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野猪半牙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年纪。谁也没想到它会主动去挑战新猪王。它的身体似乎只是一些骨头架子简单拼凑起来的而已,外面罩着一张松弛、枯皱的兽皮,里边的瘦骨好像马上就要撑破皮肉,钻了出来。而且浑身泛白的毛色枯萎脱落,生出了一块块溃烂流脓的伤口,像是咧着嘴在哭。眼睛上一层浑浊模糊的白膜几乎让它失掉了视力,塌陷眼窝排出的两道废水在鼻岭两侧蚀出了深深的沟壑。嘴巴上的裂口不断有涎水渗出,迟迟舍不得落下,被拉成了细长透亮的蛛丝。仅剩的的半截儿断牙被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刃,也成了它身上唯一能代表勇气的标志。
半牙的不自量力彻底激怒了新进的年轻猪王,它终于被野猪王顶飞起来,然后重重甩在了坚硬的岩石壁上。新猪王匕首般尖锐的獠牙在半牙肚子上豁开了一个大洞,随着涓涓血流耗尽,他的意识一点点被抽离了身体。
半牙至死没有获得过猪王的称号,他心有不甘。它不能接受自己庸碌一生,老死深山的命运,所以才发动了自杀式的最后一搏。
它年轻时本来很有机会成为族群的猪王。那时候的他拥有着一对锐利无比的獠牙,它打败了族群里所有的年轻对手,只差与前任猪王的关键一战。可惜没有等到角斗机会到来,他们的族群就与偷猎的人类碰上了。对抗中,它的一只獠牙被流弹击中崩掉了半截儿,强大的冲击波将他掀翻在地。等再醒来时,它就成为了半牙。它痛恨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咒,注定了它残缺不全的一生。
少了半截儿獠牙的野猪失去了战斗的优势,它再也没能赢得成为猪王的任何一场关键战斗。它在寄人篱下与忍气吞声中慢慢变老,直至最后飞蛾扑火似的壮烈,是它对猪王宝座发起冲锋的最后一搏。
半牙是带着怨恨和不甘离开的,当半牙的魂魄被带到阎罗殿堂时,它默不作声,冷眼看着高殿两侧的小鬼判官。阎罗王佩服他战斗至死的勇气,答应可以让它少受点罪,早日转世投胎。半牙并没有领情,他仅向阎罗王提出了一个请求:愿在猪道永世轮回,只求出一代猪王。
众生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这为三善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此为三恶道。阴间的鬼魂削尖脑袋都想挤入善道,就算孝敬了 “人事”,充其量少受些刑罚,想等到个善道的空缺儿,可得花些大力气。现在好不容易蹦出个主动放弃善道投胎的魂魄,阎罗王怕它反悔,赶紧顺水推舟,将半牙送回了畜生道。
半牙被小鬼带着过了奈何桥,喝罢孟婆汤后,晕晕乎乎,飘飘浮浮,如同喝醉一般,忘却了前世今生。脚下没了根,身子一轻,脑袋一沉,转世投胎去了。
二
半牙魂魄投胎的第一世猪降生在了农民高老柱的猪圈里。去年因为下雨塌了圈,高老柱的老母猪走丢了一段时间,等回来时就已怀上了猪崽。老母猪失而复得,还带回一肚子种,这可把高老柱高兴坏了,专门蒸了一锅大白面馍犒劳犒劳自己的宝贝母猪。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老柱还是一天两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母猪。母猪的食欲越来越好,肚子也明显大了一圈。高老柱的喜悦整日挂在了脸上,他脉脉地瞅着母猪鼓鼓涨起的肚子,像是在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熬过了一百多天的漫长等待,母猪终于生产了。等掀开母猪的腹下,在一群粉嫩嫩的小脑袋中冒出了一只棕色的小猪崽,高老柱有点傻眼了,村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颜色的猪,而且长得尖嘴猴鳃,倒像只狗崽子。盯着这奇怪的毛色,高老柱一直犯疑。直到村里的老猎户一眼就认出是只野猪种,高老柱才明白过来,原来母猪消失的那段时间是进山配上了野猪的种。可老猎户肉眼凡胎看不出的是这只野猪种就是半牙鬼魂投胎来的第一世。
高老柱的母猪下了一只野猪崽子的消息在小山沟里像投下了一枚炸弹。村里人闻信儿都跑来参观,高老柱怕惊吓着母猪和猪仔,一次只让两个人探视,谁想多瞄上几眼,都会遭到高老柱的轻声呵斥。当然也有例外,村长来看的时候高老柱在旁边接连抽完了村会计递过来的两根烟,也没有要赶村长走的意思。晚上,村长在家设宴招待了高老柱,陪坐的还有村委的几个干部。高老柱一看村里领导摆这么大阵仗款待自己,心里高兴,脸上借着酒劲儿泛起了红光。
酒酣耳热时,村长向高老柱传达了经村委讨论过的提议:老哥,你家的野猪崽儿别卖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着做个种猪吧,都是乡亲邻舍的,帮着改良改良咱村的猪基因。村长说完帮高老柱又满满续上一杯,高老柱端起杯子一仰而尽后,皮下血管里浸润出的红色从脸上直串到了脖子根。
一窝小猪崽断了奶没多久,高老柱只留下野猪崽子,其它几只陆陆续续就被带到镇上卖掉了。少了其他猪崽抢食,硕果仅存的一只小猪便得到了充足的营养来源,整天把肚子塞得像个吹涨的气球。有几次幸亏发现及时,野猪崽子差点就把自己给活活撑死了。
小猪也许是独自享受母乳的缘故,生长速度特别快。不到一个月,已经比家里的黄狗大出一圈了。高老柱除了喂它山上打的猪草,时不时还搭上几个大白馒头。家里的黄狗看着眼热嘴馋,之前还敢冲它吼叫几声,现在面对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野猪崽,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长到三个月的时候,猪崽体型已经超过成年母猪了。棕褐色的毛发愈加浓密油亮,猪拱嘴也要比普通家猪长出一倍。背部微微有了拱起,四肢强健,体型彪悍如斗牛。虽然早已断奶,但高老柱还是习惯喊它猪崽,也没舍得圈养,整天绕着人转。猪崽也确实有灵性,能听懂高老柱说的话。一些简单的动作,停、走、趴下、打滚,猪崽都能配合着高老柱的手势完成表演。虽赶不上家里老黄狗熟练利索,但村里人看了无不连连称奇。
高老柱和他的猪崽不久就成了村里的一景。主人在前边走,后边一头大黑猪迈着矫健的小碎步紧跟着,摇头晃脑,嘴里还一直哼哼着,像是在唱歌。高老柱走累了,就一偏腿,跨到大猪背上,猪崽驮着主人走起路来,反而更稳了。如同一只高傲的骆驼,一脚一步都踩得实实的。高老柱骑在上边气定神闲,好比坐上了八抬大轿。等到高老柱从集市上买来铜铃给猪崽的脖子挂上后,村头巷尾,伴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经常看到一人一猪一摇一晃的身影。
猪崽的个头还在继续长大,高老柱下地的时候就把它放到附近的林子里寻摸吃的。山上的菌子、果子、树叶、树根都能被它的胃消化掉。它的胃是一架高效运转的机器,无论吞下多少东西,都能很快被粉碎成沫搅拌成浆。回到家里,高老柱再给它喂上一大盆猪食,它只需再憋上一口气,尖尖的嘴巴就像一台抽水机瞬间能把整盆的猪食吸噬干净。
仿佛一夜之间它就长大了,生就了一副黄牛大小的骨架,肩和背部有了肌肉紧实的凸起,后腿像是两架舂米的石碓,每一次抬腿落地都狠狠地砸出一个坑来。
高老柱家没有养骡马驴牛类的大牲口,所以每年到了春耕秋收的时节就得雇别人家的牲口来解决燃眉之急。往年都是等别人家地块耕种的差不多了,才能轮上高老柱家雇牲口种地。由于每年种地晚,高老柱地块里的庄稼总比旁人的慢半拍。等到秋天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棒子的时候,高老柱地里的苞米杆子还在直挺挺的绿着。
今年过了谷雨又接连下了几场小雨,村里人都急匆匆赶着牲口下地,趁着墒情正好,抓紧翻土播种。高老柱看着别人地里热闹了起来,他在家里那还坐得住。干脆直接给猪崽套上车,拉着犁耙耧车,种子肥料就下地干活了。猪崽拉车开始还不习惯,转弯时没经验,角度太小,速度太快,经常挂到墙石路基。高老柱坐在车上,用手中的杆子指挥着猪崽行进何时该减速,何时该转向,猪崽跑了一段路后很快就熟悉了拉车的技巧。虽没有骡马跑得快,但是慢中有序,平中带稳。
下地的人看到了高老柱的猪拉车,个个都停了手下的活,站着瞧这一幕西洋景。有人冲着老高喊道:“老柱啊,你这猪崽灵啊,都会开车了,后边是不是该安排猪娃子上学认字了”。“老柱自个儿还不认字呢,说不定能培养出个猪娃子大学生嘞”,一些冷嘲热讽的玩闹话,引得田里一阵大笑。高老柱却不理会他们,只管把车按部就班地赶到了自家地头。
当高老柱赶着猪崽牵引着犁铧在湿润的泥土里翻开一道道深沟后,周围田里的哄笑戛然而止了,只剩一双双大眼瞪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高老柱和他的猪崽不慌不忙地在地里来来回回,直到把一大片土地整个翻了过来,露出的黑土在阳光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温暖的阳光照射下,土壤逐渐变得蓬松,整块田看起来像一块松松软软的大枣糕,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又如同陷入了一大片海绵中。
中午饭在地里简单吃过后,他们又开始忙了起来。套沟,播种,施肥,埋沟,平地。太阳西沉的时候,这一片古老的土地貌似又恢复了平静,夜里地底下的苞米种子得到适宜的温度湿度后已经开始慢慢生根发芽。
等到高老柱赶着车叮叮当当回到家时,人和猪都累坏了,也饿坏了,高老柱先是做得了一大锅猪食来犒劳猪崽。他独自坐着抽旱烟解乏,边听着猪崽胃口大开,呼哧呼哧大口吃喝,烟雾缭绕中疲惫像脱衣服一样层层褪去。等到村里的人和动物都睡着了,白天土里埋下的种子慢慢苏醒了过来,伸展出柔软的触角,感知着周围的温度和湿度。它们趁着夜色悄悄长大起来,在夏天残酷的烈日和暴风雨到来之前,它们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壮起来,正如它们一代代先辈做过的那样,生命短暂而热烈。
从此高老柱家就多了一头壮劳力,猪崽干起活来也越加得心应手。猪崽拉车高老柱几乎不用指挥了,选择哪条路线最近,最好走,猪崽都是全凭自主判断,村里人称其为无人驾驶。高老柱有时喝的伶仃大醉,旁人只需把他抬到猪崽拉的车上,等他酒醒之时,自己早已被拉到家门口了。
猪崽胃口也大得出奇。它一顿饭能顶上两三头成年猪的食量。猪崽的个头越长越大,拉车并排和骡子牛马站着,一点不输架子。猪崽像是一台强马力的拖拉机,春天拉开一道道垄沟把种子埋下,秋天又拉回一车车堆成山的粮食。它从家里拉出粪肥木灰扬撒在田里,又从地里运回秸秆秧蔓囤在料仓。人和动物是推动这种循环的中间介质,有种叫能量的东西则在不断传递。
人怕出名猪怕壮。高老柱猪崽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给村里招来了形形色色的外来人,他们有的是好奇看热闹的,有的是打算掏钱买猪。有买回去吃肉的,有买回去表演节目的,还有的想将其训练成斗猪参加比赛的。上门求猪的人络绎不绝,给出的报价也是越比越高,挨到最后,竟有人报出了十万的高价买猪。
十万块对高老柱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活这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有人劝他把猪卖了换个养老钱,可高老柱舍不得,猪崽有灵性,养了这么多年跟自己孩子一样,哪有家里大人卖孩子的说法 。眼看白花花的钞票不挣,别人都说高老柱傻,高老柱也不放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脸上,可脚下的路得靠自己走。
猪崽活到十岁的时候,大限已到。它死后被高老柱埋在了自家地里,骨头和血肉都变成了土,得到养分滋润的庄稼一天就蹿高了半米,直挺挺立着,叶子绿得发黑。
三
由于半牙灵魂的执念太深,虽然喝了孟婆汤,遗忘了前世,但是转世猪都遗传了它争强的基因。当它投胎转世的二世猪刚降生不久,就被一个画家看上从猪贩手中买走了。二世猪生下来体型明显就比其他小猪大了一圈,它在嘴里紧紧咬着一个奶头的同时,两只蹄子护住了另外两处奶源以阻挡其他幼崽享用。画家捏起二世猪的脖颈,它本能地发出强劲有力的嘶叫,阳光下它光滑粉嫩的皮肤没有一处黑斑杂色,画家如同欣赏一件光滑圆润的玉器一般面露喜色。
二世猪被画家幸运地选中带回了家。画家有一片很大的院子,院子当间种着蔬菜粮食,靠墙是一排漂亮的猪舍。二世猪被放到了一群漂亮的小白猪中间,跟他们一起吃饭睡觉晒太阳。
画家顾了专门的饲养工人来负责他们的饮食卫生,他们的猪圈常年保持着诡异的干净度。猪圈的生活美好而有规律,每天吃完科学配制的饲料后,他们还能享用到一顿蔬菜或是水果。除了吃饭,一天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晒太阳睡觉。有工人负责每天清理打扫猪圈并定期为他们洗热水澡。他们睡在柔软的干草床上,夏天甚至找不到一只苍蝇或者跳蚤。只是院子里经常在大晴的天气晾晒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白色毯子,像天上白色云朵投在湖面上的影子。
二世猪在这舒服的环境中逐渐长大起来,随着体型越来越大,它还获得了独立的猪舍。二世猪长成了这片猪舍里最漂亮的猪,它有着一身洁白无瑕的毛皮,从拱嘴鼻孔到尾巴末梢没有一根乱色的杂毛。它是一头漂亮的公猪,猪舍的围墙已经遮不住它庞大的体型,它后腿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如兔子一般跳出这形同虚设的围挡。可它从来没有想过要跳出界外,因为圈内的日子太舒服了,而且它已经和隔壁的母猪暗生情愫。那个母猪的屁股上有一枚鹅蛋大小的红色记号,每次看着年轻母猪扭动着腰肢,红色鹅蛋也跟着抖动时,它老是被恍得五迷三道。当它以为这日子就会一直这么幸福地过下去,直到隔壁的年轻母猪被带走再也没回来。感情是可以被时间遗忘的,一段时间后二世猪又恢复了往期的食量。
最近画家来猪圈探望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二世猪发现画家每次都是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像是在盯着一块甜美的奶油蛋糕。
二世猪仍然每天吃饭睡觉晒太阳。在充足的营养滋润下,他的皮毛分泌出的油脂在阳光里开出了无数耀眼的花朵。
当它一次像往常一样趴着猪舍的围墙望风时,它又看到了那些整齐铺放的白色毯子。当二世猪的目光在柔软的毯子上肆意打滚时,一枚黄色鹅蛋图案的出现彻底击穿了它的心脏。
刹那间,二世猪明白了隔壁母猪的去向,它也仿佛看透了自己的最终命运。但它不甘于只能成为一张干透的兽皮在夏日灼烧下发出噼噼啪啪的痛苦呻吟。二世猪下定了决心,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跳出低矮的围墙逃走了。闪电如同在空中爆开的照明弹,短暂的白昼绽放后,光的游丝碎屑四散沉降下来,周围的夜色变得更加黑暗。二世猪感觉惊雷就在自己头上炸响了,慌乱中跌进一片庄稼地里。它沿着庄稼地里的垄道开始不停向前方奔跑着,暴风雨在田野上肆虐,掀起黑色的旋涡和涌浪,二世猪如同一条漫无目的鱼穿行其中。
当仅存的两只狼青用嘴巴死死咬住它的后腿和尾巴等待人类赶上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下了几只被踩断肋骨的恶犬在苟延残喘。二世猪浑身裂开的伤口不停淌着血,它倔强地挺立着不肯倒下。等到画家带人追上来时,二世猪竟冲着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画家再也别想得到它完整的皮毛,在与猎狗的缠斗中,猪皮早已被犬牙咬得千疮百孔。
二世猪站着流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血,画家愤怒地用棒子照着二世猪的后脑勺给了致命一击,它才像一堵墙轰然倒下。
四
因为半牙魂魄和阎王达成的约定存在,二世猪的鬼魂很快获得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不久,三世猪便在一个马戏团的毡棚里诞生了。三世猪的母亲是头黑白花的母猪,在马戏团里已是小有名气,擅长钻圈、拉车、跳水、滑滑梯、站起来作揖……三世猪完美遗传了母亲的漂亮花色,从鼻尖到尾巴梢好像用墨斗绷过线。脑袋延伸到背部涂满墨色,四肢连着腹部均为白色,亦黑亦白,又泾渭分明,行话称其为乌云盖雪。老话有说“乌云盖雪送福来”,生下这种花色的牲畜都是祥瑞之兆。马戏团的班主由此认为三世猪的降生肯定能给自己的生意带来好运,所以亲自为三世猪起了个名字叫做“福来”。
福来确实有灵性,刚断奶不久就学会了几套表演动作开始登台表演了。随着它逐渐长大,表演愈发成熟老练,它的母亲则因为年老体衰慢慢失去了上场的机会,直到有一天被装上一辆满载肉猪的高栏货车拉走了。
福来成年后,它的演艺水平日趋精湛。肥肥的身躯被开发出了多种行走江湖的独门绝技。它可以吊起两侧嘴角,轻抬头,鼻孔朝天,露出下颌,就会挤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赢得了台下观众无数的掌声和喜爱。
福来的表演天赋不止于此,它还有一项让马戏团其他动物望尘莫及的本领,写字画画。这项技能是班主在一次书写节目表单时无意中发现的。当时掉落地上的毛笔被福来捡到叼走了,班主生怕它给咬坏就赶忙弯腰抢夺,谁曾想福来竟叼着笔杆跑到白墙下有模有样地学着写字,留下了弯弯曲曲几段鬼画符一样的线条。
班主由此得了启发,便开始针对福来增加了书画写字的训练,并专门为它制作了两根特别的毛笔,类似刷漆用的猪鬃刷。
福来学会书画以后变得更有名了,虽然只是胡乱地在白纸上勾勒出数根抽象的粗线条,横七竖八,配上五颜六色,像一堆缠绕打结的彩带被踩在了地上,但是热情的观众总是能惊奇不已后愿花重金购买,导致福来的画水涨船高,一画难求。人类以世界主宰的身份高高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却不曾想到本应被烹熟端上餐桌的低等动物,竟也可以试图解读人类的文明,这让他们感到既惊奇又兴奋。
福来成为了马戏团最火的明星,班主对它视若珍宝,更是安排了专人负责照料它的饮食起居。马戏团的其他动物们都对它的待遇艳羡不已,私底下议论纷纷。
马戏团正经红火了几年,可随着各地的游乐场、动物园越建越多,手机电脑产品更新速度越来越快,出行方式更加的方便快捷,世界一下就变小了。马戏团这种老把戏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相较于眼花缭乱的电影院和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场,马戏团已经变得了无新意。
福来的马戏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入不敷出,他们只能试着前往更偏远的一些村镇进行演出。为了节省开支,班主已经变卖了许多动物和家当,食肉动物只剩下了一只可以钻火圈的老虎。因为班主发现在农村猪马牛羊等动物由于很常见,并不受欢迎,而作为传统山林之王的大老虎经常能招揽一些村民进来观看。老虎甚至都不用做出什么高难度动作,只要被牵着在他们面前溜上几圈,咆哮几声,村民们就感觉值回票价了。
而猪在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过,见怪不怪,所以福来的上台表演机会越来越少,他的伙食也跟着直线下降,大不如前。平时没有演出,班主很少喂食,它就躺在笼子里不怎么动弹,有时饿得发晕,一口气灌满一肚子凉水就能撑着睡着了。它开始喜欢上睡觉,睡着了就忘记了饿,梦里有吃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过了新鲜劲儿,村里的上座率也逐渐减少,马戏团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每到夜里帐篷上的帆布张着大口子喝饱了冷风,仅剩下的几只动物只能饿着肚子瑟瑟发抖。班主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买饲料了,只能下地收些秸秆干草回来填补动物们的辘辘饥肠。可老虎是不能将就的,它只能吃肉,持续的饥饿已经让它风采不在,瘦骨嶙峋。它变成了一只尖嘴猴腮的黄狗,夜里经常饿得发出“嘤嘤”的怪叫,配着黑暗中两只幽幽的鬼眼,周围笼子里的动物都惊惧地缩成了一团。
马戏团剩下的动物相继被低价卖掉,最后只剩下了福来和那只饿虎。
福来感觉庆幸甚至有些得意,它能在马戏团留到最后了,它偷听到了班主的电话,电话中讲到只要老虎膘重达标,不久就可以被交易卖掉。
最近福来的心情不错,它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因为动物少了以后它就可以独享一大份饲料。福来的体型在慢慢恢复,它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天夜晚,当福来吃过晚饭心满意足地睡着后,它的笼子插销被轻轻拔掉了。它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了笼门被推开的细微响动,还没来得及睁眼,一双鬼魅般的眼睛已经死死咬住了它的喉管。
五
半牙投胎转世的四世猪成为了和平养猪场新猪舍里第一批产下的小猪崽。它们属于长白猪,是猪场老板和平新引进的猪种。这种猪原产自丹麦,成猪比一般的猪要多两根肋骨,全身白色,通体修长,生长速度快,饲料利用率高。这种猪的市场价格最近一直不错,而且供不应求,所以和平直接花高价请来了大白种猪给自己猪场的十几头年轻母猪都种上了苗。
四世猪崽刚生在这个崭新的猪圈里,除了吃饭睡觉它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它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吃奶抢食上了,母猪妈妈身边十几只肥嘟嘟的小猪如同咬住了一排打气孔,很快就被吹得鼓涨起来。等到小猪断奶后饲养员开始给它们喂食饲料,和平引进的这杂交品种的优势马上就显现了出来。每天同样的饲料喂养,长白猪种的生长速度要比普通猪快上一倍。它们的内脏器官仿佛专门是为长肉而生的,它们的肠胃可以最大程度把饲料中的养分吸收殆尽,然后供给到全身各处用于骨骼和皮肉的生长延伸。
猪场老板和平按照专家的指导给猪场工人制定了严格的喂猪时间:早上十点,中午两点,晚上十点。投放食量比例为3:3:4。减少人为干扰肉猪睡觉休息的次数,让猪获得充足的睡眠时间以达到迅速增肥的效果。猪舍也进行了特别的安排设计,每个格圈大约五六平米左右,仅供两头猪居住使用。狭小的活动空间正好限制了肉猪的运动量。它们每天的生活只需重复两个简单的动作,站起吃饭,躺下睡觉。人类想尽办法减少它们一切不必要的能量浪费,它们补食的营养除了很少一些支持基本的生命运转外,绝大部分都被转化成脂肪储存下来。
猪场的长白猪长势良好,四世猪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它完美适应了猪场的作息和吃饭规律。四世猪的食量是普通猪的两倍,它短而宽的嘴巴好像能直通肠胃,不经过咀嚼和食道,一口便能吞下半个食槽的饲料。跟它同处一室的猪可就倒霉了,每次吃饭刚扒上两口,还没来得及吞咽,四世猪很快几口下去便风卷残云,消灭得一干二净了。老板和平发现后,如获至宝,欣喜不已,专门给四世猪整了个单间,并嘱咐工人对它特别照顾,按照平时两头猪的食量进行喂养。
四世猪果然争气,长到六个月的时候已经有五百多斤了。等到八个月出栏时上秤一称竟有八百多斤。这可把老板和平高兴坏了,这比去年县里选出的猪王还要重个十几斤。每年县里都要在新猪出栏的时候举办一场猪王争霸比赛,县里所有的养猪大户都趁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家猪王。最终能够获得猪王称号对于县里的养猪老板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因为顶着猪王的光环,你培育的肉猪就是县里品质最上乘的代表,每年不但能卖上高价,而且经常被一抢而空。
正好今年县里的猪王争霸比赛在即,县里已经给几个养猪大户都发出了邀请函,和平的养猪场自然也需要选派出自家的猪王。往期的几届猪王体重能上八百斤都屈指可数,所以和平感觉这次比赛差不多十拿九稳了。
等到了比赛那天,和平临出发前把四世猪喂得饱饱的,又喝下了不少水,四世猪的体重一下又多了十来斤。和平的村叫猪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养猪村,家家户户都养猪,县里有名的几个养猪大户都聚集在这个村,所以猪王也最有可能从猪店村产生。为了照顾大多数报名选手就近参赛,县养猪协会就把猪王争霸的会场定在了猪店村。每年都是借用村里的戏台子作为猪王比赛的舞台。戏台子已经多年无戏可唱,平时空空荡荡,只有猪王争霸的这两天才能热闹起来。台子上用墨绿色帆布搭起了简易棚子,底下靠里一字排开几张桌子,桌前留出很大一截儿空档,铺上了红毯,作为各位猪选手展示风采的舞台。
和平早早就开车拉着四世猪来到了会场。台上的话筒正在试音,大喇叭里不时传出刺耳的鬼叫声。台下不大的空地上乱哄哄挤满了人和猪。和平把拉猪的卡车停好,就赶紧找大会的组织人员报了到,领上了比赛用的号码牌。和平找熟人四处打听,一圈转下来几个主要竞争对手的信息就了解的差不多了。今天来参赛的猪能上八百斤的只有他家的大白猪和邻村的一头大约克夏猪。两头猪的大致体重应该不差上下,具体谁能更胜一筹,只能上台见分晓了。
台评委落座后,大会正式启动。台下人头攒动,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猪选手们一头头被主人领着上台展示形体,然后再上公平秤现场称出体重。旁边有负责称重的工作人员,他们详细记录下猪的体重斤数,并交给比赛评委作为打分依据。
大会有条不紊进行着,直到一头选手可能是受到了人群惊吓,死活不愿上台,卡在登台的斜坡上闹起了脾气。主家带着三四个汉子推屁股拽耳朵,猪选手不进反退,撅着腚开始倒车。趁它主人一个不留意,直接用屁股钻过主人的双腿之间,主人双脚一离地,突然就被架空起来,猪驮起主人兴奋地飞奔进了人群。这一幕可把现场的人乐坏了,台上台下哄笑成一团,主持人喊破了嗓子才把现场的声浪盖了下去,比赛得以继续进行。
那只大约克夏排在了和平的前头登台,等它的公斤数公布出来后,和平的心立马悬了起来。大约克夏的体重只比长白猪在家上称的数少了两斤多点,可自家的长白猪从出来还一直没排泄。和平给四世猪的脖子系上号牌,用手掌的掌纹轻轻替它捋着毛发,试图安抚它肚子里的屎尿迟些到来。
终于轮到和平上台,一人一猪,一前一后刚在戏台上站定,就被台下无数双眼睛盯上了。和平也是第一次登台,本来在台下还没感觉紧张,可登台一瞅这么多人,心跳得厉害,腿也跟着转筋,抖个不停。主持人看他紧张,就试着跟他说话,使其放松下来。可话筒递到嘴边,他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再看他的猪倒一点也不认生,上了台就四处嗅着闻着,像是翻找什么。趁着旁人一个不留神,它就把头探进了 台的挡布里。在给几条干净的西服裤子蹭上涎水后才被它的主人薅了出来。前拉后推下被拖上了秤,惹得台下又笑成了一片。也许是为了应和台下的笑声,称上的大白猪继续着它的表演,先是撒了一泡长长的黄尿再是翘起尾巴拉下了一堆小山似的猪屎,空旷的会场再一次被铺天盖地的笑声淹没了。
当四世猪顺着屠宰场狭窄的通道被前拥后挤的肉猪推着来到一个类似闸口的小洞时,一个从房顶上吊下来的大钳子轻轻夹住了它的脖颈,还没等反抗,瞬间的强电流击中了它的心脏。四世猪是微笑着离开的,那一刻它想起自己刚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时看到了世界的光亮。
六
四世猪的魂魄没有在阴间多做停留,很快就获得了转世的机会。嘴里带着孟婆汤的苦味还没完全散尽,五世猪已经诞生在了世上。
五世猪刚断奶没几天就被猪老九从集市上相中买了回来。猪老九是乡里最有名的劁猪匠,靠的是家里祖传的手艺。他下手稳准狠,干净利索,阉过的猪恢复快,长得快。乡里乡外的人都慕名而来,登门拜访请他去劁猪。猪老九今年五十多,过他手的猪少说也有上万头了。
除了劁猪的手艺,猪老九还有一套来钱的门路,培养种猪。村里老话说的好“母猪好好一窝,公猪好好一坡”,所以品质优良的公猪在村里是十分受欢迎的。猪老九就擅长培育有着优秀基因的种公猪。
猪老九可以慧眼识猪,能够从常人眼里都长得差不多的小猪崽中挑选出一只特别适合留作种猪的猪崽。自从猪老九上一只种猪光荣退休后,他就开始着手寻找继任种猪了。
猪老九逛集市的时候只凭一眼就从一窝吱哇乱叫的猪崽堆里相中了五世猪。等一同买回来的其他几只猪崽被猪老九早早阉割掉了,唯有五世猪得以幸免。刚割下的几颗蚕豆大小的粉色卵子配上葱姜蒜,花椒辣椒一炒,就变成了猪老九的一顿下酒好菜。猪老九到底吃掉了多少副猪卵子,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这种东西处理不好就有很大的腥骚儿,一般人忍受不了,可猪老九偏偏喜欢这个怪味儿,尤其配着下酒更是享受得很,越嚼越香。
猪老九给五世猪安排了单独的猪圈,喂养的是玉米大豆配制的精料,还会时常在饲料中一次打入七八个鸡蛋,搅拌均匀给种猪补充营养。另外,猪老九喂养种猪的饲料还有一道秘密配方,那就是骨头粉。他经常打着找狗食的名义上饭店捡拾客人吃剩的鸡鱼骨架,拿回来泡洗干净,大太阳底下晒得肋条骨叉铮铮作响,再上石碾反复压磨成细粉拌入种猪饲料中。
除了饮食外,猪老九还特别注重种猪的体能训练。每隔几天就会把五世猪放到院子里,关上大门,让它绕着院子跑圈。一开始五世猪保持了猪的秉性,不愿动弹,跑不上两圈就倒头一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猪老九自有办法对付它,找来一根长竹竿,一头用线钓上挂满糖霜的柿饼。猪老九气定神闲坐在院子当中,举着诱饵在五世猪眼前乱晃。五世猪尝到甜头后就开始忍不住追着眼前的甜蜜,如同驴拉磨一样不停绕着院子中心转圈运动。等完成猪老九定好的圈数后,五世猪最终也能获得那颗心心念的甜柿饼。
猪老九的独家配方饲料让五世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起来,它长成了一头成熟漂亮的种猪。相较于庞大修长的体躯,四世猪的头颈要娇小清秀许多,不同于普通猪的肥头大耳,它两腮紧实,嘴鼻不大不小,眼睛明亮而有神,这些大小合适的东西拼凑起来,生就了一张俊俏的脸。四世猪的背部宽阔平直,如同鲸鱼露出水面的脊。当它挺胸站立时,一条水平直线平滑地从颈部延伸至背部,再过渡到腰部直至臀部。它躯体的肌块丰满结实,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从正面看去宽且深的胸部仍然挡不住臀部发达的肌肉向两侧凸显。四肢粗壮有力,平稳地分散着庞大身躯施压向地面的力量,让它能稳稳地站着,轻松地行走。走起路来不显笨重反而步态轻盈。尤其招眼的是屁股后边坠着两个玩意,鼓鼓囊囊,左右对称,足有小西瓜那么大。随着身体的节奏左右跳动着,就像两只成熟的圆瓠子挂在风中来回摇摆。
五世猪肚子里的种子成熟了,猪老九的财路也开了。五世猪的种子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凡是经它种过的母猪生下的猪崽不但成活率高而且生长速度也快。随着猪老九的种猪名号越传越响,上门借种的人也越挤越多。五世猪忙不过来,猪老九也担心累坏种猪身子,就给来求种的母猪排上了号,一天只接待两头母猪,而且是工作一天后要再休息上一天。一些外乡人来的晚,自家的母猪排到了最后,眼看配种遥遥无期,为了不白跑一趟,就私底下给猪老九偷偷加钱。白花花的钞票在眼前跳动着,搁谁能不动心,所以许多外乡来的母猪早早就获得了配种机会,本村报名较早的一些猪反而被挤到了身后。村里有人气不过上门找猪老九理论,大骂猪老九见钱眼开。猪老九倒是表现得隐忍淡定,表面上不与对方计较,暗地里则取消了他们母猪配种的资格,并且拉入自己的劁猪服务黑名单。村里许多人虽怀恨在心,但都敢怒不敢言,不想惹怒猪老九。人是能忍气吞声,可正处发情期的母猪不能长期撂荒,一部分村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别家的公猪配种了。
猪老九挣着钱了,肚子里有了油水就开始想女人。村里李寡妇为了自家母猪配种的事,上门找了猪老九,猪老九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把自家种猪赶进了李寡妇家的猪圈,自己也趁机溜进了李寡妇的厢房。
无墙不透风,猪老九的破事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李寡妇的儿子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可他却表现的若无其事,见了猪老九也不躲着走,反而凑上去热热地叫上一声“老九叔”。村里人在背后议论他,说李寡妇的儿子是盯上了猪老九的存款,想钱想疯了。激流掀起的浪花撞击到石头被破成了更小的白色泡沫,直至最后消失不见了。村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一天清晨吃过早饭,猪老九照常拌好了饲料去喂猪,喊了半天不见种猪的动静。等他伸长脖子朝猪圈里望时,却只看到种猪已经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猪老九发疯似地摔进了猪圈,当他爬到种猪的嘴边时,已经听不到有半点喘气的动静了。他四处寻摸出血的伤口,才发现种猪屁股后边的两个宝贝不翼而飞了。看着种猪屁股上粗制滥造的伤口,猪老九瘫软在地上,人像被拔掉了气密芯的自行车胎,失掉了魂儿。他劁了半辈子猪,可到自家种猪身上的玩意儿就被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法割掉了。
当李寡妇儿子听到猪老九家的种猪死了后,便偷偷把自己珍藏的两颗猪卵找地方埋了,他不也敢再吃了。本来他只是想吓唬一下猪老九,就夜里给种猪下了蒙汗药,等猪睡死过去后就把猪卵给摘了。可是他没那劁猪的手艺,再加上天黑夜暗,手忙脚乱中割破了猪屁股上的大血管,这才导致猪老九的种猪失血过多而死。
七
五世猪虽心有不甘,但是到了阎罗殿也只能听从阎王差遣。判官手捧卷宗,阎王爷看都没看,直接大笔一挥,它的魂魄又开始了转世轮回。
投胎降生的六世猪刚睁眼没多久,就被从母亲身边抱走了。猪贩子用黑色颜料把它的脑袋和脊背染出了几块巴掌大小的黑色印记,五世猪摇身一变,就被带到了宠物市场挂着小香猪的招牌进行售卖。
当妈妈带着六岁的圆圆逛街时,小孩一眼就看中了笼子里被伪装成小香猪的六世猪。圆圆抱着笼子不撒手,一番软磨硬泡后,妈妈才同意把六世猪买回了家。妈妈借圆圆的名字给六世猪起了个团子的名字,一是寓意团团圆圆,二是六世猪长得肥嘟嘟的,确实像个肉团子。
圆圆拿出自己的牛奶,饼干喂团子,但它的食量却大得出奇,经常抢食家里宠物狗的狗粮。圆圆还给它洗澡,用的是妈妈买的宠物专用洗发水。团子身上的墨斑是一种不易溶于水的颜料所以没有被洗掉,身上异味没有了,反而多了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此刻团子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小香猪。
可时间隐藏不了团子身体发生的变化,它的体格越长越大,体重从十几斤陡然升到了一百来斤,而且还在继续增加。身上的斑块在被皮肤撑开后,慢慢变淡变薄,最后逐渐趋于透明,露出了底下毛发的本色。直到团子的体重破二百斤时,家里的大人才有点反过味儿来,团子极有可能就是头普通的家猪。
随着团子体重与日俱增的还有它的食量,二十斤装的宠物饲料,从三天一袋到两天一袋。团子的身体丝毫没有浪费一点摄入的营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涨起来。能吃就能拉,团子经常随地大小便,卧室客厅的地板上布满了他的尿渍屎迹,一进家门就如同迈进了猪圈,一股混杂着屎尿的呛鼻气味扑面而来。虽然圆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团子,可爸爸妈妈实在是忍受不了把家变成猪圈,他们下定决心后,很快就把团子送回了乡下奶奶家。
乡下奶奶自己一个人住着,孤寂得很。团子的到来也算是给奶奶添了个伴儿。团子到家后,奶奶每天忙个不停,一会儿添水,一会儿喂食,如同对待小孩儿一样精心照顾着团子的饮食起居。平时守着空落落的硕大院子,也没个人说说话,奶奶就朝着团子自言自语。团子听得高兴,就不住地扇动自己的两只大耳朵像是在给奶奶鼓掌。
团子宽大的食肠如同一口深井,奶奶用小车推来堆成山的猪草,团子混着饲料一股脑全都能吞到肚子里去。团子的体型日渐庞大,很快村里已找不到比它个头更大的猪了。等到它的体长接近三米时,趴着不动就如一堵高大的砖墙影背。站起走路时,村里就多了一辆缓慢开动的火车车头。与团子庞大体格不匹配的石头猪舍变得狭小拥挤,团子的身体前后左右紧贴着四堵石墙,它在圈里只能小幅度地缓慢移动,挤塞的难受,就像是火柴盒里住进了一只壮硕的簸箕虫。
奶奶看着心疼只能找人帮忙把石头围子拦腰砍断,只剩浅浅的一层。这样团子前后凸出的脑袋屁股就有了伸展空间,在石头围子里前后调头都不成问题了。
团子超出正常猪差不多两倍的体型引起了村里人的艳羡,谁见了奶奶都夸她养猪养得好。闻风而动的猪贩子不断找上门来重金求购,可奶奶一直舍不得卖,任凭猪贩子巧话多的用车拉,奶奶还是笑笑不为所动。
有心眼儿活络的人打听到最近奶奶大儿子家的大小子要结婚,女方提出了在城里买楼房的要求。正当儿子家里抓耳挠腮地凑买房首付时,有人就给雪中送炭了。这招儿果然灵验,不久奶奶的大白猪就被大儿子带着人手装上卡车拉走了。至于卖了多少钱,村里有人向奶奶打听,奶奶摆摆手说不知道,村里人还以为老太太是财不外露,其实她真是蹦子没看着。
团子走的第二天,奶奶早晨起来照例给猪食槽里倒入一盆玉米糊糊,她“喽喽……喽喽”喊了一阵,才想起来猪已经卖了。阳光照着热气腾腾的黄色糊糊,确只招来几只黑色的麻雀落在上边抢食,显得很是扎眼。
团子被猪贩子拉走后转手就高价卖给了一个矿场老板。老板是他们村有名的大孝子,这次买猪回去就是要给母亲过八十整寿的全猪宴。当地风俗讲究做全猪宴的肉猪体型越大代表着宴席的规格越高,招待的乡亲越多,代表着老人的福寿越长。矿老板托人找了好长时间才买到了团子,矿老板第一次看到团子就被震惊到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个的猪。整头猪感觉比自己开的那辆四个圈标志的奥迪轿车还重还长。为了拉猪,他专门从矿上调了一辆卡车过来。卡车先空车过磅,然后再装上团子过磅,两个重量一减,着实让周围的人都惊掉了下巴,足足一千来斤。
买家的母亲信佛,忌大五荤,一听儿子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头猪,心里头泛起了嘀咕。等到老太太亲眼见到像一座小山似的团子后,暗暗称奇之余心里也打起了鼓。老太太认为这么大的猪王肯定不是凡物,便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养了起来。老太太晚上把儿子叫到自己跟前劝他给大猪留条性命。老太太说:“长这么大的猪必有灵性,可杀不得。佛教俺们心存善念,留它一条命,必有福报。俺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求长命百岁,只想给后世子孙留点善德”。老母亲发话了,儿子只能听从安排,但全猪宴还得办,只能派人连夜从镇上肉联厂买回了几百斤猪肉应急,团子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团子在老太太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老太太托人把团子带到了附近山上的寺庙供养。团子自次开始了吃斋念佛的生活,它的猪舍也成为了寺庙里一处招揽香客的去处。寺里的香火因为它的到来变得更加兴旺,无数香客游人只为一睹它的尊容,有人开始尊称它为猪王。尤其到了猪年春节,寺庙的几个院场都挤满了烧香祈福的人群,人人都想参拜猪王以求得来年好运。当时的火爆程度让人很难想象这座神奇寺院建庙时间也只有十来年。
团子到了寺庙虽然每天吃素,可是胃口变得更好了,与日剧增的食量起初确实让寺庙的和尚有点招架不住。不久猪舍旁边多了一个功德箱,靠着来来往往游人的布施供奉,团子也能养活自己了。
几年后,团子日趋老迈,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在其弥留之际,主持感念它为这座年轻古刹带来的生机,便赐它法号珠王,正式纳入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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