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2-05-23 16:14 被阅读0次
            一

    我有一块很特别的手帕。它已跟随我几十年了。由于不可能随身携带的原因,我都快把一直放着的它给忘了。只是在前不久、收家的时候,它才突然地跳了出来。

    被压成薄薄的一片了,虽然依旧还保存了原先“豆腐块”的形状,但可能是受长期挤压的影响吧,那上面已经“沾染”到了不成体统的皱褶来,而且颜色也发黄了,与一块形将丢弃的破布差不多。

    当初,我是怎样地用心来折叠它的,其实是有“破绽”可觅的。那“豆腐块”的形状,就与我在军营那阵,每天须将军用被子叠成“豆腐块”般齐整,多少有些联系。在“收复”它时,应该也没想过要保存它到何时,更没有一定要留存它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用意,似乎只能用“无心插柳柳成荫”来解释,方显得合乎情理些!

    我陷入到了沉思之中。此时,我就站在衣柜厚厚一叠衣服的旁边,它毕竟是在那下面被我发现的。我搬过几次家,如果说一直都没发现它,可能那不符合事实,问题是我怎么就没有了如何存放它,才让它“活”到今天的记忆了呢?

    铺展开来,白色的手帕上面,即刻就有一行醒目的红字:“献给最可爱的人”。它一下子就印入了眼帘,正好与我的记忆相吻合。

    啊,当初见到它时的情景,却是那样的铭心刻骨呀!

    八十年代末期,我作为一名服役满三年的老兵,以通讯员的身份,随机关到了“前指”。此时,中越自卫还击战的硝烟才刚刚散去。那时我还是个单身汉,群工处李干事在大量的支前慰问品中,挑了这块绣有“献给最可爱的人”字样的手帕,想作为我帮他搬纪念品一个小小的奖励,问我要不要。他打趣地说,只有“最可爱的人”,姑娘才可能会喜欢……记得当时,他还在我眼前展示了几双绣得很精致的袜垫,并示意我只要有所需,他还可以分发几双给我。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想都没想,就把那双绣有红色字体的手帕,如获至宝般地收下来了,袜垫一双也没要。尽管我那时穿的是胶鞋,袜垫即刻就可派上用场。

    事后很久,我展开手帕,在认真欣赏那上面隽秀的字体时,忽然脑子里灵机一动,自语道,比起袜垫来,你肯定与它的缘分更深!

      

       二

    是的,我与手帕的缘分很深,深到在参军之前,就有过深刻的接触了。以致对它的大小、花色、用法都熟记于心。

    我读小学的学校旁边,村里的代销点一直设在那儿。在我上学的时候,还常常“顺便”从那竹子做的货架上,买走过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给烟瘾很大的父亲吃;也买走过二分钱一盒的火柴,给做饭的奶奶用……还买过很多小东西,都不大记得了。

    竹子做的货架上,陈列的还有手帕、枕巾之类的小百货,它们叠成的形状很好看,不过那上面好像落了很多灰尘。只是我太小了,对它们根本不感兴趣。我最感兴趣的,有水果糖、柿饼糖,还有饼干。但大部分时间里,在我们下了课,或是放了学以后,我都只站在代销点的门口,朝那些我想吃的、却根本没钱买的东西上面,呆呆地观望,久久不愿离去。村里的有些大人们,挣工分累了,就在我站着的旁边,打点散酒、拨几个灰蛋,吃开了……

    给奶奶换掉的那块手帕,就是我从代销点那竹子做的货架上买回的。那张我平生第一次购买的手帕,我记得很清楚。父亲交待任务后,我根本不知买什么样的手帕好。卖手帕的阿姨问我谁用,我告诉是奶奶用。她就不假思索地取了一块暗格子的、薄薄的、用机器线打了四边的方手帕,还热心地告诉我说,老人用的,我不赚钱。凡是娃娃来买东西的,我都不收高价……可等我把买回的手帕拿给父亲瞧时,父亲说,这哪是老人用的嘛,这是娃娃用的小手帕。这也不是纯棉的,一看就是涤纶做的。父亲要我赶快拿去换掉。在旁的奶奶连忙说,喊你没钱不要买。我有用的,你又不听。乖孙子,不要拿去换了,拿给我!

    妈也是,把你那块手帕扔了嘛,都烂成什么样子了,还用……你不能再用它来擦眼睛了,你眼睛已经那么红肿了。父亲硬是要把奶奶那块旧手帕收走,奶奶就是不给,还僵持了好久呢!父亲执拗不过奶奶,只好把抹布似的手帕,拿去好好地清洗了一遍,再用开水消了毒……

    这手帕呀,在我的记忆里,村里的大人们好像每人都会随身揣一块。我很早就听到了有人这样说过,你吃酒吗,也要带个手帕儿嘛。至于是不是这方面原因,才促使他们都帕不离身的,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时候手帕的作用的确很大。做重活的人,常常会随时随地用它来擦汗;在宴席上,也会用它来擦油腻的嘴头;那些伤心过度的女人,更会用它来擦拭眼角的泪水。当然,村里的老人们呢,也会有人拿它来擦拭眼睛里的分泌物。就连大人抱着的小孩子,他们的胸前,也会用锁针别块手帕。情急之下,会拿来擦鼻涕口水的。

    这都是缘于那时,没有像今天这样用起来极方便的纸巾,手帕的作用才被无限地放大了。

    谁也说不清楚,一块薄薄的手帕能用多久,尽管那时只要有卖“货”的地方,就一定有手帕这种东西卖,它根本不存在没有销路的问题。只要没被弄丢,只要烂得还留有尸骨,就不会有人把它扔掉的。

    怕人多,手帕用混了,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我们家每个人的手帕都作了明显的记号。每次清洗的时候,要抺肥皂,但又不敢让有碱的肥皂水停留太长。停留太长了,小小手帕会被腐蚀烂了;晾在绳子上,要固定扎实,一旦风吹跑了、或者弄丢了,是会挨打挨骂的,大人们也不会再因此给买新的了。

    我最喜欢洗奶奶的“脏”手帕,那上面不但有油腻的痕迹,还有猪肉和酥肉的香味。只有把它洗干净了,它才好受领新任务。

    奶奶每次走人户回来,都会把自己啥不得吃的“好东西”用手帕包扎好。当然,她娘家屋给的角票和分币,有时她也会用手帕包裹。每次拿给我的时候,都要用好长时间,才能见到里面包着的“宝贝”。

      

       三

    南疆亚热带丛林的冬季,是不需要手帕这种已经过时了的东西的,但在我的战友们中间,对它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有的是图满足一时的新鲜与好奇,有的则像我一样,把它视为老朋友。在站岗放哨执勤的枯燥日月里,用鸳梦重温的独特方式,回味童年,思念故乡。

          “丢,丢,丢手绢,

       轻轻地拉着小朋友的手,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皎洁的月光下,我们凝望远方长长的边境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已经遗忘了的“丢手绢”儿歌,硬是给拼凑出来了。而且还像小时候一样,战友们围成一个圈子,乐观地玩起了游戏。输了的人,则当众把丢手绢的儿歌复唱一遍,逗得大伙乐不可支。

    有次我输了,大家死活要听我讲关于手帕的爱情故事。说是即便没有真故事,哪怕灵机一动编个也行,反正一定要让大伙都开心,才算过关。

    我讲的“爱情”故事是这样的。初中刚一毕业,母亲就把表姐“说”给了我,在此之前我一直叫她华姐。在众亲戚认认真真的“介绍”下,算是拉开了我初恋的序幕。其实这“恋爱”过程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由于我还依旧叫她华姐,见了面反倒平添了几分脸红的羞涩。

    除了父母亲给她扯了几块打衣服的布,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外,我私下也给她买了一件定情信物。

    这定情信物就是手帕。

    当我说到这里时,只见战友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你说的这,该是真的啊?有人立刻来了精神追问我。

    我正二八经地点了点头,继续我接下来的故事。那时,我们村里最时兴送手帕了,想想我只有那可怜的一、二元钱,能买什么呢?便只好跟着俗气了一回。

    那不多的一二元钱,还是我利用初中蒸饭节约下来的,以及靠我勤工俭学积攒下来的。我给华姐买了一块四周是锯齿形状的花色手帕。在拿给她的时候,她故意不接,弄得我面红耳赤,像做贼似的,生怕被别人看见了。

    就是因为她这动作明显的“拒绝”,为我们后来的分手埋下了引线。当很多谣言传到我耳朵时,我们无奈地选择了分手。分手的时候,她把手帕还给了我,却不是我买给她的那块。

    你买给我的那块手帕,我已经用过了。这块是我新买来还你的……说完这话,她将一块新手帕硬塞到我手上时,转身就跑开了。

    那块手帕还在吗?后来哪去了?

    下面,又有战友在好奇地追问。

    我还是给她了。她也收下了。

      

       四

    任务完成后,我从“前指”回到了昆明。也就是在这一年,未婚妻来到了我依旧在服役的这个城市,我们结婚了,她成了我的妻子。

    婚礼仪式上,“前指”时期的群工处李干事当了我们的证婚人。当大家要我介绍恋爱史时,我望着李干事说,我们的牵线人与今天的证婚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的话让在场的人一头雾水,惊得李干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我便一五一实地讲了手帕为我们穿针引线的故事。从李干事那里得到了这块“献给最可爱的人”的手帕没几天,我就收到了父母的来信,他们在信中给我介绍了一个令二老很满意的未婚妻。

    其实,我现在应该叫她妻子了。当时,她得知我在“前指”执行作战任务时,很为我的安全担心,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当然我也没想那么多,总觉得应该用真诚去赢得她的芳心,就把那块绣有“献给最可爱的人”字样的手帕邮寄给了她……

    没等我下面的话再说出口时,李干事就抬手示意我停止。接着,他便要求妻子接着讲我们接下来的故事。

    害羞的妻子没反应过来,愣住了。台下一下子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说真的,军人在前方付出的不只有汗水,还有鲜血和生命,可在未见到那块手帕之前,我的想法很自私,总是从自己角度考虑的多。但当我收到那块独特的手帕以后,尤其是那上面醒目的红字:“献给最可爱的人”,让我感动。最终,我才作出了决定——一定要将我的爱情献给当代军人。我便拿上那块特殊的手帕,在异地他乡,我们见面了……

    李干事示意我亮出那块手帕,我懵了。婚礼上出现的这个小插曲,是我事先没想到的。手帕并没带在我们的身上。

    但后面在“闹房”的时候,大家还是一饱了眼福!

    从此以后,我便将它折叠成豆腐块的形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珍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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