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四期:面朝大海·海边的少女】
我们在渡口等船。傍晚的海风依旧是热的,裹挟着潮湿的腥味扑面而来。岸边混浊的海浪前赴后继,莽莽撞撞地扑打着堤坝下的乱石,激起朵朵白色的浪花。远处的小岛在凌凌波光中静默不语。我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寂,转头看到林琳紧闭的双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们连人带车上了渡船的甲板,摩托车、自行车、关在笼子里的家禽、剩在箩筐里的早已死去的鱼虾,晒得黝黑的岛民用听不太懂的方言在交谈,穿凉鞋的小男孩打闹着。像我和林琳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只零星几个倚着栏杆背对人群站着,不知是回家还是观光。
你知道吗,十六岁以前我从来没有独自坐船渡过这个海湾。林琳把被风吹起的长发撩到耳后,朝我勉强一笑。
嗯,算命的说你命里水旺,要远离有水的地方。
原本我以为是真的,后来才知道这只是我爸骗人的鬼话。她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月牙湾的故事,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小岛。我说好,于是她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位疍家少女名叫阿月。你知道疍家吧?就是生活在海上、以船为家、以捕鱼为业的人。这位疍家少女长得活泼秀美,皮肤晒得黑黑的,眼睛明亮如水晶,大约就是沈从文《边城》里面翠翠的样子。阿月会织网、会捕鱼、会做美味的鱼生,水性极好,还有一副百灵鸟般的好嗓子,唱起咸水歌来,过往的渔船都要停下来听的。咸水歌你听过吗?跟山歌差不多,恋爱生活出海打渔,随意哼唱,从前男女老少人人都会唱咸水歌。
阿月长到十六岁,媒婆就开始登门说亲,家里也老早看好了人家,但她死活不愿意,说是此生不嫁疍家人,她要上岸,要离开岛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这在当时来说是大逆不道的,疍家向来不喜与外人通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人都以为她中了邪,除了求神拜佛,还严令禁止她与外人接触。
有一天,岛上来了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拿着相机在岛上、海边到处边走边拍,拍疍家的船、新鲜出网的鱼货、补网的大脚妇女,最后说要录一段咸水歌做宣传片。咸水歌那会就很少人唱了,老一辈的摆摆手,年轻人不会唱,于是村长点名阿月来唱,众人拍手称好。阿月家人面露难色不情不愿,好像一旦与外人接触就会失去阿月一样。然而事实就是这样,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扛摄影机的小伙子一眼看上了阿月,阿月也同样对他一见钟情。
喂,有烟么?林琳冷不丁问我一句。我想我该习惯一下她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
没有,我说,后来呢?
后来,没有什么后来,无非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后来。说到这里,林琳笑了起来,接着飞快地抬手擦了一下眼角。
阿月该不会是?我记得你家就在月牙湾。说起来,夏威夷也有个月亮岛,像弯弯的月牙,不过都是悬崖峭壁。
你知道吗,长岛也有个月牙湾,海滩上没有沙子,全是光滑的球石。我是一定要去的,想想光脚踩在那么多晶莹的鹅卵石上,步步珠玑,锵然作响,多妙啊。十九年前,有个人用了九百九十九颗圆石,在长岛的月牙湾摆了六个字。另外有个人,在两千多公里以外的这个月牙湾,接收到了那六个字。就在那里,树林背面的月牙湾。
世界上所有的海洋都是相连的,是这样吗?我说。
对,水是流动的,水是有记忆的。是不是很浪漫?可惜,阿月还是嫁给了父母希望她嫁的人,九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婴。那个女婴长到两岁的时候,阿月跳海了。就在像这样的渡船上,跳了下去,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再后来,这女婴的父亲,一次都没让他的女儿独自一人坐过船,也没让她学会游泳。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我爸的女儿?
没等我说话她又自顾说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今天十八岁了。长大真好啊,你说对不对?林琳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决定还是由着她说下去,反正不管怎样她都自说自话吧。我说什么并不重要。
你知道有首歌也叫这个名字吗?《月牙湾》。她轻松地唱了起来。我听得痴了,这才想起她天性里也是位爱唱歌的疍家少女,她在渡船上,回家。
是谁的心啊 孤单地留下
他还好吗 我多想爱他
那永恒的泪 凝固那一句话
也许可能蒸发
是谁的爱啊 比泪水坚强
轻声呼唤 就让我融化
每一滴雨水 演化成我翅膀
向着我爱的人 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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