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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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写作第十六期【礼物】写作活动。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唐】孟浩然 《岁暮归南山》

1

春节前，我和女儿去逛花市，打算选一些不同颜色的鲜花回家做春节的摆饰。我们沿着花市走，两边的店铺内外人头涌动。花市是年味最浓的地方，中国红是主色调，那些盛放的红花最是喜庆。

我和女儿边走边看，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漂亮年花平价卖！”我循声看去，旁边店铺门口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叫卖，样子很是可爱。看到我看着他，小男孩立即跑过来：“请进来看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和女儿随小男孩走进店里。这是一家夫妻店，店里摆放着各色鲜花，还有多种配草。太太正在分装花草，丈夫在招待店里的客人，有几个客人在选鲜花。店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花桶，上面插着不同颜色的配草。我被低调又不失华丽的情人草所吸引，不由走了过去。

小男孩马上迎过来，用他稚嫩的声音说：“阿姨，这是情人草，可以搭配鲜花，选几样吧，很漂亮的！”说着，他指向开着不同颜色小花的情人草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一束怎么样？”我为小男孩的老练而惊讶，估计他是从小在店里长大，训练有素吧？看他努力推销的样子，好想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我叫住我女儿，让她过来看看情人草。我女儿说：“应该先选好鲜花，再选配草。”

小男孩急了，对我女儿说：“姐姐，我们家的情人草最漂亮了！情人草可以配搭所有鲜花的，相信我！”

见我女儿不为所动，小男孩又对我说：“阿姨，先选好情人草，等会再去选鲜花好不好？”他眨巴着大眼睛，满是期待。

看他这么努力地推销，我选了3束情人草，问他：“多少钱？”

他说：“一束20块钱，两束40块，三束就是60块哦！”

我看着他，他却看着他妈妈：“妈妈，这位阿姨要扫码支付！”我正好奇，小男孩为什么不叫他爸爸？明明是他爸爸在招待客人。

小男孩妈妈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笑着说：“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可以先去选鲜花，等会我给你们推荐配草。”

小男孩不乐意了：“妈妈，阿姨都要付钱了，您怎么可以这样呢？您答应了，只要我卖出60块钱就可以！”

我问小男孩：“孩子，为什么要卖出60块钱？”小男孩看了一下他妈妈，没有说话。我说：“如果你有正当理由，我可以考虑一下。”

小男孩听了，立刻说：“阿姨，您看那边的爷爷和奶奶，爷爷说要给奶奶买一束红玫瑰，可是他的钱不够。”他指着马路对面花市过道长凳上坐着的一对老夫妇，再指了指鲜花区的红玫瑰：“60块一束，我想送给爷爷。”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想，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对他说：“这些情人草真好看，我买了。”我扫了他妈妈手中的支付码，付了60块钱。

小男孩高兴地说：“谢谢阿姨！”他看了他妈妈一眼，得到允许后跑到玫瑰花桶，选了一束红玫瑰，抱着向路对面跑去。

我顺着小男孩跑的方向看去，对面的老夫妇还坐在长凳上。老爷爷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气度不凡。老奶奶有一头卷曲的银发，穿着合身的中国风套装，袖子和裤腿处都有精致的龙凤图案刺绣。他们俩看上去不像是没有钱买一束玫瑰的人。让人好奇的是，他们俩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

老爷爷正在给老奶奶整理鬓边的碎发，用手仔细地别到老奶奶的耳后。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黑色长款风衣的年轻男子匆忙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穿宝蓝色西装的男子。风衣男子一把拉住老奶奶的手。

小男孩停在老夫妇面前，有点不知所措。我担心老夫妇有什么事，马上拉着女儿走向路对面。

2

当我们靠近老夫妇时，听到风衣男子说：“妈妈，您怎么又跑出来了？”原来风衣男子是老夫妇的儿子。

女儿轻轻拉了我一把，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妈妈，这个人好像是那个大企业家。”我定睛一看，风衣男子应该是本地一家大型综合集团的总裁，常常出现在公众视线。那个老爷爷是这家集团的创始人，公司传到他儿子手里后，业务发展更加迅速，已经成为上市公司。

这位年轻总裁有1米8几的身高，人还长得帅。他问老爷爷：“爸爸，您是在这里找到妈妈的？”

老爷爷点点头，指着小男孩说：“我找到你妈妈时，她正在这个男孩子家的店里盯着红玫瑰看，我怎么拉她也不肯走。她非要我给她买一束红玫瑰，但不能用钱包里的钱买，而要当场想办法赚钱来买。”老爷爷顿了顿，又说：“那是我在年轻时向你妈妈承诺过的。”老爷爷眼里流露出忧伤。

总裁指着老夫妇旁边的大袋子问：“爸爸，这是？”

老爷爷的眼神闪过一丝尴尬，没想到被自己的儿子看到了，但他很快就理直气壮地说：“只要你妈妈高兴，我乐意。”

小男孩说：“那是用来装瓶子的，瓶子卖了钱用来买红玫瑰，可是不够。”

原来老夫妇旁边那个黑色的大袋子是个垃圾袋，老爷爷说的赚钱方式是捡瓶子。一家上市公司的创始人，为了博妻子一笑去捡瓶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

这时候，小男孩走到老爷爷面前，把他手中的那束红玫瑰递给老爷爷：“爷爷，红玫瑰给您！”

老爷爷看着小男孩：“谢谢你，孩子！奶奶说要用赚到的钱来买红玫瑰，我们的钱不够。”

小男孩赶紧说：“爷爷，这是用赚来的钱买的，是这位阿姨买了情人草，我才可以换红玫瑰！”说着，他指了指我。

我笑笑说：“老爷子，这孩子拉着我去买了他家的情人草，用得到的钱换了这束红玫瑰，也算是赚来的。”

老奶奶一听是赚来了，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开心得像个孩子，立即拉着老爷爷说：“老头子，是赚来的，可以送给我吗？”

老爷爷接到小男孩手中的红玫瑰，对小男孩说：“谢谢你，真是个好孩子！”

他双手抱着玫瑰花束，上前一步站在老奶奶面前，深情地看着老奶奶，说：“老婆子，我爱你！让我一生一世守护你，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红玫瑰！”

老奶奶接过去，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像花季少女情窦初开便获得万千宠爱，她手中那一抹艳红是如此耀眼。我们鼓起掌来，共同见证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幸福时刻。

见老奶奶流露出幸福的表情，老爷爷说：“以后每年都给你送一束红玫瑰，作为终生礼物！”老奶奶却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老爷爷一把，别过脸去。

老爷爷看看我们，知道是时候解释他们夫妇两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个大袋子是怎么回事。

3

老爷爷说，当初创业是因为家里很拮据，他自己失业了，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那正是商品经济刚刚起步的时候，他们夫妇两人开始卖点日用品，后来开了一家小批发部。

有一次，他们俩去备货，一直忙得中午。两人各挑着一担货物，为了省钱，一路走回来，又饿又渴。丈夫说要给妻子找个食店吃点东西，妻子却说省点钱，走快一点回家给他做饭吃。

他们路过一个花摊，丈夫停下来买了一支红玫瑰送给妻子：“你跟着我吃苦，从来没抱怨过，现在只能送你一支红玫瑰，以后日子好了，我承诺送你一束红玫瑰，守护你一生一世！”

后来两个人一路打拼，将小批发部办成了贸易公司，再发展成为多元化综合集团。物质条件很是富裕，但丈夫却没有时间陪伴妻子。直到他的妻子头发变白了，慢慢开始忘记事情，他才意识到，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健康与陪伴。他决定把事业传给他们俩的儿子，自己一心一意照顾妻子，陪妻子度过余生。

这一天早上，他见妻子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走进厨房，想给妻子做点心。不曾想，过了10来分钟，听到家中的保姆大声叫道：“太太，您要到哪里去？”他立即跑到门口，保姆着急地说太太自己开门走了出去。他追出去的时候，看到妻子上了去花市的免费大巴。

他急得直冒汗，马上拦了一辆车，跟在花市大巴后面。到了花市，看到妻子走进一家店里，盯着鲜花看，他才敢给他们的儿子打电话。

老奶奶见到他，问他是否记得承诺过要送给她一束红玫瑰。老爷爷正要转身去买红玫瑰，老奶奶却拉住他，要他把身上的钱包给她。老爷爷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顺从地把钱包交到她手里。老奶奶说，身上所有的钱都是要用来买货的，让老爷爷现在想办法赚钱给她买红玫瑰。老爷爷听着，满是心酸，难得妻子认得出自己，却只记得年轻时候两人省吃俭用，一点点钱都用来买货。

老爷爷被拿走钱包，身上没有一分钱，正想着要怎么赚钱的时候，老奶奶拉着他走到旁边的大垃圾桶前，捡起一个大袋子，便从大垃圾桶里拿出饮料瓶子，放进袋子，嘴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还在自言自语地说：“运气真好，有这么多瓶子，可以卖掉换钱。”

老爷爷心里五味杂陈。以前开小批发部的时候，店里的废纸皮和瓶子都舍不得扔掉，会凑到一定数量后装进大垃圾袋卖给收废品的人。如今早已过上富足的生活，却难得见到妻子脸上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他心想，那些外加在身上的成功光环总归是赢不来妻子一个开心的笑容，如果捡瓶子可以，那陪着她又何妨。

这么想着，老爸爸立即上前帮忙，不为别的，只想着无论做什么都愿意陪着妻子，只要她开心就好。他们在花市里捡到一大袋子空瓶子，把瓶子卖给了花市里骑三轮车收废品的人，得到40多块钱。老奶奶拿着那个大袋子却不愿意扔掉，她说拿回去还可以用。

拿到钱，老奶奶开心得像个小姑娘，拉着老爷爷走回小男孩家的店里，要买一束红玫瑰，可是一看价格牌，却发现钱不够，有点失望。老爷爷拉着她的手说：“不要紧，我们再想想办法。”

小男孩走上前来，对老夫妇说：“爷爷、奶奶，我有办法，请到对面坐一会儿，等等我。”

老爷爷不知道小男孩要做什么，但确实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店里做生意，便拉着老奶奶到对面长凳坐一会儿，想着等他们的儿子来了再说。

小男孩缠着他妈妈说要给老爷爷一束红玫瑰送给老奶奶，可是他妈妈说，刚刚老奶奶说了是要用赚来的钱买，所以小男孩才想到在店门口叫卖，只要他拉到客人买花，就可以帮老爷爷和老奶奶。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4

风衣男子，这位年轻的总裁听到这里，蹲下来对小男孩说：“你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哦！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笑了笑：“不用客气哦！我叫王小伟。”

总裁站起来，对我和我女儿说：“谢谢你们帮忙！”说着，他看了跟随他一起来的西装男子。

男子立即给我递了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他是总裁助理。

总裁对小男孩说：“小伟，现在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店里吗？”小男孩点点头。

老爷爷和总裁一起扶着老奶奶，老奶奶却转身要去拿那个大袋子。总裁对老奶奶说：“妈妈，这个袋子有点脏了，我刚买了新的回家，这个不要了好不好？”

老奶奶问：“真的吗？你买了新的？”

总裁点点头：“真的，买了很多，回家拿给你。”总裁助理马上过来拿过大袋子，走去扔进了垃圾桶。

老爷爷和总裁一起扶着老奶奶向小男孩家的店走去，我和女儿跟在后面。小男孩的父母立即迎上来招呼。

总裁说：“谢谢你们的帮助！小伟是个很棒的孩子，你们都是好人。”他看了一眼店里，又说：“你们店里的花很新鲜，我们公司马上要举办年会，优秀团队和员工颁奖环节需要订一些鲜花。”总裁助理上前递过名片，小男孩的爸爸立即招呼他去前台记下送货情况。

老爷爷说：“好人有好报，祝你们生意兴隆，一年更比一年好！”

小男孩的妈妈说：“谢谢你们！提前祝各位新春快乐，健康平安，幸福美满！”

老爷爷拉着老奶奶的手，看着老奶奶说：“回家给你做点心吃。”老奶奶说：“我要吃你做的曲奇饼，要奶香味的。”

总裁说：“爸爸、妈妈，我们回家！”老爷爷点点头，告别了大家，拉着老奶奶的手，向花市的停车场方向走去。

花市的中国红无处不在，而我的视线依然被老奶奶手中那一抹艳红所吸引。

5

女儿对我说：“妈妈，我们还没选鲜花呢！小伟，再推荐一下好不好？”小男孩点点头，把我女儿领到鲜花区。

我问小男孩的妈妈：“你看到老奶奶想要红玫瑰，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

小男孩的妈妈笑了笑：“我看老爷爷一身中山装，不像是普通人，再看老奶奶有点像小孩子脾性，想来是要老爷爷送给她才好。”

我点点头，也笑了笑：“您是明白人！早就认出他是那位大企业家了吧？”

她看了一眼丈夫：“刚开始没认出来，是他拉了我一下才想起来。但我们家儿子并不会想这些，他只想着要让老爷爷把红玫瑰送给老奶奶。”

我看看正拉着我女儿在选鲜花的小男孩：“你们生了个好儿子，他善良又暖心。”她看看小男孩，笑了。

我和小男孩妈妈走向鲜花区。母子俩给我们推荐适合春节摆放的鲜花，我和女儿选了几束，小男孩帮着他妈妈一起把我们之前买的情人草分别配搭不同的鲜花，并包装好。

我女儿看着包装好的花束，兴奋地说：“哇，真是漂亮！”

小男孩得意地说：“姐姐，我说得对吧？情人草配什么鲜花都好看！”

我弯下腰，对小男孩说：“你是对的！真会做生意！”大家都哈哈地笑了。小男孩摸着小脑袋瓜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和女儿抱着鲜花沿着花市往回走，手中的鲜花香气袭人，两边店里的主打色调中国红却比不上刚才老奶奶手的那一抹艳红。

有些人，等待着便是一生，只是不敌岁月留下的印痕，当记忆如潮水般退去，还好那人在身旁。有些人，为幸福生活忙碌终生，只是回首已白头，旧人在，已不同，那一直追寻的幸福原来只是当初那份承诺。

那一抹艳红，老奶奶那灿烂如花季少女的笑容，还有老爷爷那一句“作为终生礼物”，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新春将至，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孟浩然的诗句：“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