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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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你大伯出事了，我和你爸爸去看看，你晚饭自己解决啊。

对于微信的使用功能，我妈只限于语音沟通，我从来不敢免提，哪怕我调到最小音量，听筒依然要拿开离耳朵10厘米，相对会比较舒适些。我看了一下时间显示是下午的17:19，我问，大伯怎么了，他生病了吗？我妈回我句，回来跟你讲噢。沟通戛然而止，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细思量，听我妈的口吻，不像是大伯生病了，她的口气甚至带有些许掩饰不住的小兴奋。作为好奇宝宝，我立马想起了包打听堂妹--傲娇的福禄娃，试探着发了一条微信，你知不知道，大伯家是不是出啥事儿了？快6点要下班的时候，她才回复，卖弄道，问我你算是问对了，要不，等下一起吃饭啊？就在我半信半疑时，她还给我发一张微信聊天截图，原来她爸-我小叔同一时间也去看大伯了。

我俩约了夜市吃烤串，烟熏火燎之间，就着冰啤和薄荷味的三五，她微眯起眼睛，唯见太长的假睫毛都要翘上天了，像极了那天她用塔罗牌忽悠给我算命，不要脸的样子。她真名挺好听的，叫王可人，我现在管叫她王瘆人，或者福禄娃，她和她妈一样，对家族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是第一手资料，加以猜测、分析，经过加工后人物事件都填充的丰满无比，连我叔都说，你俩不当编剧当真是屈才了。

大伯今年65岁了，退休后除了在小区棋牌室打打小麻将，最热衷用手机看看小视频，他的说法是，老年人也要跟上时代嘛，微信，支付宝，抖音，我都玩得灵，不求小辈帮忙的。他腰背笔直，身体硬朗，平时家族聚会，最喜欢在我们小辈面前吹牛，讲他自己年轻时是个帅气地拖拉机手，姑娘们看见他的眼睛都绿了，我小时候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看到你，她们的眼睛会变绿，他回答我说，馋的 。

他年轻时是个开手扶拖拉机的，这事不假，小时候我家和大伯小叔家都是隔壁住着的，我清楚地记着他手动发动拖拉机，那滑稽又可笑的样子。

他的拖拉机外形粗野笨重，大家知道，早年手扶拖拉机发动需要人力，钥匙是一个Z形摇杆，大伯把摇杆前端插进发动机，后端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扳着减压器，弯腰提胯，样子像是相扑运动员比赛开始前的准备动作，嘴里呼喝一声，起！（对于这声“起”的作用困扰我许久，它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能够使人力气骤增，后才明白，它的作用仅限于 的加油鼓劲。）手臂用力，顺时针转动，由慢到快，他的屁股和头颅也跟着摇动，越来越快，好像得了重度癫痫，还像原始部落用以施展巫术的某种奇怪舞蹈，同时面部表情越来越夸张，呲牙咧嘴，眼珠子鼓起来，每次我都担心它们会像炮弹一样从大伯的眼眶里喷射而出。直到拖拉机头冒黑烟，浑身战栗，连呼带喘地启动起来，大伯满意地笑了。

看我陷入沉思，福禄娃用啤酒杯猛敲桌子，提醒我不要走神，像读书时老师忽然敲我课桌，被支配的恐惧。我狠狠地瞪她并催促，快说，别故弄玄虚了。

夜市的周遭人声嘈杂，她却压低声音开始说道，把我给气得大吼，

这里这么吵，也没有外人，你神秘兮兮的干嘛呀？

大伯被一个女的骗走了59万元。

这次她的音量总算正常了，我也听清楚了，却有点音画不同步，这怎么可能，他哪来那么多钱，你的消息从哪来的？福禄娃仰脖喝光了杯子里的冰镇啤酒，打了个饱嗝继续说，两天前大妈来我家，亲口跟我妈说的，还边说边骂边哭恨不得吃了大伯伯，说对方这个女的是什么聊天视频认识的，只有37岁，还线下見面了呢，借钱理由无非是倒霉催的父母生病，买房周转，突发事件各种，大伯在3个月的时间里分多次给她转账59万，这里面只有5万元是大伯自己的私房钱，其他的钱都是女人花言巧语怂恿他从网络借款平台借的。最后也报警了，坏女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了，案情清晰，诈骗罪确认无疑，同样清晰的是资金流向，骗大伯伯的钱被这个脑残女打赏主播嚯嚯光了。我一口啤酒差点呛出来。

妈呀，这真是个又坏又蠢的女人。

但这事肯定是没完，除了钱的事，估计大伯在精神和肉体上双双背叛了大妈，大妈可不是那种眼里能揉沙子的主。

我和她难得意见一致。她还说，看看今晚的聚会续集吧，不知道大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晚上十点多，爸妈才姗姗回来，客厅里气氛紧张，我妈一脸的怒气，我爸唯唯诺诺，我差点以为犯错的主角是我爸。我妈看我一脸的求知欲，于是，让我来评评理，我细听原委，事情的起因和福禄娃说的相差无几，今晚的聚会却是大妈摆下的鸿门宴，因为据大伯自己交代，他在向平台借钱之前曾向自己的兄弟拆借，但几个兄弟都是老婆主管财政，肯定是借不到的，甚至都没和自己的老婆说起这事，比如我的男神爸爸（哈哈哈），大妈抓住这个点，为什么他（大伯）向你们借钱，你们不告诉我，甚至帮着他一起隐瞒，现在网络平台那些高利贷天天打电话，喊打喊杀的，我们家落了难，你们不能见死不救，现在还款还有10万块的缺口，都是亲兄弟啊，你们得先帮我们凑凑，当然这是借，我们一定会还的，还让耷拉着脑袋的大伯出来作保证。我妈去之前多少是抱着一点看戏的心情去的，不想被棋高一筹的大妈狠狠将了一军，我妈痛心疾首，2万块呢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

几天后，福禄娃拉了一个微信群，准确地说这是债权人的讨论群，当然，大伯一家肯定是不在的。反正钱是不想借也借了，于是大伙儿继续热火朝天的讨论老头到底有没有在肉体上占到便宜，反复吐槽他卑微到尘埃里的结果是自作自受。但结合退休前的他，还算老实、本分，勤劳，最后得出结论，都说大伯是“老来变”。

“老来变”大抵是不太好的说法，人们这么说的时候，通常是指往不好的方向变。比如一个老头，老婆死了十多年，临到八十岁突然另找年轻女人了，儿女就讲，死老头子老来变，不要面孔，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想花一趟。

比如一个老头子被不争气的孙子骗得团团转，其他人半分遗产也得不到。几个亲眷就骂，上代头作孽啊，屋里厢出了一个变死鬼。

再如向来豁达的女人到老了得了疑心病，总觉得家里有人要抢她的存折。老知识分子退休以后开始求神拜佛，竟然叫孙子吃庙里拿来的香灰。种种老来忽而换了性情，乃至做出些叫人难以置信的怪事情来的，就是人们怨声载道的老来变了--因为这一切总是难以解释。

大伯伯的变法像第一种，又不像，大妈闹着要和他离婚，女儿也对他不理不睬，他服低认小也无济于事，这是事情的后遗症以及必经的阵痛。如果你以为大伯伯就此消极沉沦，你错了，他现在是小区反诈宣传团的骨干成员，家丑外扬、现身说法，干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