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鲁迅
鲁迅几十年前说的话,尖锐深刻,放在如今的德国小城,竟然也适用。
1.
生活在德国小城如果不会德语,除了中餐馆,几乎没有工作机会。
“老板娘,您这里有活儿干吗?”晓枫初来乍到,高额医保费用几乎把她压垮。万般无奈下,她走进小城一家中餐馆。前台一个身材小巧的女人在喝茶。
“你以前在餐馆干过吗?”一个口气像老板的南方普通话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没有。我到德国5个月。”
晓枫转过身,一个大头、没脖子,溜肩膀,肚子上挺着一个西瓜的小个子男人站起身来,下巴底下还系着一条女士小丝巾。
“明天你来上班吧,我这儿需要一个厨房助手,主要是洗碗,没事儿的时候要帮厨。”
晓枫想,洗碗有什么难的?至于帮厨,她不知道什么意思。
“每个月800欧元,每周工作6天,每天不到10小时。我这个工钱给的是不错的。”老板嘴巴里不时喷出几丝唾沫星子。
“大姐,看你急着找工作,我是(si)中国人(len),但我不喜欢中国人(len)。”老板发不出汉语拼音R这个音。
晓枫不知道老板这没逻辑的话是什么意思,刚见面又不好问太多,只是感觉这个老板说话有些怪怪的。
晓枫不语。
“如果有人问你每天工作多长时间,你就说3小时。”老板嘱咐着。
晓枫不懂老板的意思。
不管怎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医疗保险,50岁、从未干过体力活儿的晓枫豁出去了。
2.
晓枫还是低估了中餐馆的劳动强度,她的工作也不仅仅是洗碗。说白了就是个碎催,干杂活的,老板、厨师不做的事情全部丢给她。这个小餐馆,谁都可以指使她。
早上10点到中餐馆,擦餐厅客人就餐的地面、前台等,至少需要一小时。刚干10分钟,晓枫额头开始冒汗,尽管这是冬天,室外只有四五度。
擦完地,接着到过道一米二高的木架上把10升、足有五六斤重的大电饭煲抱下来,搬到厨房洗碗池旁边的桌子上;找出洗手池旁桌子下带刻度的塑料碗,下楼梯到地下室,从盛米的塑料箱里蒯出2升大米,一手抱着大米上楼,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倒进电饭煲里,再倒入两升水,插上插销。这个流程,每天至少重复三次。
洗碗池里还有一些昨天的碗筷没有来得及清洗,先在池子里放温水,倒入洗涤灵,用洗碗海绵将碗里的油脂洗掉,举到洗碗池右侧的半自动洗碗机里。洗碗机设置得有点高,只一会儿功夫,晓枫的衣袖里已经灌满水。冷风吹来,半个胳膊感觉僵硬。
洗碗机里的推拉托板设置得有些高,晓枫最怕洗大盘子,一只手举不动,要两只手把盘子放进去。
“大姐,先别洗碗,帮我剥洋葱皮。”瘦高的张厨师招呼晓枫。
在这家中餐馆,厨师就是二老板,老板要拍厨师的马屁,唯恐这唯一的厨师撂挑子走人,那样,老板就得抓瞎。厨师选择餐馆的机会多多,哪家老板付给的工钱好,厨师就去哪家。
“您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晓枫一边剥洋葱皮一边和厨师张师傅聊天。
“一年多,这里开业时就来了。以前在其他餐馆,后来老板的一个亲戚要我来这里。我做厨师30多年,以前在荷兰餐馆。”
张师傅很健谈。
“刚开始我不想来,开车来这儿要两个小时,一周回家一次,休息一天,但老板给的薪水不错。”
张师傅要切洋葱,打开厨房后门一条缝,一股凉气钻进来。
“切洋葱要开门开窗,这样就不会呛眼睛。”张师傅传授着经验。
“您今年多大年纪?”做厨师30年的人,至少也要50岁吧?
“61。”
“您叫我大姐?”
“这不是方便吗?”这家餐馆老板、厨师说话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大姐,刀叉早上上班要再擦一遍的呦,上面有水印。”老板娘招呼晓枫去擦昨晚擦过的刀叉。老板娘身材小巧,但嗓门不小,说话声音整个餐厅、厨房都听得见。
“我先干什么?”晓枫手里握着洋葱,问张厨师。
“老板娘叫你,就先去。”
晓枫从冰箱背面散热器上取下一块棉布,走出厨房。
“大姐,小餐厅最里面桌子下面有一些米饭粒,你没有打扫。”老板娘的大嗓门又响起来。
“让我看看是哪里,我记得打扫过的。”
“算了,我已经清理干净了。下次你注意。”
老板娘真是火眼金睛,能发现自己没有打扫的地方?但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擦过,会有米饭粒?
晓枫将信将疑。
3.
“大姐,你把车里装着盘子的箱子搬到厨房来,这是要洗的。麦克有车钥匙。”上班几天,老板不与晓枫聊天,开口就是吩咐,这次是搬重物。
麦克是匈牙利小伙子,油锅,22岁。
晓枫跟着麦克穿着后院小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路边。一辆奔驰白色密封货车里装满大小餐盘。这辆车晓枫认识,是小城最大中餐馆老板的。这两个老板是同乡。
麦克从车上搬起一个装满餐盘的箱子。晓枫双手抠着箱子两边的凹槽,试着搬动,但箱子纹丝不动,至少15公斤重。她只好搬轻一些的锅碗瓢盆。
“大姐,你怎么不搬箱子?”老板不知何时从餐厅出来,他两手空空,只动嘴巴。
“我不是不想搬,实在搬不动。”
“切。”老板一脸的嫌弃。
“这些盘子都要洗干净、晾干,明天要用。”
装有餐盘的大小箱子有七八个,至少400个大小餐盘。
下午两点半下班,餐盘只洗了三分之一,下午5点上班晓枫接着洗。
4.
下午5点一上班,晓枫急着洗盘子,张厨师过来:“大姐,盘子等会洗,帮我洗菜。”
帮完张厨师,晓枫接着洗餐盘。
“大姐,小推车满了。”晚上七八点,晓枫正在洗餐盘,一刻不停,老板娘在窗口喊。
“大姐,不能总盯着厨房里的碗,时不时要看看小推车里的餐盘是不是满了。”
餐厅客人用过的餐盘堆放在餐厅一角的两层小推车里。晓枫不知道应该先干什么好。餐馆里的人谁都可以支使她,除了德语、英语都不太好的匈牙利小伙子麦克。
这哪里是什么洗碗工。清早擦地、帮厨、摘菜、做米饭、搬运货物,对于厨师和老板的召唤和吩咐必须随叫随到,言听计从。厨师不忙时才能洗碗,要为厨师服务、打下手。餐盘洗不完,老板会甩脸。虽然才来几天,老板说话已经很不客气,开口就是抱怨,训斥。
头两天,张厨师和匈牙利油锅经常帮忙并告诉晓枫如何分配时间,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两天后,厨师不再帮忙。做米饭时,10升电饭锅实在太重,晓枫请麦克帮忙。麦克过来,将电饭锅端到桌子上。
“你不要让麦克干,我这里还忙着呢。”张厨师的声音。
晓枫忙得脚不沾地。当洗完一摞大盘子,双手扶腰站立想喘息片刻,厨房的门开了,老板挺着西瓜肚进来:“大姐,你看看微波炉里面也脏了,需要清理,其他不干净的地方,看到了就要清理,不要等我告诉你。”
老板的眼睛盯着晓枫的后面,说话时从不正眼看她。
晓枫这几天隐忍的怒气升腾起来。每天工时这么长,谁都不是机器,压榨人到这个程度,还不让人喘口气?从第三天开始,晓枫有了辞职的想法。同时她也奇怪,为什么我刚想站着停一会儿,老板就能发现?
餐馆几天,晓枫累得浑身酸软。上班路上有一个缓坡,平日里散步到这里,没感觉到累。这几天去中餐馆打工途经这里,她想快步走上去,但腿发沉,有点挪不动步子。
第二天上午10点上班擦地板时,晓枫在前台看到柜子里的摄像监控器。屏幕上有十几个画面。
此后几天她留意观看摄像头的位置:大门口、前台、大厅、厨房、地下室、后院、冰箱房、后院门外等,有些地方的摄像头不止一个,就差厕所、员工宿舍门口也安装摄像头了,几乎没有死角,真是全方位监控。
晓枫这才明白,难怪老板好像长着后眼,即使不在厨房,厨房里的人一举一动老板都看得一清二楚。
晓枫知道,德国相关法律规定: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必须明示并告知。中餐馆老板的做法显然违法。
压榨工钱、处处安装监控摄像头、老板出言不逊……晓枫又一次想到了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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