的欲望吗?人都有生存的理由,或因为爱,或因为被爱,或因为责任,或因为希望,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挺直了腰杆,昂起了脖子。警犬的声音渐渐近了,大哥大声喊,“都给我停下来,安静,不然我就杀了她。”他手一抖,小希的脖子一凉,温热的血顺着颈侧淌了下来,她笑了笑,“你怕了吗?”

    “别废话!”大哥给了她一巴掌。

    “那你就杀了我,你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我把那个U盘藏起来了,等我一并交给警察,你死一万次都不够。”小希又挨了一刀柄。他说,“你个疯子!”

    “你是不敢杀我吗?胆小鬼,算什么男人!”小希要激怒他。

    “闭嘴!”大哥狠狠地在她腿上戳了一刀。小希痛得一弯腰。有刀光一闪而过,擦着小希低下的头,划过大哥的下巴,他吃痛一惊的空隙被几个警察按在地上缴了械。

    “谁让你来的?不是让你在山下等着吗?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有人大声呵斥一个细长眼睛的女孩,她对着警察腼腆地笑,抬手背抹了一下鼻子,另一只手握着那把带着皮套的匕首,匕首上沾了一点红色的血迹。

    “刀,这是一个女孩子应该玩的吗?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会影响我们行动的……”邬衣也被缴了械。

    小希是被抬下山的,她的腿流了很多血。她想,这也算是替他赎了罪吧?父女一场,再不欠他的了。

    邬衣和她弟弟跟在小希的担架旁边。她低低地说,“小希,我还可以做你的姐妹吗?”

    小希闭着眼睛不说话,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她想,谁会这么傻?经历了这么多还当她是姐妹?她又怎样才能忘掉那么多,修补好她心上那些血淋淋的窟窿呢?

    她的手被握住了,那人指节修长,纤细有力,她听到邬衣的声音,“那些事不怪我们的,我们没的选……”

    小希想说句对不起,最后替他说一句,也算是对邬衣姐弟的交代。她手指轻轻一勾,回握了她的手。

    “通知家属!先送医院!”小希被送上了等在山下的救护车,“你们不用上来,你……”

    “我是她家属,我是她姐姐。”

    “我,是她弟弟。”

    那两个眉眼修长的姐弟俩跟着坐在了小希的旁边。


    番外

    “邬衣,小希,快出来,开花了,开花了。”在远离城市的一个二层建筑的院子前,眉目修长的男孩已经长高了很多,他握着浇花的水管,对着楼上喊。

    窗口瞬间钻出两颗脑袋,头发乱蓬蓬的挤在一起,一副没太睡醒的样子。“来了!”楼梯发出咚咚的响声。

    “这里房间这么多,为啥非要住在我上铺?”小希边跑边唠叨,两个人很快冲到院子前那片一望无际的花田前。大朵的太阳花露出明艳艳的黄,她心里一暖,嘴上的唠叨都停住了。

    “怕你害怕,想和你做伴啊!”邬衣挥着双手跑进花海,“快来呀,你舞蹈比赛的裙子我想好了,就绣上太阳花,好不好啊?”

    “好,就听你的!”小希也跑了进去,“快来啊!”她对男孩招手。男孩放下水管跳进花田,“慢点跑,不要弄断了花,今天有卡车来买的……”他在后面边追边喊。

    绚烂的阳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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