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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期主题是：春风花草香（1）晚熟的人

蛹，终会进化成蝶，蝶的梦想和蛹的梦想因处境而不同。就像已为人父的曹满，现在的困惑和懵懂年纪时的困惑也已不同。

春风拂过，院里花又开了。曹满抱着三个月咿咿呀呀的儿子，看一只蝴蝶在花朵上飞飞落落，困惑着，怎么去见母亲。

少年时的曹满，困惑自己到底有个怎样英雄的父亲。曹满没有见过父亲，他还未出世，父亲就已过世。关于父亲过世的说法，有三个版本。

在煤油灯晃动的火苗下，沉默寡言的母亲说过第一个版本：“丫呀，小呀，快快长大吧。将来，像你爸爸那样有学问。”被称为丫的姐姐已经五六岁，问了句：“爸爸是怎么没的？”

“生病，没治好。”母亲淡淡回答。

曹满喜欢豁牙爷爷讲的第二个版本。豁牙爷爷是家族中长辈，喝点酒爱唠叨往事。小小年纪的曹满坐在豁牙爷爷门槛上，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讲述。

“你爹爹，那是人才，60年代就考上了大学，他想当老师，去上了曲阜师范大学。在读大学时就娶了你妈。你爹不但聪明，人也长得好，要不怎么能娶到你妈。你妈可是方圆数十里数得上的美人。”

“后来呢？爷爷，你再说说后来的事。”

“后来，就有了你姐姐和你呀。你就是你们老曹家的希望。”

“你再说说我爹救人的事。”

豁牙爷爷眯了眼，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着曹满的额头说：“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二郎神有七十三般变化，你爹有七十四般变化。”

每当听到这话，曹满就知道，豁牙爷爷不准备再讲了。可他不满足，眼巴巴地盯着豁牙爷爷，补上关键一句：“我爹是个大英雄。”

“是，是，是，大英雄，大英雄。”

曹满不在乎豁牙爷爷漫不经心拉长的语音。他趿拉着明显比脚丫子大不少的黄胶球鞋，在村子里因新下过雨而坑坑洼洼的路上跑过，停在三丫家门口，叉开腿，鼓着小肚子，喊：“三丫，三丫，快出来。”

三丫没有出来，三丫娘梳着髻子的头在屋门口探出来：“满啊，快回家吧，你娘找你呢，别玩了。”

曹满嘟着嘴看着三丫娘苦兮兮的脸消失在黑色屋门后，仍站在大门口不走，继而移动他小小的个子到三丫家屋门口。还是“三丫，三丫”地喊。三丫娘不耐烦地探出身子瞅他。

“大娘，三丫昨天说我爹是中了魔死的。可豁牙爷爷都给我说过好多遍了，不是这样，我爹是英雄。”

三丫娘努力换上了好语气：“满，三丫和你闹玩呢，快回去吧，回头我让她给你道个歉。”

三丫的说法，就是让他不喜欢的第三个版本。

真正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英雄，是多年之后的事。那时，曹满刚成家不久，和媳妇在镇上果树园干活，晚上经常住在果树园里。

那天晚上，园子里没什么事，他想回家看看。到家时已不早。大门反锁了。曹满绕到院墙边角处，踩了块石头，纵身，翻进院里。

曹满不想惊扰母亲，悄悄拨开屋门门栓，进了屋。屋里有酒气。他轻轻挑开母亲屋的门帘，酒气更重了。离门帘一米多的距离就是床，床上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虽然挺黑，还是能辨认出床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如同自己做了坏事一般迅速放下门帘，仓皇退了出来。他心慌得厉害，发现自己的手正不被控制地哆嗦。在这一瞬间，他拿定了主意：要让对不起父亲的人付出代价。

星光之夜，他反锁了屋门，高一脚低一脚，奔去家族几个长辈处敲门。

众人打着灯笼进入房内时，两个男女正着急忙慌穿衣服。大家看清了那个男人，曾因投机倒把坐过牢，放出来后一直没结婚，比母亲还小几岁。曹满眼里喷着火，上前薅住男人就打，母亲在一边披头散发地哭喊“满啊，满啊”，曹满不听。当母亲疯子一样过来阻拦时，曹满终于压不住火气，抬手扇了母亲一记耳光。

众人上来拉的拉，劝的劝，把曹满拉到厢房坐下。豁牙爷爷叹着气：“满呀，你糊涂。你娘一个寡妇人家拉扯你和姐姐长大不容易？你这么对你妈，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也是在那天，他听到了父亲真实的死因。“文革期间，你上大学的父亲跟着造反派批林批孔破四旧，去掘了孔家的墓。你父亲亲自参与了扒坟。不知道是不是扒坟时染上了不干净的尸毒，一回来就病了，四处求医也没看好。丢下了你们，走了。”

嫁到外村的姐姐第二天风风火火地赶来，看也不看曹满，径直跑进里屋，抱住躺在床上呜呜咽咽哭的母亲跟着一起哭。

母亲在下午时分起了床，她对着镜子细细梳洗打扮。当她走出屋门时，全身都是齐整的。曹满姐姐跟着走出来，拉着她胳膊央求，想把她劝回去。母亲轻轻推开姐姐的手，用红红的眼圈，扫视了围观的人。走出了院子。

母亲当天下午有了通红的结婚证，有了新的家。姐姐常过去母亲那边走动。而她们都不再和曹满来往。

曹满几次试着想缓和和母亲和姐姐的关系，没什么效果。后来，他干脆把这事丢在一边，专心养起来大棚。

他的大棚收益真好，孩子也出生了。生活总觉得缺点什么。生娃后常常整宿整宿不能睡好觉，养娃的辛苦，他体会到了。每当他盯着孩子可爱的笑脸看，就从心底升起对母亲深切忏悔。

何不找豁牙爷爷呢？曹满脑子里突然开了一道光：“请豁牙爷爷帮忙，我要抱着儿子真心向她们请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