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冬墓_ | 来源:发表于2023-05-15 18:37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儿时总是顽皮,曾闯下不少的祸。那时大人们一见我就说:“这孩子真是闷厌”。厌是顽皮的意思,闷则是悄咪咪地背着人。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偷偷做过许多坏事,如今想想其中实有不少令人痛恨的。比如我的大姨,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把煤灰塞进了她家的咸菜坛子里,此事她记了近三十年,如今仍不断在我晚辈面前提起,使我很没有面子。再比如我的母亲,她一向对我翻墙而入又再翻墙而出的行径深恶痛绝,乃至在我们家围墙上用水泥糊满了玻璃渣用于整治我。诸如此类都是我过往劣迹中极典型的例子,虽然使我受到了不少的教训和白眼,却也没有收获许多的快乐,这是令我惋惜的。尤其是大多的胡闹都是精力过剩所致,于成人后的我而言早已失去印象,勉强能记起的也未觉得有多少乐趣。不过在对童年的缅怀中,我对江下村的记忆却格外地深刻,每每回忆起来依然鲜活生动。

    1997年我七岁时,因为凑不出学费只好滞留家中。父母忙于挣钱便把我交与外婆照顾。初秋,我跟随外婆来到了江下村。这是一个极小的村子,站在村口一眼看去,只有黄绿两种颜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处中部,杂交了南北的缺点,黄的地方格外地干,绿的地方又显得潮乎乎的,让人很不舒服。村子前后有二十户人家,房屋南北相对而建,中间留出了一条十米左右的土路。顺着土路往东去都是下坡,到缓处,是一片开阔平整的打谷场。穿过谷场便只有田地和水塘了。除此以外,在谷场的南边还有一座烧砖的土窑,以及一小片用于堆砖的空地。以上便是江下村的全貌了。之后我便于1997年的秋季在这个小村子里度过了童年中最富激情的四个月。

    刚来到村里时,我还带着城里孩子的驯顺与胆怯,在村里长辈眼中这是与当地野孩子格外不同的,便对我十分照顾。加之村里人的忠厚,说“城里的孩子金贵”,所以与其他伙伴一同玩耍时,经常被大人叮嘱着要迁就于我。起初与伙伴们还未熟悉,倒无所谓,另外他们的玩法野蛮,我大多数也只是跟着,并不敢上手。可久而久之,在那样天然又无拘束的环境中,一个孩子本有的好奇心与胆量自然会释放出来。为了痛快地耍起来,我们一群孩子尽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钻去。想来我之所以如此地闷厌,就是在那时养成的习惯。虽然当时未有什么玩具可以消遣,但村里的田垄、树林、水塘、草垛、窑洞等,都成了我们的乐园,能接触的一切都是足以构成一场游戏与欢笑的道具。在这期间我不仅学会了许多城里孩子不会的技能,还摒除了一些矫情与软弱。

    我在村里学到的第一个富有乐趣且有着长远益处的事情便是捉龙虾。那时是初秋,田地里水塘里还有着一些龙虾在。我跟着伙伴们钻进田里,顺着田埂一路跑到最近的水塘。到了后,小伙伴们跪在路上,趴下身子,眼睛盯着塘边水中的土埂,若是看见有哪处冒泡的,就伸头贴着水面细细地找。我在他们身旁也有样学样地做着,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哪处会有龙虾,更加不像他们那样利落,一寻见冒泡处立马就能找到哪里是龙虾的洞穴,把袖子往肩上一搂,手就够进了水里,略微地摸索便找准地方,直溜溜地就连手带胳膊的伸了进去,之后一拽出来就是一只龙虾被扔在了地上。我在这方面十分的笨拙,别说赤手捉虾了,就连龙虾的洞穴时常也摸不出来。不是弄得一手的泥水,便是从水塘边差些滑了下去。更有一次,终于让我寻着一个洞穴,我眼见着一条长须在洞口处晃晃悠悠地退进去,来不及细想,顿时就把手跟着塞进了洞里。龙虾洞十分地窄小,但好在泡在水中并不硬实。我用手指一边往外抠着泥,一边使劲往里伸。没一会有个硬东西便碰到了手指上,脑子还没做出思考,手指上就传来了极度的痛,如同针扎进骨头里一样。我嗷的一声把手拽了出来,一只硕大的龙虾正夹在我的食指上,另一只钳子张开仍对我的手指头跃跃欲试。所幸身边的伙伴机灵,把我的胳膊按住,拽了根草拿去戳龙虾的眼睛。只戳了一两下,它便放开了钳子,姗姗地退回了水塘里了。

    自从被夹过后,我再也不敢伸手捉龙虾了,那般疼痛至今我仍是记得的,此后对这种“张牙舞爪”的动物我都十分警惕。好在后来伙伴们又教会我另一种捉龙虾的方法,不过与其说捉,不如说钓。方法简单明了,只需取小拇指尖般大小的一撮肉,系于绳上,然后垂于水塘里即可。若是在野外没有肉时,只需去田地里找些青蛙就好。不过这部分就略有些残忍,女孩子是不愿意做的。捉到青蛙后,要把青蛙摔在地上,它会呱的叫一声。力气需要大些,不然一次摔不死青蛙还要再呱地叫一次,想来就有些痛苦。摔死后,蛙就变软了,这时只要把蛙腿揪下来,表皮撕去,然后系上绳子就算完成了。一只青蛙有四足,是足够四人钓一下午的了,不过若是遇到那种精明强悍的大龙虾就未必了,它们十分谨慎,往往会用钳子试探多次才会上钩,有时还会被钳去半只蛙腿,多少还需要一番心机与耐心才能得逞的。不过此法甚是有效,材料也十分好寻。之后我离开江下村回到城里,就用这种方法带着同学去野外捉龙虾,那算是我捉虾生涯的鼎盛时期,曾一天带数十只龙虾回家。想必是因为被其夹过手指,我对于龙虾是极其残忍的。常让它们捉对厮杀,败者死,胜者亦是死。之后此种恶行被我母亲发现,就被打了一顿,之后便不再做了。

    我母亲曾说我如此的顽劣是因为在农村待的时间太久,野了。但我并不觉得。据我的观察,实际上城里的孩子也是一样的野蛮、残忍。但反而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他的野性被环境包容,所以更加自在与健康一些。尤其是,在我从小调皮捣蛋的经验里,我是更愿意和农村孩子在一块的。其原因有二:一是城里孩子较为矫情,行动墨迹。我在城里的伙伴大多是因同学相识,与他们在一起,想法常是多过行动。一个提议总会遇到反对,不是张三嫌脏,就是李四嫌累。经常三五个人消磨了一下午都不知道去做点什么事好。最后就好似发条橙里的几兄弟,总在思索找点什么乐子,可去做的不过都是一些无趣的坏事情,如欺负弱者,偷偷抽烟,看一看光碟之类,与之相比我并不觉得捉龙虾和摔死青蛙算什么坏事。第二个原因则更为重要,因为我吃亏太多。孩子犯错大人总是要罚,在我以往的经验里是法不责众的,人若是越多罚的也必是越轻。不过这种时候城里孩子的担当就略显少了些,出了事后大多缩头缩脑,以推脱居多。属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路子。而这放在村里就少见了,一般村里的伙伴是看不得你一个人受罚的。犯错被抓包也都是一个个梗着脖子,低头不语。面对逼问,最怂的孩子也只会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句“不知道”!虽然一顿打都是免不了的,不过其意义是截然不同。于我而言,对于前者我是很不欣赏的。以我一些微末的见识,我想大概是因为城里独子较多,易养成些利己的习惯。而村里多有兄弟姐妹,所以承担与责任常被父母挂在嘴上。当然我并不是社会学家,这不过是些个人感受,当不得真。还是多说一些江下村的事情好了。

    龙虾捉得多了就无趣了,再者那时也不兴吃小龙虾,所以捉多了也是无用。之后伙伴们还带我下水塘逮过鱼,也干过放陷阱捉雀子之类的事情,都是一些很有趣味的活动,不过就像我大舅说的一样,我们干的都是“戳死蛤蟆弄死猴的事”,所以饱受大人们的训斥后,我们决定做一些有益的事去。在其中我较为喜欢的事情是放牛。那时并不是家家都有牛,所以放牛也不是经常遇着的。一般都是谁家的牛今天没活,我们才可以牵出去放一放。在村子里放牛是很简单的事情,只需牵着绳,慢慢跟着它走即可,待到晚上再牵回来就行。但如此简单的活,主人家也会交代许久,比如不许拽牛的尾巴、不许骑牛、不能让牛往地里去、不能让牛下水等等。小些的孩子是不靠谱的,一般还会派个大孩子看着我们。所以往往一出去放牛,都是好几个孩子围着一头牛走,场面极喧闹,也不知牛儿烦不烦。

    我们这的牛都是水牛为主,黄牛是少的。家里的老水牛是非常温顺的动物,而且在老人的口中,这种动物还具有神圣的灵性,说它会知道自己的死期,或者能听懂人话这些。当时小小的我只觉得它是一种巨大且温柔的动物,行动缓慢但又坚定有力,壮硕的肌肉隆、起的背脊无不展示这种巨物体态的优雅。美中不足的只有爱拉屎和太招苍蝇了,也不知这是两个缺点还是一个缺点。我那时有一个小癖好,喜欢看牛拉屎,当时我个子是不高的,甚至没有牛的肛门高,我站在牛身后,看着一大坨粪便从肛门里排出觉得是很震撼和新奇的事情。尤其是落地的一刻,一大坨软泡泡的牛粪砸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令我觉得十分好笑,往往裤腿被溅上许多粪便也不以为意。回家时,我外婆总骂我是在牛粪里打过滚,但我是不承认的。

    我们出去放牛时,有两件事是要特别注意的。比如绝不能让牛到地里去,要是踩坏了地,或者吃了庄稼,小孩回去要挨一顿死打。还有就是尽量不让牛下水,说是尽量是因为它实在要下去我们也拦不住。水牛怕热加之水性又好,所以很爱泡澡。每每走到水塘时,我们都在它头侧站着,以求不让它看见。不过那些老牛对村里熟悉的程度其实是不亚于我们的,好在它们似乎确实通人性,每每路过水塘我们如临大敌地挡在它面前时,它只淡淡扫了我们一眼便乖乖地继续闷头走了,像是懒得与我们计较一般。然后我们一群孩子如同胜利,吵吵闹闹又围走在它身旁,远看就像一头老畜牲带着一群小畜生。除了这两件事外,其余的规矩并不用太过在意。趁着没苍蝇的时候,我也拽过老水牛的尾巴,它只是瞥我一眼又继续嚼草去了,有时甚至理都不理拖着我就走。而骑牛则更容易,只需大孩子搭把手,我们就能翻到牛背上去,只是不能太多人,不能让牛累着,这都是大孩子教的。我长大后也听说过拽牛尾巴被踹的事情,不过那是黄牛,脾气是大了些。如此一说其实并不算我们放牛,而更像牛放我们。但庄稼人对牛的好与对人是无异的,我们带它出去吃草,它忍让一些想来也是应该。

    而在农村待的久了,孩子也是需要做些活的,也就是参与一些事关家里吃喝拉撒的正事。这点我觉得十分有益,如同城里一些个体户家庭的孩子,都要帮着家里做事,这才能明白生活是不易的,而我们又靠什么过活。在农村里基本的农活我都上手过,插秧、收稻、打谷、脱壳之类,但这是后来的事了,暂不啰唆。

    97年我刚去村里时还很小,那时我力所能及的事不多,只有码草垛的时候我能帮帮忙。我们这码草垛并不是什么细致的活,我也见过某些地方草垛码得漂亮,一簇簇稻草捆好,按规律码成一个标准的圆,再往上一层一层地堆叠,十分的好看。可能我们这的稻草用处并不很大,村里人也就不太在意,做起来也随便得很,只是把稻草用耙子一层一层地摞起来就行。当时我使不起耙子,就只是把稻草从地上抱起来,堆到草垛上。等草垛高了,就把稻草扔到大人的脚边,让他用耙子摞。摞好后的草垛不太规整,甚至有些歪扭,只能称其为草堆。相比于前者好看规矩的草垛,孩子其实更喜欢这么随意堆放的草堆。草堆躺起来是很舒服的,干燥且松软,电视剧里常演的把稻草垫在床上是很有道理的。我们还常常把草堆的肚里掏空,当作秘密基地藏在里面。因为是随意堆起来的,稻草互相交织错杂在一起,所以也不容易塌,但再找几根树枝在里面支撑一下就更稳当了。说到这我就想起上述我说曾闯下不少的祸,而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这期间在江下村发生,与草堆有关。这件事发生后,我便被从村里带回城市,数年后才得以回来。而以下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

    那天应是下午,我正和只比我大三岁的小叔叔往家里走去。秋老虎凶得很,给人热的难受,我和小叔叔刚从地里疯完回来又渴又饿,就钻进了后院的柴房里。在柴房门口,我们揭开水缸的大木盖,舀了水去喝,几大口水下肚才解了渴。然后又翻了翻灶台,一点吃的也没有,就只好蹲在柴房里发呆。柴房是凉快的,很舒服,只是老有着饭菜的余味勾着我们两,使我们又怀疑起吃的被藏起来了,接着又翻来覆去地找,甚至还趴到地上掏了灶洞,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不过无意间找到了几个地瓜,我们方言叫芋头。我问小叔叔会烤芋头么,小叔叔说会,我便闹着要生火。可小叔叔立马拉着我说不行,舅奶知道要打的。舅奶打人很凶,我只好作罢。过了会小叔叔又说,可以去外面烤,我问去哪。小叔叔想了想说去窑洞,我们便一起去了。其实这里足以证明我们当时有点蠢,因为芋头是可以生吃的,并也很甜。去窑洞的路上我们还遇到了同村的几个小孩,看我们抱了几个芋头就上来问我们干嘛去。得知我们要去窑洞烤芋头后,他们也兴奋地一同跟了过去。小叔叔在我们中年纪最大,路上就开始吩咐起来。谁谁去捡点柴火,谁谁去弄点稻草,还有谁回家取盒火柴什么的,等众人准备好东西,一群孩子便钻进了窑洞里。小叔叔是没有吹牛的,果然会烤芋头。只见他用木柴几下便搭好了一个柴堆,然后在间隙里塞入了一些稻草,最后用火柴引燃,一个火堆就完成了。窑洞里几个孩子围着火堆啧啧称奇,小叔叔也在我们崇拜的目光中把芋头穿上棍子架在火上烤起来。小叔叔一边烤着一边听着我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不管知道的不知道的他统统都会回答。可还没一会儿,就来人了。村里的大人听讲一群小孩钻进了窑洞,立马就有人找来了。进来的是我大舅,他见着我们一群孩子围着火堆,就指着我们骂道:“逼侠们可是要死了,到这玩火。都给我滚去家。”侠们是小孩的意思。因为小叔叔年纪最大,我大舅便把他给抓了,拎着耳朵拖了出去,出去时还把火塌灭了。剩下我们几个孩子,也就只好回家去了,可我转念一想,还有芋头呢,就又掉头回去把芋头带了出来。

    我怀里搂两芋头走在路上,芋头是烫的,包着衣服捏一捏却还是硬,应该是没熟。可我想,如果再烤一会该是可以熟了,四周看了一圈,谷场附近一个人都没有,都回家了。这时候连太阳也要回去,虽不声不响地往下落着,但颜色也发红了。我一人走到谷场上,把芋头放在地上,去捡了一些干树杈子,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小叔叔那样堆成一个柴堆。稻草是不缺的,谷场上都是一个个堆好的草堆,我从中挑了一个,拽了几把稻草就塞进了柴堆的间隙处。我掏出捡回来的火柴,擦燃了一根,跪在地上点着。第一次没点燃,因为有风,火柴灭了。第二次我擦着火柴用手挡着,慢慢靠近柴堆里的稻草。稻草晒过许久非常干燥,一碰着火就着了。很快一个跟小叔叔一摸一样的火堆就燃了起来。我赶忙拿起芋头,放在火上烤起来。火焰不如窑洞里那么稳当,总是晃来晃去像是在躲,我拿着芋头在火上不断变动位置,专心致志地烤着。我抬头看了看天,很红。想来太阳已经落下不少,但不知为什么还是那么热。逐渐我觉得芋头该是快熟了,应该可以赶在大人来找我之前烤好。这时我听见一声大喊,抬头便看见小叔叔指着我大声叫嚷着什么。我听不见,便朝他挥了挥手,还举起了手里的芋头给他看,可他还是一副焦急的模样。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之后就看见他向我跑来,接着各家各户都有人从屋里走出来,目光朝向我的方向。我不明所以大概觉得身后有些什么,便回过头。只看见我身后的草堆燃起了火,火焰摇摇摆摆直冲向天。一阵横风刮过,被燃着的稻草四处乱飞,落在了一个个草堆上。火借风势,顷刻间所有的草堆都被引燃。这时我的小叔已跑到我的身后,他胳膊环抱着我的胸口往回退走,而我已经吓得僵住动也不能动。

    事后数年我都未再回到江下村了,我母亲说我再回去会被打死,这我是不信的。我外婆说我差点烧死了人,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心里老是忐忑。我小叔叔倒说没什么所谓,不过几个草堆而已。而我许多年后又回去时,村里人见到我却很是讶异,好像不敢置信我这般厌的孩子也能长这么大。而我因为闯过大祸,也不太好意思与人家打招呼了。有时我母亲和我外婆很是疑惑我为何如此的顽皮,甚至还询问过我,可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每每一想到童年就会想起江下村,一想起江下村,便想起那天的火光满天,烧红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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