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地带

作者: 007a | 来源:发表于2022-11-07 18:0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老子

    “你们要好好过。”母亲倚在门框边上,用干巴巴的眼睛看着坐在桌前的女儿,女儿穿着艳红的长裙,正在梳理那头浓密的头发。

    母亲的右手抓在左手手肘上,整个身体尽可能地蜷缩着。由于鲜有跟人接触的原因,连见到女儿都让她浑身不自然,双腿像是要支撑不住那干瘦的身子就要弯曲下去。她不得不将身子微微前倾一些,像是小孩偷摸去够桌上的糖果一样,微微地、试探地左右摇摆一些。她的眼睛黯淡无光,缩在干燥蜡黄的皮肤里。

    这是时隔五年再次见到女儿,压抑在心头的很多话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是讪讪地看着,脸上的欢欣之情如蜻蜓点水一般露出零星一点,却也是无法驱赶去平日里的愁眉的。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不好也算是好的了。”女儿歪着头对着桌上一小面镜子,她拿着一朵同样鲜红的大红花往胸前的衣服上别,戴着花从镜子中换着角度看,大红花笨拙地半个胸脯占据,与那身红色的衣服重合,显得多此一举。

    “这样的话就好,我就放心了。”母亲将重心换到左脚上,还是抱着手。“也是不晓得你要回来,家里都没有布置。”

    “我说是不用来的,但是小五的妈说换衣服一定要来这边才合理。”

    谢春莲双手从带来的盒子中翻找到一条黑色的发卡别在乌黑的发髻上,她面朝门边歪着,看一眼母亲,又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母亲在门框边找到点灯的开光,点亮那盏高挂在屋顶上的黄色灯,灯在白天的黑暗中只增添额一点点光亮,母亲只好从门边绕开,站在狭窄的屋内。她粗布衣服印在小镜子中,与女儿的脸出现在同一个平面中,灰色的发丝从花色编织头巾里漏出几根,凌乱的沾在太阳穴上。

    谢春莲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她依旧如孩子一般模样,在那张细小的面孔下满是稚嫩,但那却是一种饱经曲折的稚嫩,就像一株被摘了无数次的椿芽在夏天终于长成一些模样,那模样大小、颜色都是芽的特征,只是那种芽却已经全是抵抗生的亚硝酸盐包裹着苍老,是与芽相去甚远了的。谢春莲保持着那个二十一岁应有的面孔,只是那也是像那芽一样,是掐不动的老成。

    “我们对不起你,也没有给你办一个好的婚礼。”母亲呆滞的看着女儿的后背,“你也不要怪你爹,我们没有出息。”她的嘴巴总是噘着,在说话时一开一合,等到吐出最后一个字眼后,又严丝合缝地闭起来,在那张枯黄的脸上显得很小,像是那头乌黑头发上的小·而精致的发卡。

    谢春莲将双手放下,将身子朝着母亲。她低着头看着母亲脚下的地板,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些。过去的生活一直没有给她自由说话的机会,她也就不曾学会。即使是跟自己的孩子时,也是有所顾虑。她也总是觉得说话、说出话,就像那些站在舞台上恐慌的人一样。只要她闭嘴,恐慌就不会存在。

    从谢春莲记事起,母亲就总是不说话。除了出村子去外婆家之外,她从来不会去村子里,也不会让她去村子里。她总是站在院落里看着从林子间露出来的半截马路,听着那些孩子嬉戏的欢呼声羡慕不已。再大一些后,母亲就将瓦房和平房分开,她自己开了一个灶,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要出去时也总是离得远远的,有一些接触就打骂她。那种刻意的疏远带着一种表演的虚假,却充满了她整个生活。如今也是。母亲不止一次跟她说:“我不能影响你。”这种影响除去基因上的遗传之外,却是比基因遗传更加可怕、更难以捉摸的。

    在她15岁那年,母亲带她去了城里的医院体检,拿到那张无遗传的证明,凭借那张证明,母亲很快就给她找到了归宿。那年的秋天,那个身形是她两倍有余的男人给他父亲带来两个礼盒酒后,连夜把她带走了。她并不理解母亲关于那个男人“已经不错”“很好了”这样重复跟她说道的具体含义,只是带着逃学的欣喜跟在那个男人背后从家里离开,去了很远的广东。

    在那五年的时间里,她像是从一个严密的盒子里逃出来终于呼吸到空气一样,她几乎是主动地很快忘记了村子里连呼吸都害怕被人听到的生活。她总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关注那些医院送的杂志上去关注那些传染病,但是不管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那种弥漫在整个村子里的可怕的病症。那种可怕,是一种没有形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没有任何人能说道清楚,但每一个人都害怕的存在,它弥漫在那个形似大锅的山里的每一丝空气中,笼罩在她母亲住的那个半坡上。

    山坡下的小路也作为不同耕地之间的分界线,弯弯曲曲从山的右边爬上去。等爬到与谢家房子持平的地方,才分出一条小径平着朝房子而去。

    谢春莲搬来一张歪歪扭扭的木黄色凳子,将红色的裙摆搂在手中坐,面对着山坡下坐着。她现在只等她的丈夫来接她了。

    狭长的山谷限于山体的形状,青色的瓦房和平房在树林间若隐若现,将谷底填满,如果是站在东边最高的那座山顶俯瞰,那些山从四面八方将山谷围得浑圆,俨然一口巨大的铁锅模样。那些村子白色的建筑物坍缩在谷底,成了没有清理干净的食物残渣。坡下的冬瓜树林子的树梢与谢春莲站的地方持平,稀稀疏疏排开去。在树梢消失的远处的山谷的一边,一阵阵鞭炮声传来,接着又是一连串从背后大山里传来的回声。在这个沉在锅底的村子,每一种声音都会来回传播,直到最后筋疲力尽。

    秋天早晨的金色阳光落在西边枯黄的山上,金色和黄色的重合使映在阳光里的上半部呈鲜艳的金色,住在村子里的每个早晨都是等待那些阳光线从山尖上一点点朝谷底奔赴,直到中午时分太阳翻过背后那座高山后,才照进谷底。尚处在阴影下的山谷中,凉风一阵阵四处吹动,呼呼刮过脸庞,微微的凉意不至于冷,却让人像是失去了许多东西一样,感觉全身有被撕破的微微惊慌。

    母亲坐在瓦房那边院坝里,低矮的凳子使她看上去更像是蹲着。她挑拣出大个的土豆,微微抬起弯着的腰将土豆放进前方的竹编框里。她在坐着的时候,身上那份战战兢兢不见,变得完整了许多。

    “我回来后想给你带些东西来,我妈……赵五家妈不同意。”她们相隔得有点远,谢春莲说话时声音得提高很多。

    “来做哪样?你们还不是要过你们生活的。都是几张嘴,哪个顾得里哪个?”母亲在坐着的时候,说话有了依恃后,也显得正常了许多。“你爹听你回来要结婚,去给你买了那几样东西,他还怕你不回来不晓得怎么给你,既然他们要你回家来换衣服接你,来的人也都一块带着回去了吧。”

    那条从左边的山上下来的水沟穿过山谷,依旧将谷底平坦的大地分成两块,溪水长期干涸后,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茂密的杂草,那些杂草在秋天干枯,笼罩在沟渠上,将沟渠的痕迹放大两倍之多。上山的小路顺着沟渠的蜿蜒往上,到了跟着房子持平的上方才分出一条小路平着过来。来接谢春莲的队伍由男方家族的话事人带着十几位年轻男人,他们跟在新郎那身宽大的西装后面,沿着沟渠边上那条小路一直往上走。他们没有鼓锣,但是高声的相互攀谈打趣却高过一切鼓锣,靠近前面新郎的两位边走还时不时往前面的新郎身上动手动脚,在那套宽大的西装上拉扯几下,隔着远处,那朵占据大半边胸脯的红花鲜艳夺目。他们高声的相互攀谈像是走夜路的年轻人为了打破宁静而不得不找些话头说的,然后为一些并不好笑的话头莫名其妙地大声笑起来。他们一直沿着路往上,没有一点想要折回来的痕迹,等到所有人都聚在那个路口就不动了,他们聚在路口,像是密谋什么一样相谈一些听不到的内容,只有不断的哄笑声冲破空气,在那半山腰上回荡。

    由于没有计划,谢春莲看见他们出现在村子中间时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听着嬉戏的戏谑笑声,除了注目着他们越来越近之外,不知道做些什么。等到他们站在拐角的地方小歇时,她几乎想要迎上人群去,但又有些害怕。她站在原地,面对着左边路口的方向,身体也是开始不自然的摇摆着来抵抗战栗。

    母亲也从矮凳子上站起来,将院坝里的那几个箩筐挪了又挪,她也朝着人群的那边坡上,背靠着瓦房中柱站立。

    人群在拐弯的地方聚集。他们在拐弯的路口上停了很久,吵闹声和着管事的安排的声音一直持续不断,他们朝着这边房子的方向,相互支撑着人群中的彼此,肆意地说笑。他们的气势因为那些嘈杂的声音传播,形成无形的压迫。你很难不去想象那些自由而发的嬉戏打闹,在缓解他们尴尬的同时,也是带着一种集体的威慑力。

    无法预期的等待让母女俩陷入紧张和不安,她们各自站着。未知让她们变得更加紧张,肢体都蜷缩在身体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降临。

    终于在一番密谋后,新郎跟管事朝着房子这边走来。跟在新郎身后的管事也是一身灰色西服,由于长时间穿的缘故,西服的外表已经开始色,变得斑斑点点。管事是每个村都有的那种管事,他们会出现任何需要他们出现的地方,他们在清醒时话总会很少,但是他们清醒的时间也总很少。这并不影响他们将原本没有编制,超出政府管辖之外的民生事务艰难处理好。

    谢春花顺着那条狭窄的过道迎了上去,站到瓦房山墙边的空地上。跟在新郎身后的则只有管事一人。管事右手松弛地插在口袋里,左手随着步子轻快的摇摆着。那些年轻人站在路口,他们朝着屋子的方向,目送着两人,没有要跟来的意思。管事走路时总是摇摆着左手,同时保持着右手插在裤子口袋中,与身体完全保持相对静止。他将一支烟咬在嘴上,微呷着嘴唇呼吸。为了让眼睛避开烟雾,他的脑袋始终歪在身体的两边,两只乜斜的眼睛总是偏向的那边明显地变小。相比之下,新郎就显得拘谨。

    “我们就简单一些了。”管事站在新郎的右侧,“你爸呢?”

    “我妈说他上山了。”谢春莲将双手交至身前,尽力克制着身子的摆动。她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要他回来吗?”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站在瓦房中柱下,又用那副干巴巴的眼睛看着这边,她的双手紧张地抱在身前。

    “按理说他应该在……他不在,不在家也是好的,这属于特殊情况,就不用那么多仪式了。”他牙齿咬着烟,高声说话时有些自顾不暇、口齿不清。

    “考虑到你妈是生病的,我讲这仪式就可以免了,但是小五的妈坚持要有这仪式,我也理解,小五一个独生子,任务重,家族邻居也都看着……”

    谢春莲只是紧张地站着,对这解释像是嗡嗡嗡从耳边刮过去的风一样,全然没有听清。

    新郎高大的身子在那身西装的装点下,变得蓬松而巨大。他一直面带微笑站在一边,谁说话他就看向谁,却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他显然成为来者的那一方,就像那些后来的婚礼要推开那些认为紧闭着的门,那是两个群体的对抗。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对抗者只是瑟瑟发抖的母女。

    “要我看,你就直接跟我们走就是了。回去还有很多亲朋好友的要招待。这也是没法的。”他扭头又一次看向高大的新郎,再看着新娘。谢春莲扭头看向母亲,母亲还站在那里。看见女儿看她,她谨慎地往前探出半个脚掌的小步,却不等身子跟上,又缩了回去。

    “要不我给我爹打电话吧?他在谢家地背晒草了,不要多少时间的。”

    管事将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拿出来,别开眼去四处看看。

    “你不用叫他了,他来了也是说几句话,我们又没有其它安排。”管事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你们俩都已经生活很多年了,我还说直接在那边都行的,但是你们妈妈要求,也是不得哪个结多少婚嘛!这相距也就几百米的。”他像是故意说了哪一句打趣的话,说完兀自张嘴哈哈干笑几声。

    “我们听大哥的不错的。爸妈他们情况特殊嘛!也是考虑到他们情况特殊,之前也就没跟他们商量,只是妈妈说怕邻居们笑话嘛,也就来这边换个衣服。”丈夫看着她,开口说道。

    “好了小莲,你们都是几年夫妻了,孩子都几个活蹦乱跳在那,我们来之前都是想着免了全部仪式,只是来接你去就行了。那些老祖宗的规矩,我们年轻人该丢的也都丢了!这也是没法的。”说完管事不等谢春莲反应,朝山坡拐弯的那群人大声招呼道:“你们带来的那坨火炮呢?放响我们马上走了。”

    “我爹给我准备了些东西,放在堂屋中,我们把它带走。”她说。

    “都是些什么东西呢?”管事问。

    “一个柜子,一个保温瓶,一条魔毯。”谢春莲的目前在身后回答道。

    “是那天你爹背回来的柜子吗?”

    “我不晓得。”谢春莲回头看向母亲。

    “我晓得,一个黄色的。”管事直截了当的说,“那就是上上次你爹从星期五背来的那个,那天我正在去赶集,在麻窝口看见他在那歇息呢,我问他,他还不说。”

    “我不晓得。”谢春莲再次说道。

    “我们拿走有没有问题嘛?二哥。”新郎问道。

    “喔……”他陷入沉思一样,低下头看看地上。过了半分钟时间,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慢吞吞的说:“我看魔毯可以拿,其它的嘛……”他又一次犹豫了,这却不难看出期间已经做了决定,只是在找一个令人信服的说辞。他脸上的严肃带着表演过了头,轻易就看出来他只是像拒绝。他的头对着左边,像是依靠在探出的那只脚的力量,恰好地别着,而不使他不适。最后,她又一次抬起头来,像是做了很重的思想建设一样,“其它的就不要拿了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 那我们就不拿了!”新郎附和道。

    接着管事朝后面大喊其中站得近些的年轻人的名字,吩咐他上前来帮忙。那个年轻人先是在人群中推搡一番,之后表示出一种被迫的无奈,在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中,另一位年轻人笑着推开他:“快去快去,人家叫你去。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他与身后的其他同为幸运儿的同伴得意地笑了。

    排挤和戒备如果没有表现出来,是跟中了大奖发了大财不去声张一样让人难受的。于是每个人的防范和排挤就成了那些暴发户一样的带着明显的达成目的的行动,只是这种消费人而不要一分一毫的行动,比那花钱的行动更加快意很多,你总没有因为钱会被挥霍完的后顾之忧。共识使得他们每个人都必须抱在一起,这抱在一起也是一种夸张的表演的结果。

    人们天然地奔赴大多数,只是这大多数的对立面,往往是另一幅形单影只的可怜模样作为背景板。而这却也怪不得他人。

    新郎跟在谢春莲身后朝平房的那边走去,经过谢春莲的母亲时,他只是短暂的站立,叫了声妈之后就过去了。而简短的对视时间里,也使她露出满眼的生怯怯。他们钻进平房的门,不一会儿提着被透明熟料包裹着的红色魔毯出来。再次与母亲擦肩时,走在前面的新郎边走边说:“那我们走了妈。”

    母亲轻轻顿首,说:“是了。”

    谢春莲在与母亲并排的地方停了一下,她看见母亲枯槁的双眼中晶莹剔透的闪光,拥抱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但她忍住了,只是说了跟新郎一样的话后,跟着走了。

    “我们就不用新人打伞了,你上前就走。”管事吩咐上来的年轻人接过她手中的魔毯盒子,示意她上前。

    鞭炮声响起,青烟在阳光里缭绕着。人群站在路两边等着他们上前,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从原路下坡去了。队伍越是往后,嬉戏打闹的声音又持续传来。他们还停留在相互凝聚起来的表演当中无法自拔。

    等到快要到村子时,借着转弯的机会,谢春莲才敢回头朝着坡上看。越过那些萧条灰色的冬瓜树林子,母亲干瘦的身子立在水泥平板上,一动不动地朝着他们站着,灰色的衣服与那些树枝杂糅在一起。

    管事的首先上前,从寥寥数人中间穿过。他还是将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随着大步子的幅度摇摆开来。

    “来个人把他手中的魔毯接一下。”他朝身后的几个人看去,轻轻压低声音,“我已经看过了,包装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为了表示自己的机智,他又补充道:“我也是怕的。”

    管事除了去接人的事务,办酒席的诸多事宜都需要他去完成。临到下午些,几杯酒下肚后,话头也多了起来。在闲暇之余,他蹲坐在几个人群中。

    “我听说被同一只蚊子叮过都会有问题,他们给她送了一个从街上背回来的大箱子,我想到他被来那天大汗淋漓的,怎么敢要嘛!”管事站在人群的中间,俨然成为成功的演说家,边说着话,往四周转换着身子,与每一个人的目光相遇,将那些不需要多言的共识通过眼神传递到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对于中年人的他来说,他是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舞台的。他神秘地将声音压低,却是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

    人们围坐着,眼睛看着他,一边往泥土地上吐瓜子皮,手不间歇地又送进嘴里,木然而呆滞地重复着。男人们脸早已经通红,可能听得不真切,但是听到欢笑之处,依旧是跟着哈哈笑着。

    “连汗都要注意呢!特别是她刚坐得烫哄哄的凳子,你着了都不晓得。”说到“着”字时,就像那些总是出口成章的人骂出的某个单字的脏话一样,带着极致的情感输出。“你们都要注意呢!”他又一次环视四周的人,“我们……是很注意这种事情的。”他把“注意”当成了一种难得的能力,他看着每一个人,与每一个人对视,这也不耽搁他为那一字一句当中都加上溢出来的自豪。他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他真的沉浸在那种极致的舞台表演中,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一盏盏聚光灯将他全部的价值照亮。围绕着那个起点,每一次的堆砌夸大都成为新的认知。

    “以后你们做菜的那几个,一定要随时听我的。我说哪一桌不能回锅你们就坚决不要。我们是很注意的,看着哪一个有问题,那就是不会错的。这也是没法的啊,我也是为大家安全着想。你要是吃出哪样问题来,那是谁都负不了责任的。”他边说总是无故发笑,于是周围的人也总是跟着笑起来。

    在这个逼仄的山谷中,这搭起的唯一的舞台,使他那唯一的主流观点播撒在空气里。

    一天的时间只是一个轮回。傍晚时人们又转而面对着东面山尖上金色的夕阳,他们将烟斗叼在嘴边。

    “看这太阳,这几天天气都好!”

    “人不多,连菜都没吃多少。”在回去的路上,三位老人拄着手中的拐杖蹒跚而行,他们相互招呼等待,慢慢往家的方向靠去。酒让他们原本并不矫健的身姿变得僵硬了许多,他们的脸上带着酒足饭饱的荣光,嘴角的胡茬在傍晚的风里微微摇动。

    “我看那幺太瘦了,那样子在跟她妈当年也是很像的。”

    回答的人故作迟疑,思量一番,才抿着嘴回答道:“我看像。听说是去大医院做了检查,没有传染的。”

    “但是也不知道。”

    “是,也是不清楚的。”

    他们相互看上一眼,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黑夜笼罩着万物,倒扣在此起彼伏的山墙之上成为盖住这口大锅的锅盖。经历白天的喧嚣之后,夜晚的宁静变得更加悄然无声。人们在那足够宽广的空间里,对万物的体察随着睡眠消失,直到一夜睡梦,到第二天什么都不剩下。一连几天,谢春花都想到母亲站在院坝的高处看着她,直到沉沉睡去。直到不知道第几天,睡前的想象时间才被孩子的打闹替代。

    婚礼成了一道分割过去和现在的一堵墙,那墙密不透风,连对父母得联想在遇到那堵墙后,也都被反弹回来,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的黑暗中。

    在人们的记忆里,那些欢乐也总是随时消失的,唯有恐惧和随时有利可图的东西,在山谷的四壁来回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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