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用象征的方式表现女性在婚姻关系中的挣扎与撕扯,以展现当代女性的生存困境。
01
李美娜家有一只橡胶沙袋,起初她只想用来锻炼身体,后来觉得发泄情绪也不错。
但每次拳打脚踢后都令她疲惫不堪,更糟糕的是这种疲惫紧紧依附在她的身上,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李美娜,最近怎么总是三心二意?”部门经理毫不留情地斥责,“如果还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直接扣现金。”
她将怨愤咽在肚子里,如果目光是刀子,她定把部门经理的小蛮腰切断了。
部门经理比她小几岁,若不是她生孩子耽搁了两年,这个职位定是她的。
“看你能蹦跶几天。”李美娜心想,就不信这个三十岁的女人不结婚生子。
“美娜姐,这些资料帮我打一下吧。”
李美娜还没坐稳就被甩了一桌子文件,今天来例假,肚子一阵阵疼,但她却顾不得,像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下班后还没走出办公楼就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姐,咱爸住院了。”
李美娜一惊,便像阵风一样直奔医院,父亲肠息肉需要做手术,其它并无大碍,她这才放下了心,只是父亲体弱不堪,看着让人心疼。
她去超市买了吃的用的,虽然心疼年过六旬的母亲,但她却不能在医院陪床,还有儿子呢。
闹闹在幼儿园等得睡着了,值班老师十分不高兴,说如果再这么晚来得额外交托管费。
李美娜连连道着歉,抱起儿子。
回到家时已八点多钟,李美娜把热好的汤羹从厨房端出来,一不小心撞上了那只橡胶沙袋。
汤洒在她手上,滚烫的,她惊叫一声,汤盆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鲜美的汤咕嘟嘟地在地板上蜿蜒,蒸出香软的气体。
闹闹被吓醒了,大哭起来。
“妈妈,我肚子饿……”他可怜巴巴地说。
李美娜扔给他一只面包:“吃吧,这是咱们的晚饭。”
02
李美娜每天早上先去菜市场,再送孩子上幼儿园,再去上班,下班后直奔医院。
自转又公转,总也没有停下来的时刻。
直到夜深了,闹闹的鼾声安静平稳,李美娜将靠枕放在背后,她本是要看书的,因为年底有考核,她的学历很让她担忧,于是想挤点空闲考个文凭。
但她却不由地拿起手机来,刷刷视频、看看新闻,只几分钟,已是后半夜了。
后果是第二天黑着眼圈也得起床,拖着一身的疲惫。
眼霜的作用聊胜于无,只能大量用遮瑕和粉底。化妆一般都在十分钟内解决,衣服搭配是最不用费脑子的——她只买基础款。
孩子的书包总会少一两样东西,偏偏出门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丁零当啷地下了两层楼总要折回来——要么忘关灯、要么忘带手机。
转来转去总会撞上那只沙袋,越忙越碍事,明明它不在这,谁把它弄过来的?仿佛它长了腿,专往碍事的地方跑。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是身子太弱需要进补,李美娜担心父亲也担心母亲,只能每天做好饭菜送到医院。
父母一辈子都在家里,外面的饭极吃不惯,要么太咸、要么太辣,还是自己做的最安心。
这两天闹闹又闹肚子,这下正好,从幼儿园接了他一起去医院。
医生看了并没什么问题,只是说要注意卫生,孩子吃手的习惯该改改了。
闹闹从出生就吃手,李美娜尝试了无数种办法,都没能让他的手从嘴里出来。
如果不吃手,他无法入睡,折腾一夜,并且又哭又闹。即使往手上抹了辣椒,他依然吃,辣得直哭,边哭边吃。
李美娜深感无助——这孩子没得治了。
病床上父亲脸色青黑,只喂进去小半碗米粥。吃了饭,母亲坐在床边数落起家里的长长短短。
弟弟不务正业,弟媳妇又不孝顺,父亲住院这么久了连看也不看一眼,在家孩子也不管,光知道打麻将,光吃不动,猪要是像她那样好上膘就好了……
一边絮着话,一边被闹闹拉着裤腿往外拽:“妈妈,回家……”
正好护士来撵人,一个病人只能留一个看护家属,李美娜拉着妈妈的手又叮嘱了几句才肯离开。
“妈妈我要吃汉堡!”
“刚才让你吃饭你肚子疼,这会不疼了?”
“吃汉堡肚子不疼。”
李美娜哭笑不得,只好在路边停车去给他买汉堡,一出来就看见车上被贴了条。
回到家洗衣服洗澡,把孩子弄上床哄睡了已十点多了。
可她还要跟橡胶沙袋撕扯一番。
橡胶很软,却坚韧有弹性,无论她使多大劲,它都原原本本地反弹回来。无论她怎么发泄,都无济于事,原本鼓囊囊的心更鼓了。
她累得气喘吁吁,想停下来却心有不甘,像被猫爪挠心。她劝自己放弃,早早睡觉不好么,为什么要做这么折腾自己,可她却好像离不开它。
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非常痛苦,同时享受这种痛苦。
03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李美娜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可太阳依然升起,发条又转了起来。
刷牙的时候,她眼前一黑,是灯坏了?
她踩上凳子认真检查了吸顶灯,用太久了,是该换了。
这一整天,都时不时头晕眼黑,李美娜确定不是灯的问题,而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她做的合同写错了一个数,被客户发现了,虽然对方语气很委婉,但明显对公司的业务能力产生了怀疑。
领导们一层层骂下来,最后李美娜不得不承受了这个惊雷。
一间间办公室低头认错,每个领导都是一脸无奈,目光里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员工”。
不管怎么责骂李美娜也认了,但扣掉的奖金让她实难平静。
手机里一串缴费信息:孩子托费、水电费、信用卡还款、车的保养费……还有昨天晚上的罚单。
如果掉两滴泪可以舒服一些也罢,可她却偏偏不会哭,只是心口堵得慌。她对着镜子看脖子里的几道红印子,是昨天晚上的痕迹。
部门经理站在她旁边,对着镜子涂口红,香奈儿如同燃烧的山茶花。
“美娜姐,你要注意保养啊,看你这脸,都垮成这样了……”
说完,扭着腰枝走了。
李美娜觉得自己只是一张包装纸,她已支离破碎,但依然被包裹得好好的。她像放久了的苹果从心里腐烂了,但外皮还好,只是皱巴了些。
于是她“正常”地生活着,用“以后”来麻醉自己。
“熬着吧,以后就好了。”她母亲如是说。
下班的时候头晕更严重了,但有个同事想让她送一段,不好拒绝,只好强撑着。
这个年轻男同事,平时总与她说笑。大概是因为他太年轻,涉世未深,李美娜对他印象很不错。
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可她总觉得自己长不大,还是喜欢和单纯、没有心机的人相处。
男孩在副驾驶上说着什么,可李美娜只看到他嘴开合。
咣!
李美娜浑身一震,方向盘迎面拍在脸上。
“怎么开车的?”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蛮横地拍着车门。
李美娜这才清醒过来,追尾了。
“别怕,我来处理。”男孩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车窗外男孩与中年男人交涉,她听不见他们说话,只看到中年男子从愤怒渐渐平静下来。
男孩敲敲窗玻璃:“把行车本、身份证和保单号给我。”
李美娜赶忙找过这些东西。
男孩打了电话,交警很快来了,保险公司也联系好了。半个小时一切都办好了,出了险,那肥胖的中年男子宽和地笑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幸好车子无大碍,各自开走了。
这下可完全清醒过来了,李美娜暗骂自己。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抚在她额头上。
“疼不疼?”声音温暖又关切。
只是蹭了点皮,可是她却差点掉下泪来。
这天晚上孩子睡下后,李美娜没有再与橡胶沙袋撕打,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页书。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鸟,在天空飞,天空很软也很温暖。
李美娜很早醒来,天还没亮,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流浪猫轻软的脚踩在管道上,那里有暖气的余温。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李美娜悄悄起身,扛起橡胶沙袋开门下楼,像做贼一样把它扔在垃圾桶里。
送闹闹上学时,他在后座上说:“妈妈,你看垃圾桶里的橡胶沙袋,不是咱家的么?”
李美娜没敢转头,却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它。
它直楞楞地杵着,孤单而可笑,熟悉的样子却又陌生得很——它一直在屋里,她不曾在阳光下看过它。似乎可以看见与它战斗的痕迹,每一处、每一寸,一层叠一层。
会想它吧?
会,太恨它了,肯定忘不了。
04
这一天李美娜容光焕发,连部门经理都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她身边的风带了色彩与芳香,那个年轻男同事见了她只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略显不同的关切。
她的座位上放着热奶茶和小面包,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一定要吃早餐。”
鸟儿张开了翅膀,奔向蓝天的怀抱。她认真地工作,没犯任何错误。
这就是所谓的“以后”吗?若以后都这么开心,活着竟是一件美好的事。
这天父亲出院了,弟弟和弟媳接的他们,说李美娜忙了这些天,不能再麻烦她了。李美娜正满心感激,却想起来,她拿到医院里的吃的用的,都被弟弟一鼓脑卷走了。
但父亲病愈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若不是老师打来电话,李美娜甚至打算下班后和那个男孩去喝咖啡。
“那下次可不能爽约了。”男孩故作生气。
李美娜点点头,干涸的心里留下了一颗种子。
她赶到幼儿园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在等着她,闹闹则一脸委屈地坐在旁边。
“老师,闹闹出什么事了?”
老师说孩子问题很多,不守课堂纪律、招惹女同学、和别的孩子打架……
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平时对他的关心太少了,这样下去孩子要出心理问题。”
李美娜一阵歉疚。
当她把闹闹带走时,老师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见过孩子爸爸?男孩子还是很需要爸爸陪伴的,这对他的成长很重要。”
爸爸?
李美娜一愣,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晚上到家,李美娜一直心神不宁,像只猫一样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每一点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垃圾车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到达,已经八点了,还没听到它哐嘡哐嘡的声响。
今天不来收垃圾了?
明天早上阿姨们又该抱怨了,旧小区卫生本来就差,垃圾车还总是旷工。
夜渐深了,闹闹早已熟睡,李美娜盯着一页书足有半小时。
眼看着窗外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她迅速起身,穿上外套,打着手电出了门。
垃圾果然没有收,那橡胶沙袋高高地竖立在垃圾堆里纹丝不动。
李美娜像个无畏的战士扒开垃圾,卯足力气将它拖了出来。即使脏污不堪,它身上依然有她熟悉的痕迹。
撕扯、凌乱、疲惫、绝望的痕迹。
四下寂静,悄无人声,李美娜趁夜将橡胶沙袋扛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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