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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睁开眼睛,从梦里醒来,四周除了沙沙作响的树叶,一片安静。
丽丽想不起这是哪里,是什么时间,她看了看灰暗的墙壁,斜阳打在墙上,光线里浮动着灰尘,闪着飞动的小虫儿,墙上抖动着树叶模糊的身影。
她知道这是早晨,是自己的家,嫚儿(山东未婚女子统称为“嫚儿”,这里指丽丽的女儿;后面的“嫚儿”指小三儿)自己吃了饭上学去了,丽丽看了看桌子上的方便面袋子。
丽丽突然觉得内疚,这个世上她最疼的和相依为命的就是自己的嫚儿了,但是自己好像没照顾好她,没有悉心地去爱她,有时晚上睡不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看着她上学远去的背影,还有她低头洗衣服时泡得白白的手在搓衣服的时候,丽丽的心在隐隐地疼,那疼痛蔓延到肺腑的角角落落和身体的每个细胞。
丽丽无数次偷偷哭泣,她知道嫚儿也会偷哭的,她的心承载了很多很多。
从于辉离开那天起,从她和嫚儿商量着一起死去的那天起……是嫚儿拉着她的手说,妈我们不死,还有我呢,长大了我养着你。
~2~
这里的房子就要拆了,听说要建个大型机场,已经拍了照,人们还是在天井里偷偷地盖房子。
丽丽也想盖,没人帮忙,丽丽晚上出去用电动车驮沙子,水泥,砖打算从屋里拆,杂物间和厨房连在了一起,到处一片混乱。白天丽丽从雇工的地方找来两个人,晚上偷偷地干,虽然工资高点,但比起拆迁款来说算不得什么。
丽丽算了算,自己能弄个一百多万,她和嫚儿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几天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是个货车司机,丽丽有些犹豫,她心里有个坎儿,这个坎儿其实还是于辉。
~3~
于辉是在丽丽失恋的时候走近她的,那时她被初恋男友甩了,一切来得突然,是因为有了更优秀的女孩儿出现。
丽丽请了假,躺在宿舍里一个人喝酒,蓬头垢面,枕头上是一圈一圈的泪痕。
班长于辉总来看她,开始请她吃饭,丽丽不想拒绝,丽丽想出去喝酒。
一次酒醉后她躺在于辉的怀里,她觉得自己是一团棉花,是一朵云,是一个飘着的梦。她知道于辉把她抱到了哪里,她不在乎,甚至有点渴望,于辉脱光她的时候,她觉得心里长久压着的痛苦随着于辉的到来而游走了。
丽丽知道大她十七岁的于辉有家,有孩子,虽然她们几乎相爱了,虽然那个家离得很远。
后来丽丽怀孕了,她拿着医院化验的结果,那两道杠杠让丽丽一下子清醒了。
丽丽想起自己曾是个爱做梦的女孩儿,她喜欢画画,喜欢唱歌,喜欢写作,向往着属于自己的浪漫爱情。
丽丽觉得该认真地生活了,离开这里,离开于辉,让另一个地方的陌生来涤荡自己的过去。
他们又来到了那个餐馆,那个他们常常光顾的单间,他们谁也不说话,良久于辉紧紧地抱着丽丽痛哭起来。
她抚着于辉的头,这个俊郎的男人,扎得她心疼,丽丽泣不成声,明天她就要去打掉孩子,然后离开这里。
于辉端起酒杯,泪一滴滴落在酒里,然后一饮而尽,扑通一声跪倒在丽丽脚下。
“丽丽,别走,嫁给我吧,把孩子留下,我给你一个家,我和我老婆离婚!”
丽丽一惊,她没想到于辉会这么说,她从没想过这个男人会成为她的丈夫。
他们开始租房子,买锅碗瓢盆,买大红的被子,粉红的窗帘……一个家就这样开始了。
丽丽常常在梦里醒来,于辉握着他的手打着鼾声,过完年于辉就回去离婚了,丽丽抚摸着于辉温热的手,这个男人就在她身旁,肚子里是她们彼此融合的生命,虽然她们什么都没有,但是她有于辉和孩子。
于辉老婆没和他离婚,告诉他这辈子不用再回来了,她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家,赶快滚得远远的。
于辉滚回来了,丽丽知道于辉老婆是彻底不要他了,离婚证到时候自然就好办了。
然而在孩子上学的那一年,于辉的儿子来了,告诉于辉他妈说如果他不回去,家里的连根毛儿都没有他的,包括儿子。
于辉和丽丽说,什么都没有就没有吧,起码他有丽丽和嫚儿。于辉在沙发上坐了半宿,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第二天于辉偷偷地回老家了,再没有接丽丽的电话。
半个月后,于辉回来了,瘦得有些打晃,头发白了许多,告诉丽丽他决定回去,他老了,也挣不来什么了,毕竟家里还有房子和地……
丽丽给了于辉两个耳光,把他推到门外,她从门缝儿里看见于辉站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4~
手机响了,朋友问她能不能和那个男人见见。
“见就见吧,”丽丽想,“马上要拆迁了,从这里搬出去好好生活,找个踏实能干的男人靠靠,这些年太累了!”
“这个人老婆死了,给别人开车,一个月收入八千元,听说你的条件,很满意的。”
丽丽起来收拾收拾,找了套裙子穿上,仔细地搽了BB霜,头发随意地在脑后一绾,丽丽突然看见自己的绾起的发髻里闪着白发。“老了,还没年轻过呢,就老了。”丽丽叹了口气。
男人身材魁梧,浓眉细眼,说话干脆,颇具男人味道。丽丽恍惚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那男人也看好了丽丽。
男人说自己半生坎坷,丽丽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他们都是不幸的,应该彼此珍惜。
男人有时间就过来,帮丽丽收拾没弄好的房子,院子里有了男人,丽丽的心开始变得踏实,就像阴云缝隙撒下的阳光,世界突然暖暖的,丽丽面色开始红润,有了笑容。
男人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自己的车,攒点钱养老。他要是真有了车,丽丽可以在家待着,专门照顾孩子,挣钱的事儿,交给他,等嫚儿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成了家,他们就颐养天年了。
几个月后,拆迁开始了,丽丽拿到了一百二十万拆迁款,买了套二手楼房,男人和她们搬了进去。
丽丽决定给男人买辆车,男人乐得合不拢嘴,把丽丽宝贝似的爱着。
男人有了车,丽丽待在家里,给孩子做做饭,收拾收拾家,倒也惬意。
男人拿回的钱都交给了丽丽,虽然不多,丽丽知道现在钱不好挣,慢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5~
男人又回来了,丽丽收拾收拾车,放上干净的衣服和零食。
男人出去吃饭了,朋友聚聚,丽丽不想去,嫚儿得写作业,一个人在家害怕。
夏天的夜晚暖暖的,风柔柔地抚着脸,丽丽坐在院子里,天上星星闪烁,远处万家灯火,丽丽心里涌起久违的愉悦。她拿起手机,告诉男人别喝多了,早点回来,男人连连答应着。
“娘了个逼的,那嫚儿是个大学生,真他娘的好看!奶奶的天天花钱,在车上把老子弄的那个滋儿(方言:美,惬意的意思),哈哈…… 昨儿在车上她说手机有点儿卡,我他娘的拿过来就给掰了扔了他娘了个逼的,又给她买了个八千多的,哈哈哈……”—— 男人忘了挂断手机。
丽丽手一抖,一千多的国产手机掉在了地上,立马爆了屏。丽丽的泪砸在手机上,屏幕上慢慢地渗出了花儿……
风吹来远处拆迁工地的轰隆声,旧的房子拆了,人们都买了新的,从那里搬向各个方向……
网友评论
—— 简读《拆迁》
悲剧的人生,总是从卑微的生活开始,失败的爱情,也总是从失去自我的依赖开始,《拆迁》讲述了一个女人可悲的故事,作者的文笔令人欣赏,而故事主人公的命运却让人难以同情……
一个女人如果把对男人的依赖作为一种自我的救赎,那多半都是喜忧参半的,丽丽在两次情感的“拆迁”中都没有得到想要的“补偿”,一个女人,如果连最基本的财务自由都没有,是否只能把自己作为交换的物品,去成为男人的一件附属,维持苟且的人生呢?而这样的依附关系,值得期许和坚守吗?《拆迁》引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一个值得思考的价值取向判定,这样的文字,是值得尊重的,这样的写作态度,也是值得坚持的。
"我负责貌美如花,你负责挣钱养家"这种自甘物化的女性生活态度并不应该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价值导向,而这样的鸡汤屁话也根本经不起生活的考验。就如丽丽的“爱情”,不过是一次次的失而复"得"又一次次的"得"而复失,匆促的婚姻和以交换为前提的感情,往往注定了遗憾的结局。《拆迁》可以用钱补偿地价,但这种“补偿”却换不来真正的爱情……
本文语言朴实精美,故事衔接自然,结尾的人物语言刻画和“情节”铺展生动含蓄,妙不可言。
丽丽确实是有文化层次浅的原因,城乡结合部的农村妇女,迷失在城乡交汇的生活冲击里
房子的拆迁可以补偿,而情感的拆迁却不像丽丽所向往,女人的悲哀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男人,而不是把握在自己手里。
我对丽丽唯有惋惜和祝福:希望她能拆掉过去,迁往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