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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1.
杨柳镇不大,只有一条窄窄的主街道。道路两旁伫立着一排排高矮不一的土房子,一块块木板组成的大门颇具几分怀旧色彩。开门时取下当作门槛,关门时再将板子铺陈好。如此极具年代感的设计,已经不多见了。它们的存在承载着一代人的回忆。如同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古朴守旧。
这儿商铺种类齐全,粮油铺子,化肥铺子,理发铺子等等。虽然每家店面不大,但收拾得格外妥帖,整洁。他们的主人习惯性地坐在店门口,伸长脖子,翘首以待地期盼着走进来的每一位顾客。可惜小镇上一天也来不了几个人,萧索的生意和荒凉的街道,也没有让他们心生退意。老一辈的人总是念旧,思乡,心满意足地守着自己一方小小天地。
而位于镇西的修理铺,光景可谓是大大的不同。
一样的土房子,一样低矮的土砖垒砌,用车水马龙来形容这的热闹一点都不为过。来修东西的,来唠家常的。农忙的时候人们将这儿当作辛苦劳作之后的休闲胜地。农闲的时候,更不必说,自是自娱自乐的好去处。
在这群人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陈不言,修理铺当家主理人的名字,很文艺范,很有文化人的底蕴。周围人还都叫着“狗蛋”、“二愣子”之类的名字,“不言”两个字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这个名字可大有来头,听闻陈不言三岁时还不会说话,同龄人都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的时候,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会发出“啊~啊~”单音节词。陈不言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后来村里的神婆出了个主意,让孩子去拜个有文化的人作干爹。老两口思来想去,他们也不认识啥文化人啊。碰巧,家里有远方亲戚在镇子开了间铺子,老两口病急乱投医,抱着儿子就上铺里去了。
“他三大爷,你认识人多,俺儿就可咋办呢?”陈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另一旁陈父则躲在墙角处抽闷烟。
彼时修理铺的主人叫陈三省,一身旧式的棉皮袄子,很干净,一点都不埋汰。他没搭腔,径直抱起孩子,掂了两下,咧开嘴笑了:“俺老陈家都是聪明人,既然不爱说,就改个名字,就叫陈不言吧!”
说来也是奇了,隔年春天,陈不言便开口说话了。嘴皮子溜的,儿歌都能背上好几首。老两口高兴极了,索性就让儿子在铺子打杂了,全当是报恩。
时间一晃很多年,陈三省过世后,陈不言便独自一人打理铺子。
陈不言手艺出众,就没有他修不好的东西。自行车流行的年代,谁家车轱辘扁了,后座歪了,铃铛坏了,都来找他。他做活利索,价格还不贵。
一开始他也有失手的时候,但奈不住来找的人多。慢慢地也就摸索出经验了,时间一久。大伙送他一个外号,“陈万能”。顾名思义,就是啥都会,万事通的意思。
陈不言生意火热的同时 ,临近的几个商店生意也跟着火了起来。
来的人多了,自然要排队。队排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饿,会渴,会累。饭馆老板见此,倾情推出排队套餐,吃饭管带排。还能走个人情价,对此,大伙都欣然接受,并无怨言。毕竟陈不言价格实惠,比起去城里花大价钱买件新的,还不如让他捣鼓捣鼓,肯定还能再用几年。
江湖事非多,有人看陈不言不顺眼。想要浑水摸鱼,投机倒把,栽赃嫁祸的人太多了。以至于附近的派出所一听是修理铺出事,二话不说,直接去现场,根本不听那群人的吵吵,断言绝非陈不言的问题。次数多了,这帮人眼瞅着捞不到便宜,便将目光转向了陈不言单身这事上。
陈不言个头不高,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村里那些小媳妇们常拿他开涮,他说不过,每每总脸红败下阵来。惹得大伙直呼,年轻小伙还面皮薄得很呢!
他的眼头跟手艺一样高,当年上门提亲的人差点踏破了修理铺的门槛。结果他愣是谁也瞧不上,直言自己不结婚。慢慢地坊间便传言,他家有遗传的旧疾,留不了后。
闲话传到陈不言那,他竟也不恼,笑呵呵地解释说:“没有的事,没等到有缘人,不着急结。”
这可把来人闹了大白脸,本想听点八卦趣闻,不料只能悻悻而归。
又一晃很多年过去了,陈不言眼瞅着三十而立了。这天镇子上来了一位女大学生,听说是回来走亲戚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陈不言正满手黑黢黢,费力地掰扯着一个旧管子。
嘴碎的人很快跑来他这打探消息,果然人闲就是爱管事。
“听说那个姑娘名校毕业的,人特漂亮。说要在咱这住好一久呢。”隔壁的王婶边嗑瓜子,边叨叨。
陈不言懒得搭腔,只顾着忙手里的活计。王婶看着他这副不开窍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呸呸”地将嘴里的瓜子吐了个干净。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骂道:“真是个生瓜蛋子!”
对门的李大爷躺在摇椅上,冲着王婶说道:“咱这山沟沟里能留着人家那金凤凰啊!”
陈不言抬头,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就是的。”
王婶白了两人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2.
小镇的清晨尤为安静。
陈不言蹲在地上,大力地刷着牙,一口的牙膏沫子。
“哒哒”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循声望去,一个女孩正朝着他缓步走来。
女孩穿着浅色格子长裙,一双干净的小皮鞋,简单扎起的马尾,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好漂亮的女生。”陈不言在心里暗自感慨道。
他胡乱地点点头,想要说话,一不留神却将嘴里的泡沫吞了个干净。
傻愣愣地看着女孩,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手急得直挠头,一手直搓衣角,眼瞅着衣服都要被搓出火星子了。
这时,女孩主动开口说:“我这有台收音机,这几天老是收不到节目,听说你什么都可以修,你给看看?”说着,她拿出一个小方盒,从中取出收音机递给了陈不言。
其实陈不言从来都没有修过收音机,他本想直接拒绝,抬眼瞧见女孩期盼的目光,他又犹豫了。平生不爱说谎的他,结结巴巴地对女孩说:“我可以帮忙看看,但能不能弄好,我没把握。”
女孩笑了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一束光照进了陈不言的心里,打开了他紧闭多年的心扉。
“我叫雨霏,过几天再来找你。”
陈不言呆坐在店门口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呵呵傻笑。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陷进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股强有力地磁场吸引到了他。
他甘愿就此沉沦。
胸口处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的心房。
就在他愣神时,耳边传来一句话:“陈不言,你傻坐在这干啥呢?门口等着你做活的人都来了,你发什么呆呀!”
陈不言急忙将收音机收了起来,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夜里,陈不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起身趴在窗台处向外看去,清冷的月色下,远处的池塘传来几声蛙鸣声。
“咱这山沟沟里哪能留住那样的金凤凰!”李大爷这句话突然间点醒了他。
一瞬间,他懊恼极了。一阵微风从窗外飘进,吹散了他的思念,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走到一面镜子跟前。拉灯,刺眼的日光灯晃得他几乎看不清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丑,也说不上好看。顶多算个精神小伙,笑起来呲着一口大牙,这副憨傻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讨得女孩子的喜欢。
他又抬起手臂,纤细的胳膊上勉强有点肌肉。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小腹隐约可见的腹肌,满意地晃动着身体,肌肉线条更明显了。陈不言得意极了,样貌上他确实算不得上乘,
刮去胡茬,洗干净脸,穿上柜子里那件的确良衬衣,他又抓了几下头发,学着电影明星的样子,略显油腻的语气说:“你好,我叫陈不言。”
沉醉在爱恋之中的人总会做一些傻乎乎的事,他们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穿着,甚至于说话的声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将完美的一面展示出来。
很快杨柳镇的人发现陈不言跟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不爱说笑了,也不爱跟人聊天了。干完活就抱着那台不知哪里来的收音机捣鼓,跟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傍晚是杨柳镇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候,尤其是陈不言的店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雨霏穿过人群来到了店门口,在周遭人诧异的目光下,她迈着轻快地脚步走了进去。
“稍等一会,马上就好。”陈不言以为是来催货的老主顾,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后钻出来。
看到雨霏笑盈盈站在门口,陈不言登时有些慌神了,他抬手想打个招呼,可话到嘴边,就只有一句:“你来啦!”
雨霏觉得这个男人很有趣,憨傻中带着点可爱。
“不请我坐下?”雨霏打趣道。
陈不言拿起一把椅子,手掌在上面反复擦了好几遍,又使劲吹了几下,才递到女孩跟前。
直到她坐下,陈不言才敢偷偷打量着。今天的她跟上次一样漂亮,还是长裙,白色的,腰间有一条好看的丝带。
“你的收音机我还没弄好。”其实收音机早就修好了,但他多了个心眼,想多几次跟女孩见面的机会。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雨霏,他喜欢她。
这个铺子是他生活的全部,也会是以后。
他忍不住幻想,这里以后会有一个女主人,他们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且幸福的一生,相伴到老。
他开始感谢老天,感谢命运,感谢所有,遇见雨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事。可如果这一切只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呢!
“好吧,那我改天再来。”雨霏的语气有些失落,转身便离开了。
门口的王婶调侃说:“诶呦,能留住金凤凰了!”
3.
老天眷顾过每一个人,也平等地给予每一个幸运指数。我们看不到,并不代表一切不曾发生。
从那天起,雨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种传闻,各种揣测,各种恶意。
人们纷纷发挥着超绝的想象力,为他们编写故事,制造矛盾。
面对这一切他选择置若罔闻,结婚,生子,他重新步入正常人的生活。
多年后,杨柳镇搬迁改造,已是暮年的陈不言在孙子的搀扶下,看着大型机械轰鸣走动,漫天的尘土掩盖了曾经的繁华。
“这里当年还有个修理铺子呢!”一个老太太皱眉回忆道。
“奶奶,您记性可真好!”年轻女孩笑道。
陈不言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谈论当年的往事,他有些激动,想要分辨清是谁。
可惜尘土飞扬的街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嗫嚅地小声说:“真的好像啊!”
转身他扶着孙子的胳膊,叹声气,颤巍巍地往回走,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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