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桔园

作者: 王原 | 来源:发表于2024-04-19 12:0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看到他的时候,玬正从桔林往车那走。

    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着深灰色连帽防晒衣,米白色裤子,不刻意地展现出一种精心的时尚,他从坡底昂首挺胸地走来,玬想,这家伙,以为在走秀呢,把这乡下土坡当成红毯了?

    两个周之前的那场演唱会,玬注意到他。当时,玬就坐在他的旁边,最先吸引玬的是他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眼睛里面除了对音乐磅礴、狂热的爱,没有其他一丝丝的杂质,让玬觉得很清透、很洁净,再看其它部位,他的嘴唇线条清冷,鼻子挺直,整张脸小巧,显现出一种男性化的秀气感觉,那感觉,完全可以媲美女孩的柔美。情不自禁,玬拿起手机,迎着红色的夕阳,拍下了他的侧脸。照片呈现出的效果很打动人心,玬几乎每天都翻出来看,看着照片,玬就想起那天所看到的他在演唱会上的一举一动,觉得对他已经很熟悉,所以他从对面走来时,玬很容易就认出了他。直觉告诉玬,这家伙是来找自己的。

    俩人身影交错的时候,玬闻到了幽淡的小豆蔻和香根草混合的男士香水味道,玬转过头,肆无忌惮地直冲冲看他,因为感觉他是个羞涩的小伙,玬越发直接、胆大。可是,他没认出来玬,只是斜着那双茫然的眼睛偷偷瞧了玬一眼,眼神透漏出陌生和疑惑。也是,玬想,他都不知道被观察被拍照,更别提注意到那个观察他的人。不过,他来干嘛呢?找自己?因为那张不小心被好友琳用做头像的照片?他是怎么找来的?

    越过他之后,玬大步向前迈去,她的车就停在前面柏油路头上,她要回城里的家,去拿两本书,再去吃顿爱吃的,现在的生活就是如此自由、惬意,玬很享受这种闲适的日子。玬想,不管那个家伙来干什么,就让他在桔园等着吧。

    玬坐上新买的车,车里圆圆的显示屏、圆圆的按钮、圆圆的出气口都像长在玬的心尖上,蓝风铃的香气让她心情格外舒畅。车子刚启动,《Five Hundred Miles》的旋律就在车内轻轻地响起,它娓娓而来,清新而优美,充满淡淡的忧伤,每一句都在撩拨玬内心的弦,以前玬总让它自动循环,今天,玬却不想听它,今天,玬想听《红日》,就听它。李克勤愉悦的声音很快便响彻车内,玬打开前窗,歌声飞出车子,在太阳暴晒的柏油路上蒸腾,玬戴上墨镜,压实油门,在几个路边闲坐老人的不解目光中,轰鸣而去。

    玬先把车停到顺丰快递那,从后备箱搬出一个硕大的箱子,箱子里面是桔子和蓝莓。桔子是今早在园子里摘的最大最甜的,蓝莓是昨晚从老爸那里挑的最好的。她要寄给在青岛上学的弟弟——小枫。

    小枫是玬叔叔的孩子,他还不满一岁的时候,玬的叔叔就出车祸离开了。当时,爷爷让叔叔往城里拉桔子,刚出了桔园,上了镇道,就被一辆过路的水泥搅拌车撞翻,头磕在路边石头上,人当时就没了气。这是玬爷爷至今不敢面对的痛,它像是一把刀子长在了他心里,经过很多年,肉和刀子黏连长在一起,越想拔下它,越疼,爷爷现在一步不愿踏进园子。小枫跟着妈妈改嫁,前些年不怎么联系,怕人家现在的父亲心里不自在。上了大学之后,小枫离开那个家,也懂事了,联系就密切起来,毕竟是血浓于水,无论以后他到哪里,都是这个家的孩子。玬现在已然有了当家人的风范,到这一辈,留在家里的只有她了,玬觉得,自己时刻都得打起精神。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县城某局的副局长——正在做菜,这并不常有,平时都是陈姨做饭。玬进去看一眼,有对虾和螃蟹,“呀,女士,您亲自下厨呢!稀罕!稀罕!不过,我有事,不在家吃哦”,说着,玬往楼上书房去。

    “玬,你阿爸一会回来,特地叮嘱几样菜,你确定不在家吗?”副局长女士语气威严。

    “对,不在”,玬拿了书,赶紧退出了家。

    玬知道,如果在家,耳根清净不了,肯定是一顿长枪短炮,无非就是劝玬进入体制和找对象两件事,玬嫌烦。再说,那家伙现在还在桔园,玬的心放不下。本想吃顿爱吃的,到这会,玬也不觉得饿,只是有些困。

    早上,玬起得很早,在太阳漏出地平线之前,她就到了桔园。接着,进行了一轮直播。经过一段时间,玬有了经验,发现在这个时间段,直播效果最好。结束之后,玬在那棵粗壮矮实的老桔树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觉,老桔树应该是最早种植的那批,它的枝杈不那么倾斜,玬觉得它比吊床舒服多了,躺在吊床上总不踏实,还有风往后背窜。而老树的粗壮枝杈平平滑滑,又有温度,玬觉得它像个男人的胸膛,躺在上面,有温润如玉的感觉。

    奶奶一直不知道玬的这棵秘密之树,要是知道,她铁定不会让玬往上躺。在奶奶眼里,每一棵桔树都是她的宝贝,当然不能用来躺,它们的任务是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实,任何妨碍它成长和结果的行为都不可容忍。玬有时觉得,奶奶对桔树的爱超过对她的爱,奶奶呀,真是个通透的人,她的爱多么简单朴实,又那么专一持久。

    玬打算来一杯咖啡,让自己清醒起来。小城里专业的咖啡馆没几个,玬觉定去距离最近的星巴克,她现在对咖啡的要求不高,速溶的都能喝下去。车开到一半,玬突然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玬赶紧把车停到路边,因为她对这感觉太熟悉,所以有点心悸,玬赶紧将车停下。

    那是合欢花和柳树枝条混合在一起生成的一种奇怪的苦涩浓郁香气。两年前,这种味道每天都充斥着玬的鼻腔,时刻萦绕在玬周围,像个无形的罩子罩着玬,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变成这味道,在这气味中,玬总做梦,一刻不停歇地做梦。玬很累、很烦躁,去医院看,医生觉得是过敏性鼻炎,给她开了喷剂,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玬比医生了解自己,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心出了问题,因为,腾离开以后,这味道才找上的她。

    腾和她在一起七年。从大三开始,工作五年,最后离开她,去了英国。腾呀,出身贫苦,却有很高的智商,是他们那小地方的高考状元。因为那地区贫穷落后,状元的分数也只不过紧够得着他们那所普通的双一流大学。腾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点,玬从他俩一开始就知道,在大学时期,他的每一科成绩都是班里最高的,大一大二时他拘谨、胆小,以至于玬根本没注意到他。玬整天忙着学生会的事,不会注意到腾那种悄无声息、在班里可有可无的同学。

    大三的一天,腾突然找到了玬,让她推荐加入学生会,玬正眼打量这个不曾注意到的男同学,他个头中等,身形瘦直,脸部每一处线条都让人感觉很硬气,一看就知道能吃苦,吃了不少苦,是个让人心声怜悯又有些畏惧的人,玬觉得他身上总是带着寒气。玬自己像向日葵,永远朝向阳光,玬想温暖他,可是直到他离开,玬也没觉得能将他拉到阳光之下。

    玬明白,品性坚毅之人,本就能忍常人之不能,从不轻言放弃,若这人再有鸿鹄之志,那定能一往无前。腾就是这样的人,工作五年,他做到其他人十年也做不到的业绩,年纪轻轻,就被委派到英国,负责整个项目,很锻炼人,有很高的待遇,这对贫穷志远的腾来说,是最好的机遇,是实现梦想的云梯,他肯定要抓牢。

    同学们看到腾的成就,恭维他,带着些许羡慕,也有些家境好的同学,对这些满含不屑。他们家底浑厚,完全不用如此拼搏。只有玬看到腾的不易,她毫无忧虑地读研究生的时候,腾面对的是多少个不眠的凌晨,他日日夜夜、兢兢业业的工作,他把自己丝毫不保留地献给事业,在工作面前,爱情对他不值一提,玬期望的甜蜜爱情时光几乎没实现过,可是还好,玬还有朋友们,她从不担心自己会孤独。

    乘坐公交车都要仔细考虑价格的腾,无法想象,在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能在那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那是他再工作十年也达不到的目标,可是玬很轻易地就做到了。腾第一次进入那房子的时候,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局促,他因此将头高高抬起,玬却看到了他怯弱和卑微的眼神,即便这样,玬丝毫没有瞧不起他,而是内心生出些许怜悯,玬想和他长长久久,那她所有的东西不也是他的吗?玬当然不知道,要强又自卑的男人对成功有多么强的渴望,那渴望可以完全杀死爱情。

    在该成家的年纪,玬无法说服自己开始一段没有归期的等待,腾说,“如果不能等,那就不要等吧。”

    玬想挽留,明知不可能还是问他,“丝毫不考虑留下?为了我也不行?你可以不这么累的。”

    “如果不出去,我永远也不能安心和你在一起,你应该知道我的指的是什么”,腾说得很诚恳,玬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所以,玬不恨他。就这样,两人结束了学生时期开始的、人的一生中最纯洁的爱情。

    心伤得太透,出现问题就不可避免,那气味找上了玬。与它斗争了两个月,到最后那段时间,玬已精疲力竭。那一天,玬从窗口向外看去,竟看到了窗外的梧桐树上开出了合欢花,她觉得终于找到气味的源头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奇怪想法,玬觉得应该去把它们摘个干干净净,她就从窗子飞向了那棵树,还好,她工作的地方在一栋老式街面楼的二层,又恰好落在梧桐树下的一堆等待搬进楼里的图书上,玬只是一只腿骨折。

    腿好之后,正是桔子成熟的季节,玬就回到了奶奶的桔园。

    她从那个呆了十年的繁华大城市回来了,在那城市,玬爱上一个人,拥有自己的房子,却还是没有家的感觉,依然觉得是过客,是外人,忙忙碌碌、拥拥挤挤、磋蹉跎砣,离开之前,玬想,既然它已经不能让自己快乐,那就离开吧,其他的,管它呢!

    回来的很突然,家人都没想到,在那个艳阳高照的秋天,玬和她打包的多个快递一同抵达,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好像做到了了无牵挂。

    玬的爸爸说,“你这突然回来,在那给你买的房子怎么办?那可是花费了老爸不小的一笔啊!”

    “就放在那,琳替我照看着呢!”房子的问题,玬已思考成熟。虽然,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子空着有些浪费,但是,玬并不想出租,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会把它卖掉,如果租出去,再卖掉,就要赶走住着的租客,或许人家刚刚有了家的感觉,硬生生夺走这种感觉,玬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不道德。

    听到玬这样说,玬爸爸知道,这丫头,这回是真要回来了,早已有了打算,不像以前那几次,只是回来小住,总还是会回去。不过,只要房子在那,就还有回去的可能。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跟我们商量,我们好准备准备呀!”副局长母亲发了话。在她眼里,万事都要有准备、有预案,一句话不思考三遍不要说出口,一件事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去干。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一直想让自己进入体制内,觉得只有这才是正经工作。可是,玬现在想的是自由,玬不想那么复杂那么累。

    “呀,既然回来了,我看先休息休息,来我的桔园吧!”奶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此处的不怀好意是奶奶欢迎孙女的特有方式),她正愁自己年岁大了,桔园没人接管。

    玬选择了奶奶的桔园,或者说,是奶奶的桔园接纳了玬。

    一开始的那些天,玬每天跟着奶奶丝毫不停歇地摘桔子。玬发觉,身体的疲劳可以淡化内心的伤痛,就摘得越发卖力。摘着摘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样子在玬的心里越来模糊,桔园的形状则越来越清晰。摘着摘着,腾的脸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圆实可爱的大橘子。摘着摘着,那气味渐渐消散了,玬只闻到桔园的阵阵桔子清香。摘着摘着,玬就听不见腾与自己那些共同的心跳与震颤了。

    村里的房子才翻新没几年,扒掉原来的老房,建起了一栋两层小楼,完全按照城里的房子进行的装修。本来觉得奶奶岁数大了,过几年也搬进城去。可是奶奶怎么着也不愿去,又找人看了看,说这老屋好风水,玬的爸爸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这些,于是又进行了翻新。奶奶给她收拾一间屋子,布置的比城里的家差不到哪去,有白色皮质大床,白色梳妆台和暗粉色公主帐篷,总之,就是按照玬之前的喜好装扮而成,玬却不愿住,玬就住在桔园那间小屋,哪都不去。

    她在城里长大,之前从不注意奶奶的桔园,她只知道,老家有一大片桔园,桔子永远也吃不完,所以她不爱吃桔子。她爱吃车厘子、莲雾、芒果、苹果、桃子、榴莲,就是不爱吃桔子。人不总是这样,只有那些得不到的、稀缺的东西才能挑起搁浅的欲望。

    有时,玬累了,就倚桔树坐在树荫下,树叶和桔子的影子都带着桔子的清香,玬不自主地就想那些她和腾相处的事,羞涩的腾怎么样第一次牵她的手,面红耳赤的腾怎么样亲吻她,想这些的时候,玬觉得那一个个桔子变成了学校的路灯,微弱灯光见证腾了青涩的爱情。腾不是玬爱的第一个,但却是最爱的那个,他的贫弱、自强、冷峻,让他很容易就住进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玬陪他走过了他人生的黎明,陪他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社会人。

    在那些夜晚,玬躺在那空地上,夜空那样空旷辽远,星星一闪一闪,月亮高悬,她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该做的事。就连风都那样温柔,总能吹来不一样的香气,那些气味湿润又清凛,很快就赶走了萦绕着玬的那个奇怪的味道。下雨的时候,玬在屋子里用心地听,雨点落在枯树叶上,变成了雨水和桔树的谈话,桔树说,雨水,很想你了。玬呢?她在想腾,可他能知道吗?他在那里肯定听不到玬心里的话。

    玬渐渐清醒了,离去的不要再留恋,人呀,总要好好地活,活得有个劲。

    玬开始读书、写作。她是工科硕士,之前从没想过走文学的道路,可回来之后,除去摘桔子(后来玬也不怎么摘桔子了),时间一下子都空了出来。玬读人家的故事,体验不同的生活,思考自己的人生,时间走得很快。桔园很静,镇子很小,环境单纯,闲下来的玬听到了之前不曾听到的心声,“别人有别人的故事,你有自己的故事,你为什么不提起笔把它们写下来?”玬的写作之路就这样开始了,她似乎看到了人生的意义,是呀,人活着,就不能白活。

    玬长在了桔园里,仿佛变成了一棵青葱傲挺的新桔树。奶奶高兴了,逢人就夸,带着炫耀的语气,“玬丫头真能干啊,在大城市那么久,别看细皮嫩肉,干起活来一点不马虎呢!回来就住在桔园,真是个踏实孩子,现在有几个孩子能吃得了这份苦!我这桔园,算是有人接手了!”奶奶当然不知道,一段时间之后,她的玬丫头忘记了旧伤痛,适应了新生活之后,便再也不愿和她一起摘桔子了。玬丫头,也是个有目标的人,目光自然不会一直在眼前的桔子上。

    不知谁传起的闲话,说是因为男朋友不要玬了,她才回来,还说玬在大城市活不下去了,跳过楼。玬想,小镇就这点不好,都沾亲带故,怎么都能扯上点关系,说起个人,都能认识。小镇上的人还爱传瞎话,今天磕到了脸,明天整个镇子都会传,那谁被男人揍得鼻青脸肿。可瑕不掩瑜,镇子民风朴实,乡亲们嘴上不饶人,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能拿出一百块绝对不拿九十九。至于闲话,说就说吧,何必在乎?闲话,闲话,乡亲们不能总在地里劳动,总有闲下来的时候,闲下来让他们干嘛?说说话总可以的吧,漫无边际、东拉西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过过瘾总行吧?玬呢?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头依旧抬着看天,路依旧走得带风。

    玬走到街道里面的绿化林,车流并没有丝毫停止,她在那慢慢踱步,再往里,一排街面楼,一个个的小店开在其中,人流并不多,和那个大城市的街道相比,可以用冷清来形容。可是,玬还是爱这个城市,她从不抨击城市建设,在她眼中,城市既然发展成现在的样子,那就说明它有这样发展的需求,存在即合理,玬不去想它应该发展的什么样子,现在的样子就是它应该的样子,只管去爱它就好了。玬嘛,心中向阳,饱含热忱,即便经历了痛楚,人的本质总不会变。

    那家伙现在在桔园吧?不知他在干什么?到一个新地方,他会不会忐忑不安?玬又想起腾,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好的工作单位,却还是有些低落和不安,也许是骨子里的贫苦击败的他,而不是落差的现实。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相比较呢?那家伙有可能只不过凑巧到了这个地方,而不是来找自己的,玬觉得她的比较很可笑。不过,就这样想着、走着,那气味消失了!它这次走得这么快,它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玬把心放下来,也许,它就要离开了。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玬重新启动车子,点了咖啡和一份甜点,飞速回归桔园。

    随便找一棵大桔树,玬在树底下开始看起书,咖啡的作用好像不够,玬竟然睡着了,总有苍蝇在脸上乱飞,玬就随便抓起书盖在脸上。所以,奶奶就看到了那副让她想起年轻时候的画面,年轻的姑娘,肆意地躺在桔子树荫下,浑圆的胳膊和小腿压着细嫩的葱绿杂草,脸上盖着本打开的厚书,让人觉得姑娘肯定在微笑,为美梦而笑,奶奶不由自主地拿下那书,玬果然是笑着的。奶奶看呆了,这个孙女,真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啊,那时,年轻的自己也能毫无忧虑地随便在地里睡上一觉。

    奶奶没打算弄醒玬,她只是在那看着,玬却醒了,醒来的时候,奶奶正看着自己,苍老的眼睛透着玬从没见过的眼神,那里面沉淀着纯洁的温柔和甜蜜的爱,这让奶奶看起来如姑娘一般,苍老和青春很激烈地融合到了一起。见玬醒了,那神采很快消失到深不可见的渊底。

    “阿奶,你把我弄醒啦!你在想什么?”玬假意责怪奶奶,却带着撒娇的语气。

    “哦?你这丫头,不该醒吗?”奶奶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和语气。

    “我为什么该醒的呀?你断了我的梦呢!还凶我嘞!”

    “你不知道有个小伙子从上午就来找你?刘阿奶她们都看见了,你在路上看到人家小伙子,还转头看人家呢!”

    玬就知道,肯定逃不过那些阿奶的眼睛。“那又怎样?看看也不行的?”

    “知道人家来找你,还让人家等?”“是个挺好小伙子啊!”

    “是吗?好在哪里?”玬自然很想知道的多一些,玬觉得,那种跟爱有关的情愫又回归了。

    “是个在阳光底下长大的小伙子呀,能干活,不耍滑头,踏踏实实的,还是个公务员呢!”奶奶发自内心的赞赏,让玬觉得奶奶好像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家的人。

    “阿奶觉得他好?他就好嘞?他没说为什么来这里?”

    “说是来拿东西,可谁不知他来干什么呢!什么也逃不脱我们的眼睛!”

    “阿奶,你不要告诉他我回来了”,玬叮嘱道。

    “哼,小滑头,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留下他的!放心吧!他叫川,长得真俊秀呀!有你阿公年轻时候的影子,只有一点,就是离的有点远,他的家啊,是盐城的”,奶奶认真地说。心思被看穿,玬有些脸红。

    “像阿公?我都见不着他,他也不管你,亏得你还想着他!”仔细想,爷爷年轻时候确实很清秀,但是,玬其实是有些怨恨爷爷的,他把奶奶一个人留在这,操持这片桔园,奶奶像是停不下来的机器,永远在劳作。

    “不怪他,是我自己不愿进城的。当时要不是我,你阿公不会离开这进城,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要抓牢这个小伙子呀!”奶奶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带着些忏悔。

    “好了,阿奶,你快去忙吧,我要接着看会儿书,不要来打扰我啦!”玬赶着奶奶走,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奶奶又去忙活了,她穿着的硬布围裙底边摩挲着地面的野草,窸窸窣窣的。玬看着奶奶慢慢挪走,听着这声音,觉得很踏实。

    奶奶不说,玬也知道她和爷爷年轻时候的事。奶奶的家境比爷爷家殷实很多,可奶奶就是喜欢爷爷,那时他是个清秀可人的穷小子。她们说,奶奶为了爷爷,家都可以不要,是个认准了一个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为了爷爷,她真是什么都可以干,她总相信只要肯动脑筋只要肯吃苦就能过上好日子,这个家,其实都是奶奶一个人支撑起来的。

    爷爷呀,是个老实人,没有什么眼界,也不知道好日子该怎样去闯。奶奶做主,爷爷才承包了桔园,奶奶又鼓励爷爷进城,开辟销售市场。可在爷爷眼里,这种日子太累了,所以他现在每天就是钓钓鱼,游游水,过逍遥自在的生活。爷爷说是奶奶、是桔园害死了他心爱的小儿子,他对和他秉性很像的小儿子的爱,远远超过玬的爸爸。因为玬的爸爸,和奶奶一样,是个爱琢磨爱闯的人,是个不安于现实的人。在爷爷的眼里,他们那样的人,活得太累!

    玬知道,奶奶的爱,很深沉,又很轻盈。深沉,是她自己永无休止地劳作,那是为了让爷爷、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轻盈,是她放开爷爷,让他去做喜欢的事,这样爷爷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们都以为玬不知道这些事,其实玬只是装作不知道,她们都以为玬是个神经大条的女孩子,其实玬比谁的心思都细腻。

    现在,玬考虑的是,对眼前这个小伙子,该怎样?

    看过太多爱情,玬变得更理性。小伙子是公务员,他肯定谈过不止一次恋爱,这样的男孩,给他介绍对象的少不了,这是社会现实,他现在有没有相处的人?来这找自己只是简单的为了照片?那不大可能。如果他是喜欢自己,那能不能有结果呢?毕竟不在一个城市,他的父母怎么看?会同意他到这里来?玬自己是不可能离开的,她的担子重着呢。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他还会依然会有跨越二百公里来找自己的勇气吗?他会不会在意腾呢?对于爱情,他的态度和自己一样吗?最重要地问题是,他喜欢自己吗?他会爱自己吗?有多喜欢?又有多爱呢?

    想到这些,玬觉得,爱情真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可是,玬又想到奶奶,她的爱情那么简单纯粹,爱一个人,就守他一辈子。玬看到了书中从未描绘的、简单朴实的、无比真实的爱情。这让玬如释重负,身心都轻快舒畅起来。她放下书本,向桔园的池塘走去。

    那是一湾清浅的池水,像一面暗绿色镜子,有碧绿的水草摇曳其中,也有鱼儿在其中游逸,一只小小的水黾落在其上,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若是有风吹过,水面就会荡漾起来。玬总觉得那是一湾圣水,只要进去游一会儿,就可以获得重生般的力量,在过去的一年多,玬就是这样一次次洗净自己,渐渐走出过去,一点点的恢复拥抱新生活的力量。

    这会儿,玬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在池水里畅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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