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忆君心似西江水

作者: 四月默 | 来源:发表于2016-12-17 18:11 被阅读1162次

    郗道茂,丈夫乃“书圣”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初两人感情和睦。但因新安公主固执的要嫁给王献之为妻,王献之迫于形势休妻娶公主。后,王献之死前留下“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文/四月默

    许多年前,柳絮纷飞,她站在王家后花园望着满身愁绪的二嫂谢道韫,怜惜、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她静静地感受那个年幼就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女子心里无处排解的愁绪。

    那站在柳树下任由脱离枝干的叶子随风飘在身上的女子,究竟有多悔恨嫁给王家二郎,也只有自个知道,如冷饮水,冷暖自知,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因为她的郎君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弟,二人感情殷实,羡煞旁人。

    二嫂在家族聚会时,看向她的目光总有说不出的羡慕。她对二嫂素来久仰,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丝毫不逊于男郎。她也是有几分才气,但在二嫂的衬托下,黯淡无光,如同星辰与月亮,不可相提并论。

    她一次次感激上苍自己是如此幸运,嫁进了与皇家共执政的琅琊王家,还是英俊潇洒、博古通今的王家七郎。

    她的公公王羲之是右将军,一手行书美名天下,她的婆婆是她嫡亲的姑母,自小对她爱护有加。她的夫君是两小无嫌猜的表弟,他见过她青丝覆额,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的要吃大哥哥们买来的糖栗子,她也见过他被宾客们刁难的不知说何是好,二嫂顺利解围的尴尬模样。

    她从未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分开,琅琊王氏啊,权势滔天,天下谁人敢惹?他的兄弟总是戏谑他们“七郎夫妻最是情深”。

    自古情深留不住。

    皇帝圣旨一下,宣纸的太监尖细的嗓子一字一句地旨意,他们全家震惊不已。皇上赐婚,将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下嫁王家七郎为妻。

    宣纸的太监走了,五郎王徽之立即起来,眉头微蹙,“简直荒谬,发妻尚在,哪来的二妻之说。”

    七郎将她颤颤抖抖的身子扶起,在她耳边说:“我定不负你。”她木木地点了点头,任由七郎将她扶回房,途径二嫂时听见她低低一句,“怕是皇上想要七弟休妻。”

    “道韫。”王凝之呵斥住了二嫂,朝她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怕是确如二嫂所言啊,堂堂公主,皇上定然不会让她屈居人下。”王徽之思忖片刻开了口。

    叔嫂兄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七郎说:“娘子,你我二人感情深厚,我不会娶公主的,你放心。”

    她不晓得七郎作何打算,他的语气坚定,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皇家的圣旨哪能拒绝,九五之尊的皇帝金口玉言,赐婚旨意朝堂上无人不知。公主已有夫婿,却不惜和离日日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这份感情有多深重,心意有多决绝,可想而知。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清晨,她也懒得梳洗打扮,准备去后花园看看,也许不久她再也见不到此处的亭台楼阁,百花争艳。趁着还有些许时间,留住那些记忆。

    一打开门,她就瞧见了同样眼底乌黑一片的七郎,他眼眶布满血丝,朝她努了努嘴,和煦地笑了笑,“娘子,我有了足疾,想来公主不会要我这个残废之人,娘子不要嫌弃为夫呀。”他迈向房间的腿有些不方便,一拐一瘸。

    她用手撑着他,满是错愕、动容,“七郎,何须如此,这实在是太过……”太过痛苦,也太过情深,她不知说何是好,擦了擦盈出眼眶的泪,搀扶着他坐了下来。

    他用艾草熏伤了脚,脚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包扎,她看得很心疼。他向来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她别过眼去不忍看。

    “娘子不必担忧,这不碍事,只要能不娶公主,断条腿我也愿意。”王献之捏了捏她的脸,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唤了丫鬟拿来药布,小心翼翼的为他倒上药粉,一圈圈用白布缠好,扶着七郎坐上了上朝的轿子。

    那晚,七郎回来的很晚,他欲言又止,眼神中写满恼怒,七郎素来性子温和,潇洒自如。当年家中着火,王徽之急匆匆地跑出来,木屐都未穿上,衣裳松散,七郎却是穿戴整齐,任由仆人扶着出来,无一分焦灼。如若她没猜错,怕是新安公主没有退婚之意。

    这样强势霸道的公主,爱上一个人便不择手段,她当真不晓得怎么评价。怨吗?她也不过一个痴情女子。喜吗?自是不可能,新安公主自私自利,从未想过她一个决定对旁人会造成怎么样的伤害,真是个任性的女子。

    圣旨一下,她其实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除了被休,没有第二种可能。

    七郎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他身上背负着琅琊王氏的名声、期望,他是被当朝宰相谢安称赞过的人中龙凤,是都城无人不知的芝兰玉树。

    王家容不得他率性而为,宗族的期待让他不得不向那道圣旨低头,忍痛休了她这个结发之妻。

    她平静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不惧怕、不担忧,无论如何她不能怪七郎,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二嫂带了些新鲜的瓜果前来探望她,二嫂说,日后如若遇上难处,可以找她。她莫名其妙地问了二嫂一句:“你后悔吗,后悔嫁进王家吗?”

    那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只是回以她一笑,并未作答。

    当晚,七郎给了她休书,形容憔悴的七郎,长叹一声,“终究我还是辜负了你!”

    他要她陪他喝最后一次酒,他喝得酩酊大醉,脸红得不可思议,他嘴里念叨着:“表姐,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好不好?好不好?”

    他抓住她的袖子,求她一个答案,半天不肯撒手。

    “好。”

    他听到她一声夸奖才放下了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十里红妆,公主下嫁,他一拐一瘸地迎娶公主,路上的百姓都说,王氏七郎成了尊贵无双的驸马郎,加官晋爵是迟早的事。

    她被伯父接回了郗家,她望着后花园里盛开的芙蕖,不禁泪如雨水,那一年,他风华正茂,英俊无双,“过五关斩六将”经历重重考验娶了她,挑开盖头时,他长吁了一口气,“娶新娘子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幸好最后抱得美人归啊。”

    他的人生,从此与她无关。

    伯父问过她是否想要再嫁,她摇了摇头。郗家素有名望,她再嫁不是件难事,只是已经失去了期待,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段姻缘是否圆满,二嫂与二哥那段婚姻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哀怨满满,她不想耽误别人,也懒得尝试。

    说好了不怪他,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不想娶当朝公主并不是毫无办法,只是在滔天权势、家族名望面前低了头。如果他放弃名利,陪她远走高飞未尝不可,他到底是少了那份勇气,也没有那样的情深似海。

    春日绵绵雨,连绵不断,湖子里的水漫上了岸。她做了几身衣裳,站在院子里任雨水打湿衣裳,丫鬟打上了一把伞,连连唤她:“小姐回屋吧,这雨打湿了衣裳,对身子不利啊。”

    她静默良久,回了房,一言未发。

    小时候他日日练字,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超越他的父亲王羲之,成为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他追问姑父王羲之,再练个两三年是不是就能和他一般。那时候姑父王羲之摸了摸胡须,笑而未答。姑姑说,怕是远着呢,慢慢来。姑父王羲之这才缓缓开口,“将那窗外的十八口大水缸的水都写完,应该差不多了。”

    年纪小小的他开始日日练字,旁的小孩玩耍他视而不见,一心只想练好字,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分外认真。她去找他玩耍,一不小心推了他,墨汁掉在宣纸上,在他写的字上开了花,她有些愧疚,连连说:“对不起。”他却是丝毫不介意,在那开花的字上花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牛,逗乐了她。

    中书令,位高权重,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他的身边有了宠爱的侍妾,娇艳如花,他为她写诗,“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敢郎独采我。”那是怎样一个女子,竟得他如此爱重。他还记得青梅竹马的她吗?

    怕是已经忘却了吧,美人在侧,她这个被休的女子早已成过眼云烟。他甚至有了可爱的小女儿,取名“神爱”,充满爱意的名字,想必定然娇娇俏俏,放在心尖里疼。他还记得他有过一个早夭的女儿玉润,每天都会喊他好几百次“爹爹”吗?

    那年她刚刚怀孕,见到汤药就转过身去,十分抗拒,他就像哄着小女儿一样哄她喝药,旁边伺候的丫鬟都纷纷笑弯了腰。

    荻花瑟瑟,天气寒冷,晚风急急,她穿得厚厚实实。

    王徽之来寻她,他说七郎死了。

    她愣了愣,半响不出声,良久,“哦”了一声。

    王徽之说,七郎死前曾言:“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王徽之说,七郎真的不是喜好功名之人,他如果不休她,公主皇帝王氏家族为了事态顺利发展,也会私下了结了她。

    王徽之说,那《桃叶》从来都不是写给别人,他压抑至极,苦闷不已,只能从桃叶身上得到片刻纾解,他从未辜负过她。

    王徽之急急地说着,她默默地听着。

    也许,他真的没有想过辜负她,但在种种情形之下他还是负了当年花前月下的句句诺言。

    大雪纷飞,她站在柳树下,头发沾上了白雪,她记得第一次初相见时,也是这个季节,她看着身穿紫色衣裳站在姑父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她的他,热情地说:“你定是王家七郎吧,我是郗道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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