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也,是一个写恐怖小说的网络作者,每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是我灵感爆发的时刻。所以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在网上直播码字。”
“但在直播界,流传着一条这样的传说:在鬼门大开的鬼节当天,网上的直播间里,有时会混进一些鬼魂。”
“那么今天,大家一起来找出那个‘鬼’吧。”
午夜十二点,我戴上耳机,却没有听到熟悉的键盘打字的声音,那个从不开口的主播作者,开口说了如此莫名其妙的一段话。
2.
从中学时期起,我就开始失眠了。这一症状伴随我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我结束学生生涯,走上社会道路也没有消失。
某天夜里,我无意间打开一个直播app,看到了一个网络小说家正在直播码字,那敲击键盘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竟然让我产生了困意。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于是从此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观看这个直播。准确的说,应该是听。
但我其实对这个主播一无所知,我并不是他的粉丝,也一直不知道他正在写的小说是什么,我需要的,只是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以此助眠而已。
所以我对他今天的自我介绍并不感兴趣。
我在乎的,始终只有一点。
我将手放在键盘上,准备发送弹幕,但弹幕这时疯狂滚动起来。
“主播主播,今天可真是鬼节啊,不要开玩笑啊喂。”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是主播为了吸引观众搞的噱头吧?”
“不是我偷的,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这种事情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防万一,我先撤了各位。”
我也发出我的第一条弹幕:主播今天还码字吗?
主播并未露脸,摄像头还像平时一样对着键盘。
耳机里传来主播的声音:“今天不码字了,我给大家讲几个恐怖故事吧。”
得到肯定的回复,我对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失去了兴趣,于是移动鼠标,准备关闭直播,但主播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止住了手。
他说:“我要讲的故事,是我在曹先中学上学时,所经历的真实事件。”
说到底,我对所谓的恐怖故事依旧没有兴趣,让我决定留下听他讲完故事的,是他话语中提及的地名:曹先中学。
那是我中学时曾就读的学校。
这时,面前的画面动了起来,主播挪动了他的摄像头。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戴着蛇面具的人,面具只在眼睛的部分镂空,在那里,我看到一双眼睛,仿佛正透过屏幕,盯着我。
“嘶嘶嘶……”没来由地,我仿佛听见虚空中响起毒蛇吐信的声音,在心理作用下,房间的温度仿佛也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
他开始说他的故事了。
3.
在我的中学时期,受到当时风靡的恐怖杂志的影响,几乎每个班级都流传着几个高度雷同的恐怖故事。
其中重合度最高的,就是关于“学校是建立在坟场之上”的传闻,在这基础之上,衍生出什么奇怪的故事就都不寻常了。
我当年是住校生,学校宿舍后面,就是一片山林。贵州多山,这种情况很常见。
每天下了晚自习过后一个小时,宿舍楼就会拉闸断电。而我们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于是便开始讲鬼故事。
恐怖杂志在各个班级传阅,几乎所有人都看过。所以我们讲的故事都是从家里的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但爷爷奶奶们的鬼故事竟然也都有很多重叠的。
到后来,竟然到了没有故事可讲的地步。
有天晚上,我们终于把脑中所有储备的鬼故事都讲完了。
正当我们正想着用什么来打发时间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室友忽然惊叫了一声。
我探出脑袋,问他:“怎么了?”
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他身体的轮廓,只见他伸着一只手,指着窗外。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起初什么也没有看见,但过了一会,却看见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极不寻常。
宿舍后面也是一片山林,灌木丛生,连条路都没有。
宿舍的几人都聚到了窗边,纷纷猜测着那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萤火虫?”
“肯定不是萤火虫,萤火虫哪有这么亮,而且现在是春天,哪来的萤火虫。”
“我看着像是个手电筒啊,可是山上没路啊,谁会把手电扔在那呢?从宿舍楼这里也扔不了那么远。奇怪了!”
“你们觉不觉得,那很像一个人的眼睛?”
发现闪光的室友站在距离窗子最远的地方,仿佛是在刻意远离一样。他的话像一阵寒风,从我的身上刮过去,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说:“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摇了摇头,“我就是,想起我爷爷告诉我的一些事情。”
“你还有故事?”
“也不是,就只是听我爷爷提过一嘴,好像是说的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说,说说。”室友们簇拥过去,像是把山上的闪光抛之脑后了。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那闪光,也走到室友旁边。
室友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具体多少年我忘了。就说那个时候治安不好嘛,然后山上还有土匪。土匪时常下山,打家劫舍。有的时候见了漂亮姑娘,也一并掳走了。”
“有一次土匪下山,见了一姑娘,见色起意,就要抢走。哪想这姑娘是个刚烈性子,竟然拼死抵抗,不小心还伤了其中一个土匪。这下土匪生了气,下手也没了轻重,竟然就把这姑娘打死了。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姑娘年老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也给杀了。”
“土匪杀了人后,割下三人的脑袋,将它们挂在村口的树上,以此警示村民:这就是反抗的下场。并不准任何人替三人收尸。”
“整村人无人敢动。但这姑娘是许了人家的,那人是其他地方的。就有人偷偷去通知了那人。那人来了后,替三人收尸埋葬,还说要替他们报仇。可谁想啊,他还没上山报仇,土匪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先一步下山,把他绑了。”
“那人被绑了后,带上山。土匪们在山门口挖了一个坑,把那人推了进去,土埋至胸口,只留出一个脑袋在地面上。据说那人足足熬了七天七夜才死,每一天他都在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们。”
“但这事还没完,那人死后第七天,土匪寨子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大蛇,那蛇有两人合抱的树干那么大,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人。短短一个晚上,山寨的土匪就都被吃光了。后来有人曾在山上远远地瞧见过这条大蛇,但大蛇从未伤过别人。而据那些见过大蛇的人说,那蛇竟然长着一个人的脑袋,但它不止一副面孔,在后脑勺的地方,也有一张人脸。两张人脸分别是死掉的姑娘和他的未婚夫。”
室友的故事讲完了,我们被惊得久久未言。过了几分钟,才有人想起山上的闪光。
“可是这跟那光有什么关系?”
室友看向窗外,又在瞬间收回目光。他说:“爷爷说,那大蛇的额头上还有第三只眼睛,像坏掉的灯泡一样,会一闪一闪的。而且,据说那座土匪山,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一座。”
我身子一僵,重新审视起了这座山。现在它在我的眼里,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这终究只是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说不定就是他爷爷说来哄他的。小时候我不听话,晚上总是很晚回家,我爷爷也编了一个吃人妖怪的故事来骗我,一直到我上初中后,才告诉我真相。
想到这里,我正要向室友问清楚,门口却传来了脚步声。
查寝老师的声音穿过宿舍门,“208的,还在说话,是不是想明天扫厕所啊。”
“别别别,我们这就睡了。”老师走后,我们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床上,渐渐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宿舍熄灯后,我鬼使神差地往山上望了一眼,竟又看到了那道闪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次,我觉得那光好像弱了点。
我盯着那光一直看,那时候没有手机,我的视力还很好,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后,我的视线里显出一个酷似人头的轮廓来。
我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出现室友故事里人头蛇的形象,吓得慌忙移开目光,再也不敢多看。
室友们显然都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情,我把头探出去,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
这时,我察觉到上铺有动静,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上铺室友的目光,他显然也看到了那道闪光。
我把我看到的和想到了告诉了我的室友们,但除了上铺室友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余人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喂,我说你们两个,不会真的相信那个故事吧。你们真觉得那是大蛇的眼睛?”
我只好说,不信不信,就是无聊嘛,找点乐子。
人高马大的舍长翻了个白眼,然后兴奋地说:“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新的鬼故事,我讲给你们听啊。”
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鬼故事上,那天晚上,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我将它归咎于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万万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证明了我的感觉竟然是真的。
那天,乃至接下来的几天里,确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事情发生在我们发现闪光的第七天。
那天晚上,我做噩梦了。并且,说了梦话。
我嚷嚷着“大蛇”“眼睛”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室友们纷纷围到我身边,满脸担忧。
“你还在想那件事?这都怪你。”舍长抬起头,指责上铺室友,却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像是受了惊吓。
他马上明白了,“你也?”
上铺室友点点头。
舍长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山上。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几分钟后,他再次走到我的面前,语气坚定地宣布了一个决定。
“我们上山。”
舍长说,我们之所以做噩梦,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对那里存在着太多恐怖的幻想,恐惧在我们心里扎了根,长出了梦魇。他要做的,就是带我们直视这个梦魇,如此才能消灭他,不然迟早得熬成心病。
而方法就是带我们上山,亲自看清楚那道闪光到底是什么。
我们等到过了十二点,住在一楼的老师们都睡了之后,从厕所窗户翻出,沿着管道下了楼。将手电裹在衣袖里,只露出一点点光照亮道路,一路拽着藤条树干,就这样上了山。
离闪光越近,我的脚步就越慢,但舍长却走得越来越快,因为那光与我们手里的手电发出的光越来越相似。
“看吧,我就说嘛,那就是一个废弃的手电而已,电池还有电,所以亮着,应该是扔掉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开关,怎么可能……”
他说着话,跑在我们前面,先一步到底了光源,但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我们赶到后面,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话没说完,我的目光往前一撇,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舍长像是才回过魂,手里的手电掉在地上,他的小腿抖个不停,仿佛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他蹲了下来,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惊叫起来:“快叫老师,快叫老师。”
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应该只看到了一个头。
因为他的身体都埋在土里,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
他的嘴巴大张着,咬着一个手电,正在一下一下的闪着光。
在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手电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地暗了下去。
后来警察到来,法医鉴定后得知,他竟然才死去五天不到。
也就是说,在六天前我们第一天发现闪光的时候,他还活着。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就上山查看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死。
那道微弱但持续不断的闪光,原来是他的求救信号,可惜我们一次都没有接收到。
4.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主播林也开口讲故事以后,直播间的弹幕就停了下来,大家都保持着同一个默契,直到他停了下来,弹幕才重新刷出来。
“可怕,那个人就被活埋而死了。”
“等一下,主播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啊。有没有人能搜到啊,这么大的事情,当年肯定有报导的吧。”
林也对弹幕做了回答:“是真实发生的。”
这时,一个网名叫“高三二班李志强”的人发出质疑:不对,这和主播好久以前写过的一个短篇小说《鬼蛇》一模一样,主播不会是看现在自己有了点热度,所以想给以前的作品炒热度吧?
接着,“高三二班李志强”在弹幕发了一个链接。我点进去,是一个小说网站。
我匆匆扫了一遍,果然情节和林也刚才所说一样。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这个故事,于是他们也开始发弹幕质疑林也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
然而面对质疑,林也却很淡定,他说:“《鬼蛇》正是由我所亲历的这个故事改编的。”
高三二班李志强:请问主播是曹先中学哪一届的学生?
林也说:“2009届。”
高三二班李志强:哈哈,露馅了吧。我可以证明主播说的故事是假的,不瞒大家说,我当年也是在曹先中学上的学,我叫李志强。巧了吧?我也是2009届的学生。但是我在当年根本一点这个事情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大的事情,如果真实发生了,试问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李志强所说正如我想,我也正是2009届的学生。和李志强这人,我是认识的,这也是我能一眼看到他ID的原因。
甚至可以说,李志强是我初中时期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当初的我们初中都还没有毕业,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正如他所说,如果这个事情当年真的发生了,那么作为同一届学生的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本以为有人佐证,林也这回总该摊牌了,但他还是没有改口,坚持自己所说就是事实。
“我所说的确都是事实,那个被活埋的人,叫吕强。是高三一班的学生。”
吕强这个名字一说出来,让我和李志强都沉默了。
这个名字对我和李志强来说,像是魔咒一样。
初三那年,我、李志强、吕强,还有另外一个同学,同住一个寝室。
我们都是农村家庭,并不富裕,但对吕强来说,我们一个星期30元的生活费,与他而言都是遥不可及。
当时我们学校的食堂一餐只需要3元到5元,但我从没有在食堂见过吕强,他每天中午放学后都跑将近一个小时回家,吃了午饭,并一起准备下午的饭后,才又跑回学校上课。
吕强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他小时候就离家,一去不返。父亲瘸了一只脚,没有办法外出打工,只能在家务农,并不时给邻里帮工,赚点小钱。
吕强的书本费就是这么来的。
“好了各位,让我们来讲今天的第二个故事吧。”林也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此时我看着屏幕,尽管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但越来越觉得那双眼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不止一次。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是谁的眼睛?
我在记忆里不停地搜索。
突然,那双眼睛的主人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从我的梦魇中来,我正是为了躲避他,才恐惧入睡。
我点击李志强的头像,时隔多年,再一次跟他联系。
恐惧控制了我的手指,使它颤抖不已,我打了好几个字,却都打错了。
而这时李志强主动给我发了私信:你有没有觉得,主播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我:你是说……不,不可能是他!他不是已经……
李志强:你还记得主播刚开播时说过什么吗?
我:什么?
李志强:今天是鬼节,直播间里,可能会混进其他的东西。
“呵呵。”林也突然笑了笑,“各位,还记得我在刚开播时说过什么吗?今天是鬼节,直播间,可能会混进其他的东西哦。”
他刻意停下话来,一双眼睛看着摄像头,就像盯着屏幕前的观众。
“说不定,它已经来了。大家不妨找一找,它是谁?”
“好了好了,让我们开始第二个故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5.
第二个故事,依旧发生在曹先中学。
这次我们的主角依旧是四个住在宿舍的少年,就暂时叫他们小陈、小李和小吕吧。
哦,对了,这个宿舍有两个小陈,但其中一个小陈在故事一开始并未出场。
故事开始,我们的主人公们因为白天在女孩门前夸口,晚上要去教学楼试胆。
传闻教学楼白日无事,但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就会闹鬼。
曾经有学生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忽然想起第二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做完,于是返回教学楼去拿,结果,就看到了那个鬼。
要问再多,那人就缄口不言,连连摇头,不愿意再回忆。
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在传播的同时,竟然被莫名其妙地完善了更多的细节。
于是闹鬼的传闻风起。
但也就止于此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在教学楼遇到鬼。
所以白天向同班女生夸口的时候,小陈小李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恐惧。
这天晚上,小李等人来到了和女孩们约定的草坪。
站在草坪前,正对教学楼,大圆月高挂在楼顶,投下阴影。除了楼道的应急灯光,教学楼里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女孩们裹了裹身上的外套,以此抵挡寒意。
“你们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一个人。”小李忽然指着教学楼喊了一声。
“啊!”女孩们尖叫出声,躲到男孩子身后。
小李得意地笑起来,“骗你们的,哪有什么人啊,你们还真信有鬼啊。”
女孩才知被骗,纷纷打了小李几拳泄愤。挽着手朝楼里走去,“谁说我们怕了,一会在里面见到什么,你们可别吓得尿裤子。”
小李和小吕跟上了女孩子们的步伐,但小陈却留在了原地。
小李回头问:“你发什么愣,走啊。”
小陈回过神来,跟上了他们。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小陈轻轻呢喃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空空荡荡。
原来刚才小李吓唬他们的时候,小陈下意识地往楼上一看,却看到在教学楼的走廊前,有一个人影,在跟他们挥手。
一行七人走进了教学楼,走廊里顿时回荡起他们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无什么了。
一开始他们还都聚在一起,走得很慢。但渐渐地,眼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和白天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小李更是不时的朝着教室的窗户望去,做出期盼见到什么的表情,然后转头向女孩们炫耀,那表情分明在说:“看,我胆子多大。”
当他再一次向路过的教室窗户看去时,却定在那里迟迟不动。
同伴们走了好远,才发觉他还在原地,叫他也不应,于是不得不回头来拉他。
小陈拍了拍小李,他却毫无反应,他又伸手去拉他,感觉自己在拉一颗生根了的树。
小李机械般慢慢转头来看小陈,伸出手指向教室里。
这时,他们也都一起看到了教师里的那个人影。
黑暗的教师里,只有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一个人影站在黑板前,正在拿着一根粉笔不停地写着什么。
小陈望着这个熟悉的背影,心里一惊,心想难道真的有鬼?但又注意到地上有他的影子,想起大家常说鬼是没有影子的,这才哆哆嗦嗦地开口问了一句:“是谁在那里?”
人影听到声音,停了下来,然后朝着门口走了过来。
黑暗中,二人都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走到门前,与两人只隔了几步。
但两人等了很久,迟迟不见他开门出来。两人再仔细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李和小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两人又朝教室仔细查看,却见刚才人影奋笔疾书的黑板上空无一字。
难道只是幻觉吗?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几人朝他们喊,要他们跟上,两人只好收拾心情,重新跟上队伍。
“怎么了?怕了?不会想打道回府吧?”刚回到伙伴身边,女孩们就开口挖苦。
这让原本准备提议回去的小李收住脱口而出的话,继续逞强:“谁说怕了,走啊,继续上楼。”
几人说着话,上了三楼。
刚一上楼,就听到了声响。
女孩们踢了一脚小李,“你又在搞什么小动作?”
小李摊手,“冤枉啊,我没有。”
声源在楼梯左面,那里是学校的广播室。
几人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广播室里一片漆黑,门锁着,窗户在另一侧,他们看不见里面。
“滋滋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是磁带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几声比较空旷的闷响,听起来像是手拍话筒试音的声音。
小李终于露出恐惧,“要不,我们走吧。”
女孩们也大多默认,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几步。
但却有一个女生反而走上前去,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就要去开门。
为了方便接下来的讲述,我们先叫她小美。
小美说:“不行,我可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这说不定是有人偷偷进了广播室,我一定要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小美打开了门,几人朝里面看去。
一个人影站在导播台前,正拿着话筒,不停地说着什么。
可他们都没有听到人影发出的声音。
“你是谁,在干什么。”小美喊着,顺手打开了灯。
“啪。”灯打开的瞬间,白光一闪,像是有一个太阳在眼前爆开,几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
小美环顾四周,“可恶,让他跑了。就是他在装神弄鬼,我看所谓的鬼就是他吧,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交给老师。”
小美说着跑了出去。
小陈等人也跟着跑了出来。
人影拐进楼道,上了四楼。
小美等人连忙跟上,却眼睁睁地看着人影穿过紧闭的校长办公室门。
没人再敢上前,就连小美也停在原地。小陈像是想起了什么,竟然跑到门口趴在地上,视线斜向上移,透过门下的缝隙,在看着里面的情景。
校长的座椅前,人影手舞足蹈,像个激烈的小丑。
小陈站起来,失了神,一步步后退,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这时,一个女生呆呆地看着天空。“下雪了?”
她的同伴也看向上方,“你在说什么疯话,现在是夏天,下什么雪,那是纸,白纸。”
铺天盖地的白纸从天而降,这等场面,通常只有在初三的学生中考后返校时发生。
这大半夜的,情况实在诡异。
小李已经彻底被吓到,再也顾不上其他,一个人先跑下了楼。
女生们对小美恳求着,“我们走吧。”
小美也被这场面惊到了,只好说:“好吧,那我们回去找老师。”
于是几人也朝楼下跑去。
两分钟后,他们才跑出了教学楼,却见先逃跑的小李此时正站在操场前,面向教学楼,一脸的惊恐。
几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小陈和小李先前见到的那一幕又再次他的面前重演着。整栋教学楼的教室都打开了灯,灯光下,都在都有一个黑影在黑板前写着什么。
“快看。”小美指着天台大喊。
所有的灯都瞬间熄灭了,一个人影一步步爬上天台的护沿,张开双手,一跃而下,直直地砸在他们的面前。
“啊!”女生们尖叫着,想要把喉咙喊破。而男生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一起低头,看着面前头朝下的尸体。
尸体在这时动了,他僵硬地转动着破烂的脑袋,目光对上了他们。
满是鲜血的嘴里蹦出一句话来:“我没有偷。”
各位看官,想必都还记得我刚开始说的话,这个宿舍一共是四个人,有两个小陈,现在,第二个小陈出现了。
三人面前的尸体,正是四人宿舍的第四个人小陈,在不久前,就在某次课间操时,从教学楼天台跳下。
故事结束。
6.
林也停下话头,弹幕马上活跃了起来。
“这就完了?才刚开始有点恐怖的感觉。”
“楼上的,你懂什么,主播这就等着你催更呢。不过我估计啊这又是主播的故事,他想引起我们的好奇心,然后‘欲知后事如何,请看小说。’一定是这样没错。”
林也只是淡淡地反驳:“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不会有小说,我所讲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而我已经无心再看他们争辩,点开李志强的头像,就给他发信息。
“怎么样,有查到他的什么消息吗?”
从林也的嘴里说出吕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让李志强试着查一下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而当他讲完第二个故事的时候,我想他可能不知道从哪得知了那个只有我、李志强和吕强三人知道的秘密。
不,我确信他已经知道了,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个故事。
李志强发来信息:没有!他的主页没有任何照片。我搜索了他的笔名,发现他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签售会之类需要出面的场合,甚至于“林也”这个名字,在以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我:他可能知道那件事。
李志强:怎么可能?!
我:必须尽快查明他是谁。
李志强: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们推……咦,你看直播间。
我把注意力转回直播间,发现房间人数在迅速增加,而且从弹幕看来,这些人竟然怎么进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我刚刚明明在刷剧,怎么莫名其妙进入这里了,这是哪?”
“靠,老子的五杀。这什么鬼地方。”
“不是我偷的。”
“啥啊啥啊,我正逛淘宝呢。我不要看直播啊啊啊啊啊。”
“不是我。”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楼上的发什么疯,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论文写到一半,突然就弹进一个直播间了?我还没保存啊。”
“不是我偷的。”
“靠,怎么还退出不了。”
“不是我偷的。”
“不是我偷的。”
很快,“不是我偷的”这条弹幕刷屏了,并且持续不断疯狂地滚动着。
我看着那个发出这条重复弹幕的ID,陷入了深深地恐惧中。
“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我坐在电脑前,手忙脚乱地想要退出直播间,但却发现无法退出。
“陈之”依旧疯狂输出:“不是我偷的。”
像是在对我无言的质问。
我当然知道不是陈之偷的,但我没有说出来,李志强也没有说出来。
后来我常常会想,如果当时我们选择说出事实,是不是陈之就不会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惜没如果,就像林也的故事里说的那样。在某个课间操,陈之从教学楼天台跳下,摔死在全校师生面前。
这时,一个视频弹窗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屏幕上,而弹窗里,正是我那张惊慌失措地脸。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弹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屏幕上。
每个弹窗上都是一张张我曾经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同我一样,对突然发生的状况也都不明所以,表情疑惑,纷纷发出质问,可惜注定得不到回应。
“怎么回事?是我的电脑中病毒了吗?”
“我用的可是手机,我本来都要睡了,我他妈甚至没联网,什么病毒这么厉害。”
“该死,竟然还关闭不了,各位,我的屏幕上都都是你们的脸啊,小小的一个手机屏幕上,竟然有这么多弹窗,神奇,密密麻麻地。等我数数啊。”
“草,这不是王勇吗?你小子怎么……李用,胡飞,你两怎么也在。”
“靠,还真是,毕业后,多久没见了都。”
荒谬,我感到了荒谬。
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彼此,当然,我和李志强和被人认了出来。
屏幕上的,无一例外,竟然全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曹先中学。
“大家。”我不得不出声提醒,“不要忘了我们的处境。”
有人回过味来,“是啊,大家都是同学,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特别的同学聚会吗?惊喜收到了,事主出来说句话吧。”
我看到所有人都疑惑地摇着头,然后是代表林也的那块屏幕慢慢变大,直到占据整个屏幕的三分之一,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下一张我从未见过,但每天晚上当我闭上眼睛,都会看到的一张脸。
“陈之,你还活着。”李志强失声喊出这个名字。
如果陈之还活着,那一定是长成了屏幕中这个样子吧。
此刻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陈之已经死了,初三那年摔死在我的面前。他的血液曾溅到我的脸上,我永远无法忘记。
无论这个人有多么像陈之,都不可能是他。
我点开林也的头像,给他发了私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他没有理会我,反倒自顾自开启了话头:“欢迎曹先中学的各位,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讲第三个故事吧。之所有把大家请来,是因为接下来的故事,都和各位息息相关。”
“这个故事没有吃人的妖怪,也没有让人恐惧的鬼,但却比那还要恐怖,比那还要丑恶。”
“故事发生在曹先中学一个宿舍里,宿舍里住着四个人,分别叫吕强、李志强、陈九还有陈之。”
“后来有一天,陈之被杀害了,而凶手,就在这个宿舍里。你们猜,谁是那个杀死他的人?”
这时房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停电了还是灯坏了。
我望着屏幕前唯一的亮光,那亮光仿佛一个黑洞,巨大的引力将我的思绪一点点拖入进去,林也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7.
初中三年,我们宿舍一共住了四个人,这其中,吕强因为家庭原因而自卑,总是独来独往的,与我们虽有接触,但他的内心世界,我们从未触及。他就像一滩黑色的水,水底下的任何东西,都不让我们看到一分。
陈之是个内向的性子,平时话也不多。看起来柔柔弱弱地,但骨子里却倔得要死。有一次我们三人逃课去黑网吧上网,几个小混混把我们拦在巷子里,想跟我们“借”点钱花花,我和李志强都交了。
陈之却把拳头攥得死死地,不肯交出哪怕一块钱。小混混把他按在地上,打破了他的鼻子,血把校服都染红了,但他还是不交。
最后,还是李志强连同陈之的那份一起交了,小混混们拿了钱,又踢了陈之几脚,然后才离开。往后几天,陈之非但不感谢李志强,还一直责备他,说他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李志强,助长了错的事情。
陈之就是这种性格,认为是对的事情,他就会贯彻到底。
相比吕强而言,陈之就是一池透明的清泉,就连泄进去的阳光,都能看出形状来。而我们却忽视了,水至清则无鱼。
我和李志强,相比之下就十分普通了,没有锋芒,也没有特点,我想,我们所代表着的正是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普通人。
初三那年,吕强带来交书本费的二百块钱在宿舍不见了。
据吕强说,当时他把钱夹在书本里面,准备下午报道的时候交,然后他就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钱不见了。
吕强离开宿舍去厕所的时候,只有陈之在房间里。当他回来时,陈之已经离开了。
而我和李志强当时还没回学校,宿舍钥匙只有我们四个人有。
所以,钱,极有可能是陈之拿走的。
吕强先是私下里找了陈之,但是显然陈之并没有承认。
后来闹到了老师那里,陈之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叫到了校长室。
一时之间,陈之成了偷室友钱的小偷,所有人都在议论他,对他指指点点。
陈之对每个路过的人都认真解释:他没有偷钱。
但很遗憾,没有人相信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陈之开始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午休的时候,他在每个教室的黑板上,写下吕强丢钱那天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并列举了做每件事时的大概时间,还尽可能的提供了一些能证明他在那个时间段做了那些事的人。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跑到广播室,大声地把自己的诉求广播出来。
可惜,适得其反,非但没有洗清自己的嫌疑,反而让大家对他偷钱一事深信不疑。
“你看,如果不是他偷的,他干嘛这么极力地解释啊。”
“对啊对啊,本来一开始我还有点怀疑,现在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他。”
大家与他擦肩而过时,如此议论着。
陈之埋着头,从他们旁边走过,双方都好像看不见对方。
陈之越走越快,最后朝着校门直接跑了出去。
那天下午,从教学楼的天台上,纷纷扬扬洒下一场大雪。
原来那天陈之写了一份自证书,然后在学校门口的打印店里,打印了无数份,并在课间从天台洒下。
他要让全校的师生都看到。
如他所愿,全校师生都看到了。
不如他愿,全校师生没有一个人说相信他。
我不知道那天陈之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天晚上他早早地回了宿舍,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的某一天,当所有人都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陈之从教学路天台一跃而下,摔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知道学校是否用了什么手段,总之陈之死后,他的家属也并没有来找学校麻烦。而陈之这个名字也成了学校的一个禁忌,没有一个人再从嘴里说出过这个名字。
自然,也没人再提他偷钱的事了。
当年,我因为跟陈之住在一个宿舍,他出事后,我患上了严重的忧郁症,因此休学了一年。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失眠了。
而李志强的情况和我大同小异,他总是夜里从噩梦中惊醒,中考前转到了其他学校,和我断了联系。
吕强在中考后,也跟学校里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据说是出去打工了。
不过也有传言说,吕强因为陈之的事情一直心生愧疚,无法面对自己,出去打工过后已经有十年没有回老家了。
我扫视着和屏幕前所有的脸庞,没有找到吕强,他果然还是不见踪影。
此时所有的人都闭着嘴,有的低着头满脸愧疚,有的左顾右盼一脸迷茫,有的直视镜头毫无愧色。
林也最后说:“所以各位,请指出杀害陈之的凶手。是谁?”
8.
“够了。”一个胖胖的男人在屏幕前挥着拳头,我认出他是以前三班的班长,好像姓李。
李班长说:“你想干什么?陈之当年是自杀的,这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什么凶手,你是警察吗?”
林也无视了他的话,重复着刚才的话:“请指出凶手。”
这时,屏幕空出了三分之一,弹幕重新出现,我这才想起来,围观这场往事的,不止我们这些当年的亲历者。
“什么情况?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报警啊?”
“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刚才上网搜了一下,曹先中学在十年前确实有一个学生跳楼自杀,死者就叫陈之。”
“我也搜了,但报道只说他是因为学业压力自杀的。如果当年报道不实,主播说的才是真的,那这妥妥的校园霸凌啊。”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如果说谁是凶手的话,那所有的人都是凶手,吕强是首恶,所有不相信陈之,对他恶言相向的,都是帮凶。”
“我同意楼上说的,他们都是凶手。”
“他们怎么不去死啊,他们害死了一个人耶。”
“我要把他们全都拍下来,然后把事情始末都发布到网上,让大家一起来评理。这样的社会渣滓留在世上,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被他们害死啊。”
眼看着弹幕留言越来越疯狂,我的心越来越冷。
我的眼前正在发生的,不正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吗?
我只能徒劳地看着这场残忍的闹剧。
持续滚动的弹幕中,有一条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们注意到刚才主播讲的故事里说的一个事吗?中考过后,就没有人见过并联系到吕强,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可能哈,就是说吕强其实已经被某个正义之士给……
“楼上的意思是说,吕强已经死了?”
“死的好,虽然只是猜测,但这正是我所期盼的。”
“我有一个推理,不知……”
“但说无妨。”
“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主播的故事《鬼蛇》的结局,我说的是链接里的。”
“《鬼蛇》最后说,很多人都曾在大山里见过那条蛇,但却无一人遇害,反而是那些平时鱼肉乡里的恶人们相继失踪。而在这些人最后出现的场景里,都有大蛇爬过的痕迹。后来人们不再害怕大蛇,反而将它奉为蛇仙,因为他把那些普通百姓无法对付的邪恶给祛除了。”
“我觉得这里作者其实用了隐喻的手法,推到现在社会,这些恶人,指的大概就是那些法律无法定罪,但却实实在在有罪的人。比如,吕强,因为他的指责陷害,害死了陈之,但在法律上,他却是无罪的。”
“主播的后两个故事都是相关的,第二个故事寝室小队所经历的诡事,都是陈之生前所做的,对应了第三个故事。而第一个故事却和后两个故事无关,我不相信主播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斗胆猜测,三个故事其实都有所关联。”
“可是关联在哪里呢?我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故事,讲的是吕强的结局。吕强作为一个邪恶的代表,和故事里一样,被大蛇带走,甚至,活埋。”
“现实中当然没有大蛇,但却有和大蛇一样惩罚罪恶之人。”
“主播一开始说,今天是鬼节,直播的时候会有鬼魂参与。那我们就索性再大胆一点,相信真的有鬼魂在看我们直播吧,这个鬼,就是陈之吧。他的心愿是什么呢?我想,应该和生前一样,是得到相信吧。”
“破案了破案了,楼上的请收下我的膝盖。”
“我开始有点相信了,你们说直播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这么多弹窗小脑袋,这些小脑袋还都是莫名其妙进来的,还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同学。我说怎么有这么厉害的病毒,如果真是那种非自然的力量,那就解释得通了。”
这时,那个大胆推理的人发言了:各位,这已经是他们的“家事”了,咱们这些外人就先撤了吧。
余人纷纷响应:对对对,撤了撤了。
一分钟后,直播间里已经没有了别人,除了曹先中学的同学们。也不知道真是他们自觉全退了,还是被林也给请出去的。
剩下的人,个个脸色铁青,退又退不出去,也没人愿意出头说话,气氛一时凝固了下来。
林也说:“他应该来了吧,他正看着你们呢。请说出凶手的名字找不出凶手的人,会死。”
弹窗里,已经有人几近疯狂。
“该死,退出不了。”
“陈之,真的是他吗?不是我啊,他是自杀的,不关我的事。”
“哎。”我叹了口气,说,“林也,你是陈之的哥哥吧?”
林也视线上移,我知道他正在看着我的画面,“陈之跟你说过我?”
我说:“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很久以前,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林也的嘴角全是嘲笑,“是啊,你们是一个宿舍的,本来你们是最应该相信他的。呵呵,没有秘密。”
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自己的梦魇,陈之站在我面前,还是那个少年的模样。
我跪倒在地上,曾经沾过陈之血液的双手摊在面前,滚烫如岩浆,血液仿佛在燃烧。
我捂住脸,像把烧红的铁片盖在脸上,只有痛苦能缓解我的罪恶。
我对着梦魇忏悔:“我是凶手,是我杀死了陈之,是我杀死了陈之。”
积压了十年的情绪爆发出来,我哭得像个未成年的小孩,“陈之,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
陈之啊,过往的陈之,倔强的陈之,善良的陈之,他望着我,笑着说:“没关系,谢谢你,谢谢你。”
紧接着,陈之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直播间。我的屏幕恢复了,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象。
那天晚上,我的梦魇消失了。
梦境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初中宿舍。
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查寝老师的脚步声刚从楼梯口消失,我们就又活跃了起来。
陈之从枕头下面拿出手电打开,巨大的光圈投射在墙上,边上是我们挨在一起的影子。
宿舍中间的桌子上,摆满了每个人从自家带来的东西。
我的是家里种的花生。陈之的他妈妈炸的脆土豆片。李志强说他的是自家种的瓜子,但我们一眼就看出那是校门口买的。吕强摘了一小袋黄瓜,咬起来嘎嘣脆。
陈之那天提了一个此前我们从未想过的话题:“话说,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啊?”
我们都愣了一下,说的都是什么科学家啊宇航员啊的,其实内心深处根本还没有萌芽出真正的梦想。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陈之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永恒的星星。他说:“我想做一个律师,审判邪恶,维护正确。”
我纠正:“陈之说错了,应该是维护正义。”
陈之坚定地说:“不,我没有说错。有时候正义的事情也不一定正确,我要做的是维护正确。”
小陈九崇拜地看着小陈之说:“陈之,你好了不起。”
9.
三天后,我在警局见到了林也。
带我来的警官跟我说:“在曹先中学的后山上,挖出一具尸体,经过鉴定,死者正是吕强,而且已经死了十年了。林也是第一嫌疑人,但他被捕至今不肯说一句话,说要等你们来了以后才肯说。”
这时,李志强正好从审讯室走出。我看向他,他指了指林也,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对我摇了摇头。
我走进审讯室,看到了林也。
他真的好像陈之,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坐在林也面前,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来了。”
我说:“吕强是你杀的?”
他很诚实地回答:“嗯,是我杀的,刚才我已经跟李志强说过了。”
我说:“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林也往后靠了靠,说:“我跟你跟讲第四个故事。真麻烦,又要讲第二遍,本来想你们俩一起讲的,但是他们一次只让我见一个人。”
我说:“为什么?”
林也说:“因为你们是我除了哥哥外最信任的人。”
我一怔,说:“你说什么?”
林也说:“没什么。你听我说就是了。”
我点点头。
“最后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兄弟。哥哥和弟弟降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那个时候生活苦啊,养不了两个孩子,于是他们的父母就把哥哥送给了一户没有子嗣的远房亲戚去养,给他们当儿子。”
“哥哥那个时候已经五岁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走,他不怨恨父母,只是舍不得弟弟。弟弟才四岁,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哥哥。”
“哥哥被送到新家,离原来的家有一千多公里,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林也,和弟弟陈之不是一家人了。林也一直长到了十七岁高考结束,才苦苦央求爸爸带自己回了一趟旧日的家。”
“可这一趟,他却没有见到弟弟陈之。以前的爸爸妈妈哭着拉着他的手,说他们没有照顾好陈之。他没有哭,他只是把自己锁在弟弟的房间,一呆就是两天。”
“这两天,林也发现了陈之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弟弟没有忘记他,他在日记本里看到弟弟经常提起他。当然,弟弟也有新朋友。他就这样,浏览着陈之的前半生,直到,他看到日记本的最后几页。”
“那天,陈之回家的时候,被同宿舍的吕强拦在了一座桥上。吕强说,我不想让你丢脸,你自己把钱交出来,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就当没有发生过。陈之说他没有拿,所以不会交。那天,吕强的同伴抓住陈之的四肢,把他按在地上,吕强把陈之的鼻子打出了血。”
“第二天,站在陈之面前的,除了吕强,还有一个瘸腿的老人。陈之认识他,他是吕强的父亲。老人说,孩子,你把钱还给我吧,没有那个钱,小强就上不了学了,我真的没有钱了,我,我给你跪下了。”
“老人颤颤巍巍地真就想跪下,陈之慌忙扶住,内心起了恻隐之心,心想要不先给他垫上吧。但他很快又坚定了自己的内心,这是错误的事情,我不能做。”
“于是他只是站着,什么都没有说。老人气急败坏,开始骂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贼,当他辱骂到陈之父母的时候,陈之还嘴了,老人举起拐杖,重重打在陈之的身上,一边打一边骂,小偷,还钱。”
“陈之鼻青脸肿地回到家,奶奶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自己摔的。”
“第三天,陈之被叫到了校长室。校长虽然是个小个子,却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初一的时候,陈之沉迷网络游戏,经常跑去黑网吧上网。校长曾在冬天接近零度的温度里一个一个网吧地搜寻着他的身影,为的只是把他带回学校上课。”
“校长把他从黑网吧带回学校的路上说,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读书,你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大学,有个好前程。校长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他想当律师,审判邪恶,维护正确。校长说是维护正义吧。他说不,就是正确,因为有时候正义的事情不一定是正确的。校长说那你就更要好好读书了。他说好。”
“也因此,陈之十分尊敬和信任校长。但那天,从校长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那份信任。”
“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二百块,推到陈之面前。他一句话停了好几次才说完,但意思很好懂,陈之听得再明白不过。他说,吕强的爸爸都闹到学校来了,他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马上就要中考了,你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别让这些事情影响你。”
“陈之说,可是钱不是我拿的。校长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陈之没有听下去,他跑了出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为了自己的清白,他去广播站广播,在黑板上写自证书,傻瓜啊傻瓜,他根本不知道,人家根本不关心钱是不是他偷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林也的脸上全是泪水,他的眼里蹦出强烈的恨意,“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警察,连同陈之的日记本一起交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说,陈之是自杀的,就算日记里写的是真的,陈之也是自杀的,没有凶手。吕强呢?我问。他们说很遗憾,他不是凶手,你只能从道德上谴责他,但他也不是凶手。”
“你听听你听听,什么叫‘就算日记里写的是真的’,到头来,还是没有人相信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人信,死了也没人信,就连警察也不信。”
林也低下头,那一刻我觉得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偷钱,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又抬起头,与刚刚判若两人。
我转头望了一眼审讯室外面站着的李志强,对林也说:“所以,你杀了吕强,并设计了一切,为的,就是要亲耳听到我们所有人说‘相信’?”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相不相信,我甚至想把你们全部杀光。”
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寒意,我觉得他就像一条毒蛇,正张开血盘大口,蛇信子快要舔到我的脸上来。
但是很快,他又换了一副面容,就连声音也变了。
“不,不行,这是错误的。这种事情是不对的,不能做。陈九,你一定不能让他做这种事。”
我看着林也,内心十分复杂。
临走前,林也又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祈求。
“我一次都没有见到他,我知道他来到了我的身边,真的,我能感觉得到,可是他不愿见我。我知道,他在怪我杀了吕强,他觉得那不是正义,也不是正确的事情。我不后悔,可我真的想见见他。那天,所有人都道歉了,他还是没有让我见他,你可以告诉我,他来了吗?他听到了吗?”
我看着林也空无一人的身后,说:“嗯,他已经听到了。”
我走出审讯室,李志强立马迎了上来。
我连忙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他有时候是陈之,可是这不可能啊,陈之已经死了。”
带我来的警官说:“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根据我们这两天的观察,和你们刚才跟他的谈话,初步可以推测出一点,他弟弟陈之死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人格产生了分裂,可以这么说,他的一部分,变成了陈之。”
我回头看了一眼林也,陈之年轻的身影从林也的身体走出来,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迈步,他迈步,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这是我的梦魇,他又回来了。
尾声
“走啊,打球去。”陈九抱着球,招呼室友李志强和吕强。
吕强坐在床头,闷闷不乐。
陈九踟躇着开口:“那个,你真的觉得钱是陈之拿的吗?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吕强马上瞪向陈九,“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冤枉他了,当时宿舍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陈九还想辩解,但李志强看吕强面色不善,再争论下去怕会出事,于是拉了拉陈九,阻止他开口。
“先别想了,打球去吧,一直坐在这里,钱也不可能自己跑回来不是。”
李志强打着圆场,一手拉陈九,一手拉吕强。
吕强纹丝不动,李志强加大力度。吕强被拉了起来,屁股下面的床铺也拉下一半。
李志强忙蹲下帮忙整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用力大……咦,这是什么?”
李志强从床单下,拿出了两张人民币。
正好两百块。
陈九立马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吕强的钱,原来不是丢了,是夹在床单下忘了。”
陈九喜形于色,这些终于可以洗清陈之的嫌疑了。
李志强也松了口气,“太好了,这样陈之就不用再折腾了,昨天写黑板,今天广播站的,谁知道他明天还会搞出什么来。”
陈九和李志强丢下手里的球,就要出门告诉陈之这个好消息。
吕强站起来,把门给轻轻关上。
陈九看着吕强,问:“你关门干嘛?快去告诉陈之你钱找到了啊。”
吕强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谁也不能说。”
李志强说:“吕强你什么意思,既然你钱都已经找到了,难道还要陈之一直这么被冤枉吗?不行,我要去告诉他。”
李志强越过吕强,就要去开门。
吕强拿起门边的扫把,一棍朝着李志强戳去,李志强吃痛,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吕强看着李志强,又看向陈九,重复着刚才的话:“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
吕强拿着扫把,状若疯狂,与平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李志强被打得痛了,心生怨恨,抬起头来就骂:“疯子,他就是一个疯子,我听说他爸就会发疯,发疯的时候就打他妈,才把他妈打跑的,我看他也遗传了他爸的疯基因……”
陈九蹲下来要扶李志强,吕强被李志强说的话刺激到,突然举起扫把不由分说地就朝着两人身上招呼。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不准说,不准说。”
陈九在棍棒下艰难地问:“为什么?”
吕强越打越疯,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为什么?你瞧瞧他都做了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全校都知道了,现在你要我去告诉所有人他确实没有偷钱,是我记错了放的地方。这样所有人会怎么看我?他现在的处境你们看不到吗,如果今天的事说出去,那被那样对待的人,就是我。”
往后几天,陈九和李志强都不敢住在宿舍,更不敢说出吕强打人的事。
至于陈之是被冤枉一事,连提也不敢提,见到陈之,只是远远地绕开,不敢与他说话,不敢与他对视。
在陈九和李志强得知真相的第五天,陈之也没有找到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于是,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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