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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耿秋去阳台从来没有开灯的习惯,大厅里的灯光微微散进阳台,已经足够了,毕竟她只是过去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再倒点洗衣液,然后盖上洗衣机的盖子罢了。
今晚的月光很黯淡,夜空乌黑一片,星星一颗也没有。耿秋看了两眼天,又透过防盗网往围墙后的小学瞧了瞧,黑漆漆的,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各种恐怖片……耿秋瑟瑟地缩回房间里头,身上起了点儿鸡皮疙瘩——兴许太冷了吧。她想。昼夜温差大,快十点的夜晚温度只有十七左右,耿秋却还穿着夏天的轻薄的短款睡衣裤,确实该起鸡皮疙瘩。
过去几天,她总是拖拖拉拉,下了班回来,一般都在十点前,可她能磨蹭到十二点之后,才垂头丧气地爬进浴室,洗个头或者简单冲个澡,再一顿磨蹭之后,大概一点才能再次回到床上,于是夜生活就基本到头了。劳累到倒头就睡,一觉醒来,阳光洋洋洒洒地淌进房间,小学的课间操铃声响起,音乐声里夹杂着学生们有力的“一二一、一二一”……耿秋几声咒骂后不得不从床上爬起,再“半死不活”地钻进浴室,刷牙洗脸从来睁不开疲惫、困乏的双眼。
今天晚上,耿秋决定先把洗头洗澡的任务给完成了,再做别的。打从一进门,她就没停下来过,迅速走一遍流程,等到终于晒完衣服,也不过距离她下班一个小时。
“真快!”
耿秋心想。
“我还有好多时间可以放松!”
耿秋摸出吸管,插进奶茶,瞬间吸溜掉一大半。今天下午刚到的零食也早被她全拆开,很有秩序地摆在桌面上。手机屏幕上是熟悉的游戏画面。
耿秋住在小机构提供的宿舍里头,同住的还有一位同事,不过一人一间,大部分时间互不干扰。
当她游戏才开局时,同事敲响了她的房门。
“啊?怎么啦?
“你直接进来吧……门没锁,锁之前坏了,再也锁不了了……”
同事轻轻推开门,头探进来,惊恐未定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工具啊?”
什么特殊的工具?耿秋百思不得其解。
“洗衣机里有一只死老鼠……”
“什么?——”
耿秋已经无心打游戏了。
同事说,她今晚不过分开两次甩干衣服,第一次分明没什么问题,第二次衣服才拿起来,就看到底下有一只肥硕无比但是死得非常透彻的老鼠。
她说:“你是不是没听到我的尖叫声?”
耿秋两手抱着手机,震惊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嘴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张开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有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啥时候发现的死老鼠?”
“第二次甩干衣服后……”
“那个……你确定是你第二次甩干衣服后才有的吗?”
“不太确定……所以我把我的两件衣服都拿去重洗了……”
“我就说刚刚听见你在阳台拧衣服,流水声哗啦啦的——不是,那好恶心啊,我今晚去阳台没开灯,不会吧!千万别是我想象的那样……”
同事笑笑没说话,环顾耿秋的房间,确定没有她需要的工具之后,拉上门,去大厅继续搜寻。
耿秋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打开门就跟了上去。
“让我看看。”她说。
耿秋觉得自己看到之后必然会后悔为什么要去看,但是不看的话,内心又是恶心与好奇交加——她如愿以偿看了个明白,内心也终于只剩下恶心了。
“这么大只,要是我洗衣服的时候就有了的话,我应该能发现才对。”
耿秋知道这也不过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她根本无法确定,因为大厅微弱的灯光照不清洗衣机内侧的全貌,而她为了赶时间加快了动作,也记不清自己把衣服拿出来的时候,是否认真审视过衣服底下有没有其他东西了。
耿秋缩着身体躲在距离洗衣机最远的大厅的角落里,一边“噫——”,一边看同事用折弯的衣架和硬邦邦的垃圾桶,把老鼠的尸体从洗衣机里头弄出来,再下楼扔掉。
耿秋把自己用洗衣机洗了的裤子和袜子,拿到浴室里洗了两遍,再挂回阳台。
可她内心依旧毛毛的。
同事已经熄灭了大厅的灯光,一切又陷入沉寂,只剩下加了热水和洗衣粉的洗衣机在阳台上“轰隆轰隆”地清洗自己。
听着这个声音,耿秋的心里更毛了。难以取舍的是,这条裤子她还比较喜欢,且她也确实只带了三条长裤过来,这样的天气,总不能再短裤上阵了吧!
耿秋纠结半天之后,决定把裤子和袜子从阳台上再次收进浴室,用比较热的水以及阳台上捞进来的洗衣液,又洗了两遍。
“差不多了吧……”
耿秋想。
“我觉得是我多想了,不可能那么大一只老鼠,我在拿衣服的时候会注意不到……”
虽然也并不是毫无可能。
但是——
耿秋盘腿坐在床上,拿起长桌上的奶茶又吸溜了几口,再吃了点小零食。
打打游戏吧——
得把这事儿忘了才行。
二
耿秋在今晚前一周左右,已经提出要离职,说来也好笑,原本看着就不太待见她的老板,为了“挽留”她,居然变着法子夸她。
“虽然她夸的确实不无道理,但是我不听。她不过是暂时找不到接手的老师罢了,一旦找到,就会将我弃之如草芥——我还不知道他们吗!”
因此,无论老板“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堆,耿秋也只是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那我这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看一下尽快找一个接手的人吧,我就做到月底。”当时距离月底还有两周,按照他们的效率——一两天就能找到一个老师接手上一个直接跑路的老师的工作——那么也许根本不用两周,她就能顺利离开这小破机构了。
耿秋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只是她没想到,越想走,老板越不想放人。面谈是谈崩了,微信也聊崩了,耿秋最后放话,最多就到下个月五号,到时候把工资给她结清。双方都很强硬,最后的结果便是,从周一上班开始,她就受到似有似无的针对和不理睬。耿秋翻了平生最多的白眼,顺便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一一吐槽给了不同的朋友。为了防止对方到时不给她工资或者给少了之类的,她把当初应聘时的电话录音备份,再把几个群聊都截图保存。
“都说眼不见为净,就放我走呗,何必互相看不上眼,影响彼此的心情——当然前提是工资给我结明白了,一分钱都不能少!”
我只是个穷人罢了。
耿秋想着想着,几乎就要泫然泣下,不过她忍住了,但是这些她好不容易挽留住的泪水,在看了感人的电视剧之后,一并倾泻了出来。
一团团抹了眼泪的纸团在长桌上滚一滚,一转眼就滚进了垃圾袋里,封上口,明天就会被送进熟悉的垃圾桶里。这是她的眼泪的最终归宿。
耿秋的眼泪可不止在这儿有过归宿。
虽说去年夏天才毕业,可加上大学期间的实习,她居然换了有三四份工作,且期间还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半年有余——可以说,她是相当得不稳定了。换工作倒还好,搬家才要命,大小不一的行李箱后是大小不一的行李袋,每回搬家都给她累到不行,甚至于一个质量很不错的大行李箱,由于她总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底部拉链已经开了……
还好有个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好姐姐”,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把开车开到宿舍楼下,搬家什么的,大包小包的也都是姐姐提,而她生得瘦小,本就没什么力气,又懒散得很,扛几步就开始叫,“我的天哪”、“怎么这么累啊”、“搬家好烦啊”、“为啥我就找不到一个稳定点的工作呢”……
姐姐说:“或许是你得去做一个‘稳定点的人’。”
耿秋默默无语,她觉得,让她成为这样的人,应当比把一份极不稳定的工作做到极其稳定都要困难许多吧。
每每搬家,耿秋都会在姐姐家住上一段时间,边住边找工作,可常常找不到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她总会变得如同一个已然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痛苦之人一样苟延残喘。
也不能回家。她家的经济条件多年居下,别说房子买不起了,就连租房子也得选便宜的租,又在学校附近,同时租在一块的不是近亲,就是隔几代之前能叫得出关系的人,一旦回去,就相当于把自己又又成为待业人士的事儿宣之于众……
想到这些,已经提了离职的耿秋确实内心有一丝丝的悔意——然而一想起这边老板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时不时来恶心她,且恶心的程度不亚于洗衣机里的那只死老鼠……她又觉得,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管他那么多,先逃离这样的地方再说!”
三
耿秋睁开眼,是那只趴在洗衣机里的死老鼠,闭上眼,是今晚洗衣服时的各个流程……
无论如何,这觉是没法睡了。
耿秋开始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上午起床下楼,会看到恶心她的其中一个老板,她要当作没看见,径直去吃午饭;中午一年级的学生回来,必定“咿咿呀呀”个不停,她要把喉咙喊哑,像之前的那些日子一样;晚上三年级的学生回来,从刚进门开始,他们就会“老师、老师”的不停地叫,一点点小事儿都要叫一下,她仍会像往常一般,不断地翻白眼。
耿秋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烦躁中度过,发脾气都发成了“每日必做事项”之一,可同时她也希望每天最好都是这样一成不变,因为一旦有任何变化,大概率都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耿秋惆怅地闭上了双眼,她开始幻想离职后的生活,可是想来想去,无非是把之前离职后的空档期的痛苦和纠结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其实那种煎熬之深不亚于现在待在这小破机构的……
悲伤渐渐将她缠绕。
她想到前天晚上看的关于帮忙整理遗物的剧——
“不知道要是哪天我死了,我的遗物会被怎么整理呢?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留下的东西,只有我的玩偶们……但是它们总有一天会失掉我身上的味道,成为平平无奇的玩偶……也没有任何收藏价值。也许我应该写封遗书,但是我还没想要死呢,我还得活着才行,况且以我的脑子,写不出多好的文字,让人看了觉得我矫情,那不反而闹了笑话了?——哎,我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我不还好端端地活着……
“实习那会一个比较年轻的老板说我们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这话当时听着很不屑,现在想想——依旧觉得不屑——
“这边能不能快点找到老师来接手呀!真的要被学生气死了,也被老板给烦死了,反正我说话你当作听不到,那你说话我也最多‘嗯嗯’两声敷衍了事吧,谁都别说谁,觉得我不行,就把工资结清了让我走人呗,我搬家很有经验,速度方面绝对让你们放心……
“明天去把该拍的东西都拍了,以防止之后不把钱给明白……
“希望明晚学生的作业能少一点,我想早点儿下班回去休息……”
耿秋的呼吸越来越平缓,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梦里头,一只胖老鼠戴着一副眼镜,捧着本书端坐在办公室的木桌子前,茶几上泛黄的茶水里倒映出痕迹斑驳的天花板,它的周围环绕着一圈柜子,柜上摆着的全是便宜的用来哄小孩子用的小物件,零星几个黄黄的积分币孤独地躺在透明的密封袋子里,办公室的门外传来听不清说了什么话的男声,办公室的后头是老师的怒吼和学生的嬉笑……
梦里,耿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种鬼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我要再转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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