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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杀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臣子作刀,宁当瓦碎,不为玉全。
北风起,天意寒,金戈铁马,抗胡狼渡阴山。
枫叶落,蝉鸣休,岁之将暮,叹天下已然秋。
绍兴九年四月初,岳飞于金銮殿奏请赵构立储已过了十几日。
朝堂一片安静,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三缄其口,无人想在此时自寻麻烦。
赵构于当日拂袖退朝后,多日不见群臣,朝中大臣们心情忐忑,惴惴不安,都想通过各种渠道探听赵构口风。
王伦,蓝公佐等主和派大臣多次到秦桧府中拜访,想与他商量下一步打算。秦桧都以身体不适,无法接客为由谢绝来访。
秦桧深知,赵构乃多疑之君。
张邦昌,刘豫二人曾在金人扶持下以文臣身份当过傀儡皇帝,所以赵构对于朝中文臣结党极为反感。
靖康之变,张邦昌实际上是被金人威逼着当了皇帝,金人撤退后,立即主动退位,拥立赵构称帝,但最后仍逃不过被诛杀的下场。
在赵构心中,朝堂其他大臣对于他的帝位及权力是可望不可即的。
而秦桧今时官拜同中书门下章事,已是文臣中的首领,手握重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且与金人议和时与金国完颜昌交好,如若此时不知韬光养晦,必引赵构猜忌,成众矢之的,所以他只能闭门谢客,静观其变。
不过,赵构心中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手握重兵的地方统帅。
太祖皇帝赵匡胤,当年原本只是后周掌管禁军的殿前都检点。周世宗柴荣病逝后,由三岁太子宗训继位。时闻契丹入侵,赵匡胤领兵出京抗敌,于陈桥驿被将士们黄袍加身,发动兵变,兵不血刃夺了柴氏孤儿寡母的天下。
有鉴于此,惟恐日后有人效仿,天下大定时,赵匡胤宴请功臣,杯酒释兵权,既夺了石守信等大将的兵权,又保住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也算是用心良苦。
自太祖始,大宋最为精锐的军队全部由中央统辖,称为禁军。地方上只养一些战力不高,专供役使的厢军。
朝廷调遣军队,行军打仗,都以文臣为主帅,武将副之。军队将领实行定期轮防,三年一换,造成“兵无常帅,帅无常兵,兵不知帅,帅不知兵”的局面,防的就是手握重兵的统帅。
靖康之变后,大宋有亡国之危,为对抗金人入侵,只能不拘一格使用人才。不管是抗金义军,还是散兵游勇,甚至是盗贼流寇,只要是能征善战之辈,皆破格提拔。
这些崭露头角的将帅们大多出自军队下层,与军中士兵感情深厚,杀敌时能身先士卒,军队战力也强盛了许多。
不过,随着这些武将们军功日盛,已保住半壁江山的赵构,对于武将手中的军权开始耿耿于怀,特别是当年“苗刘兵变”在他心中留下的创伤太过深刻,武将手握兵权已然成为他不能释怀的一块心病。
其实何止是赵构,朝中文臣,对于武将们手握重兵也是警惕不已,时时考虑如何削弱这些武将的兵权。
当年都督张浚就曾收回刘光世手下五万大军,只是后来刘光世麾下统制官郦琼、王世忠等人发动叛乱,杀死监军,带领全军五万人降了伪齐刘豫,才导致功亏一篑。
值此议和之时,赵构本有意借大赦天下,论功行赏之机,明升暗降,削弱武将们手中的兵权。
不曾想岳飞在金銮殿上以武将身份提议立储,打了个赵构措手不及,所以他也只能如秦桧一般闭门谢客,考虑下一步棋该下在何处,方能力保不失。
绍兴九年四月二十八日,赵构宣秦桧入宫奏对。
领他入宫的是专门服侍赵构的马公公,此人从建炎元年算起,已服侍赵构十几个年头,算是他的心腹之一,与秦桧交情不浅。
秦桧在马公公身后亦步亦趋,快进宫时,见四周无人,从后边拉住他的衣袖,将一块金锭塞入他手中。
马公公嘴上说道:“秦相,这可如何是好,你这不是折煞了咱家吗?”右手却迅速地将金锭纳入衣袖之中,简直是一气呵成。老太监接金子的功夫挥洒自如,毫无烟火之气。
秦桧笑道:“马公公,你我都是官家身边的人,不必这么生分。秦某平日里就常想请您到府中饮茶,只是您在宫里忙,也不得闲。下回若有出宫购置物件,得闲时一定要到秦某府中坐坐,我们也好叙叙旧。”
“秦相既然看得起咱家,咱家也不敢拂了秦相的面子,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公公笑嘻嘻地说道。
“好说,好说。”秦桧点着头问道:“马公公,官家这几日在宫中身子和心情是否都好。秦某在府里已十几日没见着官家,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秦相,您是个有良心的,又是官家的肱骨之臣。咱家有些体己话也不瞒您。
那日宴请群臣回来后,官家很是生气,把端上的解酒汤都扫到了地上,口中还一直骂着沽名钓誉,不识抬举几个字,真是吓坏了咱家。
咱家服侍官家十几年,还没见过官家生那么大的气。这几日官家的心情倒还好,饮食也正常,一直在书房练字养气。”
秦桧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这几日官家可曾见过什么人,是否有大臣进宫面圣过。
马公公,我倒也不是为了打听什么,知道官家见过谁,待会君臣奏对,论起政务来,好有个心里准备,也不会乱了章程。”
“大臣不曾见过,秦相您是大臣里这十几日头一个被官家召见的。
前日里倒是有去考校过两位皇子(太祖后人赵构养子)的功课。还称赞大皇子用心修学,人品敦厚,是可造之材。”
秦桧听后想了想,拱手笑道:“这我就放心了,看来官家并没有因宴席之事坏了心情。
这几日秦某在府中茶不思饭不想,就怕官家因生气伤了身子。如今听来,倒是秦某杞人忧天了。多谢公公指教。”
马公公弯下腰,摆手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咱家是什么人咱家自己清楚,咱家就是服侍官家的奴才。
秦相您是大忠臣,平日里官家也是赞许有加的。更难得您一直心系官家,说句不好听的,朝堂里像您这么有良心,一心一意为官家着想的,也真没几个了。
秦相,若没别的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莫让官家等急了。”
秦桧笑道:“请公公带路。”
随着马公公绕过宫里的亭院,来到了赵构的书房外,马公公拱手道:“秦相,官家在书房里等您,我就不进去了。”
秦桧拱了拱手,在书房外朗声道:“臣秦桧,拜见官家。”
“是秦爱卿阿,进来吧。”赵构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秦桧推门而入,见赵构正在案台上挥毫。写字最注重一气呵成,他不敢惊动官家,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
过了一会,赵构写完字,抬起头,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笑着道:“爱卿是书法大家,本官家本不应班门弄斧,不过爱卿既然来了,就帮本官家点评一下吧?”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秦桧边看边念,念完之后拱手道:“官家这一幅《浪淘沙》,力透纸背,矫如惊龙,会之佩服。”
“哈哈哈,你这书法大家也会哄人,这幅字是方才写的,你也帮本官家看看。”赵构指着案台上另一幅字说道。
“佳人名莫愁,采桑南陌头。困来淇水畔,应过上宫游。
贮叶青丝笼,攀条紫桂钩。使君徒见问,五马亦迟留。”
秦桧笑道:“官家这幅《陌上桑》鸾飘凤泊,行云流水,与诗中真意相得益彰,实乃佳作。”
“哈哈哈,虽然知道你在逗本官家开心,不过能得你这书法大家一句行云流水,倒也不错。”赵构笑道。
“书法大家四字,会之愧不敢当。”秦桧笑道。
“若比文墨,我就算拍马也赶不上父皇?”赵构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道。
“太上皇笔画双绝,乃天赋之才,这世间无人可及,也只有官家能紧跟其后。”秦桧正襟危坐地说道,抛去最后一句马屁,这话倒是大实话。
徽宗文墨间的艺术造诣,超群绝伦,无人可比,特别是他的“瘦金体”和“花鸟画”,确实独树一帜,已入化境。
他的“瘦金体”笔法犀利,铁画银钩,如兰如竹,飘逸瘦挺。
而其“花鸟画”,从意念的营造,写实的独创,到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排布,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惜,好的艺术家成不了好的皇帝,在他治下,大宋朝山河破碎,百姓受战祸之苦,真的是让人徒叹奈何。
“好了,不提父皇了,一提父皇,你我二人又徒增伤感,于时事无益。”赵构摇了摇头,黯然神伤说道。
“是,官家。”
赵构背着手在书房内走了几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转过身,盯着秦桧道:“秦爱卿,你是我在朝堂里最信任的人,我现在问你,对于立储一事,你心里有何看法,今日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不论对错,本官家许你言者无罪。”
秦桧肃然道:“官家,对于立储一事,说句实话,会之倒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
“此话怎讲?”赵构听后,疑惑地问道。
“官家,您方才说今日言者无罪,那会之就畅所欲言了。”
“但说无妨,本官家洗耳恭听。”
“禀官家,您今年三十有二,孔子曰,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而欲,不逾矩。
您刚过而立之年,正值年富力壮,因此会之认为立储之事并不紧迫。而且,立储一事,明面上来说虽是国事,但实乃官家您的家事。
会之作为当朝宰相,考虑的应该是如何辅佐您处置朝务,至于您的家事,官家自有定夺,会之也不应越俎代庖。”秦桧淡然说道。
赵构听后摇头道:“爱卿此言差矣,立储一事,事关江山社稷,当是国事,怎么能说是本官家的家事呢?”
“官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我大宋官家,对于您来说,国事就是家事,家事就是国事,二者之间并无区别。”秦桧拱手道。
“国家,国家。国即是家,家即是国,爱卿原来是这个意思。”赵构脸上露出笑容。
如何不是呢,对于赵构而言,对于大宋朝历代官家而言,对于从古至今的天子而言,国家犹如他们的私产一般。
对于他们来说,作为代替上天牧化百姓的神子,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手中的权力不受威胁。只有在保证手中权力不受威胁的前提下,才会考虑百姓的安危。
“官家,会之官拜同中书门下章事,身受国恩,有监管朝廷百官,协调朝堂阴阳的责任。
会之的一言一行,朝堂上会有人揣摩,试探,甚至为了讨好会之铤而走险。
正因如此,会之平日里常告诫自己,更当谨言慎行。立储一事,事关国本,又是皇上的家事,本就应由皇上乾纲独断。
如若会之为考虑后路而参与立储一事,势必会引起朝堂动荡,岂不是辜负了官家对会之的信任。
会之虽不敢自称忠心耿耿,但官家对会之的栽培,对会之的信任,会之铭记于心,一日都不曾忘记过。”秦桧侃侃而谈。
“爱卿不愧是我大宋朝一等一的忠臣,这交心之言,不是至诚之人,断然是说不出来的,本官家甚是欣慰啊。”赵构听后,感动道。
“官家之言,会之愧不敢当。”秦桧低头道。
“秦爱卿,其实本官家也想问问你,你对岳飞此时提出立储一事,有何看法?”高宗缓缓问道,眼神变得锐利。
“岳飞勇猛,屡立战功,而且饱读诗书,可称文武双全。平日里又深受皇上器重,以三十岁年纪任节度使,心气自然高傲些。
武将的功名都来自战功,我大宋此次与金国议和,对于想立下不世功绩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反对议和,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真的如他所言,金人欲以立储一事来乱我大宋朝纲,那他此时提议立储,也是为了我大宋社稷考虑。
只不过他奏请立储的场合不对,身为武将,手握重兵,于金銮殿众目睽睽下提议立储,容易引起朝堂风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给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提供可乘之机。
如若他是私下里跟皇上谏言,应当会更加稳妥。”秦桧小心翼翼地说道。
赵构听后,面露不悦之色,上下打量着秦桧,冷冷说道:“秦爱卿,你力主和议,岳飞力主开战,本官家本以为你们会水火不容,不曾想你对岳飞倒是赞赏有加。爱卿可不能为了自己的声名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阿。”
秦桧挺直身躯,朗声道:“会之于皇上面前,从不敢说违心之话,刚才评论岳飞之言,句句出自本心,如若皇上想责罚,会之坦然接受。”
赵构盯了秦桧好久,见他一副大义凛然准备领罪的样子,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连你都这么说,看来岳飞为人处事真的是滴水不漏。身为武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提立储之事,真的是有恃无恐。
本官家听说,在他治下的百姓,为他立生祠,称他为岳爷爷,说他是武曲星下凡,为我大宋朝斩妖伏魔来了。斩妖除魔,哼哼,何人是妖,何人是魔。”
秦桧低下头,轻声道:“行军打仗之人,都会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岳飞年少得志,难免更甚些,官家不必为此烦心伤身。”
“爱卿,你错了。”赵构转过身去,咬牙道:“本官家恨的是岳飞的心。自从我继位以来,朝堂之上,最为器重,晋升最快的有两人。
一人是爱卿你,另一个就是他。爱卿你行事循规蹈矩,为人处事谨言慎行,事事为本官家着想,甚至为了本官家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屈己议和的骂名。
本官家岂会不知,你所做的一切,背负的骂名,都是为了本官家,本官家嘴里不说,但却记在心里。
如今时势如此,我大宋确实实力不济,又徒叹奈何。而岳飞身受皇恩,每打一次胜战,本官家就给他升一次官,现如今已然和韩世忠张俊这等老将平起平坐。
但他自命清高,喜欢卖直沽名,事事标榜自己,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在民间扩大影响,进而想影响朝堂政务,甚至是皇室立储。
《道德经》里言: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他如果是不世出的忠臣,那本官家,不就成了不世出的昏君了吗?岳飞所作所为,不仅让本官家感到寒心,更让本官家感到可怕。”
听着这诛心之言,秦桧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股冷意从脚底直透脑门,心中暗道,原来在官家心里,事已至此。
“好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赵构转过身来,强笑道:“你方才说本官家那两幅字行云流水,本官家就将那两幅字赐予你了。你回去好好琢磨这两幅字,看看如何能让本官家的书法更上一层楼,切记切记。”
秦桧心领神会,心想那两幅字中必有赵构想让他去做却又不好明说之事,拱手道:“会之领命,拜别官家。”
赵构摆了摆手,秦桧小心翼翼拿起那两幅字,毕恭毕敬地出了书房,在马公公引领下出了宫。
上轿之前,望着暗黑的夜幕,他叹了口气,心里明白,对于岳飞的事,他无法再置身事外。夜路太黑,前途难料,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秦桧从皇宫回到府中,已是亥时三刻,府中管家和护卫都整齐地站在门口等他。
他向管家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径直就往书房走去。
拿着赵构所赐的字帖,秦桧走进书房内,将两幅字铺开,放在案台之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掰开了,揉碎了,边念边想,把赵构今日所言从头到尾在脑中过了好几遍。
从赵构话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心里对岳飞已然深恶痛绝,但要如何处置却并未明确。
这两幅字不是白给的,其中肯定包含了赵构处理岳飞的意思,个中真意还需自己领会。
秦桧坐在书桌之前,冥思苦想,一直不解其义。
秦桧妻子王氏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轻声道:“老爷,喝碗参汤提提神吧”。
秦桧一瞧,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唉,又连累你跟我今夜不得入眠,罪过罪过阿!”
“老爷,妾身自从嫁与你,从不敢奢望能独善其身,一夜不眠根本就不值一提。老爷从金国北归之后,想的做的都关乎整个国家生死存亡之事。不管老爷如何做,如何走,妾身一路奉陪。大不了跟老爷遗臭万年,这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与老爷一路同行,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值了。”
听着王氏肺腑之言,秦桧禁不住红了眼眶。偷偷用衣角擦去泪水,挽住王氏的胳膊,把她揽进怀中,缓缓道:“此生得你,人生何求。”
王氏用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小声道:“老爷,你又犯痴了,我不搭理你了。”
秦桧笑道:“你不搭理我,谁会搭理我。夫人,你帮我看看,这两幅字乃官家所赐,到底有何用意阿?”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佳人名莫愁,采桑南陌头。困来淇水畔,应过上宫游。贮叶青丝笼,攀条紫桂钩。使君徒见问,五马亦迟留。”
王氏一边走一边念,想了片刻,突然间转过头来问了秦桧一句:“老爷,官家为何不在这两幅字上边提名,这两首词是何人所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秦桧一直纠结于这两首词的意思,没想到官家隐藏的用意是在作词者身上。
《浪淘沙》是欧阳修成名之作,《陌上桑》乃文彦博流芳之词。
答案原来如此的简单,而答案又可以让赵构完全的置身事外。
欧阳修和文彦博都是仁宗时期的名臣,二人曾经联手逼死过一名勇将——狄青。
狄青,威名赫赫的战神。行军打仗勇不可挡。一生前后大小作战二十五次,曾带兵攻陷过金汤城,夺取宥州,特别是与劲敌西夏人作战时,打得西夏灰头土脸,用计焚烧过西夏粮仓,杀西夏士卒一万多人,俘虏五千七余人。
狄青因战功太盛,曾以武将身份任朝堂枢密使,军中士卒都以他为榜样。枢密使乃大宋最高军事统帅,一般都由文官任职。
狄青以武将之身任枢密使坏了太祖传下来的规矩,引起仁宗时期朝堂文臣的集体不满。
当时欧阳修和文彦博乃文臣中的领袖人物,二人多次向狄青发难,要求狄青请辞枢密使一职。
文官中甚至有人称狄青家中“狗生角,数有光怪,有乱世之祸”。
因仁宗对狄青很是赞赏,并不为谣言所动。后来欧阳修上奏仁宗将狄青调出京师以便保全其声誉,仁宗仍不置可否。
狄青曾经当面质问过文彦博,言,其一生对大宋忠心耿耿,为何朝中文臣要如此对他。
据载,文彦博当时冷冷地回了他一句:以武将身份任枢密使一职本身就是罪恶滔天,难道要等到你造反了再定你的罪吗。
狄青终于在文臣集体仇视中辞去了枢密使一职,郁郁而终,享年四十九岁。
而我大宋此时就有一个屡战屡胜的“活狄青”——岳飞。
秦桧此时终于明白了赵构的意思,待金国对我大宋无法构成灭国威胁之时,便是“活狄青”身死之刻。
而且杀岳飞这件事必须做成他一人所为的样子。因为官家赐与他的两首词中并无此意,只是用隐去作词者姓名的方式来点醒他而已。
赵构希望他能如欧阳修和文彦博一般,不顾自己声名,做维护大宋文官道统,杀功勋武将之人。
万般带不走,惟有业留身。
岳飞,大宋此时战力最强的武将,在不久的将来,将成为不得不猎杀的猎物。
秦桧低头沉思不语时,爱妻王氏也已想通了这一关节,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小声而又紧张地问道:“狄青?”
秦桧望着她深不见底地眼睛,苦笑着点了点头。
“官家真是好手段,他自己当知人善任的好官家,让老爷来做这屠杀忠义之士的恶人,而且用两幅字来传旨,不留一点把柄,真是用心良苦到了极点。”王氏咬着牙轻声道。
秦桧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是当朝官家,由他来做这鸟尽弓藏之事,委实太过龌龊,自然只能由我来代劳。
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他既然担忧岳飞在民间威名太盛,在军中权力太深,我自然就有替他除去岳飞的责任。
只是这时机不好把握,如今金国虽与我大宋议和,但完全是因为完颜昌和完颜宗磐二人合力争夺金国权柄得来的结果。
完颜宗弼(金兀术)和完颜希尹此时尚在旁边虎视眈眈。此次能够议和,也是因为我大宋尚有岳飞,韩世忠,张俊这三员虎将,战力犹存,金国无法对我大宋完成灭国之举。
如若此时做这兔未死,狗先烹之举,无异于自取灭亡阿。”
“老爷,妾身有一事不明?”王氏望着秦桧,缓缓问道。
“你说。”
“岳飞乃精忠报国之人,为国家社稷出生入死,履立战功,而且为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
为何就因为他声名显赫,在朝堂上敢直抒胸臆,看起来不听话了些,官家就一定要杀了他呢。而且老爷对杀他之事好像也觉得理所当然。难道忠臣,就是这个下场吗?”
秦桧望着王氏久久不言,终于忍不住看着窗外的残月幽幽说道:“因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是官家才能有的权力。
放宽了说,在我大宋朝,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是官家和少数文官领袖才能有的权力,武将不应染指。
我现任朝堂同中书门下章事,操持国事之时,还需时刻考虑如何抬高官家,贬低自己,何况是武将。
武将掌兵,兵者,凶器也,听话尚且有提防的必要,更遑论不听话的武将。
这就好比一个人拿着一把刀,这把刀居然有自己的主张,你得时刻提防它跟你意见不和时回刺你一刀,作为持刀者,你当然会有弃刀的想法。
如果这把刀还是天下闻名的利刃,则让人更加的担忧,自然让持刀者弃刀的想法更为的强烈。这,就是岳飞不得不死的原因。这,也是我觉得他死得理所当然的缘故。”
王氏瞪大着眼睛望着秦桧,过了片刻,低下头,轻声道:“人心,真是险恶。”
秦桧回过身道:“从古至今,人心从来都是这般险恶。所以能得一知心善待自己之人,委实比登天还难,得到了,就要好好珍惜。”
王氏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岳飞不懂这个道理?”
秦桧笑了笑,轻声道:“岳飞乃千古一将,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他为人太痴,心气太傲,想用书中学来的忠义和手中的兵权来改变这一切。
可惜,就算他兵法再高,人心再旺,跟这几千年来的规矩相比,也犹如以卵击石而已。”
“老爷,你能不杀他吗?”
秦桧摇摇头,叹口气道:“我没有帮他的立场。我是文臣,他是武将,在大宋,当我二人站上朝堂的那一刻,就是天生的敌人。在官家和他之间做选择,我永远会站在官家这一边。
而且,我与他政见从开始就不同,我不仅不能帮他,还不得不牵制他,到最后,如果官家需要的话,我必须杀他。”
“那如果是官家错了呢?”
“如果是官家错了,那就代表着整个大宋朝都错了,如果是整个大宋朝都错了,那我也无能为力。
岳飞想当圣人,而我只想做官家的忠臣,我与他之间,永远隔着一道鸿沟,永远没有同一立场的机会,永远只能视对方为彼此的深渊。”
“老爷,官家也是人,怎可能不犯错。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不是曾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吗。如果官家要杀岳飞真是错的,以老爷与官家的关系,从中周旋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夫人,你此言差矣。”秦桧摇头道:“唐太宗李世民一生戎马,战功累累,本身就是把天下无敌的宝刀,又岂会在意和害怕武将的态度。
当今官家是赵氏皇族靖康之变后唯一南逃成功的血脉,受兵祸之苦久矣。
当年苗刘兵变害他失去亲生骨肉,对武将天生就极为反感,而且他的皇位事实上算是捡来的,对武将的态度就更加的敏感。
在我大宋,自从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武将天生就有原罪,更何况是不听话而且战功卓著的武将,说句心里话,我认为官家想杀岳飞没有错,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已。算了,夜深了,多谈无益,我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王氏点了点头,随秦桧离开书房,握着他的手往闺房走去。
如果真要杀岳飞,那下一步,该好好打算了。吹灭床边蜡烛,秦桧心中暗道。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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