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菜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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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参与侠影盟第四期主题写作活动。

七月酷暑，天上落下来的雨点子都是被煮热的。我没打伞，尽情享受着天然的淋浴，不用辨别方向，我像是被人领着，悠哉悠哉地走进绿荫巷，在一个挂着江湖菜馆大牌子的门前站住，到了。

店门大敞四开，门的右边支着一个大遮阳伞，伞下的藤椅上坐着一个驼背的老头儿，看上去年岁很大了，应该是个爷爷辈。这驼背爷头发卷曲，两眼炯炯有神，手里掐着个烟袋锅子，很有节奏地一次一次送到嘴上吧唧两口，吐出缕缕烟雾。他坐姿不变，我每次来他都这样，像一头镇宅的石头狮子摆在那，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和往常一样，走进菜馆，我就坐到老位置上。这个餐位靠着后墙，临近通向后厨的门，说是门，其实没有门，就是个门洞，上面挂着半截门帘。之前我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因为正在和男友热恋，我的眼里只有他，连自己喜欢这家的哪道菜都不知道，只记得他喜欢吃哪道菜。现在好了，和男友分手了，我找回了自己。

回锅肉炒豆干，青笋拌木耳，红枣姜汤，豆汤饭一份，这些是我的最爱，比前男友可爱。扫码点餐后，我便手托着下巴，从门帘边的大空隙处看向后厨。

灶堂里的火舌舔着马勺，那马勺在厨子的操作下极不安分地上下摇摆，火光一闪一闪地把强光打在厨子的脸上，我点的菜很欢快很魔幻地翻舞在马勺的舞池里，体香四散，勾涎欲滴。我想我这时候，一定是醉眼迷离……

馆子里没有服务员，厨子，呃，不，叫马勺哥要好听一点。马勺哥亲自上菜，他动作优雅稳妥，转身抬手间带着让人无以言表的气质。我目光痴痴地环抱住他的身形，直到把他送回后厨，而他至始至终不肯吊我一眼，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想我堂堂读研生，要不是因为他菜做得正合我口味，本大学霸怎肯多看他一眼？臭厨子！油马勺！没文化的粗人！哼。

恼羞成怒后，我便开始吧唧我的美食，把全世界都忘在脑后。

这江湖菜馆的食客一点都不多，大概除了这里的菜我爱吃，清静也是吸引我的一个原因。恋爱男女都喜欢到人少的地方唧唧我我嘛。瞧我，又想起那个八条腿都不够劈的渣渣男，那个疯狂追金的舔狗。其实他不知道，我老爸的钱能从十八层地狱堆到天堂上去，傻帽。现在我一个人了，还是喜欢来这里，一是习惯成自然，再就是觉得这里怪好玩儿的。那个镇宅石狮子般守在门口的驼背爷好玩儿；那个后厨火烤不热，妞撩不动，装酷酷的马勺哥好玩儿；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一放学就跑到店里写作业的两个男娃子也好玩儿。他们长得即不像驼背爷也不像马勺哥，在一起打打闹闹却从来不出声，天啦！难不成都是哑巴？这江湖菜馆也太神秘了吧？我心中泛滥起探秘的冲动。

几个不爱说话的家伙，让我如何下手掏秘？搜尽我平生所学，想出来一个可能是聪明，也可能是愚蠢的办法。

那天风有点大，我饱餐之后出门路过驼背爷时，特意挨他很近，被风刮起的裙摆正好够到他手里燃着火星的烟袋锅子，啊呀！我夸张地大叫，边叫边抓回裙摆抖落上面的烟灰，一朵镂空的小花出现在裙摆上。

驼背爷显得有点慌乱，磕掉烟袋锅子里的烟灰，站起身查看。我赶紧笑着说没事没事，不用赔。

“我们赔得起，说吧，多少钱？”马勺哥站在我身后，话语冰冷，仍旧是一脸的傲慢。

我勒个去！一个掂马勺赚钱的厨子，牛什么x呀？我心里狠狠地骂着，随口蹦出个数字：8800，不用赔钱，让我免费吃上一个月就行。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后面传来马勺哥的声音：“你不怕我往你菜里吐唾沫呀？”……

第二天，我如期而至。咦，驼背爷咋没坐在门口镇宅？我来到我的专属餐桌旁，桌上己经摆好我常点的几个菜，是刚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驼背爷弯着身子，手掐着他的烟袋锅子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我心里尖叫了一声，妈呀！这老爷子今天是要来镇住我呀……

“吃吧丫头，那小子不敢往菜里吐唾沫”驼背爷烟袋锅子里的烟丝并没有点着，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送到嘴上吧嗒吧嗒地吸着，看得我想笑又不敢笑。

看着我吃完这顿饭，驼背爷给我讲起了我特别想要知道的故事，他怎么就知道我想要知道这些？我心中大大的诧异。

驼背爷是个孤儿，从小拜了师傅，历经千辛万苦，学成了厨子这门手艺。尽管他手艺高超赚了不少的钱，却没有什么积蓄，连个老婆都没娶上，这都是因为他乐善好施。马勺哥是他拣回来的，是在菜市场堆满烂菜叶子的垃圾箱旁发现的，当时的马勺哥只有七八岁，饿晕在垃圾箱旁，身上围着乱飞的苍蝇……那对不会说话的双胞胎男孩是他收养的，那天，一个病殃殃的女人推着婴儿车过来，在菜馆里吃了一顿饭，扔下婴儿车走了，再也没回来……

马勺哥高中毕业后不想上大学，就继承了驼背爷的事业，两个聋哑儿现在被送去聋哑学校上学。我忽然觉得驼背爷的脊梁骨是笔直的，如今因负重而弯曲，在弯曲的上面刻着一个伟人的诗句：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更加喜爱江湖菜馆，每天必来吃上一顿。一个月的免单期还没过，我换着样地把菜单上的菜吃了个遍。其实我也没白吃，有时候早来晚走，还帮着招呼客人呢。马勺哥给我做菜的时候，我就贴乎到他跟前儿看着他做，嘴里还嘟囔着：“你要敢往里吐唾沫，我就去告诉驼背爷！”弄得好像我才是驼背爷先前捡来的，他是后来乍到的。

我上网挑选了各种烟丝，买来送给驼背爷品尝；我跟一个当特教老师的朋友学习哑语，和双胞胎小朋友交流；我带同学过来吃饭，分享这里的故事，增添人气；我一有空就往店里跑，客串服务员为人民服务……我就这样融入到江湖菜馆中。

来江湖菜馆吃饭的人明显比以前多了，暑假本来是要回家住几天的，看马勺哥忙不过来，我就决定留下来当个钟点工，饭口最忙的时候过来帮忙，工钱每小时按5元计算，这薪酬是我自己定的，之所以来当钟点工，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驼背爷知道我不是为了赚钱，也就不坚持多给，由着我的性子来。其实，我赚的钱当天就花光了，还要倒贴上一些，给那一对双胞胎买玩具，买一堆小零食，我们叁个一起玩儿，一起吃。

我和马勺哥也相处得挺好，我一有空就献殷勤，他除了对我递给他的小零食嗤之以鼻，撇嘴拒绝外，其它的都能将就我。在这菜馆里与他们相处，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和新鲜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对，就是这句。没过多久，这鸟云挽着狂风就溜达到店里来了，差点没把房盖掀起来……

那天，先是来了四个女顾客，她们衣着时尚，个个长得水灵，自报是慕名而来。随后进来四个男的，咋咋呼呼，嘴巴浪迹，贼眉鼠眼，就差没把我是流氓的牌子挂在脖子上了。女人那一桌安静文雅，扫码点餐；男人这一桌狂躁不安，拍桌子叫喊；女人那一桌，酒过三巡，微醺楚楚；男人这一桌，脱衣光膀，挥手划拳……

这场景跟江湖菜馆很搭，被装在馆子里的江湖是一处微缩的盆景。我尽可能地适应着眼前不协调的场面，心里驱赶着那几个要吵翻天的男人。哇呀！我的意念起作用了，一个男人己经站起来要走了，不对不对，咋走向那几朵女人花了呢？

“妹子，来，跟哥喝个交杯酒……”男人挑眉挤眼，动手动脚地公开耍起了流氓，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男人一阵哄笑，还有人吹了声刺耳的口哨。啪！一记耳光扇在男人脸上，被调戏的女人反抗了。男人万万没想到地愣了一下神儿，随后酒杯一摔，一把抓住了女人的头发，挥拳相向。边打边骂着给脸不要脸，臭婊子假正经之类的话。女方有姐妹上前增援，男方有哥们为虎作伥，双方开始了一场混战。

这，这，这，眼看着是女方吃亏呀！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震惊了，谁都没想起来报警，我更是义愤填膺，就要冲过去阻挡那几个恶男……

“林木木，少参合，进厨房去！”马勺哥一声呵斥叫停了我的脚步。

我没躲进厨房，也没再往前凑合，就站在原地观战。只见马勺哥把手里的平底锅啪地往桌子上一拍，顺势一跃站在了桌子上。就刚才这一声，吓得好几个人一哆嗦，都回头看向他。

马勺哥大义凛然地站在桌子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别欺负女人，有种冲我来。” 哇，太帅了！我差点喊出声，兴奋得直搓手。

那几个恶男丢下被他们虐打的女人，返身扑向马勺哥。他们张牙舞爪，骂骂咧咧，一起掀翻了桌子。马勺哥并没有从桌子上掉下来，而是踩着桌边，用力控制那桌面不让倒下，像演杂技一样使桌面立着滚动起来，同时挥舞起平底锅，扫了一圈，啪啪啪地在那几个恶男赤裸的肥肉上打下了油黑的烙印。这是莫大的羞辱啊！刚才还揪着女人头发豪横，此刻被一个小厨子给修理了，还是一打四，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他们气疯了，眼睛都红了，嘴里骂着八辈祖宗，两手乱抓，什么啤酒瓶子碟子碗，逮着就往马勺哥身上撇。马勺哥已经落地，被他们团团围住，手里的平底锅用来抵挡满天横飞的“凶器”显得有些单薄。我转身飞奔进厨房，操起马勺哥平时用的那只大马勺给他送了过去。

马勺哥抬手抓住我扔给他的马勺，就像抓住了一件称心应手的兵器，他轮起马勺上下翻飞左右开弓，把那些砸向他的酒瓶子、菜盘子、饭勺子、二大碗，都收进马勺里，又颠巴匀了甩向那几个恶男。他们人人中招，各个挂彩，再也不敢扔东西，但又不肯认输，一起扑向马勺哥。

马勺哥毫不畏惧，把那铁马勺挥舞得呼呼生风，四个恶男被他一勺烩，任由勺哥翻炒、生煎、烹炸、乱炖……估计他们比菜还痛苦。

警察叔叔来了，平息了江湖菜馆的战火硝烟。

我决心追马勺哥，我不管他有没有学历，有没有前途，是不是曾经被人遗弃的野孩子，他不欺负女人，敢惩治恶人，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可是马勺哥却拒绝了我，他说我和他不般配。

哪里不般配？他给出的不般配答案让我啼笑皆非。

我长得漂亮，和他这个一般人不般配；我读书读了这么多年都没毕业，和他丰富的社会阅历不般配；我家庭条件好，养尊处优，和他坎坷苦难的人生不般配；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靠家供养，和他自食其力，撑起一个饭店供养全家不般配。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啰嗦了这么多条，不就是想说甜与苦不搭调吗？那好，嫌我漂亮，我可以天天画丑妆；嫌我读书多，我不读研了，现在就毕业；嫌我家庭条件好，我离家出走，躺在垃圾箱边儿，等着驼背爷把我捡回来；嫌我动手能力差不成熟，那等我什么都会干，白发飘飘的时候再找他。我快被他气成猪了，每一口气儿都是哼哼着喘出来的。

气归气，想一想，我们的距离拉得确实有点长，他的想法也是有些道理的。我要向他靠近，谁让我迷恋他呢？唉！

我和我爸说我不读研了，再读就成书呆子了，就老了，就嫁不出去了。我爸说行，你想干啥就干啥。他真的不在乎我的选择，也不在乎我是不是有学问，他觉得他赚到的钱，足以保障我的人生富贵无忧。

我向老爸借了一笔钱，正儿八经地给他打了欠条，三年之后本息一次性还清。老爸看着那欠条乐出了眼泪……

我在江湖菜馆的对面盘下一个铺子，我要开饭馆，取名叫侠客居，这店名和江湖菜馆多般配呀，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侠客。马勺哥，我缩短了和你的距离，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嘿嘿。

根据侠客居这个招牌，我研制了专属的菜单，大碗装肉，坛子装酒，凉碟赠送，物实价廉，尽显我店豪爽大气之侠义风范。

开张的第一天，在江湖菜馆与四大恶男发生战事的那几个女客人，宴请了驼背爷和马勺哥，报答他们的相救之恩。四个姑娘对驼背爷和马勺哥抱拳行礼，举杯相敬。我心里就纳了闷儿了，那天解救她们的是马勺哥，驼背爷没进屋出手相帮呀，怎么就……我哪里知道，那天马勺哥和恶男们交战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恶男打电话叫来几个帮凶，四个姑娘走出店门，刚好被赶来的帮凶拦住，是驼背爷用他的烟袋锅子给那几个混账家伙点了穴道，使他们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姑娘们才得以走脱。

我早就觉得驼背爷不一般，那犀利的眼神，那磐石般的坐姿，啧啧啧，还真是个高人！至于四个姑娘为何会在我的侠客居设下答谢宴？那是因为我和她们是跆友呀。江湖菜馆里发生的那次恶战，让我意识到，要想不被欺负，必须自身强大。当我走进跆拳道馆时，看见了她们……

我们都很努力，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黑带高手，不仅仅是为了防身自卫，还要像驼背爷和马勺哥那样，路见不平一声吼！

我的侠客居生意兴隆，江湖菜馆也是客满为患。马勺哥根本就忙不过来，店里招聘了几个大小伙子来帮厨，听说他们都会武功，和驼背爷有着不解之缘。

四个姑娘辞了原先的工作过来帮我，我戏称她们是我的四大护法，怎么个四大护法？三年之后揭晓。

江湖菜馆和我的侠客居在绿阴巷里赫赫有名，成为相对呼应的一道风景。人人都知道，江湖菜馆菜香情重，侠客居里义字当先。我们这两大资深店家，对初来乍到的新商家是有求必应，谁的馆子里有人闹事砸场子，我们也是应声而到，以万丈豪气摆平惊涛骇浪。我们出名了，好名声传出了绿阴巷，老友新客都愿意来照顾我们的生意，而那些地痞无懒小混混们，皆是绕道而行。

三年之后，我骄傲地从老爸手里拿回了欠条，还分给他一笔数目不小的红利，宣告本姑娘正式自立，独当一面；我还升级到跆拳道黑带七段，那四个来帮我的姑娘也达到了黑带五段，厉害吧？我能超越她们，主要是有动力，我的动力就是拿下马勺哥。

我可以去江湖菜馆提亲了，我换上拳道服，四个姑娘分开护在我左右，手里提着四大礼盒，我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奔向江湖菜馆，那架势更像是去抢亲。

我的“四大护法”齐声高喊：“马勺哥，嫁给木木吧！”连喊三遍，把驼背爷给喊乐了。他磕磕烟灰，转头冲着馆子里面喊：“臭小子，还不出来迎接！”

马勺哥站在了我们面前，他神情有些窘迫，张口欲言又止。我两脚左右开立，右手握拳置于右侧腰间，拳心向上；同时左手握紧斜置于腹前，拳心向内，展开一个漂亮的劈拳招式，向马勺哥发出挑战：“来吧，看看我们般不般配！”

我俩打得难解难分，这就是传说中的比武招亲？本来我以为马勺哥就是野路子，凭着一身的勇猛和侠气击败的那几个恶男，我错了！他的跆拳道等级不在我之下，这才叫正宗的般配。

我和马勺哥结婚了，江湖菜馆有了老板娘，侠客居也有了入赘贵婿。双胞胎小哥俩有了三个妹妹，是我从孤儿院领养的。等他们长大一些，还会有新的弟弟妹妹走进我们这个大家庭，我和马勺哥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这些孩子也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善良可敬的驼背爷子孙满堂。

江湖菜馆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的生命开出更绚丽的花朵，我愿借来蒲公英的小伞，把花种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