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的单位与一家香味飘飘的美食坊为邻,你每天会是什么感觉?
是快乐与煎熬齐飞,是豪放与矜持一体……总之,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道美味,百味杂陈,咂舌不止,回味无穷,欲罢不能。再经日积月累,慢慢由味蕾转为记忆,任时光如何流逝,记忆的河流却永不会干涸。
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单位在沙县城关“班厝巷”上。此巷细小狭长,宽不足二米,南北走向,北边毗邻县政府,南边通往滨河路。
细长的小巷,像一条铺在地上的轴线,坐落在上面一座座单位办公楼与民宅,则像一个个坐标点,井然有序地安放在上边。
小巷石头地板是青的,每天南来北往的各种脚板,成了一个永动的打磨机,将坚硬的石板侍弄得光光亮亮的。雨后初晴或晴朗的日子里,阳光透过窄窄的缝隙,砸向地面的时候,泛着美惑的光影,小巷显得愈发悠长神秘。
残存的一些老墙体和墙头上的瓦都是灰的。
在沙县1600年的漫长岁月中,石板、残墙、瓦显然是这座县城最老的见证者。但长风浩荡,时光无痕,至于它们仨的贵庚是多少,也只得由人去估摸了。
民宅是木制的,毕竟经不住风吹雨淋日晒,加上偶有的火灾。因此,总要经历着损毁、重建的循环。但在人们的眼里,它们也足够年长了,至少近的可以追溯到民国、清朝吧。
我的单位办公楼则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这个的资历,在它们的眼里,显然是刚出襁褓、乳臭未干的小字辈了。
小巷不仅在建筑上串起了传统与现代,使它们兼容,相互辉映。在人间烟火、劳动生产和行政管理上也紧密地融成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我的单位独门独院,大门朝着县政府广场。院子后面侧边留着一道小门,出门即是班厝巷,用于应急,平常很少开。虽只要把大门一关,外人一个也无法入内。但与左邻右舍都仅是一墙之隔,关不住随风流淌的各种声音和味道。
尤其是左邻,虽是一座老旧毫不起眼的民宅,但其女主人罗兰制作的“罗兰烧饼”声名远扬。这烧饼的味道,似乎已经洇进了空气里,风吹不散,雨浇不灭,日晒不尽。饱饱满满的,每天忠实地跟随着主人的劳作时间,在空气中奔跑。
每天早晨,我才远远地望见单位,“罗兰烧饼”的油、肉、芝麻、面粉,那种经过搓揉、火烤等千锤百炼工序的香香、美美、酥酥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清晨已经在家里抚慰过的肠胃,原本有些慵懒了。此刻,犹如吸入了兴奋剂似的,又咕噜咕噜地运转起来。
但此时体内的营养尚可支持我的矜持。我会坚强地把从喉间爬到舌尖上的口水,重新咽回肚子里去。
然后,泡一杯热热的茶,随着茶杯上的水汽氤氲,茶的香味与烧饼的香味便缠斗在一起。借着这个机会,我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忙活。
县城的生活节奏早忙晚闲,过了下午4点钟,手头上的活就松了下来。那杯原本酽酽的茶,也已淡然如清水,胃里的那些存货,更是消耗得差不多了。而罗兰烧饼经过近一个白天的累积,不管是制作的数量,还是味道在空气里的聚集,都达到了最高潮。
有时,抵御味道的难度比抵御金钱还难。试想,在饥肠辘辘得情况下,摆在人面前分别为美食和金钱,为了活命,多数人肯定选择美食。所以,有不少人在美食的刺激诱惑下,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单位虽开有食堂,但因家在城关的人都回家吃晚饭了,吃的人越少,晚餐就做得越差。恶性循环,半死不活,食者寥寥。且得到六点钟准时开饭,时间铁打,不管你有多么强烈的补充能量的欲望,规定时间未到,坚决不能开餐。对消食旺盛的年轻人,很是考验。
每当到四点多的时候,我觉得是一天最煎熬的时刻。单位的清规戒律里,不许在上班期间私自外出。去买罗兰烧饼吃,铁定的犯规。
有同事偷溜到罗兰烧饼坊里去,他们很聪明地在那吃完饼,然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似乎不见饼,领导就逮不住,拿他们没辙。没想到领导道高一丈,直接“空口无凭”地批评他们。他们不好意思承认,找出了冠冕堂皇的由头申辩。
领导说,你们还不老实,嘴里喷出的还是烧饼香味呢,这叫偷吃不知道擦嘴巴懂吗!他们立即大窘,恨不能地板裂出一道缝钻进去。
虽有前车之鉴,但我年轻力壮,胆儿也壮。多少次,我扛不住煎熬,趁领导不在,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买饼吃。
当一脚踩到班厝巷古老的石板上,经过小巷两边挤压的风,又长又猛,呼呼地叫着,似乎在为我加油鼓劲。我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朝罗兰烧饼坊奔去。
那会,罗兰才二十岁出头,人如其名,她体态苗条纤秀,凹凸有致,瓜子脸盘上的五官清朗精巧,肤色白皙,齿皓眸明,头发乌黑浓密,步态轻盈,轻声慢语,口含微笑。
其安身于古老的民宅内,好似一株插在一个明清时期紫砂兰花盆的空谷幽兰,古色淡香,生机勃发,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罗兰多数时间在操作间里做饼,手头有空了才会笑盈盈地出来卖饼,与买饼者简短地说几句话。每次,她都外罩着一件宽大厨裙,像一件不惜布料的豪华连衣裙似的,将她的身姿衬得愈发婀娜清秀。
一个个金灿灿的烧饼规规矩矩地叠在竹筛上,头顶上的房梁,在时光的抚摸梳洗下,木纹愈发显得清晰,古老而简朴,亲切自然之情油然而生。
等不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就先抓住两个,叠作一个,满满地朝嘴里塞去,油、肉、芝麻、面粉的香美之味迅即真真切切地充满了鼻腔和口腔,津液倏地跑上来,围满了舌面,助我迫不及待地吞下去,然后又豪迈地去咬下一口。
当我肚子浑圆地走出罗兰烧饼坊的时候,西下的夕阳,透过窄窄的小巷,软软斜斜地敷在我身上,惬意、知足、快乐和温暖所编织成的幸福,便紧紧把我包裹住了。
在我远离了沙县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打开记忆的闸门,细细回味那些美好时光片段,如又咀嚼到了小巷里的“罗兰烧饼”那般,顿时唇齿流香,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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