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之泣

作者: 渡星归月 | 来源:发表于2022-12-22 15:2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火,漫天的大火点燃了整片夜空。

山本看着羽奈一步步向着火海走去,突然她转过身,盯着山本笑了。

山本趴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周围是无数村民的喊叫声。

这时,一个府上的家仆跑了过来,拉起山本。

山本直勾勾地盯着火海中的羽奈,看着她逐渐被大火吞噬。

“少爷,快离这儿远点啊!”

“你、你没看到吗?是羽奈,她刚刚跑、跑到火里面去了……”

“哎呀,都这时候了,谁管她死活啊,少爷快跟我去那边。”说着,家仆抱起着浑身焦黑的山本。

山本趴在家仆背上,迷迷糊糊的,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了。

恍惚间,一阵嗡鸣声逐渐在山本耳边逐渐放大,掩盖住了人们的呼喊声和大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是你吗?我、我错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

深冬时节,连日的大雪将整个村子与外界隔绝,村民们整日呆在家里,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清闲日子。

这天清早,山本早早地起来,打算清理门外的积雪。

“喂——有人吗?”门外传来了一阵喊叫声。

山本探出头,打量着站在那里的陌生人。那是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有大半湿透了,正背着木质的箱子,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你是什么人?”

“药师,不小心迷路了,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借宿一晚吗?”

“药师?嗯……没问题,进来吧。”说着山本打开了门。

“谢谢。”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中年男人一屁股坐下,呵着气暖了暖手,然后长舒了口气。

“唔,终于活过来了啊……”

“我叫山本,你怎么称呼?”山本边招呼妻子准备早饭招待客人边问道。

“高古司。”

“你刚才说自己是药师?那是什么?”

“嗯……算是治病的大夫吧……”

“嗯?什么叫‘算是’?”

“因为我治疗的病是普通医生无法治疗的。怎么说呢,山本先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怪一类东西的存在吗?”

“这个啊,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呢,不过我觉得鬼怪一类的东西也许真的存在也说不定。”

“嗯,我就是专门治疗有关鬼怪的疾病的,主要使用一些奇特的‘药’来进行治疗。”

“奇特的‘药’?”

“没错,因为鬼怪对人造成的疾病普通的草药是无法治愈的。而我所说的药指的是同样是鬼怪。无论什么都会有缺点的,鬼怪也一样,他们都会有与自己种类相克的鬼怪,而我要做的就是用与其种类相克的鬼怪制成‘药’,救助人类。”

“这真是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呢。那你制药一定会有危险吧。”

“危险嘛……危险是很危险的,不仅要全世界地跑,每天还要面对不同的鬼怪。遇到几乎没有智商的植物类和小虫子一类的鬼怪倒不用担心,不过有时候运气差一点的话……毕竟时间久了,什么都有可能成精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呢?看起来你也不小了吧,该有个家了……”

“……我啊……习惯了,”高古司顿了顿,在和山本确定没有问题后,给自己点了根烟。“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有父母和家人,差点饿死在荒山野岭里。幸好后来遇见师傅,他是个很好的人,不过后来就去世了……为了救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他驾船跑到大海上去找‘海之虚’,那种生物根本就是不可能找到的嘛……任何古籍上都没有详细的记载的,不过师傅真的找到了——那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换来的……”

“抱歉。”

“不,没什么的。后来我开始游历,见到了许多奇异的鬼怪,见惯了生死,也许对于一名药师来说,像师傅一样死去才是最好的。这种工作也就只有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来做了。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救一个是一个。死,是药师最好的归宿。”说着,高古司笑了起来,却掩饰不了眼底的落寞。

“真是残忍啊。你今天就住在我家吧,积雪太深了。”

“那就麻烦了。对了,如果有什么怪事发生在你们身上的话可以告诉我的,我看看能不能帮忙,就当是酬谢了。”

“嗯……这个……”山本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这倒是没有,不如你给我们讲讲各地的见闻吧,我们一直呆在村子里,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呢。”

“当然。”

第二天,高古司告别。

从此山本依旧过着枯燥劳累的生活,和妻子每天辛勤地劳作,生儿育女,直到满头白发。山本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

时不时地,山本还会想起小时候的荣华富贵。不过那场大火毁掉了一切,自己不得不从一个少爷变成农民,而自己手中的风筝也变成了锄头。

而那个因为自己而被赶出去的仆人……其实,那时候,自己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啊。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向她道歉的,不过这些年自己吃过的苦应该就是报应吧。

还有,那时听到的嗡鸣声究竟是什么?从那以后,山本再也忘不掉那诡异的嗡鸣声了。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这种感觉像是影子一般,十多年来一直潜伏在自己身旁,并且愈发强烈。

傍晚时分,通往村子的林间小路上铺满了落叶,山本背着竹篓,抬头看了看即将西沉的太阳,不禁加快了脚步。

不快一点到家的话她会着急的。山本想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因为过度的操劳,苍老的脸上早已布满了褶皱。

然而,就在这时,那阵熟悉的嗡鸣时隔多年,再一次、再一次响起。

那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声音,诡异、凄凉、蛊惑人心。明明就在耳边,却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山本呆呆地站在小路上,双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与六十多年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仿佛更具有冲击力,山本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身体却逐渐麻木。再也控制不住了,山本丢下竹篓开始奔跑,身体的衰老所带来的痛苦在这一刻消失了、麻木了。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山本。

山本喘着粗气,在一处山洞口停住了。直觉告诉他:到了。

那声音已经无与伦比的清晰了。不知为何,山本突然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期——那时那场大火还没有发生——的那个佣人,如果那时自己没有犯下那种错误的话,也许……也许自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吧……

虽然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平静的生活,儿女也已经可以独立,现在只想着和妻子白头偕老。

但是,还是抑制不住——那份渴望。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的话。

山本缓缓地走进了山洞。

八岁的山本站在树下,一阵恍惚。

远远的好像有什么声音飘在空气里。

好像,好像忘记了什么。周围的一切都有点熟悉,却说不上来。只有耳边那不断的、不断的嗡鸣声。

“呐,山本少爷,老爷刚刚嘱咐过了,今天天气太冷,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了。”山本后面跟着的仆人小声提醒到。

“我知道了,把你的嘴闭上!”山本不耐烦地用小手推了她一把。

那仆人叫羽奈良,是今年山本父亲新雇来专门照看山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府上的所有仆人都不待见她,常常看得到她被人戏弄的窘状。

“喂,你快去把我的风筝找出来,我去拿风筝线,等一下我要放风筝。”

说完,山本兴致冲冲地跑回家。当他路过父亲书房的时候,透过门缝,发现了里多出的瓷瓶。从上面的花纹就看得出,这瓷瓶一定价值非凡,应该是父亲刚刚买来的。

爸爸以前从来都不允许我碰的,今天他不在,摸一下,应该没问题的吧……想着,山本溜进了父亲的房间,将那个不算太重的花瓶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精美的花纹。

突然,房门被人拉开。山本吓了一跳,以为父亲来了,慌慌张张地想要将瓷瓶放回去,然而瓷瓶还是顺理成章地碎了。在那个年纪,仿佛永远都拿不住手中易碎的东西一般。

“少爷,风筝已经……”羽奈的话戛然而止。

后来,羽奈被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是、是良打碎的,我亲眼看见的。”山本亲口告诉父亲,眼中是茫然的慌张,仅仅是下意识的栽赃。

羽奈被赶走后的一段时间里,经常看得到府上的仆人凑在一起,窃笑着低低私语什么。后来山本才知道,照顾自己的仆人每月可以拿到的工钱是普通仆人的两三倍。羽奈的父亲靠着和爸爸的交情把他的女儿送了进来,可就在她被赶走的一周前,她的父亲因病过世,从此没有靠山、孤僻的她更加寸步难行了。

山本仔细回想着和羽奈呆在一起的时间。她这个人怪怪的,不爱说话,常常盯着天空发呆。总是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但冷冷的,很难让人产生亲近感。

羽奈走后,照顾山本的仆人换了又换。只有当山本看到父亲新搞来的收藏——或是山水画,或是瓷器一类的——才会因为再次想起羽奈而感到内疚。父亲也常常会念叨起那个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花瓶。

直到一年后的夜晚,府上突然燃起了一场大火,烧光了一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一个人死掉了。

是羽奈。据有的村民说,她在点起大火之后,走进了火海中。

山本家从此一无所有,远远地搬到了现在的小村子里,靠着种田生活。

然后山本拿起了锄头,耕田盖房,娶妻生子。中途遇见过一个性格怪异的药医。

最后和妻子白头偕老,带着自己那残破的人生进入棺材。

“要是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山本时不时地坐在田垄上想着。

直到那天傍晚,他走进了一个山洞,然后——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山本站在树下,茫然地看着旁边的羽奈。

“我又听到了那声音。”

好像一切都发生过一样,一定、一定是的。

接着,是大火。

没有任何改变。

然后是家破人亡,生活清贫。

一切都太熟悉了,可什么都记不起来。

然后是平平无奇的一场大雪,他如约而至。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当眼前这个男人说出自己是药医的时候,山本突然觉得他是上天特意安排来的。

深夜,山本看着眼前的高古司,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我总是觉得自己早就已经经历过——自己的人生了。”

“哦?”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包括今天你的到来。我最近总是觉得一切好像都不太对劲了……从小时候……唔……不记得了……”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反常的事情发生呢?”

“……算是吧……声、声音。”

“声音?”

“第一次听到是在那场大火中……嗯……当时太混乱了,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一定、一定和她有关系,那种声音……形容不出来,就像是蝉声,不过要尖锐许多,断断续续的……”

“她?”

“嗯,她叫羽奈良,原本是我的仆人。也是因为我打碎了花瓶却栽赃给她,她才被赶出去的,她最后走投无路,选择了那种方式死去,大概也是出于对我们的恨意吧。”

“哦?这倒是个问题呀,让我好好想想……记忆出现问题……熟悉感……仆人……”高古司沉吟着打开木质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摞厚厚的羊皮纸,小心点翻动着。

“找到了。”高古司指着其中一页羊皮纸上的蜗牛壳状的东西,“就是这东西了。”

“这是什么?”山本凑上去,却发现上面的符号自己一个都看不懂。

“这是一种叫做‘蜗’的东西,会依附在幼童身上,靠着寄主对过去的悔恨和遗憾为食,但是当宿主无法再为他们提供食物的时候——那大概是因为宿主开始安于现状,对过去逐渐放下——他们就会打开自己的‘蜗’,宿主一旦进入,就会陷入无尽的轮回,重新开始人生,经历相同的事。然后蜗就可以反复吸收宿主的悔恨,‘蜗’这种东西很少见,大概是由于死者的怨气而产生的。”

山本呆呆地坐在原地。

“原来、原来是这样……所以说,我有可能已经轮回过好多次了?”

“嗯,所以才会出现对一切都熟悉感。所以以后千万不要再被奇怪的声音和山洞吸引了,那种声音称之为‘蜗泣’,会迷惑人的神智。只要小心一点,不进入蜗洞,就算‘蜗’寄生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危害的。这种东西一旦寄生就算找到相应的药也没办法了,它早就侵入你的骨子里和你融为一体了。”

“我明白了,谢谢。”

高古司合上羊皮纸制成的书,盯着坐在那里悄无声息的山本微微叹了口气。

他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了,从而渐渐形成了某种预感。

过去这种东西是无法放下的,它早已像‘蜗’一样,刻进了你的骨子里。你的一言一行,你的思想,你的世界,早已经离不开过去了。

况且,想要回到过去的理由从来不止一种。

第二天,高古司告别。

再后来,依旧是深秋,依旧是那条小路。山本背着竹篓,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家中。

“过去什么的,哪怕再回去无数次也改变不了,所以还是好好的活在当下吧。”山本想着。

至于那句道歉的话……既然再也无法传达,那就放在心里好了。

她,大概也会原谅我的。

“我们都要学会放下啊……”山本看着窗外的夜空,沧桑地笑了笑。

突然一阵嗡鸣声从右耳传出,山本感觉耳边一热,随着一丝鲜血流出,一颗不大的蜗牛壳掉了下来。

两次轮回,三辈子的时光,总算是随着那两颗豁然开朗的心,尘埃落定。

时光悄然流逝。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的话,那么高古司的预言就要失败了。

山本的妻子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迷失在了山林里。

当山本冒着大雨在山脚下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她是从泥泞湿滑的山路摔下来的。

山本抱着妻子的尸体,双臂不断地颤抖。陪着自己共度将近五十年时光的妻子就这样死了。

明明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

山本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背起妻子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那条自己熟悉的小路。

“嘛,绿子,很快、很快,很快我们就——呼——可、可以再见面了……”一路的泥泞,像极了两位老人的一生。

不过没有了你,我要怎么活啊……

终于,山本来到了那个洞口,不过现在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洞罢了。

“帮、帮帮我,”山本跪在地上,从口袋里将那颗已经枯朽大蜗牛壳拿了出来。“求、求你了,拜托了,真的求你了!”

山本跪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黑漆漆的洞口,一如六十年前趴在地上看着羽奈走进火海时的场景。他需要一场大火,来照亮,哪怕最后火会把自己烧光。

下一刻,那阵嗡鸣声突然出现了,洞的深处,山本仿佛看到了烈火在燃烧。

无所谓,只要她能活。

山本背起妻子,缓缓地,走进山洞。

冬雪消融,春花烂漫。

高古司站在洞前,点起一只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果然啊……还是发生了。”过了半晌,高古司才吐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背起放在地上的木质箱子,叼着烟,顺着来时的小路走去。

蜗这种东西会将陷入其中的人拉入幻境,所以幻境里面除了山本本人以外都是假的——包括他的妻子。

从山本听到蜗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了幻境,与现实说再见了。

而那时,蜗的壳从山本的耳朵里掉了出来也并不是因为蜗的诅咒已经解除了。

那是因为是几年前路过山洞的高古司发现了不对劲,试图切断蜗与山本的寄生而做的。不过那时高古司就已经发现,蜗与山本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切断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切掉蜗的保护壳而已。

最终,羽奈还是没有放下,山本也没能放下。蜗终究还是和山本融为了一体。

“果然啊,真是的。药师这种职业永远都遇不上一个圆满的结局。”高古司站在山岗上,回首看着远处的那个小村子,“不过,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蜗’也说不定啊……”

高古司转过身,继续前往下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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