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1.
冬子去郑州进服装,在那里打工的一帮子同学请他喝酒。冬子讲义气,当年大家读中学时,宿舍里冬天像冰窖,早上起来,盆里的洗脸水冻成冰疙瘩。冬子家住镇上,几个玩的好的就都挤到冬子那里。
五个人喝完四提啤酒,冬子被带到一家洗脚城,晕晕乎乎的冬子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推到地下室的小房间里,身后的门嘭地关上了。冬子半天才适应里面昏暗的灯光,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不对,床沿上还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说,老板,要什么价位的服务?说着开始悉悉索索地脱衣服。冬子顿时打个了激灵,酒醒了一半,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找小姐的。姑娘就嗤地一笑,老板,你不找小姐,来这干啥?人就贴了上来,一身的脂粉香。冬子后退不得,双手护胸,你不要乱来。冬子想逃,可脚却挪不开步子。眼看着姑娘轻易地把自己的胳膊挡开,一颗颗从上而下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冬子急了,猛地一把推开姑娘,说,不能这样,真不能这样!
姑娘一愣,昏暗的灯光下,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冬子,刚才还笑着说冬子是个生瓜蛋子,这会儿敛了笑止了声,有些生气地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冬子说,别误会,几个朋友请我喝酒,然后就被推进来了。姑娘说,来了就要消费,不然,我怎么给老板交待?冬子不懂,姑娘说每一单生意,老板都是要提成的。你不付钱,难道要我自己掏腰包?一拧身,生气地坐回窄窄的床上。
那,要不我付钱给你吧。你真愿意?不愿意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让我走。要多少?说着冬子拉开身后被姑娘刚才取下的背包,拿出钱包来。姑娘说,你怎么能带这么多钱来这种地方?不怕被洗光?冬子听说过,这话他懂。冬子说,我又不知道自己会来这种地方。
冬子给了姑娘二百块钱,转身就要走。姑娘说,别急着走,手机号留给我吧,这钱算是我借你的。冬子想都没想就给了她,倒不指望她还,他是想赶紧离开。
一会儿微信提示加好友,花儿,刚才的姑娘。姑娘说谢谢你。冬子想起来姑娘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就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要在那里上班啊?姑娘说父亲去世的早,弟和妹要读书,母亲病了一场就不能再干重活儿了,她是姐,只好出来打工挣钱。非要在那里挣钱?冬子抢白地问。白天在超市里上班挣的钱,除掉房租吃饭,剩下的钱哪能够母亲看病弟妹上学用?姑娘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既然答应加好友,告诉我吧。我姓孙,孙宁,姐妹都叫我宁。
§2.
上了新款,忙了一天。从服装店回来,吃过晚饭,冬子躺在床上没事,就和宁聊天。视频里,宁不化那种浓妆更好看。有时候正聊着,宁一声招呼没打就关了视频。等到宁再说话,冬子问怎么啦?好一会儿,宁说,刚才来客人了。冬子愣了一下,心里突然的一阵针扎般的疼。
白天冬子守服装店,没顾客时总会想起宁那一双大眼睛,仿佛在对他笑,对他说话,一会儿又仿隐隐地含痛楚幽怨。
又到了晚上聊天时,冬子说别在那里上班了,找别的事做不行吗?宁说,嫌弃我?那就掏钱养我呀!然后对冬子一个调皮的笑。冬子生气了,你真的喜欢那里吗?宁低下头去,然后就关了视频。很晚了,冬子准备睡了,宁子发来微信:你以为我想吗?只是这样来钱快,等我攒够了开个小服装店的钱,我就离开,多一天也不待了。冬子知道这时候宁不方便和他说话,冬子知道宁为什么不方便给他说话,冬子躺在黑暗里,脑海里却全是宁此刻的样子。冬子牙咬得生疼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是越逼着自己不去想,眼前闪现的宁越是清楚逼真。
那天逢集,冬子正在店里照看生意,电话突然响了,是宁的。她从来不打电话。冬子接通电话,宁被客人带到他的县城里来,抢了她的包跑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冬子给妈说有朋友找他急事,就踏上了去县城的汽车。
宁衣着单薄,脸色憔悴。见到冬子,宁哭了起来。刚才超市来电话,中午再不赶去上班,就按她自动辞工处理。冬子说算了吧,反正回去也没工作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你先好好休息。
宁说你带我逛县城吧。我出来打工快两年了,还没逛过街。冬子说要逛就去市里,那边有南湾湖,有鸡公山。
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湖畔山道,牵手的情人或相伴依偎,或笑闹嬉戏。向山顶攀登时,冬子拉了一把宁就没再松手。宁调皮地问,你不怕我了?冬子装着没听见,只是把宁的手握得更紧了。
晚上冬子和宁坐车回到家里,冬子妈原本想责怪冬子一天不回家,害得自己又看店又要跑医院,再看儿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到嘴边的话早飞到九霄云外了。冬子妈又是打荷包蛋又是去馆子里叫菜,慌得差点儿忘记医院病床上躺着的冬子爹。
冬子的爹股骨头坏死,让冬子母亲很是着难。生意上周转的钱要是用作手术,生意就要停了,三口子只能喝西北风。眼看着冬子一年大似一年,年龄相仿的孩子别人家都有结婚生子的了,冬子现在还大条子一个晃荡来晃荡去。前天有人提亲,张口就要十万元彩礼,房子车子至少有一样。现在儿子给媳妇领回来了,这让冬子妈既高兴又犯愁。
冬子问宁,知道我妈按什么规格待你不?打荷包蛋,又去酒店里叫菜,这算是贵客了,刚才还给你塞红包,那就是把你当我对象了。宁脸一红,你真的要俺?不嫌弃?冬子说那又不是你自愿的,退一步讲,谁还没有踏错一步脚的时候?你看,冬子指着院子外的猪圈粪堆旁边散落的几棵油菜籽开的花说,那不正是因为脏肥,花儿才开格外好看?宁说,不管你怎么说,我明天去医院检查,如果我没资格再做你朋友,任你怎么说,我也不能害了你。明天你愿意陪我去吗?
§3.
冬子妈逢人就夸儿媳妇好。最关键的是,娶这个漂亮儿媳妇没花一分钱。冬子妈就把家里的钱全部花在医院里,心想着全当是娶儿媳妇了。以前是保守治疗,现在去了武汉做手术,冬子的女儿佳佳出生时,冬子的爹也能自己拄拐杖行走了。
宁说,把生意搬到市里吧。冬子妈说那哪成?听说光房租一年都十几万。宁对冬子说,不投资怎么能赚到钱?现在年轻人消费都喜欢去县里去市里,人们的意识里,大城市才是消费的地方。同样一件衣服,咱镇上难卖二百块,往市里的衣架上一挂,五百就算是便宜的了。再说,佳佳以后还要上学呢,在市里能扎下根,孩子以后读书的环境就不是咱镇上能比的。
事实证明宁的眼光是对的。没两年冬子就租了一套大房子,把爹妈也接来了。冬子和宁计划着按揭买一套房,或者把租的门面盘下来。
冬子劝宁回一次老家。每次宁都不同意。“我是回不去的人了,你要爱我,就把我当作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吧,这就是对我最真最深的爱。”宁的话里无限的伤感和无奈。
冬子的同学春节回来,听说冬子在市里生意红火,就找来喝酒。冬子自然热情招待。有一个名叫葵的同学,喝多了,无限感慨:“真没想到你们俩能走到一起,还他妈的过得这样滋润!”说着话,拿一双轻薄眼色望着冬子身边的宁。冬子妈说,你们原来都认识呀?葵涎着醉眼说,何止认识?我太认识她了!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冬子妈的目光就在宁和葵的脸上织起了网。葵觉察出自己酒后失言,赶忙端起酒杯掩饰,这一切还是全落在了冬子妈的心里。
原本对儿媳空白的过去没太多在意,只是觉得这么水灵漂亮的姑娘,没花一分钱就娶回家,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当时冬子爹躺在医院里,她焦头烂额的没太多心思琢磨,经葵这遮三掩四的一说,她心里疙瘩越拧越大。
春节回镇上的老家过年,冬子妈长了个心眼儿。原本葵读书时在自己家住过,街上遇见了,冬子妈把葵拉到僻静的一角问,听说接媳妇还缺些钱?大妈你怎么知道?冬子妈早在心里盘算好了,说,答应我两个条件,大妈就借你两万块钱。不等葵说话,冬子妈接着说,第一个条件你一定乐意。葵说啥条件?给大妈写张借条,这个条件你一定答应对吧。那第二个条件呢?告诉我宁以前是做啥的。
§4.
冬子妈一耳光抽得正低头做饭的宁差点儿跌倒,一丝血像蚯蚓,扭曲着从宁的嘴角爬出来。身边玩耍的佳佳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宁弯腰去抱,冬子妈一把抢过:“滚一边儿去,别脏了我孙女!”
冬子妈冲进冬子三口的房间,把凡是宁用过的用品衣服全部扔到街门口。冬子从外面赶回来,拦住一脸平静地往外走的宁,冬子妈嚷道:“冬子,你要这脏女人,我就不让你多看一眼活着的妈!打光棍也不比娶一个做鸡的女人丢人!”说着就要往院墙上撞死给冬子看。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声响彻整个小镇,漫天的雪花也被大红的灯笼和冲天的烟火映上红色。宁拉着一个小皮箱,独自一人坐上开往市里的出租车。
在市火车站站台上等车时,宁接到信息,是信用卡收到存款,应该是他们准备购房的首付和年后的进货款。冬子说,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开往郑州的火车在风雪中奔驰而来,缓缓进站。整个车厢里只有宁一个人。透过车窗玻璃,站台上巨大的广告是鸡公山和南湾湖的风景图,下面一行大字,标志着路线,其中一条街道,他们的服装店就开在那里。
车身摇晃,窗外街道房屋越来越迅速地退去,风雪中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息。映着车窗玻璃,宁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和三年前相比,自己唯一的改变,是姐妹口中的宁变成了邻居们称呼的佳佳妈。她咬着嘴唇,对着玻璃上模糊的自己笑了笑,内心里说,郑州,我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泪水滑到脸上,冰凉冰凉的。
网友评论
文笔哀伤又优美
固然有被逼无奈的小姐,可并不能感同身受的人又怎么给予毫无底线的原谅。
物质是矛盾的,事物是矛盾的。
文,更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