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之十五）

【麻辣小说】（之十五）

十五

为了寻找我们的新房，小敏一有空就四处奔跑，看房，看房，看房，都几乎忘记了督促我的傻笑学业。看她一脸疲惫却又精神焕发的样子，我安慰并玩笑道：

“随便找个二手房也没什么关系。实在买不到，马之路睡马路也名符其实，毫无怨言，只要与小敏在一起……”

“哦哦，你马之路也怕高估了傻笑哥的魅力吧。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是——宁愿坐在奔驰车上哭，也不肯坐在自行车上笑的啊。”

是的，结婚得有套房子，不然，岂不成了走婚了。但如今的房子，你知道的，房价高得离谱，眼见着自己的一生将为此成为房奴，接下来成为孩奴，就感觉人生一眼便望到底了。好像被谁写好了脚本，我们这些群众演员只能照着本子上的剧情一步步往下走，照着鸡零狗碎的台词一句句往下念，什么都在编剧、导演掌控之中。这戏，还有什么看头呢。

但今天去正在开发的湖滨洋房国际社区，却赶上了一幕破绽百出、惊心动魄的好戏。要说选择这儿，还是我的主意。小敏起初并不看好这儿，她认为它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洋房”“国际”的招牌虚张声势，而且离主城区太远，整个十期工程目前尚处于第二期，各种配套功能一时半会不能到位。

我说，这儿规划了一个地铁站，只要一动工修建，交通不是问题，随之而来的人气聚集不是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让我选择这儿，那就是价格相对便宜，而且第二期比第一期一个平米还降了三百元呢。

江城的房价临江的是大家的首选，房价也最高，大多在一万一平以上了。虽然双方父母愿意给我们出按揭首付，我们自己的一点积蓄可以用来装修，但结婚、买车还得花一大笔钱的，我不想因此欠债太多。我想量力而行，而不是负重前行，把人生搞得不堪其重。

当我们赶到湖滨国际第二期售房部的时候，已经排起了长长的购房大军，足足有百十号人，有保安和警察维持着秩序。十来个保安贴身维护秩序，时不时矫正着歪扭扭的队伍，大声呵斥，态度恶劣，简直就像看守对付等待放风的囚犯。而身处外围的几十个警察，三五成群地一边貌似悠闲地抽烟，一边随时瞅着这边。

好在小敏从司法局一位副局那儿弄到了一张贵宾卡，不用排队，从侧边的贵宾通道进去，有专人接待。就当我们准备当一回贵宾，踩着红地毯，从侧门进去，却被喊住了。

你猜是谁？还能是谁？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明欣来了。她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呢。我盯了小敏一眼，低声说：

“莫非有什么新闻将要发生？”

“这么多人来抢房子，还不是新闻？”

小敏说的是，大家带着钞票和银行卡蜂拥而至，害怕自己的血汗钱用不掉，你马之路还扭扭捏捏的，不愿意来，错过了这个村就没得那个店喽。

经明欣的眼神示意，跟着她来到门前的亦中亦西的园子里，长廊曲径，草坪喷泉。披了一件咖啡色大衣的明欣站住，回转身，奇怪而惊讶地说：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

小敏纳闷，不服气地反问道。我发现明欣的神色里，明显地藏匿着什么内情，她想告诉我们，却欲言又止。我拉拉小敏示意她，听明欣说。可一贯直言爽快的明欣期期艾艾，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及该说多少。

“你们……今天，最好不要进去，好吗？”

“我好不容易从副局那儿搞到一张贵宾卡，不去？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相信我，是不是，马律？小敏？或者这样吧，你们就在外面等等看，反正你们有贵宾卡，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好楼层被抢光了，我们再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啊。”

明欣再次恳切地重复她的建议，拉了拉小敏的手，说去忙自己的事儿了。见小敏较真，我就顺着明欣的意思打圆场，说人家明欣也是为我们好，她没有整我们害我们的理由嘛。她一定掌握了什么内部消息，你想她是记者都嘛，就像上次望江楼事件一样，只是暂时不好说明白。我们还是等等看吧。

但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心里也犯狐疑，没底。这时候，一辆顶灯闪烁的警车进去了停车场。不一会儿，车里出来的人令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明欣——她死活不肯认的老爸吗。公安局长都来了，可见问题确实严重啊。

园子里栽了几丛纤细的竹子，秋风吹拂之下，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来。安静得出奇。和小敏坐在条椅里，好像置身于某个公园里。小敏问我，公安局长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治安案件啰。我说我也不知道，明欣知道，可她又不便于提前告诉我们，那我们就静静地等待吧，该发生的总也挡不住。

从竹影婆娑中，又看见进来一辆车，一辆中巴车。莫非来了温州炒房团？从车上井然有序地下来二十余人，有趣的是，这一行人原地站着，呆痴痴的，好像在等候什么人发号司令呢，显得十分诡异。我来了兴趣，顾不得正在发朋友圈的小敏，独自前去打探究竟。

还不等我靠拢车子，人群中传出一个惊咋咋的声音，随之冲出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到了我跟前。我一看，这不是傻笑培训班的同桌伍豪同学么？只见他依旧手搓手，歪着脑袋、摇着身子，以他特有的声调招呼道：

“马之路同学，你也来了！见到你，真高兴！”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蓝色西装，与培训班见到的伍豪简直判若两人。穿着打扮与其余同行的人一模一样，肯定是院方统一安排制作的。但我实在想不通，院方组织他们来干什么，难道院方也准备来这儿炒房么？正在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对话的时候，明欣来了。见明欣举起相机，伍豪同学摆了一个剪刀手的姿势，就听得咔嚓一声。

我装着前去看照片效果，悄悄对明欣说：

“看来问题严重哟！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你又抢到独家新闻了，祝贺你！”

“晓得问题严重了吧。严重的问题还没有开始，各路人马还没到齐。所以，叫你们不要进去嘛。”

明欣叫伍豪同学去把他们那一伙人喊过来拍个集体照，伍豪当然很激动，挥着手向人群吆喝。可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肯迈动脚步。伍豪于是回去拉扯，这才有人慢吞吞、怯生生的移动过来。明欣随意地抓拍着。但还不等站好队形，便冲过来一个黑脸中年男人呵斥道：

“回去，回去！原地待命！”

然后，黑脸男子像驱赶牲口那样，把他们赶回了原处。被裹挟着的伍豪豪气顿消，偷偷地向我做了一个莫可奈何的鬼脸，伸伸舌头，顽皮又抱歉的儿童模样。

明欣问我看见公安局长没有，我说：

“看见了，一刻钟之前，从贵宾通道进去了！你是要采访他，还是……？”

“采访他？采访他干什么！我是担心，今天弄得不好，要出大事呢。”

“哦哦，你说，伍豪他们来，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你马律还不明白，来排队凑人气嘛。院方也趁机挣点小钱。只是，这次没想到竟然连精神病院的病人都出动了，过去都是请工地上那些农民工都嘛。走走，喊上小敏，开盘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仪式很简单，就在园子的一块空地上进行。拉了“湖滨国际洋房第二期楼盘盛大开盘”的横幅，空中飘着两只硕大的气球，气球上飘下“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对联。先是穿洋服的洋乐队一阵吹吹打打，偃旗息鼓之后，主席台上就有人举着麦克风宣布开盘仪式正式开始，先请江城市副市长、公安局长黄怀义先生讲话。

黄怀义换了一身西装，脖子上系了一个鲜红的领带，他拉了拉，似乎系紧了，不自在。他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看一眼手中讲稿，对着台下，扯长嗓子开始喊话：

“同志们，朋友们，先生们，女士们，大家上午好！我代表江城市政府，对湖滨国际洋房第二期工程隆重开盘，表示诚挚的祝贺……”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以伍豪他们的队伍鼓掌鼓得最整齐，最响亮。我问站在局长旁边的那位是谁，明欣说是湖滨国际的老总，曾经是局长大人在部队服役时的老下级，叫郑策，江湖人称“拆半城”。

但就在话筒交到郑策手中，他清了清嗓子，还来不及讲话的时候，园子里忽然冲进来一伙人，手举横幅，高喊着口号。排列整齐的购房队伍被冲散。保安努力维持着秩序，高喊不要乱不要乱，大家原地不动。外围的警察挥舞着警棍追赶冲进来的那些闹事者。场面一片混乱。闹事者的横幅上写着“地铁停建，湖滨降价，归还我们的血汗钱”，原来，他们嘴里高喊着的也正是这句话。

人头攒动，脚步杂沓，数百人像没头的苍蝇。我担心发生踩踏事件，赶紧护着小敏，退守到园子一角。小敏说，还有明欣呢。我望一望混乱不堪的景象，哪有明欣咖啡色大衣的影子呢。她是记者，对正在发生的事件具有一份职业性的执著，肯定不会考虑到自己的安危。

“你看，明欣在那儿！在那儿！”

果然，明欣穿梭于混乱之中，高举着她的相机，好像一位勇猛的战士端着他的冲锋枪，无畏无惧，瞄准，咔嚓，再瞄准，再咔嚓。但是，就在此刻，一位警察一边高喊着不准拍照，一边挥着警棍朝她冲过来，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却被另一个不知从哪儿飞身跨过来的男人挥起手臂挡住了。那挨了一闷棍的男人闷声倒下了，几个警察围过去喊着黄局黄局黄局。明欣迟疑了一刹那，又举起相机对着一圈警察咔嚓咔嚓。

当我们从派出所做了笔录出来，已经是万家灯火了。挽着小敏凉冰冰的手臂，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们竟然像在摄影棚呆了一整天的群众演员，路人甲与路人乙，甚至忘记了回家的路。索性去街边一个烧烤摊坐下，叫上几个菜，喝几瓶啤酒给自己压压惊。唉，想当房奴而不得，差点成了犯罪嫌疑人。

“傻笑哥，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夜傻笑培训班，旷课的会有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