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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火车不知疲倦地驶向前方，我探出身子望向窗外，有几颗闪亮的星星，点缀着黑夜。
我缩回狭小的卧铺，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此时已经是深夜，妻子和儿子睡得正酣，我却毫无睡意，明天就是父亲的八十大寿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我既兴奋又有一丝惶恐。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在我们兄妹三人都成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
前几年大哥搬去新加坡定居后，因为路途遥远，很少回来。我带着妻儿在北京漂泊，再加上工作繁忙，也鲜少回家。只有小妹，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从出生到嫁人，始终固定在那座小县城中。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妹代替我和大哥陪伴在父母身边，代表着我们尽孝。
今年，恰逢父亲八十大寿，他特意提前叮嘱我和大哥，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家。在我们老家，一位老人能够举办八十大寿，是非常有福气的事情，也会被视为家族兴旺、绵长有福的象征。
我和大哥对此非常重视，大哥提前安排好行程，订了明天早上的飞机赶到家里。我也早早请好假，赶今晚的火车，明天一早就到家。我们都在尽可能地往家赶，想要在重要日子里弥补那些缺失的陪伴。
“妈妈，二舅他们来了。”小妹的两个孩子一看见我，就对着他们的妈妈喊道。
“哎呀，二哥，嫂子，你们来了啊，小宝，有没有想姑姑啊。”小妹边做饭边大声地和我们一家打着招呼。
“志远，快进来，孩他爸，志远他们一家来了。”母亲很兴奋，父亲则是微微一笑表示欢迎，旁边的妹夫也对着我们露出憨厚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小妹正在厨房中忙碌，母亲年纪大了，就在一旁指导，妻子放下礼品后，也赶忙走进厨房帮忙，厨房中再添一员大将，母亲显得格外兴奋，在旁边指挥得也更有劲了。
没多久，大哥一家人也赶来了。嫂子是外国人，中文一般，也不会做中国菜，就和我们男人们在客厅中聊天喝茶，女人们则在厨房中忙活着午饭，孩子们在屋里屋外地跑着玩耍。
这热闹而欢乐的氛围，应该就是父母最大的盼望吧。
“吃饭啦，老大老二，快来端菜。”母亲大声招呼着。
我端着红烧腐竹、糖醋排骨；大哥端着辣椒炒肉，酸辣土豆丝；小妹端着麻辣豆腐，红烧肉，这些全都是我们兄妹三人爱吃的菜。即便是父亲的八十大寿，母亲的安排也仍然是以我们为主。
“你们赶紧坐着，先吃，不用管我，我去做个银耳莲子羹。”母亲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好吃的先留给我们。
小妹看见后赶紧催促母亲落座：“妈，现在不用您做汤了，您赶紧去坐着吃饭，我去做汤。”母亲愣了一下，忙说：“好好，孩子长大了，懂得心疼父母了，还是女儿贴心啊。”
母亲欣慰地坐下，看着我说道：“老二你看，还是女儿贴心啊，孩子长大了就知道孝顺，你也该考虑要个二胎了，再生个女儿。”
我看了妻子一眼，她低着头没说话，我尴尬地笑了笑：“妈，我觉得一个孩子就挺好的，儿子长大了也会照顾我的，您放心吧。”
“哎，你也得给孩子找个伴啊，一个人长大多辛苦，你看你们兄妹三个，小时候多热闹，长大了互相也能有个帮衬。”母亲又看向大哥：“老大，你也是，你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女儿嫁出去了没人照顾你们了，你也赶紧再要一个吧，争取生个儿子。”
大嫂的中文一般，没听懂母亲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说好，大哥打了个哈哈，敷衍了几句就打发母亲了。
小妹的银耳莲子羹做的很快，招呼大家喝汤的时候。母亲又顺势说：“我看你们三个人，就属小妹最幸福，一儿一女，就代表是个“好”字，家庭幸福美满。”
小妹难得被夸赞，打趣说要再炒个菜，妻子则是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声嘀咕了句：难不成我们一个孩子就不幸福了吗？我赶紧示意妻子吃菜，不要破坏这祥和的氛围。
一直没说话的父亲开口了：“老大老二，你们别嫌你们妈唠叨，她这是为你们好啊，一个孩子确实比较孤独，在我们小县城，大家讲究的就是多子多福，你们可得听进去啊。”
“好，爸，我和老二一定努力，争取明年就带过来。”大哥打了个圆场，并举起杯子：“今天是咱爸，孩子们的爷爷、外公的八十大寿，让我们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不好。”
大家一块碰了杯，各自为父亲送上祝福。大哥的女儿多才多艺，还特意带了笛子，为父亲吹了一曲生日快乐。
“还是老大的女儿聪明啊，小小年纪什么都会，老大，你教育得不错。”父亲对着大哥说道。
大哥的女儿从小在国外长大，听大哥说她从小就要学习绘画、钢琴、竖笛、舞蹈等课程，全面发展，如果现在有架钢琴，估计大哥还会让孩子再弹首曲子。
“是啊，这孩子从小就优秀，也特别聪明。”大嫂听懂了聪明这个词，然后用蹩脚的中文跟着夸了一下女儿。
大哥对妹夫说：“你也得让孩子多学点才艺，以后用得上，不能太放松了，孩子全靠大人引导呢。”妹夫听话地点点头：“哎，我也想啊，不过我这俩孩子从小顽皮惯了，让学也学不会啊。”
小妹：“哎呦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们了，我们都是小县城的孩子，哪有时间和金钱去学吹笛子啊，我可没那功夫。”
母亲：“是啊，你们在国外，比我们这先进，小妹他们学了也用不到的。”
“妈，咱们这也不差啊，您这么一说，我还觉得我女儿适合跳舞呢，赶明儿我就给她报个舞蹈班怎么样。”小妹转头对丈夫说道。
母亲：“你呀，就会耍嘴皮子，小时候你的学习成绩就是最差的，现在你的孩子也不如你大哥。”
父亲喝了口酒：“好了，咱们不提以前了，我觉得孩子们都很优秀。”
这中间，大家一直没有谈论我以及我的孩子，一方面是我的孩子还小，另一方面是因为从小我就是最平庸的那个，大家习惯性忽视我。
大哥学习成绩最好，考上了名牌大学，经常被父母夸赞；三妹学习最差，高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经常被父母批评；我的成绩处在中游，不好不坏，夸赞和批评都没我的份。
这么多年来，我也逐渐习惯了。
我顺着父亲的话说下去：“我觉得咱爸说得对，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能以成绩论人，大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现在我们过得不也挺好的吗，这就足够了。”
小妹：“二哥，你和大哥都是大学生，我连高中都没毕业，我才是混得最惨的。”
我安慰小妹：“没关系，你现在自己开服装店，生意也挺红火的，不比上过大学的人差。”
正说着话，小妹的女儿玩耍时突然打翻了杯子，她的袖口瞬间被果汁浸湿，小妹的儿子赶紧拿纸帮妹妹擦拭，并脱下衣服让妹妹换上。
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小妹边收拾桌子边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小时候，大哥和二哥也是这样护着我的，特别是谁如果欺负我了，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我。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小男生揪我辫子，大哥看见了，立刻带着二哥就去找那个男生了，从此以后，那个男生再也没有欺负过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哦。”
“是吗？我都忘了这回事。”大哥笑着说。
“我也不记得了，太久远了吧。”我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妹居然还记得这些。
大哥也被勾起回忆：“听小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爸妈外出干活去了，我放学很晚才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鸡蛋面，和一个烧饼。面是小妹做的，烧饼是二弟留给我的，虽然它们都已经凉了，但我的心里却非常暖。”
大哥和小妹说完，似乎轮到我说点什么了，但我这个时候确实想不到什么温暖的小事，不是说没有，而是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我迅速在脑海中编造了一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喜欢让别人失望，更不想破坏这温暖的氛围，反正都是往事，说什么大家都会信的。我说小时候大哥经常帮我辅导功课，小妹经常会把好吃的东西分我一半，我非常感激他们，至今回忆起来，心里还是暖的。
三个孩子成年后，在父亲的八十大寿上，各自分享了小时候的被爱经历，作为父母，自然是非常高兴。这证明这个家庭是和睦的，他们的教育是成功。父亲看着我们，高兴地说道：“这就是兄妹，这就是亲情啊，所以，老大老二，你们还是得再要个孩子，一个可不行。”
“爸，您怎么又绕到这了啊，吃菜吃菜，看小妹做的红烧鱼怎么样。”大哥苦笑着，赶忙劝父亲吃菜，母亲也笑着拍拍父亲，表示自己认同他的话。
饭后，父亲提议到附近的公园散散步。我和大哥、妹夫、孩子们出门了，其他人则留在家里休息。
父亲年纪大了，走得慢，我们三个人尽量与父亲的步伐保持一致，孩子们精力旺盛，不一会就甩出我们很远，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催促我们快点。
不一会，我就听见父亲在微微喘着粗气，满头白发下出现了细小的汗珠，我心生感慨，曾经那个雷厉风行的男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岁月的苍老。
孩子们的吵闹声不时传到我们耳边，我突然想，这样陪伴父亲一起散步的日子还会有多少呢？长大后，我们都把时间留给了工作、社交、聚会，唯独忘了分一点给家人。
大哥也心怀愧疚，他对父亲承诺：“爸，我决定了，等有时间我一定要带着您和我妈去趟新加坡，看看我的生活，体验一下国外的风土人情。”
父亲笑了笑：“老大啊，爸老了，走不动了，你能多抽时间回家看看我和你妈，我就知足了。”
“不过，我倒是挺想去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的。”父亲转头对我说，“老二，等你不忙了，你能带我和你妈去吗？”
“爸，您放心，我一定找个时间，带您和我妈去北京。”我看着父亲坚定地说道。
可能每个中国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都对北京天安门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这辈子不去一次，总会觉得遗憾。
我不想让父亲有遗憾。
结束散步返回家中后，我特别想和母亲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我单独找到母亲。刚开始，我给母亲分享着我儿子的趣事，但说着说着，我就忍不住提起了工作的烦恼，生活的苦闷以及刚才吃饭时我编造的事情。母亲静静地听着，不时安慰我几句，她说她知道我们兄妹三人感情是好的，她都明白，还劝我要多休息，不要太劳累。
长大后的我，即便已经成为了一名父亲，但母亲依然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我的靠山。
聊到最后，我突然很想抱抱母亲，从小到大，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未拥抱过父母，但最终，含蓄内敛不善表达爱意的我，还是忍住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大家也要回去了。
母亲想劝我们在家里住一夜，但被父亲拦了下来，他知道我们都忙。大哥这次回家探亲安排的很紧促，他晚上还要去参加老同学周年聚会。我因为工作原因，只请到了一天假，今晚就要坐火车赶回北京。小妹虽说离得近，但因为家里有事，已经和妹夫提前走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瞬间变得冷清。
父母坚持陪我们一块等公交，要看着我们坐上车再走。
父亲说：“我以后要买辆空间大的汽车，这样就能开车送你们去车站了，我和你妈也能够多陪你们一会了。”
我们劝他八十岁就不要再折腾了，父亲不在乎：“别看你们的父亲已经八十了，我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老大老二，你们下次就等着坐我的车吧。”
母亲说：“老大，你在国外生活不容易，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别忘了吃早餐，老二你也是，有什么事就和妈说，别那么累。”
我们让母亲放心，自己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家庭。
公交车来了，离别的时刻到了，我们依次登上车，朝父母挥手道别，母亲最后朝我们喊了一句：“常回家看看。”还没等我们回答，车门已经关上。
我透过车窗往后看，父母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久久不肯离去。
后记：
那年春节，我们兄妹三人都因为各自的事情没有和父母团聚。
第二年，父亲不幸因病离世，没过多久，母亲发生车祸也随父亲去了。
曾经的那些承诺与约定，也随着父母的离开一块远去，而我，最终也没能抱一抱父母。
此后，逢年过节，大哥很少再回国探亲，我也因为各种琐事，一直待在北京，关于家乡的记忆，只剩下小妹一人。
我总觉得以后还有时间，没想到那次聚会便是永别。直到多年后我才逐渐明白，和父母，爱人，亲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宝贵，因为那不是永恒的时光，是会失去的时光。
人生路上，时光匆匆，那些舍得的舍不得的人和事总会一一远去，有些承诺，有些念想，则永久成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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