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缓缓地在小巷口停了下来,简单抱着她那稍微有些沉的大帆布包下了车,帆布包里装着她刚刚去超市买的牛奶、点心,还有两沓百元大钞。
天空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虽然是冬天简单却没有感觉到寒冷,细细的雨丝飘落到微烫的脸颊️上,她感到一丝舒爽。没有拿雨伞的简单手一掀,羽绒服的帽子飘落到头顶,那细密的雨丝已然被阻挡到暖暖的帽子外面了。
站在小巷口,简单觉得它座落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地方,就如同一个耄耋的乞丐默默地蹲守在一群衣着鲜亮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中间一样,是那样的不协调。她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址,是的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小巷子的门是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大铁门,大铁门的样子,让简单想到了她上小学时,老家那个乡村小学的大门,一样的破旧,一样的锈迹斑斑,也一样地用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把两扇大门固定在一起,只留了一扇半米宽的小门让人们跨进跨出。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巷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小巷里没有路灯,只有巷子两边一楼住户那小小的窗缝里透出了几丝微弱的光线,而那忽隐忽现的悠悠的亮光更显得巷子黑黢黢的,让人感觉巷子就如同一口枯井般沉寂和难以预测。而小巷四周的喧闹与热闹飘到小巷之中,就像一粒粒石子扔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一样,没有击起半点波纹,也没有一丝的回音。
此刻简单心里有些着急,不单是因为担心羽绒服被淋湿后的那份狼狈与不适,还因为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大年三十,老公和儿子在等着她置办年货,她也想和老公儿子一起坐在温暖的家中看看电视聊聊天。
可是公司资金出了点状况,老板到今天才凑了一些钱出来。简单把员工的年终奖发掉后,老板又让她把卡里剩下的钱,全部取出来,送给一个姓钱的老人。
简单是听说过钱叔叔这个人的,因为每到逢年过节,公司员工发福利的时候,老板都会让简单多备一份,这多备的一份就是给钱叔叔的。
简单一直疑惑这个钱叔叔身份,可是她也不是一个爱多嘴的人,老板不说,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老板打电话给简单的时候人还在工地,老板说有个设备出了点状况,需要赶紧处理,因为过年这段时间设备不能停转。简单知道公司售后那块的工人都早早地回老家了,疫情阻断了回家的路,他们已经两年没有回去过年了,所以今年老板早早地都给他们放了假。
老板说:“单姐,你把钱取出来,再买点牛奶和点心,帮我送给钱叔叔。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去看他,可是今天实在走不开,老人家岁数大了,我不想他担心,就只能麻烦单姐跑一趟了。还有我刚才给钱叔叔打电话,他说话时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单姐你帮我留意一下老人家那边的情况,单姐,拜托了。”
老板嘴里一口一个单姐第叫着,简单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拒绝了,何况平时老板待她也不错。可是公司的其他人放假了,只有她一个人到现在还在忙碌,简单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急躁。
简单在小巷口转了两圈,没有看到一个人,她伸长了脖子向小巷里面看去,小巷子里也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刚才老板还特地打电话告诉简单,钱叔叔说到巷子口等她。可是,人呢?距离老板打电话过来已经十几分钟了,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深的样子呀。简单心里不竟升腾出一股懊恼,她有些后悔答应帮老板来送东西了,可是来都已经来了,后悔有什么用呢。
雨丝越下越密,雪点也越下越大,打在简单的羽绒服上发出“啪啪啪啪”的响声,她已经感觉到雨水透过羽绒服传递给她的湿意了。简单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半路上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雨丝。今年的天气很奇怪,冬天里如同春天般的温暖,白天还阳光明媚的现在却下起了雨。
“这鬼天气。”简单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钱叔叔的电话,电话那里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可是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简单只得又拨通了老板的电话:“李总,我到天津路与河南路交叉口的巷子口了,可是我没有看到钱叔叔。”
“单姐,你先别急,可能老人家腿脚慢,离他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了,要说也该到了。老人家也是好心,他怕你找不到,所以去巷子口等你。单姐,你稍微再等下,再等不到麻烦你就送到叔叔家里吧,他家在巷子里第三栋的102……”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机器声,老板匆忙说:“单姐,辛苦你了,有事再打我电话。”
老板的电话挂断了,简单又拨了一次钱叔叔的电话,可是仍然没有人接。
简单焦灼的剁了剁脚,又探头往巷子深处张望着,就在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跨进那个黝黑的小巷时,一个身影悠悠出现在巷子中间。那身影应该是从一栋房子的后面挪出来的。那个身影走得有些慢,不,不是有些慢,是很慢,很慢!在那似有似无的灯光下,如果不留意去看,那个身影就如同巷子里建筑物的一个附着物一般。简单等了一会儿,那个身影似乎还在原地没有挪动地方,她实在沉不住气了,迈脚跨过那个小门,迎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离那个身影七、八步远的地方,简单站住了,微弱的亮光下,她看见那身影是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老人,那老人手里拿了一把雨伞,可是雨伞并没有撑开,而是伞尖着地,老人两只手摁在伞柄上,老人的身体前倾,趴伏在两只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那把雨伞上。老人的腿有些哆嗦,抖抖索索的站在那里,他似乎想迈腿,可是那腿似乎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脚都无法往前移动分毫。
“钱叔叔吗?”简单试探的叫了声。
老人努力地直起了腰,仿佛从鼻孔里挤出了一个字:“嗯”,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那身影透不过气来,于是他又不得不弯下腰,整个身影又矮了下去。
老人那抖抖索索的身影像一片在秋风中瑟缩的树叶,简单赶紧抢上几步,走到老人身边,一把搀住老人的胳膊,老人的胳膊竟然湿漉漉的,一股汗臭味也直逼到简单的鼻子里。
“小简是吧?”简单的搀扶让老人有了喘息的机会,老人问简单。
“是的,钱叔叔。”简单回答到。
“麻烦你那么远跑一趟。”老人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
“没事的,钱叔,李总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简单回答道。
“小李是个好人啊,也麻烦你了,小简!”老人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胸口一起一伏的,还大口地踹着气。
“钱叔叔,你是不舒服吗?”简单禁不住问。
“老毛病,咳了一段时间了。”老人喘息着说:“我怕你找不到,想来巷子口迎迎你的,可是路太滑,跌倒了。”
“啊,您摔到哪儿了?”简单的心里滑过一丝担忧。
“右腿痛得厉害。”老人有些无奈:“不能用力。”
简单矮下身去,把手里的包放在地上,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老人的右腿,裤子湿漉漉的。
“啊,”老人痛得直吸气,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叔叔,你这要去医院看下,你家里还有别人吗?还是……”简单有些迟疑地问。
“有一个儿子,不知道现在哪里,平时都是小李照顾我,唉,真是拖累他啊。”老人的话里有着浓浓的感激。
简单心里像被什么划过一样,有些痛,她拿出手机:“李总,钱叔叔跌了一跤,好像骨折了,还咳嗽得很厉害.....”
“送医院,单姐,我马上到。”老板那边没有一丝迟疑。
“嗯。”简单应道。
“小简,又要麻烦小李,我和他非亲非故,要不然麻烦你送我回去下,也许躺躺就好了。”老人的话里透着凄凉。简单没有说话,雨还是很密地下着,她已经能感觉到羽绒服上雨水的凉意了,老人身上单薄的棉衣也有些湿了。
“钱叔叔,我们先去边上的走廊下避避雨。”简单一边用力地托住老人的胳膊,一边说。
老人把重心从雨伞上挪到了简单这边,哆哆嗦嗦地抬起脚,可是那脚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简单只得把老人的一只胳膊放到肩膀上,她半架着老人吃力地把老人扶到边上的房檐下,虽然只有几米远,可是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她一边喘息着让老人靠在墙上,一边用手机拨通了电话:“喂,120吗?……”
120很快就来了,随车医生和司机师傅把老人抬上了担架。
急诊室里病人不多,医生很快给出结论:右腿骨折还有季节性哮喘,腿需要打石膏,哮喘也需要立即住院治疗。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万一有痰堵住呼吸道,会有生命危险。可是老人却不愿意住院,他的理由很简单,大过年的不想在医院过,也不想花那个冤枉钱。
老人说:“小简啊,我早点死了,给小李减轻点负担,自己的儿子都不管我,老是麻烦小李,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简单没法拿主意,只得️拨了老板电话,简单说了情况,老板立马说:“单姐,办理住院手续吧,老人一个人在家不行的,我马上就到。”
正在办手续的时候,老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平时衣着考究的老板穿着一身工作服,工作服有些脏,不但有斑斑的油渍还沾的泥点,显然来得很匆忙。
钱叔叔一看见老板的身影,远远地就向着老板的方向伸长了胳膊,泪水一下子溢出眼眶,声音颤抖地说:“小李啊,小李啊,我这老头子真是麻烦你啊,大过年的,害得你跑来跑去的啊……”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叔叔的话。
老板紧走几步,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老人的双手,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老人的后背,好一会儿,老人缓过气来。
“钱叔叔,你怎么咳得这么历害,跟冰哥说了吗?要不我给冰哥打个电话吧!”老板轻声问。
“算了,你知道的,你倪阿姨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他是不肯原谅我们老两口了呀。他一直觉得是我们耽误了他一辈子,我现在也后悔呀,早知道这样,我和你倪阿姨当初就不干涉他的事了,他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可是到哪儿去找那后悔药呀......”老人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悲哀,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眼泪漫过老树皮般的脸颊,滴落到胸前的衣服上。
“我听阿姨说那女孩是外地姑娘,阿姨是想让冰哥找个本地的,那样日子会过的舒服些。”老板边说边接过简单递过来的纸巾,给老人擦去脸上的泪水。
“是呀,那姑娘也是个有气性的,你倪阿姨说不同意,她一声招呼也没跟小冰打就回了老家,等小冰去找她的时候,她都已经结婚了。小冰回来后就去你公司找他妈妈大闹了一场,然后随便找了个女的就结婚了,婚后没有多久,就离了。离了婚就天天喝酒赌钱,不务正业,怎么说他都不听呀,你倪阿姨活活得被他气死了呀......”钱叔叔的眼里没有了眼泪,他茫然盯着前面,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
半晌又喃喃低语道:“你说我们当初管他干什么呢,小李。唉......只是难为你了,时时想着我,每年年底还又送东西又送钱!你是个大好人啊!我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呀......”钱叔叔的干涸的眼睛里又有晶亮的东西涌出。
“钱叔,你别这样,我刚创业的时候倪阿姨来的我们公司,阿姨帮了我很大的忙。那时公司就我和阿姨两个人,阿姨是我创业路上的恩人啊,没有阿姨,也就没有我小李的今天呀!只是今年疫情,不但生意不好,账也不好收,所以我来看叔叔的次数少了些。这两天工地出了个小状况,工人们都回去了, 我想着自己去处理下,就麻烦单姐替我来看你,不知道叔叔生病了。下次叔叔有事就只管打小李的电话,冰哥现在不在,你就当小李是你儿子吧!”
老人听完老板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安顿好钱叔叔,简单和老板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平时游人如织的步行街上,此刻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巡逻的战士仍然笔直地坚守在岗位上。
走在石子路上,简单和老板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鞋底敲打路面的“哒哒,哒哒”的声音。
“单姐,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老板打破了沉寂。
“哦,好的,谢谢!”简单的思绪被老板从游离状态拉了回来。她稳了稳心神,还是忍不住问道:“李总,倪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怎么跟他儿子闹成那样?”
“唉,怎么说呢,我觉得阿姨是个很善良,很热心,很负责的好人,没有她的支持我当初可能也坚持不下来。至于她和冰哥的事,我也说不清,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老板叹息着。
“哦!”简单应道。
可是就是这样的好人,和自己的儿子闹成了那样。到底是世俗的偏见在作祟,还是每个人在处理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总会“当局者迷”呢。倪阿姨显然是爱她儿子的,想着门当户对能让儿子婚后的生活过得更好,所以不想儿子与外地人谈恋爱。可是没想到结局却是儿子拿自己的人生赌气,阿姨不但自己忧思成疾,离开了人世,还留下钱叔叔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熬日子。
同时简单不由对李总升出一股敬意:倪阿姨是在他创业的时候,帮衬了他,可是难得李总在商场上的博弈拼杀,还能不记得失的“知恩图报”,也正是有了李总的知恩图报,钱叔叔才能“老有所依”。如果社会上能多一些像李总这样的人,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就能多一些温暖与爱。
更期待冰哥在哪天一早醒来,能突然觉悟到父母之所以干涉他的婚姻,其实是因为爱他,担心他。他能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父亲健在。期待冰哥能早日回到家中,回到老父亲身边。已经承受了错过爱情痛苦的冰哥,不要再经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
抬起头,简单突然发现有星星在天空中闪烁,那星星一闪闪的,像在朝她眨着眼睛,简单记得小时候爷爷告诉她,如果迷路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夜空中的星星就像一盏盏指路的明灯,能让迷路的人们找到方向,找到回家的路。
“希望天上的星星也能指引“冰哥”早点找到回家的路!”简单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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