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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不到北面的书房。我在这里写作,白天需要开灯,初秋即要开空调。走出书房,穿过阳台的阳光提醒我这不是深夜,而是中午。胃有些不舒服,昨晚的酒精在身体里还有残留。
除了必要的应酬,我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写作相关的事,像睡觉、吃喝拉撒之类的事情属于应酬范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爸妈担心我的未来,恰巧做早餐生意的他们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号称研读周易十五年的朋友。父母喊他陈大师。他是向阳中学退休的语文老师,给人仙风道骨的感觉。
受父母的委托,陈大师和我交谈过几次,两个逻辑思维自洽的人像两个太极高手,谁也一时改变不了对方的任何观点。先谈生存,再谈其他,竖子不足与谋。陈大师说完这句,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再也不愿搭理我了。将陈大师写进《成仙》,挺符合的。不过我将陈大师叙述得更高深一些。
微信闪着淡黄色,点开,弹出花编辑的信息:陆源,你短篇小说写的怎样了?
花老师好,不好意思,才看到您的信息,《成仙》已好,待我再校正一遍确保无误后即发送,请您审阅,如有不适,我再改。在大美网站熬了这么久,经过我长期主动展示五十万字后才有一个花编辑关注我,给我机会。她不是大美网站的文章编辑,而是某实体杂志的编辑,因缘际会成了朋友。虽知道自己只是对方临时缺稿的备选,但也算在作家路上向正规迈出了一大步。因为对于年轻人来说,成名比金钱划算。再说,网文四年每个月获得的收入还不够自己的饭钱。
成仙?写的还是古风?我是实体杂志,虽也刊登古风,但需要背后有很深的意义,不能只靠意淫的爽点就行的。未等我回复,她又道,狐狸(我的笔名),我观察你有段时间了,你历史知识欠缺,古文底子薄弱。虽说依托古风,但你写文喜欢在其中蕴含道理,给他人以建议,给社会学研究以参考。何不考虑下现代文,写一些非虚构型故事?这次我给你的题目是,一个男人的蜕变成长,而不是修仙啊。
可我都写三年的古风了啊。花老师,这次我有一个精彩的构思,里面人物关系复杂,“道”也层层叠叠,应该符合传统文学小说的。
如果方向对,坚持是优点,否则反而是缺点。铁杵磨成针,是对的。但当去商店,一元钱能买不少针的时候,你还去磨,那就是错。狐狸,虽说文章喜山不喜平,但最重要的是让读者觉得真实。哪怕对方知道你全篇都是假的,但你里面的逻辑链也要完整,也要能够给读者营造一个或许真有别的平行世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谢谢花老师的指点!我懂。其实《成仙》并不是完全虚构的,它是根据梦境改编。我感觉他们就是我的前世。我知道我以往写小说,纯属胡编乱造,但这次算是如实记录。您看了,就知道了。
狐狸,我看过你的随笔,就是类似个人传记的随笔。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你自幼也没吃过什么苦,大学时期写诗,毕业的时候突然想吃文章这碗饭。这几年,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还有女友养活。可以这么说,你既没有什么多复杂的人生经历、缺少必要的社会实践,还不想放弃书写深刻的人生道理,又想吃这碗文字饭,难道你不觉得它是矛盾的吗?
懂。这个话,也有其他的老师说过我。花老师,待《成仙》发给您后,我们看后再说,行吗?
她回了一个好的表情图。
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打磨《成仙》了。泡了今日的第三杯咖啡,我准备彻夜动笔。回到书桌,信箱闪烁。点进去是华伦酒店通知的面试信息。忽想起在叶子的修改帮忙下,正儿八经地投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简历。没想到竟收到了面试通知。按照邮件里的电话拨打,一个悦耳的号称人力资源部的小陈回复了我的问题,文职岗位,试用期三千五,转正后可以六千。她听到了我语气的低落,陆先生,不愿意接受面试吗?在我回复考虑一下后,她说,嗯,好的,请三日内给予正式答复。
凌晨四点,新修的《成仙》终于完稿,发到花编辑的邮箱,再转发给女友叶子。以往我写文,无论是蹩脚不押韵的诗词,还是几乎无人阅读的故事,她都是我第一个读者。
叶子是我初恋。我也希望她会是我的终恋。最近,我们的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对于一个热爱码字的人来说,时间是无限压缩的。看书两个小时的感觉不过一秒的效果;若是码字那更是夸张,冬天凌晨起床码字转瞬之间便到中午十二点。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午后,晾晒衣服的叶子不小心划破了手,她喊我去拿创可贴。那时,我正记录《成仙》的创作灵感。
她说,我看着我手上的血流,看着你坐在书房兴奋地敲着键盘,忽然明白了固执的人不仅是你还有我。我们分手吧。习惯是可怕的东西,但我真要试着慢慢离开你了。
自此,她处处躲着见我,屏蔽了我所有联系方式。邮箱是没办法阻挡我的。稿件转发后,随之的还有我给她写的一封信。
亲爱的叶子小姐:
现在是XX年12月2日早上4:10,我们已经分开十七天五个小时二十七分了。我很想你,比你以为的还想。你哭的时候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这些天,它们在我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像是电影重现。
我脑壳很疼,它就像碎裂了一样,在吱吱的发出声音。别骂我,我编辑字很快。结束后,就立马睡觉。只要你还在这人间一天,我就不会死的。我爱你,爱到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哪怕对方是王子,是富豪,是仙人,我都不放心将你交给对方。我确定我对你的爱,是宇宙无敌的。
有两个好消息,一个悲伤的消息。
好消息,杂志社的花编辑向我约稿了。稿子我已经基本写好,被录用的概率很大。因为这不是投稿,而是编辑的主动约稿。一般都是成名作家才有的待遇呦。我知道你给予我很多时间了,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成功的!
另一个好消息是华伦酒店给了我面试机会,我与社会脱轨好几年了。内心有点惶恐。工资给的虽然低,却比我现在的收入高了好几倍。
坏消息,父母担心我一个人别想不开。我妈安排我爸来看望我。我和他交流了半天。这次因为我写作久了脑子疼,想休息,因此我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发现了一些我一直不怎么记得的事情。你知道我对不关心的人,不关心的事,从来都是听不入耳,言不出心的。看似和对方聊得热火朝天,其实我可能下一秒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我爸说他腰疼得厉害,有时疼得想死的心都有。我爸说他今年六十一了,去年过生日是在家里吃挂面,今年再过生日想出去吃面。我爸说他和我妈还是每天早上三四点起床忙碌早餐店的活,那个房东今年涨价了,我妈气得吃不下饭。
叶子,我好像不是这人世间的人,而是天上的仙人。因为我好像看不到身边人的痛苦。
可能是熬夜的原因,这会耳鸣了。就写到这里吧。《成仙》的故事发送给你,你看看是否熟悉,我有没有记错?还有我的换位代入感悟是否对?很想你。见到,请回复。
爱你的陆源。
XX年12月2日早上4:33分
《成仙》
马车缓缓在章府门前停下。师傅停止说话,端庄正坐起来。一阵脚步声,来到马车外。
陈真人可来了。老爷、太太都盼着你呢。声未落,车帘被掀开,一五十余岁头戴毡帽的男子映入眼帘。
贵爷,吉祥,有劳带路。师傅笑了笑,又问,纯哥儿,现在怎样了?
万不敢在陈真人面前称一个爷字。唤我阿贵就行。那被称为贵爷的人笑着拱手施礼,转瞬又满面愁容道。哎哟。可不得了。少爷中邪了,今早饭都不吃一口了。老爷、太太,吓坏了。这不一大早,去请陈真人您了吗。
章府是盐城数一数二大户,祖上原是乞讨出身,流落盐城,后挣得了这偌大的家业。第二代家主也就是现如今的章老爷,三十多岁还没有一子半女。他遇到一化缘的坡脚道人,那人对他说,多做善事多修福报,自会有麒麟儿。
章老爷经常施粥,救济周围穷人。为积累功德,又在盐城东面的山上修建明月观。不知是三清真人显灵还是机缘巧合,建成的次年,太太有喜生下了纯哥。
清风,发什么呆。赶紧下车。已跟随贵叔迈步的师傅意识到我没跟随,回头责备道。
进入章府,视线率先被偌大的屏风阻挡,让人不看不到府里情况。绕过屏风,见到三间大房。大房两边各有角门。大婚的喜字还没有揭下。章老爷、章太太,还有仆人、婢女,约十几人出屋门迎接。
师傅带着我向他们行礼。师傅被他们拉住了,而我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一个响头。他们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头发花白的章太太摇头,这可怎么得了,小道士给我们磕头,是要折我们福报的。她接着骂起贵爷,不会办事,也不知道拦着小道士。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道士一跪,是将他修的功德赠送给被跪的人呢。师傅笑了笑,顿了一会补充道,不过不能常对一人跪。跪一次是送功德,跪多是折杀对方。
这话让众人如释重负。我忍不住笑了,他们哪里听得懂师傅话里的意思,师傅在安慰太太的同时提前埋下避免自己下跪的伏笔。我的师傅原本是咸亨年间落魄的秀才,他为了功名,整日埋头苦读诗书,间接害死了妻儿,疯掉了。大家开始称呼他为陈秀才。他在街市上整日唱歌,逗小孩子玩,以遗落的菜叶子外加乞讨为生。十三年后,他看到新建成的明月观,忽然神志清醒,向章家要求做这观里的道士。早已在大道观邀请道士前来做主持的章家觉得半路出家的师傅言过其实,不能胜任。
师傅要求和那大观道士比试道法。一比猜物品,二比呼风唤雨,三比趋吉避凶。大观道士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就说,我们不行,宁不吃这碗饭也要赌这口气,非得让师傅展示。只要真有本事,他们一定哪里来回哪里去。师傅猜中了老爷放在柜子里的猫,让晴朗的天空忽然电闪雷鸣下了大雨,又给盐城中邪的铁匠驱了鬼。正经道士甘拜下风呼师傅为陈真人,灰溜溜地走了。
我刚入道不久,就施展这无上道法,损耗太大,估计得修养三十年左右。气喘吁吁地师傅对着众人说。
家里穷,我爹娘无法养活八个孩子,姐姐妹妹能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就换了点钱送过去。两个哥哥已经是劳力,爹娘不舍得,他们原本将我卖到章府。奈何老爷、太太见到我不喜,说是见到我就心生厌烦,给了一点铜钱吩咐贵爷打发出去。娘跪在章府门外拿着铜钱痛哭,碰到做完法事出章府的师傅。她灵机一动,跪求师傅收留我。
师傅盯着我看了许久。我吓得不敢直视。他对我娘说,这孩子确实是出家的命,前世求婚逼死了一卖茶女,注定孤苦到老,我就收下他了,取道号“清风”。
清风,为师是秀才公出身,拜我为师后,不单给你讲道德经,还要给你讲儒家学说,儒家是人间道,修好人间道比什么都重要。
屋内陈设,东瓶西镜。我八年前来过这里,房间布置没有多大变化。那天,老爷太太要了一个来卖女儿的,却没有要我。太太说,这孩子我看着生厌。
章老爷与师傅的谈话打断了我的回忆。他轻拍着桌子,摇头哭道,大婚也没有治好纯哥的病。今早三更起来,来到我和他娘的床前。对着我们磕了三个头,说,孩儿尘缘已了,即将成仙,自今日起绝食,现向父母拜别。陈真人啊,我修建道观,三十多岁才有这么个娃娃,如今他要舍我而去,可怎么得了。
在旁哭哭啼啼的章太太此时接腔。若纯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哈哈,老道知晓了。纯哥,小孩心性。不过他对美色不动心,老道恭喜老爷和太太得了贵公子。
师傅说到这,拱手施礼。那老爷、太太,忙半起身,摇手拒绝。
绝食而死,那是需要大意志的。纯哥,说到底,不过十六岁的孩子。待老道前去观察了解一下,再和老爷、太太回话。
有劳,有劳。章老爷、太太,起身表示感谢。
东侧角门外,有大铁缸,缸内有水。首次跟随师傅下山的我觉得新鲜,忍不住往前多走两步,想多看两眼。一个踉跄,差点掉进缸里。身后穿绿色长裙的丫鬟大笑起来。章太太怒斥,混账玩意,你生下来,就什么都懂啊?还不赶紧搀扶小道长。那丫鬟听罢,忙走过来,见我摆手,低头驻足,不言语。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仔细看原来她是八年前的女孩。那天我跪在她旁边求被老爷太太买,我看清了她的侧脸。路途中,我找了机会悄悄地急忙对她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刚才因我之故,害你被骂。那丫鬟冷哼一声没搭理我。
这一幕恰巧被回头的师傅看到,他愣了神。章太太喊了声真人,才回过神,恢复笑容晃动拂尘,做出太太先前的手势。
纯哥的屋内,大红喜字。若不是提前知道他一旬前成的亲,还以为昨日洞房呢。一十七八岁,样貌极其秀丽的少妇,见到我们来,忙起身出门迎接。
秀儿,这是明月观的陈真人,有大神通。你见过的。章太太看我也走到门口,接着介绍,这是清风小道长。
那女子施礼。不喊师傅为真人,却喊陈爷爷。
她真美。我觉得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心怦怦地跳,口干舌燥。听师傅说,因他道士的身份,帮着许多人家取名、看风水的缘故,知道这位王家女子算得上盐城最美的女人。不仅美,她还识文断字,才情不亚于一般的书生。
纯哥盘腿坐在墙角的地上,手拿念珠。这是我第一次见纯哥,只觉得他很秀气,男人女相。众人来了,他也不睁眼瞧瞧。
纯哥,你不睁眼看看陈爷爷吗?师傅晃动着拂尘,笑着走过去。
那少年睁开眼睛,半晌,含笑道,我知道陈爷爷会来的。但我道心已定,只怕误了爷爷大神通的名声。
哎哟,我都快入黄土的人了。那些名声,早已不在乎了。
纯哥听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章太太走上前,抓着纯哥的衣服大哭,孩儿啊,你是娘十月怀胎掉下的肉啊。娘头发都花白了。你可别吓你娘啊。你要死了,娘也不活了。
丫鬟仆役忙陪着哭出声来。只有少奶奶秀儿手拿锦帕,默默地在人群后面擦拭眼泪。
太太、少奶奶,你们别哭了。师傅笑了笑道,如果信得过老道,由我来陪着纯哥闭关,最多七天。期间,你们都别来这个院落打扰。三餐,安排人送来就行。
章太太开口问驱邪需要那么久吗?师傅晃动拂尘,撂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在我和师傅入住章府的当天夜里,外面下起了雨。深秋的雨滴,大、圆、冷,落地的声音也响,“噔-噔-噔”地扰乱梦境。
纯哥睡在他的婚床,我和师傅在新搬来的床上挤着睡。师傅对章府的人说,他要日夜陪伴纯哥,观察是哪个邪祟入体,让纯哥放着荣华富贵、美艳娇妻不要,一心求死。他们便安排挪了一张大床到这房间。
陈爷爷,我身上没有邪祟。纯哥在漆黑的屋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睡吧。老道我是早睡早起的人。师傅说完不久便在黑夜里听到了他的鼾声。
我娘说师傅是得道高人,让我好好学,成了仙,就再也不吃人世间的苦了。八年来,我从童年到少年,没见过他施展任何神迹。盐城前来烧香的贡品,我们吃不完,师傅就让我带回家,给我娘还有哥哥吃。
清风啊,别对你爹娘有怨气,宽以待人,你要学会“恕”这个字。如果可以,谁愿意将亲骨肉送人呢。师傅看我不情愿地蹲在地上,将拂尘晃过我脑袋劝道。
道观里,清山师兄跟随他时间最长,也没亲眼见过他的神迹。师傅每天早早地起床砍柴,做的素食远近闻名。盐城有些爱品尝美食的人,会刻意到我们道观吃他做的饭。
时间久了,师傅不太愿意了。他对师兄和我说,道观的饭菜总不能一直免费,下次来人吃完。你们就去问他们能否向道观捐赠点银两。若能捐,咱不会亏;若不能,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来。
以往是清山师兄跟随他下山,到主家里蹭吃蹭喝。这次,他说,清风瘦了,十四岁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为师带他下山吃点好的,清山就留在观里看家。
清山师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师傅下山蹭王氏家的美食。那人男人是铁匠得疾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师傅在那里做场法事,送走了那铁匠的鬼魂。临走前,铁匠鬼魂在师傅耳边说了冤情,说自己是被王氏与奸夫所害,恳请陈秀才为自己做主。县官听闻,抓走了王氏与奸夫,拷问之下,果真是他们杀的人。
你猜,那个孤儿是谁?
我一脸难过地看着师兄。他搂着我笑了笑道,多年前的旧事了,师兄不难过。这老头帮我爹报仇,却害死了我娘。我与他,没有亏欠。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醒来,见师傅已在院中晨练。回头与床上装睡的纯哥碰上了眼,都瞬间扭过头闪开。
“哈!碰!”院内的师傅猛地捶打自己的胸脯,“哈!碰!”随着口号,又是一拳。每天早上,他会左右手挥拳,捶打自己的胸脯,各五十下。
仆役端来我们三人的饭食,想要进屋,却被师傅拦下。我上前接过饭食。师傅的胃口很好,搅动食物发出声响,给我夹菜,清风,章府的菜荤腥大,多吃些,长身体。
过程中,纯哥睁开眼睛笑了笑,咽了口吐沫,继续在墙角盘腿打坐。师傅吃罢,抹了把嘴,让我吃完剩下的,再收拾碗筷送出去。
雨顺着屋檐流下,青石板上,点点雨珠。如此过了三天,纯哥依旧滴水未进,人已渐渐虚脱。他白日盘腿而坐,夜里和衣而眠。
说说你的故事吧。第四天早上,师傅端着我给泡好的茶,开口道。
我挖着头,不知道师傅让我说什么。身后却传出了声音。回头见纯哥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
乞巧节那天,我游玩时遇一跛脚道人。那人向我乞讨,不要饭食,不要金钱,而要洗我污脑。家仆认他是疯子,驱赶他。可四个正值壮年的家仆硬是挪不动他分毫。我觉得有些蹊跷,就问他怎么洗。那人说,只要你愿意给。我笑着答应了。他走到我面前,嘴里念动咒语,往我脑袋上轻拍了三下。我昏睡了过去,在梦中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我本是那大阿罗汉世界的小沙弥,为了凡尘之心投生,成了前世的艳娘。母亲早逝,艳娘善煮茶,陪同父亲在那茶马道上做茶馆生意。书生于归经过那里,喝了我的茶,为我写了一首诗,“一见艳娘面,解我千日忧。他朝提名后,插花在烛后。”趁机还摸了我的手,说金榜题名后必来求亲。少女无知,哪识得他轻薄调戏之心,以为真言,便苦苦等待下去。
茶馆后山的柳大员外家的公子看中了我,他们给了我家许多彩礼,软硬兼施。父亲无可奈何,只得同意。我出嫁那天,花轿之中,一把剪刀了却自己以不负情郎。
那书生于归便是我今生的妻子王秀,柳大员外夫妇成了我今生的父母。坡脚道人是今生点化我的人。
虚弱的纯哥叙述完前尘往事,慢慢闭上眼睛。屋内静得很,只能听到窗外的雨落石板声。师傅让我再倒一杯茶,他端杯轻抿了一口。
纯哥儿,你选择没有错。王秀前世欠你的,今生就该为你守寡一辈子。柳大员外夫妇前世欠你的,今生你就该让他们失去儿子。你去死吧,去回到那没有痛苦的世界去吧。老道不拦你。不过,你尘缘还是没了,无论千万劫,还是悟不了道。
哦?纯哥又睁开了眼睛,露出不解的神情。我,我与世界不亏不欠,如何成不了道。
师傅哈哈笑了起来,我寒窗苦读十多载,不事家里劳作,父母走了,生计全是有孕的妻子在做。没承想临了,难产。唉,留下我那年幼的女儿跟着我讨生活。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百无一用。除了读书,我像一个傻子。女儿病逝后,我疯了。我也遇到了跛脚僧人,他也帮我洗了脑。我不像你有父母、妻子的牵绊,当下就跟他学了道。十载后,我有了大神通可以飞升成仙,也可以看到前尘往事。虽父母、妻子,前世于我有亏,但今生却不曾有任何负我,我觉得一世论一世的。我看到今生的父母、妻子、儿女,依然留在轮回路上受苦,又怎么能忍心一人飞升呢。
人世间最大的道,不是成仙,而是人间道,上报国家、父母,下顾妻儿老小,中不负亲友。于是,我发誓,待我今生亲友得渡之后,我才成道;待我生生世世所历亲友都得渡之后,我才成道。我看到人世间很多苦难。誓言又改成,待我所处世间众生都得道之后,我才成道。
师傅与纯哥的对话,我听得清楚明白,内心震惊不已。原来师傅是真的有神通。我很想知道我的前生今世到底是什么。
纯哥听罢,久久不语。
纯哥儿,你父母头发已花白,妻子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自己不孝顺、不疼,又有谁孝顺、疼爱呢?我徒弟年幼,需要食肉食长身体,便带着他在你这里蹭吃蹭喝。这就是老道此刻的道。若有得罪,还请勿怪。
哦,纯哥点点头,后又改摇摇手。
第四日晚上,我正吃着烤鸡,身后忽有脚步声。纯哥嘴唇已干裂,他一屁股坐在桌子旁,伸手去抓我手里的鸡。师傅劝道,先喝水,吃些清淡的,不要一下子那么荤腥。
知道了。纯哥开始喝水,直至喝了三杯才停下。他看着师傅笑了笑,我昨日梦中又回到了前世,一直背影对着我的父亲,终于回了头,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师傅笑了笑没有说话。
爹,你可好啊?艳娘很想你。纯哥伸出手抓着师傅的手,眼泪直流下来。
好。都好呢。你也要好。师傅也红了眼眶,回握了纯哥的手。
我和师傅走出这安静院落的时候,看到章老爷、章太太、王秀等许多人在外恭候。
陈真人,小儿怎样了?章老爷施礼问道。
没事了,邪祟已被我驱除了。师傅笑着挽起他的手。
听完,不少人大哭。我看到王秀的哭中含着笑容。
师傅,真的有邪祟吗?你真的能看到前尘往事吗?回程的马车上,我忍不住提出疑问。
昨天就是前世,明天就是来世,而今天就是今生。前世与来世于自己有何意义呢?过好今生,才最有意义。
师傅啊,到底你有没有神通啊?我觉得他的回答有点绕。
没有吧。因为我救不了任何人,所有的人都是自救的。从飞升仙界的半空中,我掉转头,来到明月观当道士,我的师傅跛脚道人,没有怪罪我,他说我没有为眼前的小利而放弃人世间的大义,心谋之者大也,可喜可贺。
说话间,已到崂山脚下。那山腰间的明月观升起袅袅炊烟。
清风,我们还扯什么神通啊,我观这炊烟,料到你师兄必然做了许多好吃的,咱俩还是赶紧下马车往家赶。万不能让这小子吃独食。
师傅啊,你既然是得道仙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
师傅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活在人世间,沾染俗气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跟着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总是有很多歪理,谁也说不过他。
次日,花编辑的反馈来了,稿子已收到,所写的古风故事,现代语言、思维比较多,笔力也有所欠缺,因此《成仙》本期不予录用。不过,加油!
好的,明白!谢谢花老师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绝望。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悲伤。我失眠了两天,想了很多事情。
昏昏沉沉的我有天竟接到叶子的电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
陆源,才看到邮件。你把我经常做的梦改编成小说了啊。这个梦,从小到现在我做了不知道多少次,哪怕中间因故中断了,下一次还能继续那个梦。第一世我是艳娘,你是于归。科举失败,你病死于归途,魂魄伴我左右,直至被判官抓回转世。我在出嫁的花轿中自杀,对你产生了恨意。第二世我是纯哥,你是王秀。我本来能在那世成仙的,但我放不下你,选择留在了人间守护你还有父母。第三世,我是周莹,你是霍致。梦里的霍致是业余小说家,开始时也比较乱,不过他后能掌握现实生活与兴趣爱好的度,懂得照顾家人的感受,不像你。对了,你为什么不写第三世,这一世我也给你说过啊。
不能写第三世,因为第三世就是我陆源和你叶子的故事啊。叶子,你真觉得我这篇故事好?
她掩藏不住惊讶和激动,说,嗯,这篇文章写得真好,里面的道理我也很喜欢。我承认,年少的我是爱你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觉得像个仙,走入社会后我觉得男人对家人、对社会的担当精神,更迷人。这才是真正的仙。故事中的男主纯哥一直渴望成仙,陈真人最后让他悟到了“修不好人间道难以成就仙道”的道理,他最终觉悟了,成了落地仙。
嗯,叶子你是我的陈真人。这篇文章已被拒稿了。放弃内心的固执,我听懂了叶子话里的意思。
那边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就像给你的信里说的,我爸妈似乎越来越需要我了。而你叶子,也快三十了吧。从十九岁跟我到现在。所以,我决定去华伦酒店试试。不过,我也绝不会放弃写作,但也不会世界里只有写作了。我觉得只有现实生活经历得多了,才能写出更接地气的故事,闭门造车是成不了真正的作家的,也写不出传世名著。
嗯,我等你长大等得都快老了。电话那边的叶子带着些哭腔。
挂断电话,我给华伦酒店回了邮件,感谢贵公司给予面试机会,我一定好好准备,力争有为酒店工作服务的机会。
三年后,我的都市长篇小说《成仙》,由花编辑安排,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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