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

作者: 四足能人 | 来源:发表于2023-08-14 17:31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记忆里的老父亲养了半辈子牛,却没有吃过一口牛肉,他的倔强让外人有些看不懂,能看懂他的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一个了。以至于在物质富足的今日,我们家餐桌上从没有出现过牛肉制品,甚至连提都尽量不提。

    让时间回到1988年,回忆起来还是上个世纪的事,这些记忆是时常听奶奶讲起,偶尔也从妈妈身边获取信息,这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更不懂事,因为我还不到一岁。我们家坐落在东北的一个农村里,交通在那个时候来讲,可以说不是很方便,进一趟城要走20多里的路程,不过靠天吃饭的我们进城的次数不是很多,要么进城赶集,要么就是采购生产生活所必须的物资。

    我们家是种田的,种田真的很累,小的时候也没有播种机、收割机等机械化的产品,种地就是靠人工,一锹一锄。我记得我开始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而我的活很轻,就是端端水,给父母拿点吃的,无聊了就到草堆里抓蚂蚱,累了就躺在秸秆上仰望天空,无忧无虑的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概念,真的不知道种地究竟有多累,后来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才知道这活到底有多苦有多累,可我始终没有回到家乡去继承这片土地,因为我想用另一种方式让父母有一个更好的晚年生活。可是那钢筋水泥盖的高楼大厦,父亲经常说,就是水泥做的板床,又冷又硬,城里谁都不认识,就像是圈养的肥猪,只记得吃。我心里很清楚是他始终忘不了他挚爱的那片土地,还有在院子里养的一些禽畜,尽管他们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这几年我才明白,曾经的累纯粹是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我能有机会走出去。现在是真的在享受这种青山绿水的生活。

    父亲养了一头牛,没给它取名字,父亲一直叫他了了,春耕的时候,带着了了去犁地,夏天带着了了去打草,秋天了了就扛着丰收的秋粮带回家,冬天就是了了养身体的时节。东北的冬天,也没什么活可干,了了就是养身体,空闲的时候就带着了了去地里找干草吃。从了了的壮硕干净的身体来看,她是得到了精心的照顾,也能看的出来父亲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他从来不说,也不会表达,只会用最真诚、最朴实的方式对她,也同样对待这个家庭。我和父亲交流其实并不多,在我醒着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屋里屋外,地里地外的忙。在我四岁的时候,清晰的记得是92年夏天,从那时候开始有了记忆的存在。父亲有一天午后,带着我和了了去沟里打草,顺便让我放放牛,让他吃一些新鲜的草。我们那边有一条小河,不太宽,差不多有五米左右的样子,四季长流,离我们并不远。河的两边有挺大一片草地,没有种庄稼,这里的太阳很大很圆,在太阳底下照的这片河总能在过路人的身边看到彩虹,两侧的草地长满各种诱人的小花和各式各样的杂果。稀稀散散的榆树和杨树落满了麻雀和喜鹊,夏天还能听到南方的鸟在叫。记忆中这片小河有几年是有小野鸭的,家鸭和野鸭总能玩到一起,后来野鸭再也见不到了。我们就在小河的旁边把牛放下,让牛自己去吃。父亲陪着我抓小鱼和蚂蚱,抓了很多很多蚂蚱,用狗尾巴草穿成串等着回家给鸡吃。我们累了,就坐在河边,父亲给我讲故事,讲他心里装着的事,这是我和父亲第一次促膝长谈,也是我小时候第一个最珍贵的记忆,铭记在心。

    斜阳已经不是那么热了,了了喝了几口水,看样子也是酒足饭饱,开始站在大树旁边跪坐了下来,尾巴不时的摇动着驱赶来犯的蚊蝇,眼睛盯盯的看着我们俩,在他的水汪汪的眼睛里,能看的出来她很满足,躺在地上肚子很大,因为她快要当妈妈了。父亲坐在我旁边,我则躺在我草地上,父亲跟我说,你爷爷前些年去地里干活,看见两个人正在试图抓田里的一只土狗,那时候村里三大恶霸之一的土狗到处溜达,你爷爷看见这两个年轻人不是本村的,就吆喝了一声制止了一下,两个年轻人非但没有停止做坏事,反过来打你爷爷,你爷爷虽然没怎么吃亏,但毕竟年龄在这,还是占下风了。这时候你爷爷养的牛冲着他们俩撞去,撞到了一个,挺严重的,后来去医院诊断是撞断了三根肋骨,他们两个贼反倒报了警,反咬你爷爷一口,死活不承认偷狗的事,一口咬定是打架,后来也没有证据,爷爷因此搭了医药费。就因为这件事,家里要赔钱给人家看病。家里没什么积蓄,你爷爷跟奶奶商量要把牛卖了,虽然很不忍心做这个决定,但为了凑齐医药费的钱,也不得不这样做。牛贩子来家的那天 ,那只牛跪了下来,大大的牛眼睛挂着泪水,像是在哀求着,不想这么就上了人家的餐桌。牛贩子走了,牛被留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爷爷的故事,因为我出生不久,爷爷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后来那头牛再也没有吃过一根草,饿的快不行了,被奶奶卖掉了。我没有见过爷爷,只是从父亲和奶奶的口中拼凑出爷爷的影子,和父亲一样,话不多,但是踏实肯干,为了家操劳一辈子。

    爷爷也没有吃过牛肉,可能真的是因为吃不起。父亲跟我讲了很多关于爷爷的故事,我的记忆变得更加丰富,傍晚的彩霞照到了了的身上,显得格外的红,她直起身趟过小河向我们走来,告诉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走了,我骑在了了的身上,此时的我威风凛凛,看着路边的庄稼,后来才知道这才是人间最美、最值得欣赏的美景,也知道了了就是爷爷牛的“女儿”。

    没过多少天,了了生产了,生产那天晚上,了了很痛苦,一直生不出来,可急坏了父母,后来父亲找来了邻居帮忙,看着了了这么痛苦,他们几个硬生生的把牛犊拽了出来。牛犊很活泼,也非常可爱,没一会就向我走来,像是在跟我玩耍。了了因为难产元气大伤,没过多久就去那边和她母亲团聚去了,留下了不大的牛犊跟我们相依为命。父亲很伤心,但是他从来没说过,很多天他不怎么说话,吃饭也很少,当时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只是没有现在这样印象深刻。

  那头牛犊活了下来,变成了我的玩伴,那年我五岁,是我最疯的时候,也没到上学的年龄,整天陪着我的就是这头牛,我给他起了名字叫阿牛,棕色的毛发,短尾巴,尾巴尖是白色的,头黄黄的,额头上还有一个心形的白色毛发,很帅很潇洒。父亲说这就是你的兄弟,你们一起玩吧,一让他陪你一起长大。

  我家的对门姓王,他的孩子比我小半岁,我们自打会走路,就一起玩耍,到现在成了密友,虽远在千里,但相互的关心总能在最有需要的时候送到。自打有了阿牛,我们三个成了最亲密的幼时玩伴,在我们最喜欢的酷夏,在那个蜿蜒的小河边,我们换着班的骑着阿牛,吃着草喝着水,我和小王则抓蚂蚱,捕蜻蜓,捞鱼虾。很是快活,阿牛无论去哪里吃草,总能在我们吹口哨或是打手势下,最快速度向我们奔跑过来,或是被我们抚摸,或是被我们送上最喜欢的草料。她也会闷闷的叫着并不断用她那粗糙的头蹭我们,以此来显示她对我们的回应和喜欢。那年的秋收,彼时的我们和阿牛都还小,阿牛也不用忙活秋收。我们就带着阿牛去地里帮帮忙,带着阿牛去捡地里的碎秸秆吃,偶尔还能捡到碎玉米,渴了就去河边找点水喝。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度过了秋天。我们都一天天的在长大,一起度过的时光,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我们上了小学,阿牛也从小婴儿长到了成年,她有责任为家去分担一部分农忙的责任,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带着阿牛去小河边,捉蜻蜓的活动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能去,阿牛长大了,而我对于她来讲,小的不能再小,但是我领着她,仍能让阿牛感觉到,我是她唯一的靠山,她也一直像小时候那也依偎在我的身旁。

      我的幼年、童年的时光美好而短暂,身在其中的时候从没有感觉时间在变化,而我悄悄的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身体也由很小很小的,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和母亲也长出了白色的头发,而一成不变的是他们对生活的热爱。阿牛也完成了从青年向中年的转变。我陪阿牛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初中的时间还好,上学放学骑着自行车,早上迎着未出的太阳,也能看着阿牛在门前的守候,晚上能赶上落日余晖,我不到家,阿牛从不进圈。可以说在我的记忆里,每天都是如此。后来到了高中,就要去县城读书,离家就要很远,还要去镇上坐车,只能选择住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趟,或是过年过节有休息的时间。我的学业也越来越忙,和阿牛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过我的心里有这个家,也更有这头牛。我知道阿牛心里也有我,只是她不会说。父亲承担起照顾阿牛的工作,可能由于阿牛年龄的问题,已经不怎么安排阿牛做体力劳动,反而得到了父亲更多的关心和照顾。此时的家里,已经不像十几年前我小时候那样,那时候一穷二白,现在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农村也发生了很大很大的变化。庄稼的种与收都实现了现代化,夏日里也不用割草翻地,化肥和农药就解决,农民们也开始在农闲的时候外出打工,赚钱养家,让妻儿在家享受生活。父亲则没有外出过,选择了在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还有就是养牛,记着我小时候就只有阿牛陪着我,现在家里的牛棚也变大了,牛也有好几个,可是能每天守在大门口的却只有阿牛一个,即使我远在县城,也能从父母口中得知阿牛每天都是如此。高中时期的我虽然成熟,但对于人生的道理懂的却不多,时至今日我真的了解,父亲没有选择外出打工賺钱,可能因为为了帮我照顾阿牛,在他心里,阿牛可能就是和他孩子一般,所以父亲每次在电话里讲,你的兄弟怎样怎样。

      时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人的思想越开阔,时间就会走的很快,越是离家,时间流逝起来挡都挡不住,高中三年弹指一挥间,我和父母的团聚,我和小王的还好,毕竟一直都是一个学校,只是我和阿牛的相聚都总是很短暂。转眼间我就要去省城念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离开家,离开生我养我这片土地。小王去了广州,至此,我和小王的见面也越来越少,只能寒暑假相聚,而我们的每次相聚都会有阿牛的身影,而他则比我更想着阿牛。上大学那年是07年,我19岁,阿牛15岁,这一年是阿牛最后一次生产,牛这个动物过了15年都是高龄产妇,生育能力急剧下降,对于养牛为生的农户都会将这个年龄的牛淘汰掉,选择更为年轻的母牛。父亲母亲从来没说过要卖掉之类的话,反而像照顾老人一样的照顾阿牛,但是阿牛虽然不能生产,但还没有达到老人那个地步。此时的我虽然是一个大学生,参加了学生会,也加入了很多社团,但到了家,我还是那个农村土生土长的小青年,无论夏天还是冬天,我都是跟着小王还有阿牛,去河边,去草地,去林里,带着草帽,骑着阿牛,这感觉就像村里最靓的仔。

      我和阿牛没发生过像爷爷那样令人难忘的场景,但是对于我来讲,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令人难忘的,甚至每一秒钟发生的事我都清晰的记得。大学毕了业,我远走他乡去了天津,小王分配到了深圳,至此我们相隔两千公里,相见也只有过年。我在家的日子由大学的按月算变成了按天算,每年回家一两次,工作的繁忙,回家却变成了奢望,时间也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溜走,阿牛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躺下睡觉的时候变得很多,起来的也很晚,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有冲劲,唯一不变的是对我的执念。不过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阿牛这位老年人,始终过的很开心。

    2020年疫情肆虐,整年都没有回家,交的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都曾经在两年前去过双方的家里,可是因为疫情,婚礼一直被耽搁。我也跟他讲过所有关于家里的事包括阿牛。她很理解我这份心,也能理解我跟阿牛的这份感情。家里来了电话,说阿牛的年岁太大了,很少站起来了,食量也有所减少。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门前等我的阿牛。其实我很想很想能在结婚的时候阿牛还在,一起拍几组照片,也让我的兄弟一起看看她未来的嫂子。只是这结婚怎么能跟一般事一样呢?我把我的想法跟女朋友说了一下,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同意了,而且也希望尽快把事办下来,至于有多少亲人朋友参加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好,她对我说,我喜欢你的就是这份重感情,就是对朋友兄弟的真情实意,对动物尚且如此,对我,一定会比对他们还要好,所以我的选择不会错。

    可是疫情肆虐,回家变成了奢望,估计亲朋好友来的不会太多,我们通过遥控家里去置办一些结婚用品,我们则用我们的思维去设计该如何操办,事情突然变得有条不紊、变得简单起来,我们开始挨个通知朋友和同学,不过都和他们说,目前的情况也都知道,能来则来,来不上的也没事。心里都会惦记这份情义。我们都请好了假,开车回了家,初春的东北显得还是有一些冷,街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杨树结满了毛毛虫,一切都是春的特定景象,我们一路开一路憧憬,也一路想念,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我的那个他还好吗?很多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家,远处望去并没有看见阿牛的身影,我不怪她,车停在了大门旁边,这是父亲特地为我们休的停车场,这也是我第一次停在这里,尽管已经修好了两年之久。我们走近了门,就听见闷闷的声音,这声音很微弱也很低沉,不再是以前的声音,也不再是我熟悉的声音,但是无论这声音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清晰的听出这就是她。而我身上的气味,对于阿牛来讲,都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见了我,阿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身边,还是像以前一样,用他的头蹭我的手臂,恍然间像是回到了20多年前,确切的说应该是30年,30年的牛可以说是活到了极限,就发生在我的身边,足足陪了我30年。此刻的我,没有流下泪水,因为我希望他能离我远去,看见他与年龄争、与天斗、与病魔抗衡,我于心不忍,希望他开开心心的离开这里,去另一个世界从新开始。

    我突然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吃过牛肉,应该是一辈子没吃过牛肉,这是他心里的砍。婚礼举办的很成功,在婚礼结束后的第四天,阿牛带着我们30年的回忆去了属于她的星球,我在家呆了几天,想起了太多太多往事,看见父母羸弱的身躯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试图说服他们跟我们去城里住,他们不肯,说,生在这里,活在这里,外面的世界从没去过,是陌生,也没有一点吸引,唯一的是希望我能多回来。

    阿牛,没有被卖,在我家的农田里,有一棵歪脖榆树,我把她埋在了那里,阿牛的消息我告诉了远在深圳的发小,因为管制的原因,他不能回来,他得知阿牛的消息,同样痛心不已。

    我们没有去蜜月,因为管控的原因,我们在家短暂的停留后,便回到了工作当中,临走前父亲说,看那只小牛犊了吗?她出生没多久,是你兄弟阿牛的孙女,她在等着你们家的小娃娃出生呢。听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多年在外面的生活已经疲倦,是时候有个选择,是去还是留,如果没有牵挂,我真的可以再次选择这片土地,让我们和牛的感情得以延续,让我的下一代能够过上更加充实的生活,因为只有家才是最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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