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七月流火

作者: 南隅苍狼 | 来源:发表于2022-09-21 12:1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A

    康乐县北部稻香镇,秋风中的群山开合有度,蓝天白云悠然无心,和寂静的村庄谷物两相对望,彼此沉默不语,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图。

    阿火在山肩寻着一个背风的草甸,放下登山包,把帐篷搭好,取出炉具,点火烧汤,煮菜独酌。

    这时候夕阳正红,群山如屏、次第展开,远近梯田上风吹稻香,大大小小的村庄隐约其中,而山树静默不语,和绯红的晚霞上下映衬着,天地间茫然一色金黄,温暖而美好。

    阿火忽然说,“哥们,我给你念首诗歌吧。”

    然后不由我分说,阿火就念道:

    太阳金色的芒/ 刺过多少孤独的山/ 野花近乎自恋的灿烂/ 开满寂静寒冷的村庄

    星体向西的季节/ 我安睡在枫叶上/ 随着秋风落满一地/ 十八载幸福的希望

    月光静静地流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水岸/ 多少渔歌唱晚,声音嘹亮/ 是你繁华又略显沉闷的街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而你在寻找伊人/ 道路溯洄,险阻又漫长/ 终将抵达幸福的水草滩

    但是,风/ 穿过水岸,穿过高山/ 穿过你的街巷我的村庄/ 穿过多少沉默而幸福的羔羊

    星火越过季节/ 镰刀流过稻田/ 姑娘呵,你用纤细双手/ 为谁准备大红衣裳

    我说,“阿火,是哪家姑娘啊?大红衣裳,是要嫁人了吧,是嫁给你吗?”

    “兄弟,莫取笑我呢,这位姑娘你曾深刻认识,老同事阿月啊。”

    “阿月?不是嫁人了吗,嫁人有三年了,孩子都两岁了吧。”

    “七年前,我初见她的时候,她并未嫁人。”阿火说完这句,忽然停住,猛喝了一口酒。

    我说,慢点喝兄弟,这可是白眼烧。——本地土法烧制的一种烈酒,酒精度高达55度,喝了容易翻白眼,故称白眼烧。

    阿火说无妨,你且听我说说那年、那山、那人吧。

    “稻香镇是康乐县北部的一个山村小镇,远离城市喧嚣,适合避世的人们居住。但对于镇里的工作人员来说,就比较坑了,因为从县城到稻香镇需要开车两个小时,每日回家就成了一种奢望,所以,我们一般是周一上来,然后周五回家。如果轮到周末值班的话,那就得两星期连着在单位,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苦不堪言啊。”

    “我大学一毕业,就到稻香镇工作了,前三年工作时间可谓百无聊赖,唯有读书写作方能解闷。直到第四年,阿月来了,上班的日子才略微轻松起来。那时候,我已是计 生办负责人,而镇里很重视计 生工作,把阿月分配到我的科室。我当然很开心啰,一者,人手多了,每个人的工作量就少了;二者,有个女孩子在,工作氛围也轻松些。”

    “男儿本色,理解理解的。”我打趣道。

    阿火接着说,“阿月来镇里的第一次吃饭就很尴尬。这是小镇,工作人员三十来号,不分餐,合为三大桌,然后坐的是农村常见的条凳——一条长凳,坐两个人。阿月作为新人,胆小,害羞,不敢和其他人坐一条凳子,于是就坐在我身边,毕竟是同个科室嘛,熟络一点。然而我虽然是科室长,却也才二十五六岁啊,阿月这么漂亮,坐在我身边,我也是害羞的,于是我们两人几乎是坐在长凳的两头。结果,在阿月匆忙吃完饭站起来后,我一个不留心,凳子就翘起来了,像跷跷板一样翘起来,差点儿没摔倒。老同事们趁机起哄:阿火啊,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猛啊,大白天就翘起来,不妥吧——阿月红着脸跑走了,我也是红了耳根:别乱开玩笑啊,你们吓着阿月了。‘咳咳,是你翘起来才吓着人家小姑娘啊,要注意了。’这些老家伙说话可两头推,一语双关,我真拿他们没办法,于是沉默。不过沉默也好,老同事说几句也就消停了。”

    “农村生活小插曲,无伤大雅啊。”我说。

    “是的呢,所以事后,我对阿月说,乡镇干 部就是这样,没有娱乐项目,喜欢瞎起哄,别在意哈。阿月点点头说,也是也是,下次坐好点,就不用让他们瞎说了。”

    不过万事有弊有利,板凳风波虽然吓着阿月了,却也让阿月更快得融入到基层。

    02 B

    七年前,阿月是我的同事。所以,她也曾和我说起阿火,以及她和阿火的故事。

    阿月说,“我毕业那年22岁,阿火25岁,虽然阿火是科室主任,但和我一样还是年轻人,我们包揽了全镇最年轻干 部的头两名。所以,我还是喜欢和阿火聊天的,毕竟那些老同志大多喜欢抽烟喝酒,身上的味道呀,像新出笼的臭豆腐一样历久弥新,而且他们喜欢讲段子,无聊。和阿火聊天就好多了,好像还在大学校园一般,他就像师兄,和他聊天一则是学习,另则也解闷,在这大山里,实属不易啊。”

    “板凳风波后,因工作需要,我和阿火一起前往五公里外的孙山村,寻访一个计生对象。那时是初秋,暑气褪去,天气微凉,秋叶泛黄,稻香正浓。哪年寻访的是什么计生对象,如今我早已忘却,连淡薄的记忆都没有了,但是那时的山山水水却印刻在心,至今怀念。”

    “山山水水很美吗?”

    “山山水水就是那样的山山水水啊,你说惊艳吗,也不见得,我是个理科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那个时候,我和阿火站在山岗上,迎着秋风举目远眺,群山万壑阵阵稻香,村庄和秋叶静谧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住了,只有我和阿火沉醉于那时那刻的风景。”

    “阿火不是写诗的吗,这么美的秋色,他可有诗作啊?”

    “当然有啦,他写下了《七月流火》,说是赠给一位姑娘,那时只有我一个女生啊,应该是赠送给我的吧。”

    “七月流火,是很热的意思吗?”

    “不是呢,阿火告诉我,七月是夏历七月,差不多是现在的九月初,初秋时节啊,微风正起。火是星座名,即心宿,在夏历七月后逐渐偏西下沉,所以叫流火。看起来很热的词语,其实却是微凉。哎。”

    “原来如此,阿火这家伙写诗还挺有知识储备的嘛。”

    “那是的呢,在孙山村我还闹了个笑话。我对阿火说,火哥,知道名落孙山这个成语吗,我们来孙山,以后万一有选调考试,可会挂了啊。阿火却哈哈一笑,你个小丫头,读书不认真了吧,孙山考试考上了啊,‘解元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孙山在榜尾,孙山之外的人才没考上呢。我们要庆幸来了孙山啊。”

    “阿火这书呆子还挺博学啊。”我不由地夸道。

    阿月幽幽地说:“博学是博学,却也是个傻子。”

    “我说阿火是个傻子,是有出处的。那时,根据当时的计生 人口政策,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如果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两个孩子,但是最多也只是两个孩子。而彼时的康乐县还是比较重男轻女的,那生了两个女孩后怎么办呢?想要孩子的就会逃生啊,生完孩子再来受罚。因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所以康乐县计生考核年年落后,县里要求一定要严抓计划外生育,不符合条件的一定不能生下来,谁管理不到位的,就地免职。”

    “你说阿火是不是个傻子。那天镇里工作人员千辛万苦抓到一个计划外.怀孕的妇女,带去县里医院做终止.妊.娠.手术,因医生排期问题,需要等两个小时,分管计生的李副镇.长叫阿火先看着孕妇,他带着辛苦了一天的同事去吃饭,饭后过来换班。结果换班这半小时,阿火这小子居然睡着了,让那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孕妇给跑了。”

    “这个,竟有此事。”

    “是啊,我们李镇当场就大发雷霆:‘荒谬!居然睡着了,你的工作责任心呢?被狗吃了吗。你等着被组.织处理吧。’”

    “但是傻人有傻福啊,阿火后来居然没被处理,领.导只是口头警告了阿火,并无其他动作,年底考核阿火还得了优秀。不过说实在的,我也喜欢阿火这样的傻。因为后来我知道,阿火并没有睡着,他只是不忍心,那大肚子里面的生命。阿火对我说,我们是拿枪的人,把枪口抬高一厘米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阿月说,“说实话吧,我发现他打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03 A

    如果说板凳风波是初见惊鸿,那逃生风波则是再见倾心了吧。而且女追男隔层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我正为他们的事美美地想着,忽见阿火大声喝道:“发什么呆呢,快喝酒,听哥讲故事。”

    我就猛喝一口白眼烧。夕阳正好啊,林清玄说温一壶月光下酒,我和阿火却是温一壶夕阳下酒。月光太冷了,远离尘世的冷,没有人世间的温度,还不如夕阳呢,她就下坠前都要展现最美的姿态,夕阳无限好啊兄弟。

    阿火说,“阿月就是个小屁孩呢,我怎么会睡着呢,这么大的事情,事出蹊跷必有妖嘛,肯定是故意的啊,她却是在那个妇人拿着沙面汤券来致谢时才知道原委。”——本地习俗,生了孩子要请亲朋好友吃沙面,那位妇人生了儿子特意来送沙面汤券,是把我们工作人员当朋友了。

    阿火接着说,“沙面汤后,阿月就和我走得近了些,之前如果说是年轻人聊得来,现在可以说是互相吸引吧,你也知道的,稻香镇,都是老年人啊,镇上是年轻人流失,镇里也是老黄牛居多,我和阿月作为年轻人聊在一起很正常啊,所以饭后常一起散步消食。这是古镇,人少,安静,那些石板路啊,我们不知道逛了多少会了,像岁月一样永恒。”

    “就这么个小镇,一条破街巷有什么好逛的啊,何况是天天逛,不腻吗?”

    “法海你不懂爱啊。怎么是破街巷呢,这是千年古街啊,民国以前,康乐县的人要去杭城的话,得走稻香过,一直向北,是最近的路,这可是官道啊,就像如今的国道一样。虽然荒废了人烟,但旧时的模样基本还在,那些岁月冲洗而下的砖木大宅、历经明清六百多年而存活下来的高大乔木,以及皱纹满脸的慈祥老者,不都是最美的风景吗。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水池边,看秋风中的孤傲挺立的残荷,都要相约一起看五十年呢,太美了。”

    “你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别整这些虚的,快讲故事吧。”

    “唉,故事里有太多曲折。”阿火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不是同事们的流言蜚语,那安静而美好的日子可能还会持续更久一点,但是同事们流言说我们两个在谈恋爱,真是尴尬啊。”

    我急了,“尴尬啥呢,阿月身材婀娜,样貌可人,人品也佳,难道配不上你?”

    阿火呡了口酒,淡淡地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像初恋一样单纯,我配不上她而已。本来没有传言还好,和她一起逛逛千年古街,感受这安静美好的人间烟火,但同事们的流言蜚语,使我不敢再约她逛了。”

    “你难道不喜欢她吗?你还给她写过《七月流火》这样的情诗呢。”

    “当然喜欢啊,但有苦难说,唉。至于《七月流火》,那山那人那情景,是写给她的吧?或者也不全是她。我的内心构筑的诗歌,打下的底稿,已经很多年了,只是那时,我和她一起在山岗上,看稻香起伏,看远山明暗,看村庄若隐若现,忽然灵感来了,就写下这首诗。但是,你说不是写给她的嘛,也不完全是。哎,我喝多了,说不清楚。”

    “你自己写的诗,居然不知道是写给哪位姑娘的?真是瞎说,你哪里喝多了,快罚酒一杯。”

    阿火沉默不语,默默地干了小半杯白眼烧,喉结一个转动,酒气从嘴里冲了出来,直上头顶,好酒,好烈。

    04 B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阿月愤然说道,”阿火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七月流火》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此情此景当然是写给我的啊,不信我给你念几句听听。”

    只见阿月柔美的声音轻轻念道,仿佛秋日暖阳下的微风:

    “但是,风/ 穿过水岸,穿过高山/ 穿过你的街巷我的村庄/ 穿过多少沉默而幸福的羔羊// 星火越过季节/ 镰刀流过稻田/ 姑娘呵,你用纤细双手/ 为谁准备大红衣裳//”

    阿月轻轻地朗诵这诗篇时,仿佛阿火还在身边。

    “稻香的高山秋色当然是静美的,那其他的山山水水不也是很美好的吗?“阿月说,”那些老同事流言蜚语说我们在谈恋爱,本来也没什么啊,男未娶女未嫁,谈恋爱咋的了?但阿火真是虚长了几岁啊,居然比我还害羞,很少再和我一起闲逛古街了,不过无妨啊,我们还是约起来周末去看风景,康乐县的山山水水,我们用脚步去丈量,用眼睛去碰触,用心灵去感知。我爱这山水啊。不对,是我们,我们爱这山山水水啊。”

    “你别看阿火喜欢读书写字,其实还是一位户外高手呢,那时他背着70升的大登山包,包里包外装满了帐篷、睡袋、防潮垫、吃的喝的、甚至还有书本。我当时质疑他,看书嘛在单位看看就好啦,出来爬山还带着书本不嫌重吗?阿火却说,这是精神食粮啊,不可一日无书。我说,行吧,你背着呀,反正不是我背,我又不累,哈哈。然后阿火就拿个袋子,把书装好让我拿,说是男女平等,哎,这小兔崽子。”

    “阿火这么喜欢户外,那你们一定看了很多风景吧。”

    “当然了,那可多了啊,芙蓉春、杜鹃夏、雁荡秋、苍山雪——我们把康乐县的山山水水都走遍了呢。”

    “走遍了山山水水,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

    阿月莞尔一笑,“在一起了啊。有一次,我们去村里开展计.生工作,忽然,一条大黄狗从侧面冲了过来,我当时吓坏了,不由自主地就跳到阿火身上了,后来发现,狗没有靠近,阿火却抱着我了。”

    “你故意的吧,或者是他故意的?”

    “没有故意啊,当时情急之下,就那样了呢。”

    “哈哈,这也太浪漫了吧,那么你们就正式在一起了?”

    “是啊,不管同事们的流言了,我们饭后继续一起逛古街,傍晚到附近的山坡上看夕阳,周末一起爬最高的山,看最美的日出。人世间的美好,大抵不过如此吧。”

    “打住,那你们结婚怎么不请我喝喜酒?”

    “你不也是结婚没请我喝喜酒吗?”阿月反驳道。

    “行吧,那先不说这个,那你说说后来怎么了呢?”

    05 A

    阿火的半杯烈酒下肚,肠胃里估计翻江倒海了,只见他浑身一抖,酒气上冲至头顶,泪眼都出来了。

    “兄弟,咋哭上了呢,别,我们慢慢喝。”我打个圆场。

    阿火等酒气下去才接着我的话说,“我和阿月看了全世界最美的风景,此生此世,仅此一人,也仅此一次。”

    “说酒话了吧,就一个康乐县,最美也才是4A级景区,什么全世界最美啊,莫吹牛,说人话。”

    “不是啊兄弟,风景的美在于个人的体验,就像文章一样,在于个体的体验,一千个哈姆雷特,是一千个个体的独自体验。我和阿月的风景,最美的就已经在这康乐县的山山水水里面了,此生此世,尽此一次。”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既然是最美了,那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你不知道吗兄弟,我大学时有个女友,叫阿花,我们谈了三年,是初恋啊——”

    “停,你个人渣,你有女朋友啊,那你应该一开始就和阿月坦白啊。”

    “不是呢兄弟,那时毕业,我考了康乐县的岗位,她在杭城工作,不愿意来这穷山恶水的角落。异地恋了两三年,渐渐断了联系,虽未说明,但彼此半年没有打电话通信息,差不多是理论上的分手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月来了,然后才如此这般。”

    “阿花如果就此不见,也就好了,但是我和阿月遇到狗的两个月后,阿花却说想我了,愿意来康乐县工作。我说,我们半年没聊了,不是分手了吗?阿花说,你个负心汉,说好的一生一世呢?被这么一说,当时我就不知所措了,想当年遇见阿花的时候,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虽然现在已成故人,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她要来康乐县,我岂能阻止得了。”

    “阿花还在电话里威胁,如果置之不理,就去单位举报。没有违纪就不能举报?笑话,你这是作风问题,始乱终弃,公之于众,看你社死。”阿火叹了口气,“那时刚好县里在考察年轻干.部,我有幸名列其中,经不起折腾呢。”

    虽然如此,但是你迫于淫威也不对啊。

    阿火呡了口酒,继续说,“我和阿月虽然牵手,虽然看风景,虽然互诉衷情,但我们没有实质在一起,只是聊天,只是牵手,只是看风景。所以甚至不能提分手,只是不再约阿月闲逛、看落日、游山玩水。仅此而已。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如此了。”

    “那阿月可不这么认为啊,她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不敢知道,不要知道。阿花已经来了,我能视而不见吗?”

    06 B

    阿月笑了笑说,“你说阿火傻不傻,只知道拉屎,不知道擦屁股,哈哈。整个稻香都知道我阿月和阿火恋爱了,他居然还假装不知道。你看,哪天老同事们纷纷道喜:‘刘镇长,恭喜恭喜啊,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一起,真是双喜临门,人生大赢家啊。’”——阿火在年轻干部考察中列为优秀,提任为稻香镇副镇长,所以老同事这么祝贺他。至于洞房花烛,是指阿月和阿火恋爱这事。

    阿月说,“那天阿火在避我多日后,居然主动约我饭后闲逛,结果风景没看,他却先质问我,我们恋爱这事同事怎么知道的?我直白地告诉他,你猜对了,是我散布的。但是,我们难道不在恋爱吗?”

    “阿火火了,他说,你怎么这样?你不知道我前女友阿花来了吗?”

    阿月觉得可笑,“来了就来了啊,我就对阿火说,刘镇长,你急什么急啊,恋爱有什么怕的呢,婚姻自由啊,你可以不选我,你选阿花,我也拿你没办法的嘛。只见阿火欲言又止,无话可说。我就来气,你倒是有屁快放啊,谈恋爱怕什么?阿火终于回应了,‘我和阿花分开半年多了,谁会料到她会回头找我?这事不好解决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说,找你怎么了,你们已经分开了,你现在是和我在谈恋爱。她是第三者。我又警告阿火,分开了就不是男女关系了,你叫她滚回杭城去。”

    阿月怒了,“我最看不起男人不担当,妇人之仁,阿火居然对我说,‘人非草木,不该无情。’你特么对我无情,难道不是无情?我对阿火说,她既然半年不联系你了,心里还会有你吗?说不定是意外怀孕了,回头找你接盘呢,哈哈。‘闭嘴!’阿火可能也被我激怒了,但是他没对我发火,只是说道,‘我们不吵架好吗,这事太难办了,我对不起你。’我一听‘对不起’三字就怒火中烧了,对阿火喝道,‘滚,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阿月说,至此,我和阿火不欢而散,一拍两散。

    没过多久,纪 委找阿火谈话。按照规则,一般工作人员违纪是由镇纪 委谈话的,但阿火刚提任了副镇长,是县管干 部,所以由县纪 委谈话。阿月补充了下。

    纪 委问阿火,“刘火同志,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阿火居然说“不知道。”然后纪 委就指出有人举报他作风不正。当然了,这是我举报的。

    “阿火大概也知道是我举报的,但是仍然狡辩,‘作风不正,爬爬山,看看风景,哪里不正了呢?’纪.委指出,‘只是爬爬山、看看风景?你确定就这些?’因为我举报信里写的很明确,我们孤男寡女,睡在一个帐篷里,怎么只是爬爬山、看看风景呢?但阿火事到临头还狡辩着,‘真的就是这样啊,没别的。就是好朋友一起看看风景。’于是纪.委直捣黄龙,‘你们看风景有没有住帐篷?几个人住?住几顶帐篷?’阿火无话可说了,‘两个人,我和戚月,一顶帐篷。’”

    孤男寡女的,睡在一个帐篷里,除非是恋爱关系,不然就是作风问题。

    阿火也无话可说。阿月说,“他当然无话可说了,我们就是睡在一个帐篷,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这幽静而深邃的苍穹,他想此后离我而去,决不允许。”

    07 A

    夕阳欲坠,而晚霞愈美。为什么在黑夜来临之前会更美呢,大约是怕失去而觉得珍贵吧,怪不得古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阿火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像这天边的晚霞一样。但阿火仍然端起酒杯,“兄弟,来来来,喝了这一杯,还有两杯,再喝了这一杯,还有三杯。”

    “你看你,肯定是喝多了吧,把五百的歌词都整上了,悠着点兄弟,我们慢慢喝,慢慢聊。”

    阿火忽然哭了,眼泪像泉水一般喷薄而出,继而嚎啕大哭,忽又低声啜泣。我赶紧晃了晃他,“别哭了,快把你的伤心故事讲完,给哥开心一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阿火说道,“初见这么美好的事,为何对之以秋风呢;秋风送爽、层林尽染,是收获的好季节,为何却是悲画扇?纳兰容若这家伙真是的,尽整些悲伤的词句,在受伤人儿的伤口上撒盐。”

    “你这事怎么跟清代词人扯上关系了啊,说你自己的吧。”

    “怎么没关系呢,我和阿月初见惊心,再见倾心,而我当时也是独身,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啊,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哎,错错错,莫莫莫。”

    “错个屁,那你回头找她去啊?”

    “古人云,人若无情,奈何以情伤之?但是我们不是草木,怎能无情,阿花从杭城远道而来,我能避之不见吗?”

    “这是选择题,你既然选了阿花,那就放下阿月吧。也或者说,你既然放下阿月了,说明你没有真正爱她?”

    “怎么没有真正爱她呢,那些日子,我茶饭不思,睡眠不安,身体暴瘦,满脑子是我们看过的山山水水,我们走过的稻田村庄,我们吟诵过的蒹葭苍苍!”

    “又放下,又放不下。爱到底是什么?”

    “有位法师说,爱是放不下、舍不得、离不开。”

    “那你对阿月是如此吗?”

    “是如此啊,放不下、舍不得、离不开。”

    “但是你不是放下了吗,不是离开了吗,这就是舍得啊。”

    “或许也是吧。”阿火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还是跟你讲讲举报那事吧,最后纪 委说,因为帐篷这事是莫须有的,法治社会早已抛弃有罪推定了,疑罪从无。但是,男女关系这事可大可小,没人举报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有人实名举报,总要有个结果。而且,我的副镇长职务还是试用期内,出了瑕疵不能转正。”

    “那你这事最后怎么解决?”

    “纪 委给了两种方案,一个是我主动辞去副镇长职务,算是平息舆论。另一个方案是,调走阿月,让她回县城,算是安抚举报人。”

    “那你选择让她回县城,而你继续当副镇长吧?这年头,提任个副镇长也是很难的,要珍惜。”

    “是的啊,我选择让她回县城,算是安抚。呵呵,结果还被她骂了,说我可耻,出这样的事情了,还在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伪君子,可耻。她哪里知道,我若主动辞去副镇长职务,她什么时候才能考试回县城呢,不如乘此机会吧。而我,一年后也辞职了,我选择离开稻香。这里的山山水水,使我睹物思人,平添惆怅,哎。”

    08 B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远山,余光返照到云层上,最后的金黄色倔强而孤傲。新月从东山缓缓升起,静谧而温情,像秋风一样,给稻香涂抹上一层淡淡的亮色。

    阿火已经完全喝醉了,炉具上的菜肴也已吃得七零八落。

    在余晖和清光之间,阿火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像秋风吹过水稻,左右摇摆着。阿火看了看余晖和清光,看了看淡淡的影子,不知道哪个是自己,亦不知道自己是哪个?余晖和清光使人形成两个虚影,虽然很淡,却也能够感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在月下独酌时,一个月亮居然有两个影子?那喝酒的三人除了影子外,还有一个是月亮吧?阿火想不明白,但也不用想明白,因为在余晖和清光之下,确实有两个影子,对影成三人,醒时交欢、醉后离散,来去自由,不也是快乐的吗?

    阿火不知道自己是余晖的影子,还是清光的影子,或者都不是吧,那余晖温暖宜人,就像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可以无话不谈,而那清光迷离醉人,就像阿月一样,亦可无话不说。

    渐渐地,夕阳没入山架,如屏的群山慢慢围拢起来,给远近的梯田以及梯田上的水稻盖上一层黑幕,大大小小的村庄也已沉睡,天地间寂静无语。而这个时候,月亮冲出了山脊,清光明亮了起来,给整个天宇盖上了白色的轻纱。也盖在阿火的身上。阿火说,七月你好。七月却无语。

    阿火心想,我内心住着七月,那我不就是七月吗?

    我就是戚月啊,眼前唯有茫茫大山,以及暮色四合。戚月轻轻吟唱着阿火在七年前夏历七月份写的那首《七月流火》:

    太阳金色的芒/ 刺过多少孤独的山/ 野花近乎自恋的灿烂/ 开满寂静寒冷的村庄

    星体向西的季节/ 我安睡在枫叶上/ 随着秋风落满一地/ 十八载幸福的希望

    月光静静地流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水岸/ 多少渔歌唱晚,声音嘹亮/ 是你繁华又略显沉闷的街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而你在寻找伊人/ 道路溯洄,险阻又漫长/ 终将抵达幸福的水草滩

    但是,风/ 穿过水岸,穿过高山/ 穿过你的街巷我的村庄/ 穿过多少沉默而幸福的羔羊

    星火越过季节/ 镰刀流过稻田/ 姑娘呵,你用纤细双手/ 为谁准备大红衣裳

    附:《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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