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我在二马路上的大自然酒家,为杰鳖接风。(鳖是长沙方言,本意指王八,后引伸为朋友间的呢称,有时也有骂人的意思,主要依语境而定)
拆迁前的二马路这是一家相当普通的饭馆,门口暗红的油漆已经剥落,就像一个清纯的少女,在岁月的磨砺下,已沦为一个粗俗的艳妇,夜色中孤零零的站在泥泞不堪的街头。
那晚的长沙下着大雨。
杰鳖留着囚头,戴着墨镜,穿着一件长袖衬衣,看着我笑意盈盈,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
这是杰鳖第三次从长沙监狱里出来,离他上一次刑满释放的时间,才过去了三年。这一次是因为酒后袭警。
02
跟绝大多数的混混一样,杰鳖也有一个异常残酷的童年。
杰鳖的父亲在小吴门那边的一个厂子里上班。在他五年级的时候,就因为肝癌去世了。他的母亲从此以后就很少呆在家里了。每天不是跑到南门的南芳跳舞,就是喝酒打牌。其实把杰鳖带大的人,是他的奶奶。他的奶奶是三角塘小学的一个退休老师,但年事已高的她,根本无法管束荷尔蒙急速增长的杰鳖。
每一个男孩对母亲的维护都是本能,当杰鳖听到邻居们嘲笑他的母亲又去拖腿时,不明所以的他最初总是低头飞快的跑开。再后来,在大家的暧昧的眼神里,他也渐渐的明白了这种笑容背后的深意。于是,他举起了自已的拳头。不管是谁,只要他听到了,就是一顿大架。(拖腿是长沙方言,意指男女之间的暖昧勾搭)
他个子并不高大,但非常的壮实。打架也没有套路,就是不怕死。不管你用什么武器,他都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冲,那种决绝的姿态在气势上就压人一头。先是院子里的小鳖被打怕了,然后是学校里的同学,再后来,连二马路上一些比他强壮得多的流子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了。
那一年,他十六岁,学校多次教育无果后将其除名。
003。
98年的时候,高桥大市场,远没有今天的规模。但市场里面的江湖已然成型,据说南县帮是其中的主力,市场内一时风头无两。
杰鳖在江湖上的名头,就是在这里打响的。
由于没有经济收入,杰鳖主要就是帮人了难度日。所谓了难,无非也就是帮人收账,替人出头。
当时的二马路和油布街一带,开了很多印刷器材的公司,专门卖一些纸张,油墨,有时也接一些包装印刷的业务。高桥那边卖假货的厂商图便宜,基本都是在这边的小厂里印刷的。而印刷业务又大多是先印刷后结账的,因此欠款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现象。
那一次,杰鳖的老大就是叫他去高桥收一个邵东鳖的欠款。
对方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付款,所以等杰鳖他们到了高桥时,就看见南县帮的一堆人拿着家伙站在那里,杰鳖这边只去了六个人,其中两个一看形势不好就溜了,剩下的四个也都是心里发虚,脚打跪。
只有杰鳖不怕。他的口头禅是:“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我只信得那多”。双方一谈,还没有几分钟,邵东鳖就起了高腔,杰鳖也真的是不怕,拿出刀来就动手了。一刀就扎中了邵东鳖,双方一番混战,同去的三人一看实力悬殊,便做了鸟兽散,只有杰鳖没跑,他捅了邵东鳖五刀,其中一刀扎穿了邵东鳖的肺叶,自已也被捅了上十几刀。如果不是警察来的快,杰鳖就死在哪里了。
这一战,杰鳖名声鹊起,不仅他的老大高鳖看他看的重,连高鳖的腿子都看中了他。(腿子是长沙方言情人的意思)
004
高鳖的腿子叫燕宝,长得十分妖娆。
他们的婚礼就定在大自然酒店,那个时候的大自然在二马路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定了有二十几桌。
我是中午下了班以后赶过去的,大厅里稀稀落落的坐了有七八桌,那些空荡荡的座位,分外刺眼。
他母亲跟我说:“高鳖放了风出来,哪个来吃酒,就是不给他面子。”那天中午,除了他的亲戚就是几个小学同学。胖胖黑黑的杰鳖,穿着灰扑扑的西装,黑着一张脸,异常严肃的在显得空旷的酒店里四处举杯敬酒。
那个喜宴,充满着一种哀伤和晦气。
晚饭的时候人就更少了,杰鳖过来说:“洞房就不闹了,都回去吧。”脸上还挂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至今我都无法理解那天他笑容里包含的情绪,是苍白、无奈、还是悲伤、喜悦,又或者是满足之后的一种解脱……
说完,举起一杯白酒,一口喝下。然后,把酒杯甩在地上,扬长而去。
第二天,就听说杰鳖出事了。当天晚上,他跑到高鳖家里,把高鳖的一个眼睛打瞎了。
005
此后几年不见。
期间只是听一个搞印刷的朋友提到他:“杰鳖这个老流子,名声大混得却不蛮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走正路,又不动脑筋,东一下,西一下,没有一件事情能做成的。进看守所就跟回家里一样,你要问他的事,几天都讲不完。”
那是在上海的印刷展上,作为曾经的朋友中午我的心情非常不好。
006
再后来听说第三次从监狱出来后,杰鳖在二马路上搞了一个夜宵摊,卖烧烤。他亲自烤,燕宝负责当服务员,生意红火。
某年7月的夏天里,我们去过一次,我们都光着膀子,只有他穿着白衬衣。问他原因,他笑笑说:“不蛮好意思,我背上纹了一个纹身,好丑的。别吓着你们了。”接着又说道:“还是你们好,不蛮操心,日子就过得下去。我以前经常说,命只有一条,我只信得那多,现在我跟你们说,有些事你不信,还真的搞不下地。”说着,脱下了衬衣。
图片来源网络他的整个后背,纹着一只巨大的老鹰,但手法显然非常粗糙,看上去像一只狰狞的大鸟,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据说,他曾经想过要洗掉这个纹身,但皮都搓破了也没成功。后来只好作罢。幸运的是,现在的他也还想得开,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只是有些许遗憾。
因为,他说,刺青也许刺痛的就是青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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