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据最新报道，我国东北林区、西南林区、南方林区的植被近几日呈现惊人的生长态势，各种类型树木均以5厘米/天的速度不断生长。曾经的林木稀疏之地如今已经树木参天。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中科院植物研究所专家与当地林区植物学家积极合作，努力探究植物迅速生长的原因。目前，尚无定论。”新闻里正在播放三大林区的树木画面。

看着莽苍密林如玉米拔节一样，“吱吱嘎嘎”地滋长蔓延的画面。小瓷的筷子还握在手里，大张的嘴巴不是为了填充食物，而是过分惊讶。饭桌的服务机器人迅速地用机械臂舀起满满一勺鸡蛋，精准地投入到小瓷的“O”形嘴巴中。干脆利落且不专制，还很温柔地没有像平时把小瓷的下巴往上推。

小瓷不迭地咀嚼了起来。眼睛还是睁得圆溜溜的。这个星球的树木，已经所剩无几了。所谓林区，都是历史称谓，现在只剩下稀疏寥落的一些树，苦苦支撑着林区的“美名”。水土流失、沙漠化、湖泊干涸早就是生活的常态。人类的科技水平相当高端，可以极大便利人们的生活。但这些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不是技术难题，而是利益难题。

妈妈看着小瓷又得让机器人喂饭，忍不住气鼓鼓地说：“能不能不要在吃饭时看新闻。”用手一点，全息影像瞬间消失。繁茂盛大的树林化为乌有。

“妈妈，这是好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森林呢。我可以开着飞行器去看看吗？”小瓷边嚼着嘴里的人造鸡蛋，边询问妈妈。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长得多是好事，但没完没了地生长，就是灾祸了。”爸爸拍着小瓷的脑袋。“大自然自有他的规律。任何违背规律的行为，都会被规律反噬。我们已经品尝到苦果了。”在C市植物研究所工作的爸爸长叹了一声。

妈妈不满地翻了爸爸一眼。“但生活还在继续，人类仍需进步。别老长吁短叹的，孩子都受你影响，每天对着盆破草絮絮叨叨的。新闻得看，但要记住，民以食为天。肚子饱了，再考虑其他。”妈妈是程序员，实用主义优先，尊崇科技能量。很烦小瓷爸爸的悲天悯人的脆弱感伤，有时，看到小瓷老是画那些红花绿叶的小画，也觉得没有太大意义。

爸爸和小瓷对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自己的卧室。小瓷把爸爸送给她的小玫瑰搬到自己面前。

小玫瑰——本市为数不多的小绿植之一，多亏爸爸研究植物才有机会弄到这么小小一盆。在小瓷生日那天，爸爸小心翼翼地捧出这盆精致脆弱的小家伙。那纤细的枝条，错落的叶子，还有娇嫩柔美的一朵小花，让小瓷欣喜了好久。妈妈又是嗤之以鼻，“现在空气质量这么差，咱家三人一人一套全循环空气净化器，这盆花也得配一套。你可真行，竟找事。”妈妈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爸爸耸耸肩，女儿高兴就是王道，其他不予考虑。

那晚的生日蛋糕很美味，是妈妈特意买来的高价天然奶油蛋糕，但小瓷的快乐源于那盆小玫瑰。整个晚上，她都在做着美梦。梦里，她穿着一条洁白的长裙，在开满芬芳扑鼻的玫瑰丛中穿梭奔跑……

天亮后，小瓷就把小玫瑰郑重地摆放在自己的植物画墙一侧。满墙都是小瓷手绘的姿态各异的植物，鲜活翠绿。但毕竟是画在纸上的，总显得单薄。唯有那盆小玫瑰，是真真切切的生机勃勃，美好！

现在，小瓷专注地看着小玫瑰，像往常一样和她聊天：“小家伙，你知道吗？你的大树朋友们要成精了。一天能长几厘米呢！”

突然，小玫瑰的叶子颤动了一下。小瓷狐疑地用手在空气中抓了两下，没有风。那叶子怎么会动？莫非，莫非她听得懂我说话？

小瓷激动了起来。得用简洁的方式和小玫瑰交流，否则语言不通。

“你觉得屋子里热吗？如果热，就摆动一片叶子。如果不热，就摆动两片叶子。”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小玫瑰的两片叶子窸窸窣窣地迅速地摆动起来，像小朋友的小手在挥舞摇摆。

小瓷很激动，小玫瑰居然有意识。她和小玫瑰聊了很久，给小玫瑰换了更大的花盆，更滋润的土壤。还让小玫瑰听了三首歌，小玫瑰表示她喜欢摇滚朋克风的歌曲。边听曲子，小玫瑰浑身还在摇来摆去，随着曲子有节奏地舞动。

聊了很久，小瓷决定问一个重要的问题：“小玫瑰，你知道大树事件的真相吗？”

小玫瑰静止了。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小玫瑰长大了一圈，比从前更结实了。

三天后，妈妈不再拦着小瓷和爸爸看新闻了。就在这三天，树木的生长速度成倍地增长，已经遮天蔽日。并且，他们开始了对城市的入侵，那盘根错节的树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主干向上猛蹿，直冲云霄；旁枝纠缠交错，如巨蟒般窜入城市腹地。很多城市，路面布满了筋结暴起的粗壮的树根，导致交通彻底停滞，人们完全无法出门。楼房的墙面上爬满了蔓生植物，绿叶硕大肥厚，不断滋长。屋内的人必须不停地揪掉遮挡玻璃的叶子，否则阳光都无法照射进来。

人类想到了各种方法，用激光枪大范围扫射，城市上空抛洒灭植物剂，甚至考虑用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但考虑到植物与人是同生共存、休戚相关的状态，只得作罢。

城市的常规状态已然停摆，人们都被迫坐在家里观看最新报道，眼巴巴地期待有奇迹出现。

每次播音员低沉的声音响起，人们的心又再次沉入了谷底：没有好消息。树的进攻确是所向披靡，从林区到沙漠，从农村到城市。钢铁水泥覆盖的星球，被绿色怪兽不断侵蚀，变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穿插错落、碰撞冲击的枝干，到处都是层层叠叠、婆婆娑娑、浮浮沉沉的绿叶，到处都是和人类争夺生存空间的异形生物，

小瓷被允许可以和爸妈一起看新闻了，她却钻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去问小玫瑰真相。

自从那天小玫瑰活灵活现地和她“聊”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活动过。只有一点变化，小玫瑰变得高大有力，有一米多高，一片叶子都有小瓷的手掌那么大。小瓷对她说话，都需要仰起头来。很神奇的是，她仿佛具备了自洽系统，不需要空气净化器的帮助，在恶劣混浊的环境中也能自如生存了。

小瓷对着小玫瑰喊：“小玫瑰，你回应啊。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啊？”

高大的小玫瑰纹丝不动，没有回应。窗外的枝长叶生的声音越来越巨大，撞得窗玻璃咯吱咯吱响。

小瓷吃力地向窗户的方向推花盆，推一下，就停下来甩甩手，然后鼓足力气继续往前推。她想让小玫瑰看看，外面的天地变成了什么样子。

窗外只能看到蜿蜒流动的绿色，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流向远方，冲向天际。如铺天盖地的瀑布洪流，浩浩荡荡，让人窒息。

小玫瑰晃动了起来，剧烈晃动中，一片巴掌大的叶片落到了小瓷的手上。小瓷望着手心的叶片，发出莹莹的绿光。她轻轻拍着小玫瑰，“什么意思啊？”

小玫瑰所有的叶片指向那面画墙，小瓷恍然大悟，扯下了墙上所有的画，胡乱叠成一摞。然后不知所措地望着小玫瑰。

小玫瑰的枝条伸长，叶片张开，低俯到小瓷的脚下。小瓷略一迟疑，跳了上去。一手紧紧拿着闪闪发光的叶片，一手把植物画护在怀里。

小玫瑰的叶片托举着小瓷，其他的枝条如同开路的卫士，轻松地推开了窗子。叶片把小瓷托到窗口，猛地向上挑动。小瓷“啊”地尖叫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活动的漩涡，叶片翻飞，枝条缠绕着卷进最深处。小瓷如同坐着滑板，旋转着卷入了漩涡之中。

几分钟后，又是一条粗壮的藤条轻柔地把小瓷放到了地面上。

小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太晕了，相当于免费做了十次“天地大冲撞”。这种感觉可不好受呢。她抬头看看四周，一片漆黑。能闻到潮湿腐败的气味。好像是个幽深的树洞，脚下还有凸起的树根和软软的烂泥。

植物画散落了一地，手中的叶子轻轻地飘到了某个生物的脚边。

那是一个浑身白色的小男孩，衣料轻柔，微微泛着银光。坐在一根蜷曲的粗树根上。他缓缓地站起来，和小瓷个头差不多，眼睛很大，幽黑深邃又迷茫。他把闪光的叶子捡到手里，又拾起了一张地上的画。

他看的那张，是小瓷画得自己的梦，白色的裙子，在红花绿叶的玫瑰丛中舞蹈。小男孩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只是轻浅的一个弧度。

他又拾起另一张，那是小瓷坐着飞行器在森林上空飞翔，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小男孩的笑容更深了。

一张、一张、又一张，他不嫌费事的逐一捡起，细细观看，笑容越来越粲然，最后都露出了后槽的牙龈。

最后，他走到小瓷面前，恢复了最初的沉寂和悲哀。他用闪光的叶子触碰小瓷的手指。小瓷的手指向后一缩，没有躲开。还是碰到了叶子。叶子居然是有温度的，柔软如海绵，温和如夏日海洋。

小瓷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了一个故事：小男孩和他的族人生活在一个绿色星球上。但他的族人不甘于过青山绿水的平淡生活，不遗余力地砍伐森林，制造各类机器。终于，绿色星球被黄沙覆盖，小男孩和他的族人被他们制造的机器人驱逐到星球的深处，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小男孩的族人渐渐衰弱、减少。他们留给小男孩一片绿叶，把唯一的飞行器送给了他，帮助他逃离了那个可怕的星球。

小瓷流泪了，那个男孩生活的过去，就快是她生活的现在了。她哭着乞求男孩：“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会和森林和谐相处的。”

男孩看着她，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眼神黯淡了。然后，他猛然看到小瓷的画，眼神里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他拉起小瓷，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叶片。金色的叶片与小瓷的叶片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小男孩用力一挥，叶片飞到了绿色的漩涡当中。

瞬间，一切恢复宁静。叶子飘回到了小男孩的手中。他捡起叶子，呆呆地站在小瓷对面。小瓷想了想，拉起了男孩的手，一起离开阴冷的树洞。往家的方向跑去。

到处都是委顿的树的尸体，空气也恢复了当初的昏黄肮脏。小瓷的心里是雀跃的，这才是我的家乡，我生活的星球。

一周后，小瓷和小男孩坐在自家的饭桌上，大口大口嚼着人造鸡蛋。看着新闻：一周前的森林灾祸已经彻底结束。近日，又一起新的科研成果问世，树木生长不再受恶劣环境所限，可以随时随地播种生长。据悉，这项新的生物科技成果居然是一名7岁小女孩创造。为了让孩子的生活不受影响，其父母拒绝透露关于孩子的任何信息，只承诺向国家无偿捐献这项成果。

小男孩笑了起来，小瓷拍拍他的头。她很开心，她的家庭从此是一家四口了。

她走到小玫瑰身边，好奇问小玫瑰：“为什么弟弟愿意帮助我们？”

小玫瑰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娇柔艳丽，她的叶片轻触小瓷：“他只是个婴儿，有孩子一样的赤子之心。”

小瓷明白了，她拉着弟弟的手，要一起用彩笔画出他们的新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