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行之红颜无双

作者: 晏然 | 来源:发表于2022-06-14 16:5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二期双人合写。

    宁国,不落花都。

    清流蜿蜒漫步于整座城,她在城市东北汇入,流连于花间、坊间,最终在城市的西南角离去,留下水的性灵,并演绎到极致。

    她原是美丽的古河,但前朝大丰初年却已只剩溪水,仍日益干瘪,引得无数的骚客离人大失所望,竞相哀咏叹息。得天之幸,一代奇女“文武”皇后不愿见此景就此烟消,降了数道懿旨,召附近八千鳏夫修缮整整一年有余,又引入瑶江之水。古河这才又丰韵婀娜起来,焕发新生。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卉阳大员何尚,上折子给青露大帝,欲以皇后世俗名讳命名新河。

    【史书记载:帝阅卉阳太守折,本欲斥其拍马之举,“文武”得知因由,眉飞色舞,宛如小女儿,帝见状面允,赐金银,私嘱御史,此官心思不正,当察。】

    果在何尚家中查出纹银近万,大帝识人之明可见一斑。何尚此举若在浊世,当属佳话,但在治世,便是作茧自缚,还殃及了家人,最终害人害己,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为以儆效尤,案件昭示天下,文及皇后,便为百姓们诟病,成了“文武”生平鲜有的“污点”,但“芊芊”二字终是给了卉阳新河。

    后世骚客诗云:波澄水澈芊芊河,日映天云月映波;若得日闲携美游,不落花都群芳阁。

    若说芊芊河以风景闻名,那么群芳阁便以美人盖世。

    这群芳阁听似烟花柳巷之地,实则内含乾坤,单凭只卖艺不卖身这一点便引足眼球,更何况其内十八花魁各个留名,群芳二字当之无愧。

    魁首靳红衣更是美人中的美人,绝色中的绝色。

    传闻当朝太子见过红衣,念念不忘,又不忍私下临幸,上奏欲正娶,引得龙颜大怒,罚他三年不得出天阳,禁足于太子府思过数月,此事才算揭过。

    后来宁皇微服私访,行至花都,念及此事,还特意召见了靳红衣,不知谈了什么,回京后竟对其赞誉有嘉。皇后问之,宁皇笑叹曰:“此女相貌绝美,暂且不论,与其相处,言谈举止之间如沐春风,乃能解人心语之奇女子,也难怪召煦一见倾心,可惜了……”

    这句皇帝笑谈竟由宫内流传出来,慢慢的“解语”二字便落到靳红衣头上,这也是“红衣解语”的由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比如京都皓月,姬谪仙。

    姬谪仙,“文武”皇后姬芊芊当今血脉。

    传闻此女颇有乃祖风范,体质绝佳,兼练成姬芊芊的“文武心经”,小小年纪便已先天入品,名列天下武榜末席。本来靳红衣之事,她是一笑置之。却不曾想,有骚人酒后胡言,“红衣皓月尽斩春,谪仙解语入凡尘。”一下子将她和靳红衣并列,传出“南衣北月”的“诨号”。

    姬谪仙本是清高之人,听闻此事她凝眉许久,好奇之心,有如猫抓,便打定主意,不日借游历之机,前往不落花都,看个分明。

    “靳红衣,一介风尘,焉能与我比肩!”

    当群芳阁传出“皓月”姬谪仙将与“解语”靳红衣比艺斗琴的消息时,整个卉阳沸腾了。人人都想知道,“南衣北月”,究竟哪个更胜一筹。

    阁主趁机售卖坐席,一席之位竟是千金难求。若说开席前尚有人为这千金而肉疼,那么当姬谪仙与靳红衣在大厅中相对而坐时,再没人觉得这钱花得冤枉了。

    一身白衣的姬谪仙浑身散发着皓月般的清辉,气度风华,真如仙女临世,美得不沾一丝人间烟火。对面的靳红衣虽是盛装,顾盼流连间自有一段天然神韵,金钗银环不过是锦上添花。

    万众瞩目中,姬谪仙开口:“谁先来?”

    靳红衣嫣然笑道:“姬姑娘远来是客,自然你先来!”

    姬谪仙也不谦让,凝神片刻,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纤指在琴弦上一勾一剔,发出“铮”的一声长鸣,隐有金戈之意。

    众人俱是一惊!却听琴音突转凄迷,仿佛鹈鴂悲鸣、杜鹃泣血。人间四月,芳菲已尽,那盛夏的葱郁还不曾露头。百花萧索的残春破景,令人无限凄凉。

    “《金缕曲》,是稼轩居士的《金缕曲》!”人群中有人叫道。

    姬谪仙玉指在琴弦上抹挑,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大厅中的人成百上千,这声音却好似越过了那群听众,只钻入了她一人的耳膜。姬谪仙暗自吃惊,她是先天入品的高手,耳目之灵,非常人可比。她明明听到了这个声音,却分辨不出此人藏身何处。看来此人的内功造诣,尚在她之上。

    她内心虽然惊诧,纤指却不曾停,古琴发出了如泣如诉的低鸣,仿佛生离死别,撕心裂肺地痛。

    那低沉的声音咏道:“算未抵、人间离别!”语声之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

    琴音愈来愈低,低得几不可闻,却那么清晰地,撞在了人们的心扉上。那些久远的身影,哀婉的离别场面,仿佛一幕幕地浮现在人们眼前。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那声音每吟咏一句,无不暗合琴音节奏。

    琴音低到极致,忽转激昂。可那激昂之中,又带着一丝丝悲凉。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悲凉到极点,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烈。余心所善,九死未悔!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琴音愈来愈高,把人们的心揪着吊着,仿佛要从胸腔中激射而出。高到天际,突然滑落,变成苍凉的回响。那回响中,似乎蕴藏着无限凄清寂寥。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语声中也带着说不出的悲凉落寞。

    一曲已罢,那语声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大厅中掌声雷动,姬谪仙心里却空空落落的,似乎连斗琴之事都忘了。

    她脸上的迷惘之色,转瞬即逝。靳红衣却看得分明。

    姬谪仙扬首笑道:“该你了!”

    众人侧耳倾听,“皓月”的琴音如此清越脱俗、激昂壮烈,却不知“解语”该如何应战。

    靳红衣微微一笑,玉指自琴弦滑过。

    柔和的琴音,似一道道涟漪散开,在大厅中回荡。那乐声好似暮春的清风拂过人的脸,又似盛夏的溪水濯着人的脚。一下一下地,浸润着人的心。

    人们被这温柔的琴音震撼着,忘了发声。就连姬谪仙也忍不住轻叹:红衣解语,果然不愧“解语”二字!

    那琴声把人的心润够了,才缓缓地、缓缓地起了变化。

    似乎从暮春进入了初夏,再到酷暑。灼灼的阳光,伴着炙热的风,酷热难当。顷刻,漫天的黑云遮蔽了太阳,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临窗的听众忍不住看向外面的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哪有半分乌云的踪迹?可这琴音,却让人觉得,那片黑云就压在自己头顶,驱散不开。

    那黑云压得够久了,大厅中的人们恍惚觉得汗如雨下,身上脸上却连一滴汗都没有。突然——

    暴雨如注!

    人们仿佛看到豆大的雨点打在地面上,一层层的灰尘激射而起,很快就泥水四溅。泥水沿路流进荷塘,浑浊不堪。

    墨绿的荷叶被雨点击打得浮浮沉沉,四散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那暴雨似乎要把那些红的、绿的生命摧残殆尽。

    ——却有一朵红莲,在暴雨中傲然挺立。那柔弱的杆,撑着怒放的花儿,在雨中开得愈发鲜艳。

    仿佛在绝境中苦苦挣扎,却从不屈服的人生!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暴雨终于停了,荷塘恢复平静。那些残败的荷叶在泥水中飘着荡着,红莲的花瓣悉数被打落,只余光秃秃的一杆。

    细看,那杆上却有一朵小小的莲蓬。

    ——红莲的生命竟顽强如斯!

    琴音淼淼,余韵未尽。人们甚至连鼓掌都忘了。

    群芳阁主请来评琴的乐师却为难了,皓月红衣,各有千秋,让谁胜出都难以服众。上千双眼睛盯着他,难道自己的半世英明要断送于此?

    踌躇间,却见姬谪仙长身而起,抱拳道:“红衣解语,果然不同凡响,谪仙甘拜下风!”

    靳红衣起身回礼,道:“姬姑娘言重了,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抱着看热闹心态而来的人大跌眼镜,热烈期待的双姝之战,竟以平手收场?通晓音律的人仍然在回味那两曲余音,也不知在脑中回旋三日,能否消散。评琴乐师暗自松了口气,如此结果,他喜闻乐见。

    众人所思为何,姬谪仙与靳红衣全然不在意。两位绝世风华的美人四目相对,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静夜中的芊芊河澄澈清明,在皎月的映照下,美得让人心醉。

    姬谪仙独立河岸,望着幽静的河水,心中无限寂寥。

    这条古河,承载着先祖“文武”皇后姬芊芊的传奇。

    三百多年前,时逢乱世,群雄并起。当时以边城大将魏无疆势力最大,王青露在他麾下效力。姬芊芊游历卉阳,偶遇王青露,一见钟情。她看出魏无疆并非明主,于是联合师尊鸾文,击杀魏无疆,辅佐王青露逐鹿中原。王青露立国为“丰”,称青露大帝,赐封姬芊芊为“文武”皇后。这段佳话,至今为百姓津津乐道。

    大丰初年,古河干涸。正是“文武”皇后姬芊芊下令修缮。清流仍在,曾经叱咤风云的青露大帝和“文武”皇后,早已作古。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大丰王朝历经三百余年,日渐腐朽,终于被宁皇取而代之。

    鲜有不流血的改朝换代,宁皇代丰也是如此。大丰王朝末代的皇室男子被屠戮殆尽,女子或被囚禁深宫,或没入奴籍。

    姬谪仙的母亲是前朝公主,红颜薄命,英年早逝。父亲为爱妻之死伤怀,辞去官职,避世隐居。姬谪仙因祸得福,逃过了新朝的清算。

    待她练成先祖姬芊芊的“文武心经”,名列天下武榜时,新朝根基已经稳固。又因她是女子,纵然是前朝遗孤,宁皇亦不以为意了。

    她对大丰王朝是陌生的,也不曾有所谓的亡国之恨。对先祖姬芊芊,反而很亲切。她羡慕那恣意绽放的传奇人生,羡慕那一段旷世奇缘。

    姬谪仙正值锦瑟年华,论相貌、论武功、论才情,都可与先祖姬芊芊年轻时媲美。她这一生,是否也能如“文武”皇后那般绚烂多彩?她能否遇到一个同样不甘于平凡,惊才绝艳的男子呢?

    一艘画舫自清波中驶来,船头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锦衣华服,风度翩翩。在他身侧,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容沉静,不苟言笑。

    画舫靠岸,两人缓步走来。华服男子向姬谪仙作揖,“在下魏承宗,见过姬仙子!”

    指着身边的中年人,“这位是我的谋士,何训。”

    “谋士?”姬谪仙淡淡道,“不知魏公子所谋何事?”

    “天下!”魏承宗眼中有得意之色。

    姬谪仙一震。“天下”二字,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你,凭什么?”

    “凭我手上有一支精兵,凭我即将到手的富可敌国的宝藏,凭我是魏无疆的后人。”魏承宗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怨恨,“当年,若非王青露背义弑主,这天下,早已是我魏家的。”

    姬谪仙原本还有点兴致,越听越觉得索然无味。听到最后一句,甚至有点鄙夷。

    魏承宗浑然不觉,“姬仙子若愿意与我联手,以文武皇后后人的身份号召天下,将来成功,我荣登帝位时,必定册封你为皇后!”

    他相信,没有女人能拒绝这样的殊荣。

    姬谪仙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何训察颜观色,轻声道:“姬姑娘的叔伯兄弟,全都死于宁皇之手,姑娘难道不想报仇吗?”

    姬谪仙目光缓缓扫过二人,樱唇轻启:“二位所言,我只当没听到。告辞!”语罢,转身便走。

    魏承宗的脸变成猪肝色。

    何训早有预料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哂笑,“卓先生以为,此女如何?”

    盈盈的月光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戴着雪白面具的男子。狰狞面具下那双眼睛闪着冷冽的光,语声也是冷若冰霜,“谪仙下凡,冰肌玉骨。”

    何训叹道:“可惜呀,如此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戴面具的男子似乎皱了皱眉,“一介女流而已,至于吗?”

    何训道:“姬谪仙已知我们所谋之事,万一她泄露出去,将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危险。此女必须除掉!”他的语声虽轻,却带着一股怨毒之意,仿佛与姬谪仙有不共戴天之仇。

    魏承宗温言道:“姬谪仙位列天下武榜末席,而卓先生是七品刀者。此事唯有拜托卓先生!”

    戴面具的男子沉默片刻,道:“她应当还未走远,我这便去追。”

    “卓先生请留步。”魏承宗道,“咱们将举大事,先生手中的夜明珠,是开启恩洲宝藏的钥匙。先生此去,难免有一场恶战。未免夜明珠受损,能否先交与魏某保管?”

    戴面具的男子劇然转身,盯着他,冷冷道:“你信不过我?”

    魏承宗打了个冷噤,勉强笑道:“先生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担心宝珠受损,影响后续计划而已。”

    戴面具的男子冷哼了一声,“你们是否打算今晚对皇太子召煦下手?”

    何训道:“我们得到消息,召煦昨日已至卉阳。这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

    戴面具的男子道:“无论你们想如何对付召煦,都不关我事。但有一条,绝不可以把靳红衣牵扯进去。”

    何训忍不住道:“为何?”

    “你若敢打靳红衣的主意,我饶不了你!”戴面具的男子说完,人已消失不见。

    确定他走远了,魏承宗跺了跺脚,“卓先生不让我们从靳红衣下手,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让我们动手,我们便不动手了么?”何训用阴冷的声音道,“他始终不肯将夜明珠交与少主,可见心里根本不是真心辅佐少主。”

    “我何尝不知道他有异心!”魏承宗恨声道,“只是他名列先天榜单,我们不得不倚仗他的功夫。再者,谁有本事从他手里抢来夜明珠?”

    何训冷笑道:“卓红月不过七品刀客,又不是天下无敌。待他杀了姬谪仙,自然有人帮我们收拾他,夺回夜明珠。”

    姬谪仙沿着河岸缓步走着,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仙子因何叹息?”

    姬谪仙闻言一颤,这正是白日里在群芳阁和着她的琴音吟咏《金缕曲》的那个声音。她既喜又惊,喜的是此人再度出现,惊的是此人近在咫尺,自己却未曾发觉。

    不远处,立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那男子身形峭拔,眼神冷冽。他所佩戴的面具一片雪白,眉心处有三道火苗图案,在月光下显得狰狞恐怖。

    姬谪仙目光在火苗图案上停留片刻,转而落到他腰间的弯刀上。“你是大离鬼面,卓红月?”

    “正是!”

    “今日在群芳阁吟咏《金缕曲》的,也是你?”虽然已有答案,姬谪仙还是要当面问清楚。

    “在下得闻天籁,忍不住出声,打扰仙子了。”

    果真是他!姬谪仙心中欢喜,笑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为他人做说客。”

    “谁?”

    “魏承宗。”

    姬谪仙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你竟然在为魏承宗效力?”

    “并非效力,合作而已。他要的是争天下的结果,而我,享受争天下的过程。”卓红月看着她,眼神中难得有一丝柔和,“仙子可愿与我们并肩作战?”

    姬谪仙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叹道:“方才,我已经拒绝魏承宗的提议了,你何必多此一问?”

    卓红月淡淡一笑,“你何尝没有心动?你若只甘心做个平凡人,你的琴音之中为何有金戈之声,又为何那般壮烈、那般……孤寂!”

    顿了顿,又道:“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总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活过,方不枉此生。有什么比逐鹿天下、会盟英豪更有意思?”

    姬谪仙心里一动,迎上他清亮的目光,几乎想点头。不错,她渴望如先祖姬芊芊那般辉煌的人生,眼前又有知音之人。她何尝不想,叱咤风云。但她是有理智的,强压下冲动,淡淡道:“若是早生十年,或许有机会搏一搏。如今,天下已定,宁皇是个有为之君。这天下,只怕不是谁能轻易搅动的了。”

    卓红月深邃的目光中露出惋惜之意,“如此说来,仙子是不肯答应了?”

    姬谪仙看着他眼神变化,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失望与苦涩,“你特意来此,是奉命来杀我的?”

    卓红月没有回答。这时候,沉默就代表默认。

    姬谪仙强压住心伤,笑道:“你能否摘下面具,再与我动手?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好歹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卓红月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依旧冷冽,眸中却有一丝温和。

    姬谪仙只看了一眼,那张脸便刻在她心里。然后,她拔出佩剑,一跃而起,刺向对方喉咙。

    对方是先天入品的刀者,排名尚在她之上。她只有先发制人,才有些许胜算。

    卓红月早有预料,轻巧的避开了这一剑。姬谪仙催动“文武心经”内功,长剑如疾风骤雨般刺出,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被剑影笼罩的卓红月,呼吸略显急促,身形却不乱。飞快地腾挪转动,却始终不曾还手。

    “你不肯出刀,是否看不起我?”姬谪仙怒道。

    卓红月长叹一声,终于拨出弯刀。弯刀一旦出鞘,势必饮血,这是他的规矩。

    姬谪仙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向她的脖颈袭来。这杀气如此霸道,压迫得她全身僵直,无法动弹。

    美丽的眼眸中泛出恐惧之色,她终究是一个妙龄少女,在死亡的威胁下,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恐惧之中,却有一丝凄凉。为何,自己竟会死在他的刀下?

    刀刃贴着脖颈划过,传来刺骨的凉意。她却并未感觉到痛,甚至没有血涌出。

    两人身形交错,各自停滞。姬谪仙不解地望去,只见卓红月回刀入鞘,手上握着一缕青丝。再看自己右侧的秀发,已齐耳断了一截。

    卓红月将那缕秀发收入怀中,笑道:“以发代首,这便是我今日的战利品。”

    “你……”姬谪仙又羞又怒,心里却禁不住生出几分欢喜,“你不取我首级,如何向魏承宗交代?”

    “我无需向任何人交代。”卓红月的语声中自有一股傲然之意。

    姬谪仙面色缓和下来,轻声道:“今日,你为何出现在群芳阁?”

    “去看望一位故人。”

    “靳红衣?”姬谪仙的语气中有莫名的失落。

    “不错。”卓红月爽快地答道。

    “她若是你在意之人,你可得留心了。”姬谪仙如水的双眸静静凝视着他,用笑意掩饰着失落,“听闻皇太子召煦已至卉阳,魏承宗欲举大事,如何会放过他?要对付召煦,从靳红衣下手,是最好的法子。”

    “我警告过他,不许把靳红衣牵扯进去。”卓红月的声音冷冽如冰。

    “你认为,他会听你的?”姬谪仙嘲讽道,“你如此桀骜不驯,魏承宗迟早会对付你,只怕他已请来强援。若有靳红衣做人质,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卓红月嘴唇抽动了几下,突然转身狂奔,没入黑夜中。

    姬谪仙看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心中莫名刺痛。

    群芳阁静得不同寻常,非但没有往日的丝竹管弦之声,连人影都不见。

    卓红月走进大厅,就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强敌环伺在侧,那人不但是先天入品的高手,而且品级不在自己之下。

    “魏承宗,你给我滚出来!”

    魏承宗果然推着一个双手被绳索反绑的青年走出来。

    那青年身材颀长,面容俊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贵气。虽然受制于人,却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皇太子召煦?”卓红月问道。

    青年微微点头,“你是卓先生?”

    “你知道我?”

    “听靳姑娘提起过。”

    卓红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魏承宗,“靳红衣何在?”

    随着魏承宗的目光望去,二楼围栏边,何训挟持着昏迷的少女,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她的粉颈上。

    卓红月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看向魏承宗,“你决意要与我翻脸?”

    魏承宗叹道:“卓先生手握夜明珠,又是七品高手。原来,我的确想倚仗你。可惜……你太过桀骜,不听号令。我根本镇不住你。”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找来上官运对付我,难道就不怕引虎驱狼?”卓红月冷笑,对方虽未现身,已被他猜出身份。

    魏承宗脸色一白,随即恢复正常,“我与上官先生精诚合作,岂会受你挑拨?交出夜明珠,你带靳红衣离开。你我从此形同陌路。”

    卓红月嘴角露出莫测的笑意,探手入怀,拿出夜明珠,往空中一抛。

    魏承宗未料到这夜明珠得来如此容易,正欲伸手去接,却见一道黑影闪过,宝珠已被人抢走。

    那人身形奇快,如风驰电掣。待他落地后,卓红月才看清他的长相。四十上下,中等身材,面容不怒自威,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狠戾。

    “上官运!”

    “卓红月,你杀我两位义弟,今晚我要你偿命!”上官运的声音中散发着阵阵寒意。

    卓红月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何训,“你还不放了她?”

    “待两位了结旧怨,我再放她不迟。”何训轻声说着,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

    卓红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可知我为何痛痛快快地交出夜明珠?”

    “愿闻其详。”

    “只因那埋藏在恩洲沙漠中的宝藏,早已被人取走。你们得到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夜明珠而已。”

    魏承宗面色巨变,颤声道:“此话当真,你为何要骗我?”

    卓红月看向他,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你若当真有争霸之才,无需宝藏,我亦能扶植你征服天下。可惜,你不过是一个专注于蝇头微利、不择手段的小人!”

    “恩洲宝藏,果真已被人取走?”上官运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厉声问道。

    “三个月前,我进入藏宝地,用夜明珠开启宝藏之门,只看到一片废墟。”卓红月直面上官运,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毫不示弱。上官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落在他眼中。

    就在上官略微分神的瞬间,卓红月闪电般拔出弯刀,腾身而起,挥刀斩向他的脖子。

    上官运大怒,掏出金环,硬接这一刀。刀环相击,擦出耀目火花。卓红月手臂一痛,弯刀几乎脱手。

    只此一招,胜负已分。卓红月心知上官运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当下运起金蟾功,身上各处凹起一个个半圆块。皮肤上圆块遍布时,他的内力已凝聚到极致。随着内力凝聚,他祭出了开山劈海的一刀!

    这一刀之威,旁观者如魏承宗、何训、召煦都为之震撼。上官运身在其中,却不以为意。他运起金石劲,以金石般的内力护住全身门户,又以金环格住弯刀。

    “砰”的一声,大厅中木柱被撼动。上官运和卓红月各退数步。上官运腰背挺直,卓红月却摇晃了几下,喷出一口鲜血。

    不及喘气,上官运的金环已飞至,直击他心口。金环凝聚着金石劲的内力,威力之强,更在他那一刀之上。卓红月避无可避,弯刀迎上金环。只听一声断金碎玉的脆响,弯刀已断。金环转了一圈,回到上官运手中。

    “先天榜单上的排名,果然正确!”何训欢快地说着。

    上官运发出短促的冷哼,目中闪过杀意。

    卓红月闭上眼睛,仿佛放弃抵抗。却有两道红线,自颈脖而起,经双颊蔓延至眉心,汇于中庭,聚成诡异红斑。卓红月猛然睁眼,那红斑如活物般跳动,与他眼中的光芒交相辉映。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

    “大离秘术、三眼遮!”何训惊道,扬起手中匕首,“卓红月,停止运功,否则我现在就杀了靳红衣!”

    卓红月恍若未闻,心里却在滴血。这三眼遮秘术,能发不能收。靳红衣,他无论如何救不下来了。

    上官运见到他中庭异状时,迅速以金石劲内力护体,同时掷出金环,直击卓红月。

    卓红月未料到上官运反应如此之快。运功的紧要关头,已无力顾及金环。心中哀叹,唯有拼着玉石俱焚,拖这老贼一同下地狱!

    三眼遮是大离秘术,聚天地精华,有鬼神难测之威。强悍如上官运,也未能承受住这一击。金石劲被破,上官运踉跄几步,撞在柱子上,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金环击向卓红月。卓红月行功完毕,遭到反噬,人已虚脱,再也无力闪避这一环。

    突然,一支长剑飞来,准确无误地插入金环中。金环凝满内劲,为长剑所阻而去势不减。持剑之人催动内力,搅动着金环不断旋转,终于阻止了它的攻势。金环落地,长剑寸寸断裂。持剑之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有鲜血沁出。

    “姬姑娘!”卓红月诧然道,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救星,他除了感激,还有几分欢喜。

    “欠你的命,我还了!”姬谪仙盈盈一笑,“不过,你欠我一把好剑。”

    卓红月也笑了,这样的笑,出现在他一向冷酷的面容上,如冰河解冻,说不出的温暖柔和。

    “啊!”二楼传来一声惨叫,却是何训发出的。他摇晃着手掌,眼睁睁地看着两只红色的蛊虫钻进手心,绝望地大叫,“大离流虫,你怎么会有大离流虫?”

    一直昏迷的靳红衣,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我既然与他相识,身上带着两只蛊虫,又有什么奇怪。”

    何训恨恨地看着她,扬起匕首,往她身上劈去。靳红衣轻巧地避开。何训再一次扬手,却是拼着最后的力气,用匕首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原来你也怕这骨髓消融之痛,宁愿自我了断。”靳红衣喃喃道,目光转向卓红月,“大离流虫太过毒辣,以后还是少用吧。”

    她的语声中有几分嗔怪,与她一向的“解语”性格大相径庭。卓红月宠溺地一笑,“它救了你的命,你反而嫌它毒辣,哪有这样的道理?”

    姬谪仙目睹两人亲昵的样子,心中便是一痛。

    卓红月冷冷地看着上官运,“你可有遗言?”

    上官运不甘心地盯着他,突然从怀中拿出夜明珠,手上用力,夜明珠化为齑粉。

    “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宝藏!”上官运语罢,惨笑几声,终于断气。

    他始终不信,宝藏已在多年前被人取走,还以为是卓红月的迷惑之语。卓红月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魏承宗。

    魏承宗抓过召煦,挡在身前,用一把尖刀抵住他的脖子,叫道:“我还有一张王牌,只要皇太子在我手里,你们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卓红月像看傻瓜一般看了他半晌,哂道:“我是离国人,宁国的皇太子,与我何干?”

    “你……”魏承宗词穷,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卓红月,握刀的手在颤抖,“你别以为你逃得了,群芳阁已被我的三千精兵包围,任你武功盖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卓红月皱眉道:“你疯了?难道就不怕惊动卉阳太守,被官兵围剿?”

    魏承宗仰天长笑,“只怕你再也想不到,卉阳太守是我的人,今晚便是我起事之机!”手臂一扬,发出一支烟花令箭。

    大厅陷入沉默,卓红月的目光在姬谪仙与靳红衣之间流转,神色凝重。

    “魏承宗,你的人为何还未冲进来?”许久,却是召煦先开口。

    魏承宗亦觉奇怪,面上已有慌乱之色。

    “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已将令牌交与卉阳总兵,命他可以越过太守,便宜行事。你的三千精兵,只怕已被官兵包了饺子。”召煦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无可质疑的威严。

    “不可能,你如何知道我会起事?”魏承宗狂叫道。

    “我不知道,但红衣知道。”召煦看向靳红衣,眼神中有赞赏,亦有爱慕,“红衣发觉卓先生已至卉阳,便猜到卉阳将有大事发生,故而提醒了我。”

    卓红月望着靳红衣,冷冷道:“你果然了解我!”

    靳红衣在他的逼视下,丝毫没有怯意,柔声道:“如今中原已定,百姓安康,你何必与那些野心之辈勾连,去趟这趟浑水?你喜欢抗争,喜欢辉煌,去挑战先天榜单上的高手,去惩处世间大恶之人,不都比搅乱天下来得好?”

    卓红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靳红衣缓步下楼,对魏承宗道:“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魏承宗眼神中一阵恍惚,忽然闪过决绝之色,“不,我根本没有生路,他是我最后的筹码!”将召煦死死地抓在手里,状若疯狂。

    “我以皇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证,只要你俯首认罪、供出同党,我保你不死!”召煦沉声道。

    “不死,也是终身失去自由,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魏承宗怒吼。

    “不管怎么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靳红衣缓缓说着,语声中有奇特的力量,能够让人内心平静。眼角余光瞥见姬谪仙悄悄绕到魏承宗身后,唇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不、不,宁皇不会放过我,谁都不会放过我!”魏承宗手中的尖刀在召煦颈边摩擦,仿佛失去理智。

    突然手腕一痛,尖刀脱手,身体也被一脚踢飞。姬谪仙看着靳红衣,顽皮地一笑。

    “多谢!”靳红衣回了一个微笑,替召煦解开绳索。

    魏承宗愣了片刻,盯着卓红月,狂笑,“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别以为召煦会放过你,你是我的同谋!哈哈……哈哈……”

    卓红月不理他,却看向召煦,冷冷道:“太子殿下待要如何处置我?”他虽然重伤,眸中仍然精光四射。

    召煦一震,知他完全可以在官兵进来之前,击杀或者生擒自己。面上不动声色,从容笑道:“卓先生击毙逆贼上官运,有功无过,何来处置之说?”

    靳红衣闻言,嫣然一笑。召煦看得醉了。

    “如此甚好!红衣,我们走!”卓红月不再理会召煦。

    “且慢!”召煦道,“红衣此番立有大功,我想奏请父皇,准许我接她入宫。还望卓先生成全!”

    卓红月不答,却看向靳红衣。

    姬谪仙瞥见他手背有青筋暴起,心知靳红衣一旦点头,他立刻便要对召煦动手。心里纠结该不该阻止——这终究是三人之间的私事,而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念及于此,便觉怅然。

    靳红衣两只玉手交错相握,眸中神色变幻,许久,才凄然一笑,“皇宫大院,并不适合我。你我之间,终归有云泥之别。”

    召煦面容沉痛,低声唤道:“红衣……”

    卓红月神色舒缓下来,“这群芳阁,你是待不下去了,不如随我浪迹天涯?我会像小时候一样保护你。”

    “你似乎邀错人了。”靳红衣俏皮地一笑,走到姬谪仙身旁,在她耳边低语,“卓红月,是我哥哥。你帮我好好管管他!”

    姬谪仙讶然抬头,看向卓红月。正巧卓红月也向她看来,目中无限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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