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吹客衣
李慕言中了状元的消息传来，绣房的姐妹们恭喜我即将成为状元夫人。
我与李慕言的结缘，源自于我对他的善念，在他危难之时，我救了他性命，而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许我终生。
我在聚仙楼定了一桌好菜招待大家。席上，大家共同举杯，庆祝我可以预见的状元夫人的未来。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堂堂状元郎会娶一个歌姬当正头娘子吗？”
热热热闹闹的酒席，瞬间鸦雀无声。
包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锦衣女子站在门口，美眸中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地看着正在举杯庆贺的我们。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我不愿意面对罢了，毕竟我曾经是个歌姬，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也是李慕言介意的曾经。
1.
元和三年夏，天下大旱。
百姓流离失所，盛京街头到处都是行乞的流民。
我虽是陷入污泥的女子，但从小随着父亲阅《史记》，读《五经》，骨子里有着不同于其他歌舞坊女子的傲气。
在她们都在佛祖面前祈求一门好姻缘的时候，我却祈求佛祖保佑百姓生活和乐。
杜鹃在一边听着，胳膊肘子捣我了一下，悄悄对我道:“你怎么不求个好姻缘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杜鹃的话。
我本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奈何父亲犯了事，一夕之间，我从贵家淑女成了一个歌姬。
因着会读书认字，便得了许多在权贵面前露脸的机会，次数多了，我变成了许多盛京纨绔都知道的白牡丹。
如此身份，如何能得一个好姻缘呢？
那日许愿归来的路上，我遇上了奄奄一息的书生李慕言。
彼时的他面目消瘦，容颜苍白，穿着破烂地躺在路边。
看见我从马车下来的瞬间，他眼里一下子亮晶晶的，许是求生的本能，他吃力地抬起手，求我救他一命。
那会儿我日间穿梭于达官贵人之间，哪里见过如此景象，如此便好奇地往他跟前走了走。
一走进近，便闻见他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仔细一看，只见他腿上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寸是好的，流脓不说，还有了密密麻麻的蛆虫，眼见要活不成了。
我本能地转身要走，但转念又一想，我若是走了，他可能就真的要死在此处了。
他眸子里的求生欲让我生了救他的念头，便让随身的小厮把他拖上了马车，带着他带了回去。
歌舞坊的嬷嬷知道我带回来一个半死的人之后，令我即刻将他送走，免得他死了，污了歌舞坊的名声。
歌舞坊有什么名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关天。
这些年我也攒下了不少积蓄，是时候离开这自以为有“好名声”的地方了。
我用自己的积蓄，和嬷嬷换了一纸卖身契。
拿到卖身契那日，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若是在外面过不下去，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白了嬷嬷一眼，什么叫在外面过不下去？
她这是在嘲笑我除了卖笑没有生存的本事吗？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是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我就需要另谋生路了，之前的积蓄在我为自己赎身后已所剩无几了。
2.
我在城南租了个院子住了下来。
李慕言的伤势并没有因为我离开歌舞坊而好起来，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第二日我去给他送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烫得要命。
我连忙去请了郎中来给他医治，没想郎中看了看他的伤势，对我直摆手说治不了。
我不信，又跑了几家医馆，不想郎中们都让我准备后事。
最后一个郎中转身转身要走的时候，我拉住了那郎中的衣角，哭着对他说这人是我夫君，我腹中还有他的孩子，求郎中给我一个方子，即便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他。
许是我戚戚哀哀地表情打动了郎中，他想了想，留给了我一个方子，很是不忍地离开了小院。
郎中离开后，我掀开他的裤脚，看到了目不忍睹的一幕，他腿上的肌肤已经腐烂许多，严重的地方已深可见骨。
我想了想找来小刀，准备好帕子，热水，用我在书上看到的医治外伤的方法，将小刀在蜡烛的火焰上烤了，狠心朝着他腿上的腐肉剜了下去。
李慕言被疼醒了，我让他不要动，他便忍着没动，我颤抖地握着手中的小刀，一刀刀剜掉了他腿上的腐肉，每剜一下，我就感觉到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我问他疼吗，他咬着唇不回答我，只示意我尽快动作。
许久后，待我放下小刀，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而他也终于长吐了一口气，又晕了过去。
他面色苍白，下唇上有隐隐的血迹，我不禁暗自佩服他心智坚韧。
3.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李慕言竟然慢慢好了起来。
一个月后，他虽然依然十分瘦削，但是已可下地行走了，这让我很是开心。
李慕言可以不用我日日守着照顾了，我便开始在外面张罗起了绣房。
一番打听筹算后，我发现自己手里所剩无几的银钱已经无法经营一家绣房，想了许久，我便去歌舞坊找了歌舞坊曾经的姐妹们求助。
我打算拉上她们合伙开绣房，毕竟，歌舞坊的姑娘们年纪大了，是需要有一个出路的。
杜鹃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当下便拿了一对金手镯，一只金簪当做入伙筹码，其他几个姐妹见状也纷纷拿出自己积攒的银钱来入伙。
没多久，锦绣绣房就在我的张罗下开了起来。
绣房里，明面上是我来打理，她们是暗地里的小东家，我每个月给她们分红，当然，我们私下还是会经常在我租住的小院里见面的。
日子久了，大家就和李慕言熟悉了起来。
李慕言一直呆在屋子里看书，歌舞坊的姐妹们偶尔遇见他的时候，都会打趣他问他若是考上状元郎是不是要娶了我，他只是低头一言不发。
4.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绣房已经被我经营得有声有色了，而李慕言身体已恢复得不错了。
那日我见他站在竹下，修长的身姿与旁边笔直的竹相得益彰，俊逸的容颜让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回看向我，就像偷看别人的宝贝被人现成抓包了，慌乱中我忘了他曾让我直呼其名讳的约定，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连忙开口道:“李公子看起来完全大好了？”
他眉头皱了皱道:“阿玉，之前不是说过你叫我慕言就行了吗？怎么又叫回去了？”
我连忙解释道:“刚……一时间忘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尴尬了。
我的脸热了起来，我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余光瞥见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自那以后，他和我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不过依然是他读书，我忙生意。
每个月分红那日，姐妹们都会来院子里小聚，我们每月的分红我也没有瞒着李慕言。
生意上的事儿我没让他插手，毕竟他是个读书人，他应该做的是好好读书，而不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这上面。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
我和他的关系也在潜移默化中渐渐发生了变化，我们虽没有彼此明说，但是都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他偶尔会写情诗给我，但都异常含蓄。
七夕那日，他约我去放河灯。
去的时候已是傍晚，玉带河边早聚集了许多许愿放灯的人群。
我们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开始放灯。
他捧着一盏莲灯，闭目许愿，许久之后，他将手中莲灯轻轻放下，小心放入水中。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对上我的目光轻轻道:“阿玉，我许完了，该你了。”
男子眉眼温柔，眸中星河璀璨。
我狡黠道:“好，那你得先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
“你猜？”
“金榜题名？”我问。
“猜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他回答。
“那自然是娶个贤妻了。”我掩口笑道。
他看着我，眸中满是熠熠星光，我沦陷在这星光中，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那天晚上，我最后也许了愿:愿君岁岁皆安，愿吾遇一良人。
李慕言漂浮在水面的河灯，似是下了好大决心对我说:“阿玉，我会做你的良人，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我没有回答，他急了，连忙道:“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玉带河里星星点点的河灯，成了一幅美妙的夜景，我与李慕言并肩沿岸而行。
夜风分外清凉，我终是点头，应了李慕言的白首之约。
5.
那年秋天，李慕言参加了秋闱恩科。
临行前，他当着众多歌舞坊姐妹的面，信誓旦旦发下誓愿，说待他高中状元郎，定然会归来娶我。
姐妹们感叹我运气好，当年捡回来了个福星。
我但笑不语，举杯预祝李慕言一举拿下魁首。
其实，我心里早已做了打算，即便是李慕言此试不中，我也会嫁给他。
没想，李慕言竟然真的一举夺魁中了状元，成了这许多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消息传来后，绣房的姐妹们恭喜我即将成为状元夫人。
我在聚仙楼定了一桌好菜招待大家。
席上，大家共同举杯，庆祝我可以预见的状元夫人生活。
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堂堂状元郎会娶一个歌姬当正头娘子吗？”
热热热闹闹的酒席，瞬间鸦雀无声。
包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锦衣华服的女子站在门口，眼中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地看着热热闹闹正在举杯的我们。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我不愿意面对罢了，毕竟我曾经是个歌姬，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也是李慕言介意的曾经。
我心下虽一惊，面上却不显看着她淡淡道：“请问姑娘是何人，何出此言？”
“大胆，紫宁公主面前还敢如此倨傲？”
一青衣女子出现在华服女子身边，大声呵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紫宁公主和娉婷郡主，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我微笑对她们福了福，满屋的姐妹们也一起低头行礼。
民间传闻，紫宁公主和娉婷郡主素来交好，娉婷郡主虽以娉婷为号，但人却不其名。
6
李慕言中了状元，殿试又被皇帝看中，就留在了宫里，许久未归。
其实我知道，他是被紫宁公主看中了而已。
紫宁公主那日见过我后，便明里暗里敲打我，让我明白自己这样子的身份是配不上李慕言的，想让我主动退出。
主动退出可以，但是我要听李慕言亲口对我说。
在紫宁公主的授意下，李慕言终究还是见了我。
我开口道：“恭喜你，明日便要成为皇亲国戚。”
“阿玉，我……”，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似有难言之隐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听他继续把话说完。
他想了一会儿，继续道：“紫宁公主是个很好的人，她对我很好，你放心，待我娶了她，以后再寻个机会，让她同意纳你入门，你看可以吗？”
我笑了，慢慢踱步到李慕言对面，抬起手臂，狠狠甩下了一个耳光。
李慕言没料到我会如此，他错愕极了。
本能地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怒道：“阿玉，你疯了吗？我念在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上，我才如此，没想你竟然不知好歹！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歌姬！”
我怒极反笑，再抬手，又一个耳光落下。
打完这两个耳光，我抬脚便走，一刻也不想再和这样子的人多待。
“你，你，你竟然打我，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
……
我打了李慕言两耳光，这耳光耗费了我许多力气，以至于我回去后大病了一场。
7.
病好后，我思量着自己不能就此被人欺负。
李慕言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理应付出代价，而紫宁公主仗势欺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思量再三，我决定告御状！
大雪漫天，我踩着积雪，走到了宫门外，踮起脚，拿起了皇宫门口的鼓槌，一下下敲起了登闻鼓！
圣上日理万机，想要见得天颜，须得付出代价，敲登闻鼓告御状代代价是在告状之前要挨二十大板，在挨了二十大板后，我终于得了一睹天颜的机会。
后背上早已血肉模糊，我被人抬着见了皇帝。
皇帝看完我递上去的状子与李慕言之前给我写得情诗，气得浑身发抖。
他铁青着脸告诉我说要给我一个交代，便转身离去了。
当朝皇帝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爱护百姓，提倡德化教民，没想自己的女儿却做了抢别人的夫君的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来。
正是因为打听到了陛下这些性子，我料定自己若是告御状就一定能告赢。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来紫宁公主被禁足，李慕言与紫宁公主的婚约作废的消息。
不久后，我变卖了绣房，用这些钱给姐妹们赎了身，独自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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