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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背影父亲是个手艺人,在我老家湖南安化碧丹溪还有点小名气,十里八乡的都喊他才云师傅。
父亲的手艺很多,什么修房建屋,封灶盖瓦,阉猪线鸡等样样都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父亲也是靠着他的手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一家大小拉扯成人。可惜多年以后,我们两兄弟都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哥哥有自己的单位,而我一直漂泊在外,不知道在他老人家心里有没有或大或小的遗憾。
1,修建房屋
父亲做泥水匠修建房屋,应该要从1960年他去潺溪坪修水库时讲起。
那时候农村刚实行集体经济体制,在食堂里按工分领口粮。在生产队里工作了大半年后,在那年冬季,父亲被调往离家乡不远的马路镇潺溪坪修水库。因父亲积极肯干,又能吃苦,表现得非常好。到了61年开春,安化县建筑队在马路口修建卫新茶厂,需要在本地招10个年轻人为徒,上级领导就推荐父亲去报名了,父亲也想学门手艺就填了张申请表,之后就顺利进入了县建筑队。
可能是因为年轻不懂人情世故,也或许是父亲骨子里要强的脾气吧!在基建队干了一年后,父亲因受不了师傅们严厉管教,再加上牵挂家里的母亲和两个女儿(女儿太小,母亲身体弱,不胜集体里的体力活,靠母亲一个人的工分生活很难),在马路茶厂修建完毕准备回东平时父亲提着行李偷偷跑回家了。后来,建筑队里的领导曾来劝说父亲回队,说如果是因为跟师傅不合脾气还可以考虑帮父亲换个师傅。但是碍于面子,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回建筑队,那个领导也只好作罢。
多年后跟父亲聊天时说起此事,我问父亲,有没有后悔当时的选择,毕竟如果当年他回了建筑队,那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会好得多。
“也没什么后悔的,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做好农活就行了。”父亲笑笑,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很平静的光芒。
我点点头,父亲没有读多少书,不懂那些人生大道理,但平淡的话语间却体现了一种豁达的心态,还有对生活认真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父亲自小都是挺聪明的,虽然在建筑队里只学了一年时间,但修建房屋的基本工夫都已掌握得很不错了,后来自己买了建房用的工具:砖刀,角尺,平水尺,吊头几大样,计划着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单独闯荡一翻,用自己的手艺改善家人的生活。
毕竟,那时候农村生活较为困难,一般的农村大众哪有什么钱来新建一座砖房呢?所以回家后的几年内,父亲都没有建房子的机会。
到了第三年,父亲老家的一间小偏檐子实在太破了需要改修,父亲就起早贪黑的做了点泥砖,趁农闲时一个人把那栋偏檐子给修好了。虽只是一间小偏檐,但父亲会修建砖房的消息也在碧丹溪一带传了开来。
大概在68年左右吧,乡岳溪公社在松柏台修建碧丹溪小学及礼堂,由当时黄星大队支书汉祥伯伯负责,后来不知道什么问题来自县里东平的泥匠师傅跟地方闹得不愉快撂了挑子,汉祥伯伯就推荐父亲为主导接着把学校修完,后来又修了岳溪中学,大美溪学校及礼堂等。从此,父亲的名声在家乡杨桃溪,碧丹溪,到澄平一片传扬开来,基本上成为这一片地方上的泥水匠第一人。
再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一些个人家庭也开始把原来的木房改成砖房,有的修泥砖,条件好点的修红砖。一到农闲请父亲修房子的人也多了起来,父亲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了,就收了几个徒弟,逐渐香名在外。渐渐地修的房子越来越多,跟着父亲学泥水匠的人也多了起来。现在地方上的泥匠师傅差不多都是父亲的弟子。随着现代化基建的兴起, 有的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像澄平的邓海华,松柏台的邓旦元、胜元兄弟及本村的龚绍山等,都是碧丹溪一带有名的泥工师傅。
父亲做泥水工匠的手艺,一直干到70岁,为家乡地方建设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和汗水。
修建房屋2,打灶盖瓦
打灶盖瓦父亲当时也是在县建筑队里学会的,属一个全套。只是那时候做手艺都会讲究一些所谓的阴路,所以父亲回来后又参了几个师傅算是拜了地方土地,在修房建屋或是打灶动土时需请一下前辈阴师各路菩萨,以免惊动五方龙神,避免家宅不安,住户不宁。
父亲参拜的师傅主要是蒋坪村的蒋兴堂,我们叫他师傅爷爷。
师傅爷爷去世得早,我是没有见过,只是后来逢年过节去蒋坪村给师傅奶奶拜过年,以尽父亲的孝道,师傅奶奶对我们两兄弟也很是疼爱。
师傅爷爷去世时,父亲做为弟子也像儿子一样陪在床头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传授的,以后父亲在外面做手艺时遇到什么事要怎么请他回来。
师傅爷爷说,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了,后面遇到什么事情要请他时只需记着他的元神样子,在心里面喊他三声随意说几句话再烧摄纸就可以了。
咋一听起来有点像传说故事。不过,在那个时候做为一个手艺人确实挺迷信这些的,毕竟出门做手艺不管匠人还是主家,都希望工程顺利,家宅平安,按师傅们交待的那些阴路念念咒烧烧纸,有一种心神有主的安慰吧。不过后面父亲做手艺无论是打灶盖瓦还是修建房屋也确实没出过什么问题。
父亲盖的瓦很平,很齐,阳瓦阴瓦齐齐整整,瓦槽瓦背看上去一条直线,这还是缘于在建筑队里师傅教得很严厉之功劳。那时候在建筑队里盖瓦时前后上下都是用直木条量过的。父亲回来后盖的第一间房子是村里凉水井迪久哥父亲的一间木房,前后两片父亲一个人用两天时间就翻完了,在迪久哥父亲的喧扬下,父亲盖瓦的名声也传扬了开来。
父亲打灶基本有灶膛火力猛、屋里烟少的特点。我问父亲,这些不是跟柴禾的干湿有关吗?父亲说,火力大小烟多烟少跟灶膛空间设计,还有怎么排烟怎么漏灰等都是有关的,有的灶如果设计不好不管怎么干的柴火力都不怎么猛的。
我有点似懂非懂,但下意识的还是觉得父亲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可能利用了灶膛空间得以鼓风以增加氧气助燃的原理吧。
父亲之前打的多数是牛角灶,就是那种大灶小灶套在一起,弯弯的像个牛角,方便冬天烤火熏腊肉。后来农村又流行省柴灶,烧一点点柴火力比牛角灶猛得多。再后来又流行在灶面贴上瓷砖并加上烟囱以求干净美观。这些变化,父亲都在不停地摸索改进,以更好地适应时代潮流。
农村传统阉鸡工具3,阉猪线鸡
父亲阉猪线鸡(方言,阉鸡)算是继承了爷爷的家传。
在父亲二十五岁时,第一次跟爷爷提出了想要学阉猪线鸡的想法,那时他已经从东平建筑队回到家里面,而农村对于这些自由手艺也不再管得那么紧了。艺多不压身,多一门手艺也就多了一门生存之道。当时,爷爷已经在教同一屋里的作先哥,因为去一个地方不能带两个徒弟。于是,在松柏台这方就带作先哥去,烟溪那边就带父亲去。只是后来作先哥去了岳溪供销社就没学了,父亲则一路坚持学了下来。
阉猪阉鸡的工具挺简单,我小时候见到过。就是一个牛皮盒子装了两把锋利的小刀。一把阉猪的弯曲银亮的小钢刀;一把阉鸡的三角形金色的铜制小刀,两把刀都磨得透亮透亮,非常锋利。还有阉鸡用的绷子,棕丝,铜勺,夹子等。还有一个小巧的羊角号,出去行走时吹起羊角一阵呜哇呜哇的嘹亮声,以告知地方来了阉猪师傅。有点像古时候镖局保镖时喊口号以打开招牌的味道。
父亲线鸡时会用到一个竹筛,用两根竹片把刚开始打鸣红了冠子的雄鸡绑在筛子上,固定脚跟翅膀,找准卵剿地方拨掉一小片毛露出皮,就用刀把皮割个小口子,再用两头有个铜钩的绷子把口子绷开,找到雄鸡体内的卵子用根套有棕丝的竹管套住卵子拉出体外用刀割掉,大概十几分钟左右,线鸡任务就完了。
线完后父亲会在鸡仔的伤口上吐口口水,松掉竹片,把鸡的翅膀合在一起摸摸鸡头说两句话往远处一扔,说声,飞吧。小鸡扑愣两下又立马站起来走出去了。
我在旁看着,有点疑惑的问父亲,“给鸡仔伤口上吐口水有什么作用?”父亲说:“这是你爷爷做为手艺人的阴路,传说阉鸡这门手艺还是当年华佗传下来的,华佗所著的医书最后一部份是关于阉猪之类的记载,所以后来阉匠们都把华佗奉为祖师爷,他们所有的符上面都有华佗的印章。”我有点愕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故事。
“那怎么没见你画过符呢?”我问。
父亲笑了笑,说:“我在心里面画的,画符的时候念着你爷爷的样子,跟他讲明,如果我画得多时就给我减掉,画得少时就帮我加上去,画错了就帮我改正过来。”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也感到挺有趣的。
阉猪骟牛基本也差不多,都是给那些家畜做绝育手术,以让小猪仔小牛仔快点长肥增膘,以达到主人家牛肥猪壮的目标。
只是,对于父亲所说的那些阴路,自己也确实感到有点奇怪。小时候在烟溪表哥那里亲眼看父亲骟过一头小黄牛,本来开始小黄牛还在叫唤得紧,几个人绳捆索绑地把牛仔按住,父亲在一旁念念有词地捣鼓一番后,那头小牛竟然乖乖的一点也不叫唤了,任由父亲怎么摆弄。
就这样,父亲基本上晴天在外面修房子,雨天要么在家里忙农活,要么去外面阉猪线鸡,凭着这些手艺与母亲辛辛苦苦风里雨里的忙活了整个人生,直到他七十多岁的时候都还有人喊他帮忙盖瓦。
时至今日,农村许多手艺都发生了很大的改观。随着现代建筑工艺兴起,家家户户建房都是直接用水泥浇灌倒好梁柱,再砌砖墙,简单快捷,对于砌墙的技术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盖瓦是用大块的琉璃瓦,用钉子钉着铺在椽上,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一块一块、一行一行地去盖了。而炒菜煮饭用上了液化气、电器等,那种烧柴用的土灶基本都没怎么用了。阉猪阉鸡这些手艺这些年也渐渐消失了。有时我想,不知道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父亲那个年代的个人手艺会不会也将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成为我们一个永久的回忆呢?
——202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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