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

作者: 一个墨斗 | 来源:发表于2017-04-12 08:37 被阅读1242次

    人生中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苦难,太阳升起的时候总会有一片地域陷入沉寂。

    四婶是幸福的,远嫁到我们村后就被四叔宠上了天。

    四婶身体娇小,通情达理,对公婆孝敬尊重,见到邻里乡亲,不笑不说话,说起话来温婉温暖,带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四叔四婶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洞房前只是偷偷的见过,都没敢上前聊天。但是四婶看到四叔的第一眼就认准了这个男人。

    四叔质朴,身高一米八五,体格健壮,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是庄稼活的好把式。一百斤的巨石说话间就上肩。四叔擅长石匠活,再不规则的石块在他的手底下也会变的四四方方。

    婚礼在爷爷的院子里举行,洞房已经迎娶过三位嫂子。婚礼很热闹,毕竟邻里乡亲都盼着这顿八大碗,闹起来都特别的卖力。一顿好酒好肉后,乡亲们各回各家,爷爷奶奶和哥嫂几个都各自散开。洞房里变的稍微安静,除了在窗口偷听的孩子们的拥挤声以及透过窗棂吹进屋里的风。

    四叔四婶相互依偎在被窝里,生命中第一次搭话聊天。

    四叔说“委屈你了,地方太小,兄弟们多,你忍让一段时间,我一定让你住上好房子。”

    四婶说“都一样,我们家也是很多兄弟姐妹,还不如这边的地方大,在哪里住都一样,好好过日子就行。明天咱们搬出去,让爹娘搬到这个堂屋里来住。”

    四叔听完这话,眼神中充满了幸福的光,紧紧的抱着四婶,开心的笑。过了一会,窗外传来孩子们的鼾声,屋里也传来四叔的呼噜,呼噜声中都能听出四叔在笑。

    第二天,四叔睁开眼的时候,四婶已经不在床上,屋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了昨日婚礼后的杂乱,推开屋门,院子里也异常干净,四婶在做饭,风匣被娇小的四婶拉的呼啦作响。雄鸡报晓,孩子们开始吵闹,大人们也都开始起床。他们觉得今天和往常不同,不用再争吵着问谁做饭,做什么。

    四婶的厨艺不错,大家的饭量比往常大了很多。饭桌上,爷爷奶奶一个劲的夸着四婶,四叔的脸上笑的更甜。

    四叔四婶在爷爷奶奶家搬出去是在结婚后一年半,婚后一年里,虽然地方窄小,容易磕磕绊绊,但是在四婶的经营下也算干净利落,大家和睦相处,生活还算安稳。再加上二叔出去当兵,家里地方也稍显的宽敞了些。

    几个月后,四婶怀孕,本就瘦弱的四婶变的更加无力,饭吃不下,一直的吐来吐去,没法干活。每每这时奶奶总是高兴的说一看就是个臭小子,在肚子里也不老实,他四婶,你别干了,我来。

    弟兄五个,前三个都已经生儿育女,第一个孩子都是儿子,对此,奶奶开心的合不拢嘴。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在奶奶这里贯彻的异常坚决。

    现在老四媳妇怀孕了,而且反应比之前的几个媳妇大的多,这让奶奶坚定的认为又是一个孙子。

    最后一个月,四婶因为身体重,只能在床上呆着,所有的活都撂下了。奶奶有点不开心,因为这和其他几个不一样,其他几个即使到了要临盆,也没怎么耽误活。这几天,奶奶经常的给四婶甩脸子。四叔看出来,经常的安慰四婶,“别管咱娘,她就这样”。四婶勉强的笑笑,然后点点头。

    生孩子当天是四叔用排车把四婶拉到医院的,五十里的路走了整整一天。快到医院时,四婶痛的在排车上打滚。到了医院的当天晚上,一个女孩呱呱坠地,四婶皱着眉,四叔傻傻的笑。第二天,四叔把四婶拉回家。回家时奶奶的门紧闭,怎么也敲不开。四婶的整个月子里,奶奶没有过去看过一眼,四叔一个人照顾着她们娘俩,做饭、洗尿布、地里的农活等等的事情全由四叔一个人扛着。从那以后四叔没跟爷爷奶奶说过话,没在一起吃过饭,反倒四婶时不时的照应一下。

    四婶出了月子,能够帮着四叔干些家务,四叔便开始操持起新家来。他到大队里要了一块宅基地,地方离老房子不远,能盖三间房子。从那后四叔开始山上家里来回地跑,用那辆排车往家里运石头。山上的路不好走,四叔就把车放在山下,然后把石头一块块的扛下山,然后再推回家。半年时间,四叔在那块宅基地上建起了自己的家,每一块石头都被修理的方方正正,院子里也被铺的整整齐齐,厕所、盥洗池,水井、锅棚一应俱全,四婶抱着孩子过去看,第一眼就傻了,红着眼给四叔擦汗。四叔接过孩子傻傻的笑,笨拙的给四婶擦眼睛。四婶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幸福的像个孩子。也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一生中还能有一个家,只属于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奶奶站在门口看着四叔忙碌着搬“家是”。四婶看见了,“娘,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她爸盖的房子蛮大哩。”奶奶没有应四婶的话,“走吧,都走吧,留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在家里受罪,一个个的白眼狼,别拿我的东西。”

    四叔没搭理她,一趟趟的往车上搬东西,四婶抱着女孩,女孩伴着鸟鸣哼哼唧唧的唱歌,三三两两的知了开始叫醒夏天,一切都奔着热情似火飞奔。

    宽敞的新房给了四婶一家太多的便利,女孩在院子里爬来爬去,一只小狗不时的跑到女孩身边舔舔女孩的脚后跟。女孩躲开小狗咯咯的笑。四婶在水井旁边洗着衣服,“去,小黄走开”,她有点不放心的轰着小狗,听着女儿咯咯的笑出声,然后就把她抱起来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四叔干了一早晨活回来,扛着锄头风风火火的。

    “饭在桌子上,快去吃吧,看把你累的。”

    四叔傻笑着在四婶洗衣服的盆里洗了把手,把没甩干净的手朝着四婶脸上甩去,四婶生气的说“死一边去”。四叔伸手捏了捏女孩的脸,女孩笑着往四婶的怀里躲。

    “蛮丰盛嘛。”四叔在屋里大声的吼。

    “吃你的......”四婶不耐烦的说

    四婶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这全都靠着四叔那个农民的头脑和一身的力气。

    他在流过村庄的河旁边的地里种了一大片的苹果树,眼看着苹果要丰收,大大小小的青苹果挂在树上,开心的在风中摇晃着脑袋。

    四叔和四婶都开心的合不拢嘴。为了不让小孩子把苹果糟蹋了,她们把家搬到了苹果园的窝棚里。每天警觉的盯着苹果慢慢长大变红。

    “今年收成好,等苹果卖了好价钱,咱们买个彩电吧。”

    “能的你,还得给丫头攒嫁妆呢。”

    后来,苹果确实丰收,价钱也好,彩电还是买了。十七寸,是村里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奶奶整天在院里和别人说“兔崽子有出息了”,脸上露着笑,笑里漏出七零八落的大门牙。

    但每次四婶让女孩去叫奶奶看电视,奶奶总是不过去。回想起来,自从四叔搬到新房子里,奶奶就没有去过。

    困难的日子磨性子,幸福的日子磨记性。不知不觉中,女孩变成了大姑娘。有时候使人不得不怀疑时间是不是有魔法,还没有认认真真的品尝幸福的味道,二十年的时光就已经偷偷溜走。伸开手指,看看越来越大的指缝,发现越来越难以抓住时光。

    二十年里,爷爷奶奶去世,二叔复员回家,苹果园换成了蔬菜大棚,人们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这一点从姑娘的婚礼上就可以看出来。

    婚礼没有在家里举行,新郎找了一个大酒店,酒店里没有八大碗,一盘盘的鱼肉摆满了整个桌子。在人们的哄闹中,四叔牵着姑娘的手步入礼堂,傻傻的笑,依然像自己新婚上的样子。礼堂中央,四叔把姑娘的手递给新郎,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脸上散着笑,眼里泛着泪。新郎给四叔鞠躬,四叔才把手松开,留了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给姑娘,姑娘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还没来的及滴落便被伴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四婶没有去酒店参加女孩的婚礼,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来回走动,躺在床上的她变得更加消瘦,眼泪一滴滴的从她的脸上滑落,现在的她感觉异常的孤独。看着四叔回来,她急忙的起身说给四叔做饭,四叔说吃过了,然后两个人安静的坐在老屋里熬过了整个下午。

    时光的残酷在于它的不通人情,它不会让所有的生活都波澜不惊。

    女孩出嫁一个周后,托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四婶身边,四婶惊呆了,抱着女孩畅快的哭,忘记了整了世界一般。

    哭完后,四婶去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一家三口大吃了一顿,就像从奶奶家里搬过来那天一样。

    没有人提起关于女孩的伤,也没有问过女孩什么时候回婆家,新郎没有来过,四叔也没再去找他们,这种事情闹得越小越好。村里的人也没有人当面的提及这件事,偶尔有人私下里议论,也只是作为饭后的谈资。

    太阳照常升起,春夏正常更替,姑娘感觉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便外出打工,三年没有回家,回家时抱着一个孩子,带着一个男人,男人很有礼貌的叫着爸妈,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模样。四叔四婶在门前愣了三秒钟,然后笑着应话,把一家三口接进屋里。男人的家在安徽,女孩打工时相识,知道女孩的经历,相识一年后女孩决定和他一起过。

    女孩离开家的时候摆了一桌酒,只请了自己家里的几个亲友。大家彼此寒暄着逗娃,心照不宣的避开所有敏感的话题,那天四叔喝的大醉,也许是他这辈子里的第一次。醉酒的四叔糊里糊涂的叫着姑娘的名字,说着一定要幸福。

    第二天,四叔从睡梦中醒来,打开门看着四婶在收拾昨日留下的凌乱,刚要迈腿朝院子里走,却一头栽到了地上。

    四叔没能再站起来,脑溢血,在送医院的途中就没有了心跳。谁也没能想到,这样一个汉子就这样倒在了阳光明媚的清晨。

    四叔送医院的时候,四婶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像刚搬进来一样。给姑娘打了电话,还没到家的姑娘折返回了四婶身边。噩耗传来,四婶异常平静。嘱咐着姑娘要怎样送走四叔,然后安静的坐在四叔身边握着他的手。

    弟兄几个还有侄子侄女一起操持着把四叔送上了山,家里重新归于平静,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平静。姑娘让四婶和她一起去安徽,四婶拒绝了,说不想让这间老房子空着。

    姑娘走了,四婶一个人屋内屋外的收拾着,四叔一个人盖起了这栋房子,四婶要一个人守到最后。

    彩电买回了家,知了叫的异常欢畅,四叔把电视摆在了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接好了电源、天线,打开电视,正在播《新白娘子传奇》,姑娘搬一个马扎坐在四婶前面,靠在四婶的怀里,四婶头靠在四叔的肩上,电视机唱着“西湖美景三月天来......”

    四婶轻声的说“就这样一辈子吧。”

    四叔傻笑着搂过四婶,看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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